那我的使命是什麼呢?
等時候到了,你自己便會知曉。
可是我現在就想知道哩!告訴我啦!快告訴我。
呵,你的使命呀……
※※※
夏攻城悠悠醒轉。
一片灰白色的天花板。這是他張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景象。
他翻開薄被,坐起身來。
這是一間很尋常的臥房,除了素雅的傢俱之外,沒有任何線索透露出此處是何方。
床靠著牆而放,牆上有一扇明亮的大窗戶。隔著窗望出去,他發現自己位於二樓,外面只是一條普通的街道,陽光明晃晃地在街上招搖,一個行人都沒有。
過度安靜的氣氛,甚至讓他開始懷疑,他是唯一的「人類」。
慢著,這個街景他看過。以前。在高雄。上真花坊。
恍然間,他彷彿回到某個時空相接的原點,許多是是非非都只發生在夢裡,而,此刻是夢醒時分……
「唔!」臂肌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楚,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手下意識按住,卻碰到滿掌的紗布。不只是手臂,他全身上下幾乎都包滿了紗布,簡直像一具木乃伊。
這不是夢!他真的從火場中逃出來過。
但是,他的凡軀為什麼還存在?玉京子呢?
他努力想回憶起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絲影像——
層層火海在他眼前瘋狂嘶囂,然後……然後……
「醒了?」清雅悅耳的女音從房間門口響起。
夏攻城火速回頭。很奇異地,他並不意外進來的人會是她——上真花坊的女老闆,她好像就是應該出現在各種奇奇怪怪的場合或時間。
「玉京子呢?我救出她了,對吧?」
「如果你是指她的『真身』,」美女老闆將托盤往床頭櫃一放。「答案是,沒有。」
「不可能!」奇怪,他為什麼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騙你做什麼?她的真身已經被火燒掉了,你自己親眼看見的。來!」美女老闆將托盤上的玻璃杯遞給他。「這是『百花蜜』調成的水漿,喝了它能補充元氣,正好是你此刻最需要的。」
「玉京子在哪裡?」他不接過來,反手揪向她的手臂。
碰觸到她的那一刻,她臂上突然射出一陣強烈的針刺般,將他的手臂猛烈震開來。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駭異地望著她。
「我?」
她的眼底有一抹閃光,剛開始幽邃而深遠,微杳如尋常的眼眸倒影。而後,奇異的光彩漸次從眼底流轉上來,越演越盛,到最後,她的雙眸已經不像人類的黑色瞳孔,而是七彩絢爛、水光流轉的晶體。
她眨了下眼睛,色彩陡然消失,黑眸再度含笑,迅速得教人幾乎懷疑方才是看錯了眼。
「我只是一個愛花、賞花、護花的園丁而已。」美女老闆含笑。
「玉京子究竟在哪裡?」他反來覆去只想得到這個答案。至於她究竟是什麼人,他壓根兒不在乎。
「她的原身已經燒燬了,你親自從火場裡抱出了焦黑的樹身,終於支撐不住傷勢,昏倒在客廳裡,你全忘了?」她緩緩解釋。
他的腦中隱約閃過類似的畫面,似乎,有這麼回事……
「不可能。」他搖搖頭,堅定地重複。「我要見她。」
如果玉京子真的出了意外,她的意態不會如此輕鬆。
美女老闆打量了他半晌,終於嗤地輕笑出來。
「好吧!看樣子是騙不過你了。」她長歎。「我可是栽養了她好長一段時日,好不容易盼得她成熟長大,開花結果,三兩下就給你拐騙到手。」
「帶我去見……唔!」他翻身想下床,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又痛得跌回床位裡。
「哎呀!別瞪我,是你自己不曉得把真身收到哪裡去了,元神還來不及出竅就進入龜息之境,我可沒有替你召喚出來的本事。」美女老闆說著風涼話。「如果你的肉身不幸敗壞,元神又來不及從黑暗寂滅中甦醒過來,到時候一魂二魄全囚禁在這副會腐會爛的凡胎裡,可怪不得別人。幸好你自己醒過來了!」
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才閉目凝神。半晌,一道白光從百會穴竄出,床上的肉身頓時蒙上一層失去生命的死白。
白光在床前漸漸聚像成形,再度化成另一個完好無缺的「夏攻城」,身上仍然穿著火災那天的黑長褲與白襯衫,床上的「屍體」則漸漸的淡化消失,只剩下一堆泛著焦鼻味的紗布。
「她在哪裡?」
美女老闆凝視他半晌。
「唉,留不住了,真的留不住了。」她搖頭輕歎,猶如萬分捨不得女兒出嫁的母親。「跟我來吧!」
※※※
我的使命是什麼?你一次說完嘛!不要這樣釣人家胃口。
你沒有「使命」。
亂講!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真的!你沒有使命,我才有。
那你的使命是什麼?
