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總府衙門外面一片冷清,但衙門內卻熱鬧非凡。
經過一年的辛勞,在各地駐守奔波的捕頭們都回到總府衙門,這是他們一年之中難得的團聚之日。
九州總府衙門跟一般的衙門不同,他們隸屬朝廷一品左丞相所管轄;總府衙門中的所有捕頭一年四季都在民間各地探訪民情,追捕四處流竄的江洋大盜以及武林敗類。
也有人說九州總府衙門正是朝廷用來克制武林中人的利器,他們不受地方官員管轄,衙門本身也沒有審案的青天老爺,只要落入他們的手中,輕則交由當地官員,重則直接打入天牢。
歷年來,落入九州總府衙門手中的江湖好漢,從來都沒有再重出江湖的。
這一天是九州總府衙門所有捕頭的團聚之日,每一年的冬至,他們會回到衙門申報告這一年所有的經歷,調養生息大半個月並與家人團聚,然後再重新出發。
這一年也是總捕頭風嘯天即將卸任的時刻,繼任的人選將由三十六名捕頭當中挑選出來。
正當所有的捕頭聚在一起把酒暢談自己這一年所見所聞之際,兩條人影悄無聲息地躍上了九州總府衙門的屋頂,冷冽的月色中,他們的身影顯得詭譎陰森。
其中一人悄悄地翻開大雪覆蓋的瓦片,溫暖的燈光及喧鬧的聲音登時傳出。
他們悄悄地趴在屋頂上,目光冷冷地望進衙門裡。真不容易啊!三十六個捕頭全都在場,他們絕不會想到在這種時候會有人找上門來。最危險的時刻也正是最容易下手的時刻。
「今天拿下風嘯天的頭,咱們就可以回去藥王谷,叫那死老頭子救你的命。」
嘶啞的聲音低低地說著,幾乎沒傳出任何聲音,但他只要看她的口型便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點點頭,僵硬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但笑容裡卻有更多的憂心不安。
三十六個捕頭全都在場,他們如何能穿過這三十六名高手取下風嘯天的項上人頭?
九州總府衙門的捕頭各個來頭不小,光是風嘯天那威猛難當的三十六式「奔雷手」就足以揚名天下、威震九州。
他們兩人若能聯手對付風嘯天,那麼大事尚有可為,如果再加上三十六個捕頭……無論如何部沒有取勝的機會。
「婆娘,咱們走吧,這情勢咱們打不贏的,何必平白送命?」
「不!咱們已經被逐出門戶,想要藥王救命,就非得風嘯天的項上人頭不可。」
「沒風嘯天的人頭,我還能苟活個幾天,但現在下去,咱們倆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沒有你我也不想獨活,與其坐以待斃,不然咱們拚一拚!」
話聲方落,她身影已然飄飄落在九州總府衙門的庭院中間,同時放聲喊道:「風嘯天出來!」
霎時,廳堂內的人們全都衝到了庭院之間,速度之快,真可謂迅雷不及掩耳!這三十六名捕頭就算喝醉了酒都還是保持著警戒,絕對不可小顱。
「是誰如此放肆?!」
來人凜然望著他們。「你們這些阿貓阿狗的滾開!婆子今日只找風老頭一個人,你們可別自個兒平白送上來。風老頭,你要是不想這小乞丐平白為你送命,就乖乖的一個人出來應戰!咱夫妻倆說一不二,只要你出來,你衙門裡那些廢物爪牙咱一個也不會動。」
九州總府衙門內的人聽得個個怒火上升!他們三十六名捕快名聞天下,素有九州三十六天罡之美譽,此時此刻竟給這兩個怪模怪樣的老怪物給說成了爪牙廢物!
