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最深處有個墓塚,那是歷年來在藥王谷死去的人們所居住的地方。其中有兩座墳靜靜地在墓塚最遠處的角落,墓碑上寫著:「善駝惡婆之墓」。
幾炷清香繚繞著墓碑,悠悠魂魄兮,遠矣。
五年前善駝並沒有在一個月後死掉,他之後在藥王谷足足住了一年。
那一年,藥兒的醫術突飛猛進,為了延續善駝的性命而法寶盡出,但一年後善駝還是死了;唯一慶幸的是,善駝走得很安詳,沒有太多的痛苦。
善駝死去的那一夜,惡婆自盡在他身旁。
據說他們夫妻倆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服侍同一個師父,是由師兄妹結成夫妻。他們在一起將近一甲子;善駝死後,惡婆也沒有了再活下去的理由,這是他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於是他們將善駝惡婆兩人的屍首安葬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
「喂,你們教我的武功我全都學會了。」
墓前的少年有著玉樹臨風般的修長體態,雖然個頭稍嫌矮小了一點,但弱冠之年卻已顯得英氣勃發、俊朗不凡。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五年前那骯髒的小乞丐如今也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他長相十分俊美,甚至可以說是俊美得過了頭,甚至給人一種美得邪氣的感覺,只不過他不開口便罷,只要一開口,就會完全破壞他那漂亮得要命的外表。
「藥兒姐姐教我識字,所以你們留下的內功心法我也全看得懂,而且全學會了。」他說著,轉身往墓塚外的方向猛地發掌,掌風十分剛猛有力,只見一株小樹立時攔腰折斷應聲倒下。
「看到沒?這是惡師父教的功夫。」
然後他拾起地上的一顆小石頭,看似不在意地揉了揉,小石頭登時化為一團粉末。「這是善師父教的功夫。」
「我也遵照兩位師父的吩咐,從你們的武功裡揀些簡單的防身功夫傳給藥兒姐姐,不過她一點都不想學,除了八卦迷蹤步跟情意綿綿手練得還有點樣子之外,其他的啊,簡直就是一竅不通笨到極點——」
啪地一聲輕響,他的後腦勺結結實實吃了一記「情意綿綿手」。
「唉啊!疼死我了,我說的是真話嘛!難道對著死人還要講假話?」
他身後的白衣女子冷淡地看他一眼。「什麼『情意綿綿手』!是『金蛇纏絲手』,你又瞎掰又胡說的,這麼囉哩囉唆的要講到幾時?」
路拾兒陪笑著拉著她的衣袖。「『金蛇纏絲手』那算得上什麼好名兒!每次看姐姐使出那些招式,模樣不知有多好看!哪有半點毒蛇婉蜒詭異的難看樣?尤其啊那招金絲纏綿,兩隻手這麼一轉一勾,唷!真是說有多嫵媚就有多嫵媚!真是情意深深綿延不絕——」
「你慢慢講。」
「姐姐!」拾兒拉著她的手不放,涎著臉耍賴道:「別這樣,咱們好久沒跟兩位師父好好聊聊了,不如咱們坐下來好好跟他們說說話不好嗎?」
白衣女子橫他一眼。「跟死人有什麼好聊的?」
拾兒笑嘻嘻地回答:「很多啊,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全都講一次給他們聽也成。」
「那你就坐在這裡陪他們『好好聊聊』,我先走了。」
「藥兒姐姐啊……」
沒錯,她正是當年私縱風家兄弟又努力救治善駝的王藥兒;五年過去,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而是一個亭亭玉立、丰姿絕代的清麗佳人。
當年圓圓的孩子氣臉蛋如今變成一張光滑無瑕、有如白玉般的鵝蛋臉,清亮眸子鑲著深邃如秋水般的墨瞳,玫瑰般嬌艷的水嫩雙唇如今微抿著,她輕蹙著柳葉黛眉歎息道:
「讓你離開藥王谷是為你好,師父說過了,紫薇神宮近日有變,你跟善伯伯他們雖然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而善伯伯他們是紫薇神宮的叛出之徒,倘若讓紫薇神宮的人知道這件事,你也會被捲入這場爭奪權謀的戰爭之中。」
「我才不怕什麼紫微不紫微的!」
提到這件事情他就有氣!為了一個聽都沒聽過的什麼紫微神宮,藥王竟然要他離開藥王谷!他在這裡已經生活了五年,這就跟他的家一樣,他才不甘心就麼離開!