我?呵,你就是我的使命呀!
※※※
「玉京子!」
當完好無缺的翠曇出現在他眼前,他立刻推開溫室的玻璃門,心情激盪地迎上去。
手碰到花葉的剎那,一股異樣的感覺讓他退了一步,陰晴不定的眼神遊移在花葉和老闆的臉上。
「怎麼了?」美女老闆怡然跟著他踏入溫室裡。
「不對。」他喃喃搖頭。「不對。」
「怎麼不對呢?這就是你的玉京子啊。」
「不對!」他突然兇猛地抓向她,在想起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護身罡氣時,才及時收住了手。「玉京子不在『裡面』。」
美女老闆繞過他,施施然走向翠曇花前,欣賞它的枝葉沐浴在陽光中的美態。
「你的靈感倒是不錯,沒讓我失望。」她和聲笑著。「我說過了,翠曇的真身已經在火災裡燒燬了,你再逼我,我也變不出一株活跳跳、俏生生的『玉京子』給你!」
她翻來覆去,一變再變的說辭,已經快搞暈了他的腦袋。但是,心底有一個很明確的聲音告訴他,玉京子絕對還存在著,只是不曉得這位奇詭的人物把她給藏到哪裡去了。
「你到底想要如何,劃下道兒來吧!」夏攻城又氣又惱,偏偏又奈何她不得。
「我想要怎樣都成嗎?」她回身,挑起一道柳眉。
「只要在我能力所及。」他給出承諾。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她拍拍手,開心極了。
「快把她交出來!」他急切的說。
「既然你都這麼誠心的求我了,我就幫你一個忙吧!」她把翠曇花捧下花架,送到他面前。「你還記得這一株花嗎?」
「這是……」他凝起眉心。「這盆花確實也是翠曇,可是不是我的玉京子。」
「呵,該算你運氣好,或者是小翠曇的命大呢?」美女老闆輕笑。「你說對了一半,這盆花確實是玉京子。之前你曾經替她分栽成三盆,還記得吧?」
「你是說……」他的眼中陡然亮起希望的光芒。
「等我趕到火場的時候,她的真身和另外一盆已經燒壞了,只剩下這一株。」
「她可以活下來,對不對?」他的雙手顫抖地將盆栽接了過來。
「動物的真身只有一副,毀了就沒了。花草樹木就是有這個好處,隨便分出一點枝葉來,就又是一具真身了。」美女老闆微微一笑。「她的元神,我已經替她引了回去,現在的她只是回復到『正常』的本相。」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重新擁有人形?」他緊抱著懷中的翠曇花,生怕它被搶走似的。
「這麼簡單的問題,你自己想啊。」她揚起一串嬌笑,揮袖而去。「給你一點提示:種花植草總要下一點肥料,花兒才會長得好,你說是不是?」
溫室裡,獨留叢叢枝、層層葉,以及他和懷中的盆栽。
夏攻城捧著「玉京子」,發了一陣呆。
當初,她是如何擁有形體的呢?
聽說修行深厚的人都會有一顆金丹呢!你的金丹一定又圓又大,借我瞧瞧好不好?
姊姊說,要修成人形,有個形體比較好辦事,所以就拿了顆蛋,要我鑽進去。
金丹!是了。夏攻城鬆了口氣,直到此刻,他才發覺自己有多麼緊繃。
從他醒來到現在,其實他的腦子完全不敢轉動,保持一片空白。他只怕自己想多了,各種可怕的可能性會不斷冒出來,摧毀他的信心。
金丹嗎?這有何難?
他閉眼凝神,從腳底和頭頂分別湧上一口灼熱的氣流,交會在胸口膻中穴,準備將體內的丹氣引出來。然而,就在兩股氣即將聚合之際,它們卻不像以前一樣順利的融會貫通,反而是盤旋在膻中穴裡,沖激得他眼冒金星,差點昏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連忙把真氣導引回原位。
噢!他明白了。他的元神才剛修原不久,所以力有未殆,行氣化丹的時候才會遇到阻礙。
可是,火是各種生命的大敵,要從火劫中完全復原本來不是一蹴可及的事。等到他全身法脈通暢無阻,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的療養。
他不想等了,他想立刻見到她,確定她真的安然無恙!