「別說那麼多廢話了!來來來!放下那小娃兒,咱老金會會你們這兩個老怪物!」魯漢子金狂三撩起衣袖、端起大刀,跨步便往衙門外走『在這種下著暴雪的晚上,他身上只穿一件破舊的短衫,露出一身精壯無比的肌肉,顯露了他外家的功夫火候委實不容小覷。
「嗯?」老太婆陰惻惻一笑,一把枯柴似的手爪往腋下所夾著的小乞丐頭頂上一放。
「老金,退下。」
風總捕頭示意其他人待在原地,自己則緩步前行來到他們面前。
他氣度不凡,一襲樸拙藍衫令他看起來像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而不是江湖中善人聞之景仰、惡人為之喪膽的九州總府衙門總捕頭;他輕撫美髯,書卷氣更濃,頭上藍色方巾在風雪中飄揚,仿若世外高人。
「不知『善駝惡婆』駕臨九州總府衙門有何貴幹?」
「貴幹不敢當,咱倆公婆只不過想借總頭兒的項上人頭一用。」
「放肆!果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金狂三仗著一把偌大金刀怒吼咆哮。
「他們就是紫薇神宮的『善駝惡婆』?」常居江南的江南名捕李平蹙眉低問。
他這一問,三十六名捕頭臉色不由得一變,連金狂三也楞了楞,這才細看眼前這兩名貌不驚人的老者。
腋下夾著個小乞丐的老太婆有張陰沉瘦削的臉龐,一雙銳利的眼睛冷冷地盯著他們,她手上拿著一柄漆黑無華的木杖,看似再普通不過,卻在淡淡的月色下隱隱透著一股寒光。她就是名聞遐邇的「惡婆」。
另一名駝背老人更平凡了,渾身上下看不出半點江湖氣,就好像鄰家常見的慈祥老公公一樣和藹可親;他手上沒有武器,連枴杖都沒有,只在背上背了一個麻布包袱。他就是名聞遐邇的善駝。
善駝惡婆夫妻行事向來亦正亦邪。他們幫助過不少人,卻也殺了不少人;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算是武林敗類?還是武林名耆?但可以確定的是,「善駝惡婆」這名字也在九州總府衙門長年通緝的名單之上。
只不過,九州總府衙門從來沒有真正追捕過他們。武林中真正的敗類太多,而善駝惡婆向來行蹤飄忽不定,所以他們總沒有真正對頭的一天;沒想到此時此刻他們卻找上門來了,而且來勢洶洶,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風總捕頭臉上露出迷惑之色,雖然他是官門中人,但向來以武林之人自詡,自認平日並無對不起他人之舉,為何素未謀面的善駝惡婆卻想要他的項上人頭?
「風老頭頸上這腦袋原也沒什麼珍貴,但既然人頭是我的,兩位想借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想請問原因?」
「原因?嘿嘿……」惡婆桀桀怪笑。「等你交出項上人頭,老婆子自然會告訴你原因。叫你那些小嘍囉都退開!」
「你說退就退?」三十六名捕頭齊聲嚷道!
「你們不退也行,就看著這小乞丐為風總捕頭送命吧!」惡婆說著,五指張開成爪,往她腋下所夾住的小乞丐人頭落下。
「慢!」風總捕頭連忙喊道。「莫傷這位小兄弟性命!」
「老總,您今日任他們帶個小乞丐上門搗亂得逞,將來個個凶神惡煞都來上這麼一招,咱們總府衙門豈不是要讓他們給生吞活剝了?」
「沒錯,此事萬萬不可!」
「這……」
「哼,沒想到名鎮天下的九州總府衙門也這麼婆婆媽媽!」
「我才哼!你先放下那小子再來說我們婆媽!」
惡婆陰惻惻地看了他們一眼。這時她腋下夾著的小乞丐悠悠醒轉,他先是傻傻地看了看自己的處境,一看到惡婆的臉,便喳喳呼呼地叫嚷了起來!
「妳是誰?!幹啥抓著你老子?!」
惡婆低下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惡婆那表情任誰看了都要懼怕三分,但這小乞丐卻一點懼色也沒,相反的,他不斷的拳打腳踢,奮力掙扎起來。「快放開我!妳這惡婆娘!妳抓著老子作啥?」
大雪之中,小乞丐所說的話他們全都聽見了,而且聽得一清二楚,有人忍不住好笑。這小子好大口氣!看他年紀不過十歲出頭,卻滿口「老子老子」自稱,連自己命在旦夕還搞不清楚。
「這樣吧,只要兩位放下這位小兄弟,老夫保證這三十六位捕頭也絕不出手,如何?」
「老總——」
「此話當真?」
「風嘯天素來說一不二。」
惡婆冷冷瞥視,果然扔下那小乞丐。「既然有風老總一句話,老婆子自然相信;不過你那些阿貓阿狗出不出手是你家的事,善駝惡婆向來是聯手禦敵,對付一個人是這樣,對付一百個人也是這樣。」
「你這死老太婆說這什麼鬼話!」金狂三氣得跳腳,金刀作勢欲出。
「老金——」
風總捕頭才剛開口想勸阻自己的兄弟,話聲未落,惡婆手上的枴杖卻勢如破竹當頭劈來!
「小心!」
善駝發話提醒,但他的身影比惡婆更快!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惡婆的枴杖猛攻風嘯天上盤,而他則身影如鬼魅一般欺向他身後。
「你們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三十六名捕頭忍下住紛紛開口咒罵!