「不如妳請老主人收我為徒吧,」他突發奇想道:「那我就是藥王谷的人了,可以名正言順留在這裡!」
「師父要是肯收你為徒,四年前善伯伯跟惡婆婆過世的時候就已經收了你了,何必等到現在?」
「說穿了就是不把我當成自己人!」拾兒賭氣別開臉。
藥兒歎口氣。「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
「什麼孩子!妳才大我多少年紀?別鎮日『孩子孩子』的亂叫!」路拾兒更氣!「我武藝比妳好上許多,保護妳綽綽有餘,老早不是孩子了!」
「我不跟你鬼扯了,你慢慢向兩位師父告別吧,想來你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再奠祭他們了。」
「藥兒姐姐——」
就在此時,藥王谷外傳來詭異呼嘯之聲,嘯聲悠遠地從谷外傳來,一聲接著一聲,聲音愈來愈急!
藥兒臉色一變!「怎麼會……」
拾兒卻興高采烈,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亮得驚人。「什麼不會!快走吧,有外敵來犯!」
敵人終於來了,幸好他拖拉了這麼些時日,眼下他們就算要趕他離開藥王谷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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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接令!」
八名紫袍人神態高傲的立在藥王谷大殿上,他們手拿紫檀木令威風八面地命令藥王下跪,那模樣神情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睥睨著其他不起眼的小生物。
藥王卻只是冷眼望著他們。
「藥王,你好大膽子!見到紫檀木令竟敢不下跪……」為首的紫袍人怒道。
「若是真正的紫檀木令主駕到,本王自然下跪,你們幾個小毛賊手上拿的不知是真是假,也敢來藥王谷放肆!」
「廢話!紫檀木令還有假的麼?」
「當然有,只怕你們拿著雞毛當令箭,想欺瞞本王。」
「放肆!本尊乃是紫微神宮新任神宮總管,奉神主之令前來接管藥王谷,你敢違令?!」
藥王素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慍色,他冷冷望著眼前的八名紫袍人。「紫微神主當年與本王有約,藥王谷歸本王所管,此約二十年不曾變過,怎麼神主換了人,所立下的誓約也不算數了?」
「那是前任神主與你所言之事,現任神主可不知道你們當初說過什麼,咱們只知道藥王谷歸紫微神宮所管,如今神主命你交出藥王谷,門下所有子弟從此時此刻起歸神宮所有,必須聽神宮號令!」
「藥王谷原本就歸紫微神宮所有,還要如何歸順紫微神宮?」
紫袍人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藥王,您此言差矣,藥王谷過去雖然名為紫微神宮之下屬,但是實際上從未替紫微神宮出過半分氣力,這幾年來藥王谷的人也從來沒有前往紫微神宮報告你們所轄之地的事務,這表示藥王谷怠慢紫微神宮已久,你還不知錯嗎?