而且,他相信這裡的老闆決計不會讓他們兩人出任何意外。她或許不會太在意他,但是對玉京子的關懷卻猶如母親對女兒一般。如果他真的發生任何意外,她絕對無法對他袖手旁觀,白白讓玉京子傷心。
仗著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匯聚起兩道真氣。
氣行至膻中,他罔顧強烈震盪的劇痛。只要想到,再隔不了多久,他們兩人就能聚首,他的心頭登時一熱,硬生生將兩股氣匯聚成同一源!
真氣從口中貫出,一顆粲然生輝的金丹赫然成形。
金丹在半空中,平穩緩慢地移到盆栽正上方。這一番運法行功已經累得他臉色慘白,額角的汗如雨滴一般,大顆大顆地滑下。
他用力一運勁,金丹陡然碎開來,化為金色的粉末,飄然灑滿整株小巧的翠曇。
至此,使力過度的他終於撐持不下去,腦中一黑,又昏了過去。
※※※
我是你的使命?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使命,就是喚出你,再找到「那個人」,替你們完成續起錯過的緣分。
我不懂……
你只要知道,我的主子當年已經後悔,這樣就成了。
你的主子是誰?
我說過,你可以不用問的。
那,總要告訴我,他後悔了什麼吧?
祂……祂後悔了,當年沒有成全你們倆,還把它給貶到下界去,變成妖不妖、仙不仙的,害得你傷心欲絕,最後竟然也香消玉殞,投到下界變成一株翠曇。
這表示我真的死過羅?
你聽不懂沒關係。你只要知道,你死去之後,許多你一手照料的花兒草兒也都悲痛不已,有幾品甚至還隨著你去了,無端端把整個庭子都弄得因緣大亂,我只好被指派來收拾殘局。
現在呢?你找到了那個人嗎?
呵,找到過兩、三次。可是它固執得很,很難搞呢!
那些死去的花兒草兒呢?
我還在找,快找齊了,你別擔心。
那我現在要做什麼?
等,耐心的等,等它來和你相會。呵呵,前幾次都是它在耍脾氣,拚命抗拒,幾乎把我的耐性耗光了!這一次,鐵定要讓它嘗嘗苦頭……
※※※
「夏攻城?夏攻城。」
甜甜的嗓音在他耳畔輕喚著。
「夏攻城!你怎麼還不醒過來?」嬌喚的嗓音融入幾抹愁意。
他在夢中泛起模糊的微笑。
一雙香軟的紅唇壓上他的唇,逗弄地啃著、吮著,誘哄他趕快張開眼睛。
模糊的微笑更明顯了。
「臭夏攻城!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拋棄你,讓你變成流浪蛇……」
她還沒機會將威脅付諸實現,一具矯健的硬軀已經翻身將她壓在下面,霸道地奪過主控權。
呵,熟悉的翠曇馨香,熟悉的甜軟柔唇,熟悉的雪肌玉膚,熟悉的婀娜身軀。
他不斷侵佔,舔吻,一種絕處逢生的激切。
睜開眼,沒有失望。
是她。紅唇被吻得發腫,眼神朦朧。
玉京子輕輕撫過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唇瓣,下巴,細心得連每一寸臉龐都不放過。
這次的分別不久,卻是經歷過真正的生死交關之後。
「姊姊告訴我,你受了火劫,差點被燒死。」一顆水珠在她眼角剔透成形。
夏攻城低頭吮掉。
他可不是那個被「燒死」的人呀。
「現在已經沒事了。」他輕聲說。
玉京子輕歎一聲,軟軟地偎進他懷裡。直到聽見這一聲熟悉的「沒事了」,她心頭的恐懼才真正平復下來。
「我去拿點東西給你吃。」她從他身下鑽出來。
夏攻城想跟著她一起下床,「唔,好痛……」
「噯,你不能起來啦!」她連忙將他壓回床上。「姊姊說,你的真元毀耗過度,短期之內無法下床走動的。」
「什麼?」
「屈指算算,你前後也『投資』了一千年在咱們家小翠曇身上!唉,沒事害你這樣大量的捐輸,真是過意不去,你還是多花點時間休養一下吧!」說曹操,曹操到。美女老闆推開房門走進來。
不,若以他的角度,他喜歡西方人的說法:說魔鬼,魔鬼到!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對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沒啥好感,總覺得她好像在看哪出好戲似的,他越淒慘,她的笑容就越開懷,更別說現下還害得他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唉!小翠曇兒,他在瞪我呢!」美女老闆連忙申訴。
玉京子為難地望她一眼,輕聲討饒,「姊姊,他現在身體不舒服,你別欺負他。」
夏攻城一聽,登時通體舒暢,心脾俱開。果然平時沒有白疼她!