只見暴雪中三人的身影刷地交手,話聲之中已過了數十招。
風嘯天不愧為三十六天罡之首,他單人面對武林中兩太高手卻依然面不改色、進退有度,全然不落下風。
惡婆善駝兩人招數極為詭異,兩人無論功力、默契都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惡婆招式滅猛難當,一柄黑木枴杖虎虎生風,枴杖半步之內滴水下漏,連雪片都無法欺近。
善駝則完全相反,他的身影忽快忽慢,有時看似只是立在一旁觀戰,卻又不時突然閃身出招;他出招時無聲無息,身段之柔軟,看似無招無式,偏得是極為陰柔飄忽的狠辣手段。
一陰一陽、一剛一柔,令人防不勝防。
三十六名捕頭見他們如此天衣無縫的搭配,不由得心下大急!卻又礙於總捕頭不准他們出手的命令,只能在一旁急得哇哇大叫,咒罵之聲不絕於耳。
庭院中三人惡鬥愈來愈急,捕頭們的叫罵聲也愈來愈惡毒,尤其金刀老三嗓門最大,所罵的言語都是極為粗俗難聽,聒聒不絕。
「你們這兩個沒爹沒娘沒教養的醜婆惡男!用的淨是卑鄙無恥下流至極的骯髒手段——」
原本乖乖躺在地上的小乞丐突然一躍而起反口罵道:「你才是沒爹沒娘的下流胚子!老子生平最看不慣你們六扇門中人吃干抹淨還要打包的不要臉行徑!」
「你說啥?你這不干下淨、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快的小乞丐!」
就在這瞬間,庭院中的情勢卻有了變化。
小乞丐不懂武藝,他原本躺在雪地上誰都沒有注意到他,但他突然猛地一躍而起,卻打斷了風嘯天的掌勢,風嘯天為了避開小乞丐的胸膛,不得不後退兩步,而這一後退,卻將自己的後背往善駝陰柔的掌風上送!他猛地一個翻身避開善駝這致命的一掌,卻避不開惡婆當頭劈來的枴杖!
只聽得風嘯天大喝一聲!奔雷掌刷地往前猛推,惡婆的枴杖應聲被推得往後擊飛!眼看就要砸在小乞丐的頭上,風嘯天呼地欺身上前,手臂猛地往前擋住了惡婆的黑木杖——
一片血雨頓時染紅了這場大雪!
三十六名捕頭齊聲慘叫:「總捕頭!」
只見風嘯天的一隻手臂就這麼硬生生地被惡婆的枴杖給劈了下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藥王谷,據說是天下至陰極陽交錯之地。
藥王谷地處險峻的兩座大山之間,位置極為隱蔽,江湖上知道藥王谷真正位置的人並不多,但江湖上的人卻知道藥王谷有知名的「藥王神醫」。
據說藥王精通天下奇藥,醫術毒術並精,挾以藥王谷奇特的地理位置,產出不少奇珍草藥,故藥王可說是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再世華陀——如果能請得動他出馬,只剩半口氣的人一樣回天有術。
但請得動藥王的人屈指可數;就算真能找到藥王谷的位置,但要說動性格極為孤僻冷酷的藥王出手相救,卻是難上加難。
而現在,他們就要請藥王救命。
善駝的臉色仍如過去一般和藹慈祥,只不過他的雙頰透著一股奇異的紅暈,倒像是大姑娘塗上了胭脂一樣。
「救他!」惡婆將背上血淋淋的包袱扔在藥王座前。
包袱的布松子開來,露出一隻新鮮的手臂。
藥王面無表情,只淡淡看了那包袱一眼。「誰的手?」
「九州總府衙門風總捕頭的手。」
「喔。」
「喔?!」惡婆怒了起來:「這樣還不夠?!風老頭的一條『奔雷掌』值不了我當家的一條性命?!」
「你們叛出『紫薇神宮』這筆帳四王還沒有找你們算,現在一條手臂要換一條命?」藥王依舊不動聲色,對著昔日好友,他仍是一臉的面無表情。
「我們沒有叛出紫薇神宮!殺掉左護法是惡婆子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擔當,我當家的沒幹過的事情別算在他頭上!」
善駝搖搖頭。「妳怎麼這麼說?夫妻本是同林鳥,我若不贊成妳殺左護法,當時就會阻攔妳了,怎說那事兒我沒份?」
「你別說話!」惡婆怒道。
「你們夫妻倆的事情我不想插手,救不救你們本王也作不了主,你們回紫薇神宮自請處分吧,若是宮主願意饒恕你們,我自然會出手相救。」
「來不及來不及!」惡婆嚷道。
藥王挑挑眉,然後招招手,身旁一襲白衣清麗絕倫的小女孩立刻來到他跟前。「師父。」
藥王手一揮,小女孩轉身面對著善駝。她年紀很小,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但卻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深邃眼神。
「中了黑線金絲娘的毒,算來還剩下七天性命。」小女孩不疾不徐清脆說道。