「如此疏慢荒誕行徑,神主已經不能再容忍下去!眼下只要你乖乖交出藥王令,隨本尊回轉紫微神宮求神主諒解,以你與老神主的交情,想必神主必會網開一面,重新將藥王谷交回你手上,以後你只要每年按例朝貢,乖乖的每年回到紫微神宮報告你所轄之事也就罷了。」
「放屁!」藥王大怒,一拍座椅站了起來。「你是個什麼東西?!本王當年隨神主南征北討打江山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世呢,竟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什麼朝貢?什麼稟告所轄之事!本王乃是『藥王』,不是你紫微神宮所屬的什麼縣令小官!」
為首的紫袍人不怒反笑,他陰森著一張臉,冷冷笑道:「藥王,您這是明擺著要造反了?幾年前聽說叛徒善駝惡婆投奔於你,這件事神主還沒跟你計較呢,沒想到你跟他們一樣,早有謀反之心啊!」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藥王黑袍飄動,雙手反背在身後道:「想來神主是想奪藥王谷占為已有,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又何必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本王身上?要本王乖乖交出藥王谷,除非本王死!」
「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藥王』一職的確得換個新主子了。」紫袍人陰森的眸子微微瞇起。「今日你不交出藥王令,只有死路一條!」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來人——」
令人錯愕的是,藥王的幾名年長徒弟竟然無人應聲!藥王錯愕地回頭,只見他們全都安安靜靜垂手立在一旁,冷眼旁觀。
「你們?!」
「師父,您還是乖乖聽總管的話吧,交出藥王令隨總管回紫微神宮,您老人家年紀也大了,也該是享享清福的時候。」大徒弟狀似恭敬地說道。
「好啊……原來你們早已經串謀好了!殺掉我這老不死的藥王之後,藥王谷就歸你們所有?」
弟子們一陣靜默,只有藥兒跟拾兒緩步走到他身邊,靜靜地守候著他。
看著這兩個孩子,藥王忍不住縱聲大笑!「好!我老毒鬼這輩子總算做了兩件好事,得了兩個好報!」
「藥王,本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乖乖交出藥王令,隨我們返回紫微神宮受審!」
藥王對他的話毫不理睬,只是轉頭溫柔地望著藥兒跟拾兒說道:「拾兒,陪你藥兒姐姐回房去歇息,沒我的命令不准出來。」
「師父……」藥兒的眸裡露出一絲驚慌,在這種時候,她不能扔下師父不管!
「快去,難道連你們也不聽話了?」
拾兒的唇微微抖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卻還是沒說出口,他轉頭看著那八個穿得怪裡怪氣的紫袍人,直覺他們不會是藥王的對手,穿得這麼噁心,能有什麼好功夫?於是他聳聳肩。「藥兒姐姐,咱們走吧,別妨礙老主人辦事。」
藥兒憂心地望著師父,藥王卻只是對她微微一笑說道:「去吧,晚些師父過去探妳。」
藥兒只能點點頭,無言地轉身離開。他們才離開大殿,便聽到裡面衣衫飄動的聲音,藥王已經與八位紫袍客動起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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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總府衙門。
「近日江湖中出現了奇怪的紫袍人,他們到處吞併武林門派,不從者全都慘遭滅口,據說那是『紫微神宮』所為。但『紫微神宮』遠在關外,對武林之事素來並不插手,這件事已經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總捕頭您看咱們總府衙門是否該著手調查此事?」
藍袍書生沉吟著,手上各地捕頭們傳來的冊子上全是近日內死亡的武林人士名單,那些人有些甚至是盛名已久的武林耆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了這麼多人,「紫微神宮」究竟是何方神聖?有何目的?
「咱們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保護善良百姓乃是我們的職責,這麼多人無端被殺害,總府衙門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回報消息的兩名捕頭連連稱是。他們這位新總捕頭雖然樣子看起來斯文謙和,但是做起事情來卻極有魄力,真不愧是老總捕頭的兒子,正所謂虎父無犬子,一點都不假。
「更何況就算我們不出手,只怕他們也已經找上門來了。」他若有所思地轉頭望著內堂,正好聽見那呼天搶吔的哀嚎聲。
「咱老金就算是死了也不要什麼藥王鬼王救命!你們乾脆一刀斃了老子算了!給老子個爽快啊……」
兩名捕頭也聽見了,不約而同蹙起眉。「難道總捕頭的意思是……金爺這次被暗算也是紫袍人所幹下的好事?」
「果真如此,那麼咱們總府衙門絕不能坐視不理,真是太歲頭上動土!連咱們的人他們也敢動!」
藍衣書生搖搖頭。「這只是小侄的臆測,金叔這次的傷來得甚為奇怪,連御醫都看不出這傷勢的來歷,我也找過江湖上有名的大夫來看過,他們一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紫微神宮』來自關外,紫袍人不但武功高強、招式詭譎,據說他們所使的暗器也是我們前所未見的,正因為如此,小侄才有此一想。」
「但六扇門中人畢竟不是武林人,惹火了總府衙門就等於得罪了朝廷,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這正是咱們要查出的真相。」藍衣書生放下手上的竹冊,溫和地微笑道:「兩位捕頭舟車勞頓辛苦了,你們先行休息,這件事情各地的捕頭都已經注意到了,咱們靜觀其變吧。」
「那老金……」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轉向內堂。「兩位放心,小侄一定想辦法治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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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辦法?恐怕是想辦法制住躺在床上的這條牛吧?