長髮美女見他們兩個一鼻孔出氣,只能搖頭歎息。「留不住了,留不住了。」
玉京子摸摸鼻頭,嬌憨地吐了吐舌尖。
「人間暫時是回不去了,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長髮美女施然走到床沿坐下。
「為什麼回不去?」他奇道。
「問我?你們問問自己吧!」長髮美女乾脆地說。「一個才剛獲得全新的真身,元靈未固;一個則是拚了半條命護航,元氣未復,現在如果直接涉入五氣濁陳的下界,包準你們見不到下一次日出。」
「難道此處不是人界?」他問。
美女的眼中又流轉過那種奇怪的光彩。「呵,這裡哪裡都是,也哪裡都不是。」
「姊姊說,這裡是天庭、人界、地府交界的地方,可以通往每一處去。」她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讓他舒服得閉上眼睛。
可是,溫柔鄉沒有卸去他的警覺心。他沒忘記,自己還欠人家一個「能力所及」的承諾。
夏攻城撐起力氣坐了起來,很認命地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噯,你這麼直接倒顯得我很市儈,來討恩惠了。」美女不禁嗔惱。「留在此間對你們也有好處呀!你們需要時間慢慢地修補元氣,而這個處所,無緣的人絕對進不來,有緣的人則通常無害,乖乖待在這裡修身養性,不是比回歸山林更有趣嗎?又可以接觸到有趣的人類,又可以潛心修持,等你們元氣恢復了還可以隨時回到人界去遛達幾圈再回來,簡直一舉數得。」
「姊姊,你好像廣告裡在推銷瓦斯爐的人。」連玉京子都聽不下去了。
美女白她一眼。「你就這麼急著大義滅親?難怪人家都說,女生外向!」
她吐了吐舌頭,連忙縮回心上人的懷裡。
夏攻城撫著她柔順的背脊,已約莫猜到美女老闆的心意。
「你要我們幫你守著這片店面?」
「應該說,我一個人要負責所有的事,實在太辛苦了,打算開一間分店。」美女老闆嬌聲倩笑。「而你們,就是我的第一對分店長。」
拿出天生嚴謹加龜毛的性格,他細細考慮過一遍利弊得失。
「我們需要做什麼?」
「不用做什麼,只要等著客人自動上門就行了。」
「那客人上門之後,我們要做什麼?」玉京子加問。
「也不用做什麼,客人上門之後,他們自己會找到與他們有緣的花草,你們只要負責收錢就好。」
「在這裡收了錢能做什麼?」他譏誚地問。
美女老闆終於失去耐心了。
「隨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沒攔著你們!總之,交易談定!」她送了兩人一個大白眼,轉頭就走。
罷了,何苦待在這裡當人家的電燈泡!
玉京子吐吐舌頭,小聲地說:「我們好像把她惹火了。」
「那又如何?」他一點都不擔心。
「噢!你做什麼啦!」
「你沒聽人家說嗎?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一陣低沉的笑聲漫揚在臥房裡。
「天啊!你怎麼可能有力氣……唔……」
然後,說話聲消失,他們很認真地去「做」點什麼了。
尾聲
這是他見過最奇妙的景致。
前一秒鐘,他還迷失在山林裡,與一同前來阿里山健行的朋友們脫了隊;才轉個彎拗而已,下一秒鐘,他已經置身在一個古樸安靜的街道上。
「怪哉,阿里山的森林裡還有這種小鎮?」他自言自語,踏上由紅磚頭鋪設而成的人行道。
這條小街真的十分有古風,兩旁全部是三○年代的矮房子,有一間小店的門外還掛了個大大的「煙」字,隨著山風正輕輕晃漾,完全就像電視劇裡出現的古式雜貨店,彷彿隨時從哪個角會走出幾位穿短旗袍、拿白手巾的婦女。
說到婦女……這個小鎮還真是安靜,一點人聲都沒有,連石板馬路上都沒有一輛車子。會不會這裡真的是某家電影公司的拍片現場,他誤闖進來了?