「小姑娘好眼力,果然不愧是藥王的寶貝徒弟……」善駝微微一笑。
「七天!就算宮主肯饒恕我們,七天也不可能來回紫薇神宮跟藥王谷!」惡婆急了,她又躁又怒地厲聲吼道:「你到底救是不救?!」
藥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眼前的兩名老友,半晌之後才開口:「藥兒,妳能保他幾天性命?」
小女孩側著頭想了想。「至多一個月。但一個月後就算師父出手相救,這位伯伯也要短壽十年。」
「你們都聽到了?風老頭那條手臂換來一個月的性命倒也值得。」藥王淡淡說道。「要不要我這小徒弟救,你們自己決定,要不要去紫薇神宮向宮主請罪也由你們自己決定,咱們相交一場,本王言盡於此。」說完,他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藥老頭!你不是人!咱們三十年交情,你卻派出這麼個小丫頭拿我當家的性命開玩笑!藥老頭!你不許走!」
惡婆一口惡氣陡然上升!呼地一個翻身,飛箭似的身影直衝向藥王的背影。眼看惡婆那雙枯骨似的爪子就要襲上藥王毫無防備的背,卻只見藥王隨手輕輕往後一揮——一陣淡淡的紫煙飄出,惡婆閃避不及,身影立刻猛地往下壓,卻還是轟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妳沒事吧?!」善駝焦急地上前扶住妻子。「唉!妳這又是何苦?」
惡婆的臉色呈現詭異的紫色,整張臉霎時脹了起來,眼睛瞪得像是牛眼一般,連嘴巴都撐得老大,連話都說不出來!不過一轉眼,惡婆不但臉腫得老大,連身體也開始發紫腫脹起來,狀極恐怖。
善駝大驚——「小姑娘……」
藥兒從袖子裡掏出白色藥粉在惡婆臉上輕輕吹了口氣。「不礙事,師父無意傷害婆婆,只不過這兩天婆婆大概不能吃飯睡覺了。上了藥,過兩天也就好了。」
「唉……小姑娘小小年紀在醫術上造詣卻這麼深,咱夫妻倆多虧有了妳……」
藥兒淡淡望了善駝一眼。她不但是藥王的徒弟,連性格也跟藥王極為相似,那冷然的表情竟令兩個加起來上百歲的老人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
「兩位請隨我來吧,師父吩咐過兩位的去留由兩位自己決定,要不要用藥也請兩位仔細考慮好。」
此時惡婆眼裡流下了兩行清淚,她大張著嘴勉強地發出聲音:「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咱倆還有什麼選擇?活一個月總比活七天好……」
「是,一個月也足夠了……」
藥兒點點頭。「那麼兩位請隨我來吧。」
「還有咱們帶來的那個小乞丐……」
「嗯?他不該到藥王谷,師父自會命人收拾他。」
小小的女孩兒,說起這種話竟然面無表情、毫無畏懼之色。
「不……那小乞丐是我夫婦倆的……徒兒。」
惡婆望了丈夫一眼,倒也沒說話;或者她是想起了他們兩個能逃出生天也是拜那小乞丐所賜吧。
「喔,藥兒會稟告師父,請他老人家定奪。」
「那就多謝藥兒姑娘了。」善駝微微一笑,扶著全身腫脹的妻子緩緩跟在藥兒身後。或者藥王谷就是他們夫妻倆的葬身之地了,沒想到他們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唉!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忿忿不平地一抹臉上的淚水,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兩個女孩。「幹啥知道老子姓名?!跟妳們啥關係?要殺要剮隨便妳們!幹啥還要問名字引」
小女婢瞪大了眼睛輕嚷:「小主子,這小鬼嘴巴好髒!我能不能用鹽巴幫他漱漱口?」
被稱為「小主子」的女孩,年齡比小女婢看來還要小一點,他從沒見過比眼前這小人兒更好看的人。
她面若芙蓉,皎潔如玉,一雙靈動眸子清亮如星;她的容貌明明天仙神人似的那麼好看,偏偏表情卻冷若冰霜,像個冰人兒似的那麼冷酷。只是小女孩看起來雖然冷酷,卻依然教人無法移開眼光、無法不想法子多看她一眼。
小乞丐看了一眼那女孩,不由得低下頭嘟囔:「我姓路,名叫拾兒……」
「路拾兒啊?哪個『路』哪個『時』?時辰的時?石頭兒的石?」
「拾兒拾兒!妳看老子長得像個石頭還是像時辰嗎?」小乞丐惱怒地嚷道:「路拾兒、路拾兒,就是路邊撿的短命鬼!」
小女婢傻了傻,接著卻又天真爛漫地笑了起來。「路邊撿的啊,那有什麼了不起!」
名為拾兒的小乞丐瞪了她一眼,視線卻很難離開那小女孩。她怎麼老不說話?莫非是個啞巴?