他才走進內堂,就已經聽到金狂三發瘋似的咆哮。
「不要抓著老子!老子死都不去什麼藥王谷鬼王谷!總之是治不好了!要老子去跟那些妖魔鬼怪低頭,門都沒有!」
粗壯漢子明明已經去了半條命,躺在床上鐵青著一張臉,卻還是吵吵嚷嚷地吵個沒完沒了。他一邊喘息,一邊不斷揮舞著雙手,努力想推開身邊的人。「咱不去!死都不去!」
身邊圍繞著的人們無可奈何地放開他。
王御醫歎口氣。「金捕頭,您這傷若不去藥王谷求治,恐怕不是死了那麼簡單,恐怕全身上下都潰爛光了您也還沒嚥氣呢……」
金狂三瞪著一雙牛眼怒道:「那就一刀殺了老子!免得老子活著受苦!」
「捕頭,小的求您了!您甭這麼說,小的們聽了心裡難受!」小廝苦著臉,難受地低嚷。「這些年咱衙門死的人夠多了……先是風總捕頭給人斬了手臂,過不了兩年就仙逝了;接著又是滄州的白捕頭在破廟裡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又是高捕頭給人硬生生的砍了腦袋;沈捕頭前些日子又得了重病,從此一病不起……想起來……想起來就心痛……」
金狂三聽著這話,忍不住落下兩行熱淚嚷道:「正是正是!咱兄弟都死啦,老金活在這世上也沒什麼意思。老金我可不怕死,就算死了,也比去什麼藥王谷求饒討命來得好!」
「死了可就不能替你那些兄弟們報仇了不是?」突然門外傳來溫文男音,屋內的人全都大喜過望!
「總頭兒來了!」
老金悶著頭,轉個身子背對著門口:「俺病得要死,不見客!」
「總頭兒……」禿頭小廝哭喪著臉扯著他的衣袖。「您給勸勸金爺,他怎麼都不肯去!」
來人正是年初剛接任九州總府衙門總捕頭的風步雲,也就是前任風總捕頭的長子。
當年風嘯天與善駝惡婆交手之後身負重傷失去了一條手臂,此其時風步雲正在崑崙山上拜師學藝。直到三年前風總捕頭去世,風步雲也學成下山。
他繼承父志進了九州總府衙門,短短的三年立下不少功績,也受到其他捕頭們的肯定,於是在前任總捕頭白俊飛死於長安之後,他便接任了總捕頭的職位。
這次金狂三在關外遭到暗算險些喪命,正是風步雲一個人獨身將他帶回。只是金狂三的傷勢太奇怪,連御醫都無法診治,所以風步雲堅持送金狂三到藥王谷求治。
「金叔,我可不是客。」風步雲微笑著說道。
「唉唉!俺一見你就頭疼,你快定吧!咱說啥都不會去什麼藥王谷的!」金狂三不耐煩地揮著粗壯的手臂嚷道。
風步雲望著御醫。
王御醫歎口氣,莫可奈何地攤攤手。「總捕頭,金爺的傷實在太奇怪,那傷勢看似不嚴重,只是皮外傷,可是無論本醫如何用藥,前兩三天總是好的,但是到了第四天傷勢便會轉重,腐爛得更厲害,這……恕本醫無能,委實束手無策。」
「嗯……也拖了半個月了,再拖下去,恐怕金大叔這條腿就要廢了。」
金狂三猛地跳起來咆哮道:「俺說了,把這條腿給剁了也就是了!男子漢大丈夫,只是少條腿有什麼要緊的?!俺就算只有一條腿、一隻胳臂,一樣能把那暗器傷人的嘍囉給逮著!」
王御醫苦著臉搖頭。「金爺,您這傷不在腿上,而是在身上,您自個兒看看您的身體,各處都有著奇怪的紅斑,不是怕剁了條腿,只怕剁了這條腿,身上其他地方還是一樣潰爛!」
「說到底不就是死路一條!死吧死吧!俺不怕!」他拍拍胸膛嚷道。
風步雲無言地凝視著金狂三那張鐵青的臉,任誰都看得出來金狂三命不久矣!他的額頭泛著淡淡的青黑色,應該是紅色的嘴唇倒有一半是黑色,如果不想辦法救他,很快的,他真的會死,而且恐怕死狀不會太好看。
「今晚我就啟程藥王谷,你們隨後送金爺到谷外跟我會合。」
「俺不去!淹——」
他話未落,整個人已經像木頭一樣僵住,只能瞪著一雙牛眼怒視著風步雲。
「金叔,恕小侄無禮了,您是家父生前至交,小侄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於非命。」他微笑著點住了他的穴道。