有可能。現在八成是放飯時間,工作人員都吃飯去了。下午兩點吃飯,也不算太晚。
他歎了口氣。
不知道這種「佈景小鎮」裡會不會有真正的公用電話?他的手機已經沒電了。
前方某個白光一閃,他下意識看過去。
上真花坊。
四個字的招牌就像剛才看見的那個「煙」字一樣,白底黑字藍框,十分儉樸地掛在半空中,順著微風搖洩。
招牌下,一道人影走出門外,把幾盆小花放在馬路旁,又轉身進店裡去。
有人煙。
他精神一振,連忙快步過去。
※※※
「你又偷偷上網,被我抓到!」
「噯!別鬧,我網路下單下到一半。」
「你賺這麼多錢做什麼?在這裡又用不著!」
「這是打發時間的遊戲,外加投資成功的成就感,跟能不能花用無關。」
「那我要上網玩線上麻將,你為什麼就不讓我玩?玩麻將贏別人也很有成就感。」
「嘖,玩物喪志!」
「你……你雙重標準!不管,換我玩了!我也要玩!」
「別鬧……等一下,我快下好單了……喂,等一下下就好,這支股票絕對漲……喂!」
砰!
「哇!」
「……」
「你看!都是你!電腦摔壞了啦!」
「這是我摔壞的嗎?」
「本來就是,如果你早一點把電腦讓出來……呃……」
「嗯?」
「有客人!」
果然有客人。
此刻,客人愣在他們的店頭裡,一臉錯愕。
明明是一間三○年代風味的花店,裡面的擺飾,種花的陶盆,花架,櫃檯都充滿了古味,連老闆娘身上都穿著改良式的鳳仙裝。結果櫃檯裡立刻摔出一台很破壞情調的電腦主機,鍵盤滑鼠還吊在半空中晃喲晃的。
真是大殺風景!
老闆的反應最快,立刻從櫃檯後站起來,給他一個禮貌的微笑,「麻煩你出去一下,再重新進來好嗎?」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聽話,只知道五分鐘之後,自己真的依言回到街道上,再重新走進店門裡。
摔爛的電腦主機已經消失,鍵盤和滑鼠也藏得不見蹤影。
穿著鳳仙裝的老闆娘倚在高大的老闆身旁,頭上綰著簡單的髻,兩綹秀髮從鬢際垂下來;明明是很古典的裝扮,她眼中生動伶俐的氣息卻讓這身打扮一點也不顯得老氣,反而充滿了活潑的氣息。
老闆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笑容比老闆娘冷淡,穿著普通的休閒衫和黑長褲,眼底卻有著山中人家少見的英挺之氣,感覺起來一點都不像個花匠,反而像個發號施令的大公司主管。
這樣一對夫妻出現在山野裡,看起來有說不出的奇怪,卻又有說不出的協調。
「您好,請問先生要買花嗎?」老闆娘明眸皓齒,巧笑倩兮。
「抱歉,我迷路了,我只是進來借一下電話。」
「你既然進得來上真花坊,也算是有緣分。」老闆淡然接口,「你就隨便帶株小植物回去吧!」
山中人家,多半也是靠賺遊客的錢為生吧!如果不從皮夾裡掏點錢出來,想來是借不到電話的,他只好點頭。
「我買了花,就可以向你們借用電話嗎?」
「當然。」老闆挑起一邊眉毛。
同樣是男人,他必須承認,這位老闆長得還滿帥的,氣勢不俗,老闆娘更是粉雕玉琢,如果他們到山下去開店,生意絕對比悶在山林裡要好上許多。
然而,這不干他的事。他只想買了花,借到電話,盡快繞出深林與朋友會合。
「好吧!請隨便撿一株容易攜帶的小盆栽讓我帶回去。」
老闆夫妻倆交換一眼,唇邊同時浮起一抹神秘難測的微笑。
「容易攜帶的?那麼小型的觀葉植物是最適合了。」老闆說。
老闆娘會意,領著他走向一處放滿陶盆的花架前。
「這一款是茸客最愛拿來點綴巢穴的『露晶草』,這一款是桃林處士賴以為生的『玄芽根』,那一款是黑面郎拿來治肚痛的『百穗割』,最後一款是鼠將用來引獵物的『蘭嗅葉』。」
什麼?什麼桃林處士、黑面郎的?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客人茫然的表情落在夫妻倆眼裡,兩人眼中同時閃過詭異的笑意。
老闆走到妻子身邊,攬住她的腰肢,徐徐詢問——
「先生,您喜歡哪一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