「我叫朱堇,也是老主子在路邊撿的。她是我們家小主子,她的名字你還不配知道。她呢,也是老主子在路邊撿的,要說撿,咱們藥王谷倒有一半的人都是老主子從路邊拾來的呢!」朱堇笑嘻嘻地說道。
小乞丐拾兒楞了一下。「天底下哪來那麼多人可以撿?你們家老主子是個撿破爛的啊?」
「呸!」朱堇惱了。「胡說八道、沒頭沒腦的小鬼!你才是破爛!」
「帶他去梳洗一下,晚一點師父要見他。」
一直沒開口的小女孩終於說話了,她的聲音真是好聽極了,清脆又動人,甜美得像是天籟一樣那麼好聽!拾兒傻傻地望著她的背影,這才發現她講完話就走了。「喂!喂——」
「喂什麼?!」朱堇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腦袋。「小主子能讓你這麼『喂喂喂』的亂叫嗎?要是讓老主人聽見了,非把你舌頭切下來燉藥不可!」
小乞丐連忙搗住自己的嘴。要他生要他死都沒關係,但是要拿掉他的舌頭,那可萬萬不行!他這輩子就是這張嘴不輸人,就算打架打輸了都能胡天胡地的罵上老半天,直罵得人腦溢血,要是舌頭被拿掉了,那豈不是比死還難過?!
「那麼嚴重啊?」他瞪大了眼睛、搗住嘴巴低低說道。
「哼!你才知道!」朱人堇帶著他在山谷間慢慢走著。「我告訴你啊,咱老王子最疼的就是小主人了,其他人你都可以不要理會,但是小主子一定不可以得罪!上個月有個小廝不要命了,竟然趁著幫小主子打水的時候偷看小主子梳洗,老主子知道之後立刻挖掉他的眼睛,將他趕出藥王谷!」
拾兒吐吐舌頭。「只不過是看一眼,又不會少一塊肉……」
這次輪到朱堇連忙搗住他的嘴。「你真不要命了!我都這麼跟你說了你還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拾兒看著朱堇緊張的神色,不由得嘻嘻一笑。「老子知道啦!多謝朱堇姐姐這麼關心我。」
朱堇臉上一紅,連忙鬆手罵道:「哼,誰關心你來著!我只是不希望藥王谷又多一個啞巴!」
拾兒笑咪咪地跟著她身邊。「怎麼藥王谷有很多啞巴嗎?」
「多著呢!」朱堇揮揮手。「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只是打我進藥王谷以來,一些作雜役的苦工多半都是啞巴,有時候換新雜役了卻也還是啞巴……」
她神秘兮兮地四下張望之後低低地說著:「有人說啊,那是老主子特地挑選的,就算原本不是啞巴,進了藥王谷之後也會下毒讓他們變成啞巴。這麼一來,他們就無法把藥王谷裡的情形說給外人聽了。」
拾兒搔搔頭。「不能用說的,用寫的不就得了?」
朱堇訝異地問:「你識字?」
拾兒拍拍胸脯。「當然!」
「你真的識字啊!」朱堇歎口氣。「我都不識字呢,小主子跟老主子學識字的時候,都不准我看的……」
拾兒這才嘻嘻一笑。「我也只識得三個字,路拾兒。」
「好啊你唬瞬我!」朱堇又好氣又好笑地推他一把,小粉拳不住地槌著他。「看我不好好教訓你這小鬼頭一下!」
「唉啊好姐姐別打,疼啊!」路拾兒非常配合地笑嚷了起來,兩人就在山谷間的小路上有說有笑地追逐玩鬧著。
算起來,這是藥王谷十幾年來第一次聽到孩子的笑聲。
那是自從他們小主人開始懂事之後就消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