「這穴道二十四個時辰之後自動解開,屆時您應該也到藥王谷外了,小侄會在那裡恭候金叔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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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幽幽歎口氣睜開眼睛,他臉色死白,雙頰卻泛著奇異的紅暈,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透著詭異的青色。
「師父……」她不由得顫聲輕喚,這麼多年來從沒見過師父的臉色如此難看。
「別難過,師父只是大限已到罷了。」
她嬌弱的身子微微一顫,錯愕地望著眼前突然老了幾十歲的藥王。
他雖然力戰八位紫袍人,成功的趕走了他們,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到最後,他只能硬撐著最後一口氣不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徒弟們看出他身負重傷,否則儘管趕走了紫袍人,恐怕他也要死在那些徒弟的手上。
「乖孩子,人生自古誰無死呢?雖然是藥王,可也不是大羅神仙,大限到的時候還是要死的。」藥王微微慘笑。「只不過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她搖搖頭,眼神透著堅定:「不可能!師父素來強健,怎麼可能突然就要死?一定有得治!師父——」
藥王卻搖搖頭。「傻孩子,有得治我捨得死麼?妳這小藥王還沒繼承我的衣缽,眼下我死了,妳幾個師兄師姐為了搶奪藥王谷,一定會先殺了妳再搶奪藥王譜跟藥王令……」
「藥兒不怕死,藥兒寧願一生一世陪在師父身邊,就算去了陰間也為師父煎藥!」
「唉唉……」藥王連聲歎息。「妳這孩子真是死心眼,人死都死了還煎什麼藥。」
「師父……」藥兒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向來感情內斂,七情六慾從不表露在臉上,但在此時此刻卻再也忍不住哽咽。
藥王從胸前掏出一個小包,上面的手絹是她從來沒看過的。這些年來,藥王防範門下子弟極為謹慎,貼身衣物都只交由她幫忙照料,但那方雪白手絹她卻從來沒看過。
「這是當年妳娘繡給我的定情之物。」
藥兒一雙淚眼楞楞地望著藥王的臉。
「也該是讓妳知道的時候了……」藥王苦笑兩聲。「多年前,妳娘與我本是一對青梅竹馬,為師不甘心在鄉下當個農夫終此一生,於是便離開了故鄉四處流浪拜師學藝,留下妳娘一個人在故鄉苦苦守候。
「過了十年,為師終於小有名氣,回到故鄉之時,妳娘卻也已經嫁作他人婦……唉……心愛的女人嫁人了……我知道她等不了我,為師故鄉是個窮鄉僻壤,姑娘長大了自然要嫁人收聘禮,妳娘縱使千般不情願,也不敢反抗她的爹娘。當時為師心痛如絞,卻是悔之莫及,從此為師隱居藥王谷,再沒有回去故鄉過。
「沒想到十幾年前妳娘突然來找我,她帶著當時才出生沒多久的妳,千里迢迢從故鄉抱病而來。那時候我才知道故鄉發生了大瘟疫,全村的人幾乎都死光了,妳娘撐著最後一口氣到藥王谷來投靠我,求我扶養妳長大。」
說到這裡,藥王的眼神露出哀傷。他是聞名天下的「藥王」啊!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救不了,就這麼看著她死在自己懷中。
「為師答應妳娘,一定將妳平安扶養長大,妳將來要繼承為師的衣缽、繼承藥王谷,成為藥王傳人,可惜……為師等不到那一日見妳風光統領藥王谷——」
「師父……」
「藥兒聽令!」
「師父!」
藥王手一揮,神情恢復了素日的冷酷嚴峻。「妳敢抗令?」
「藥兒不敢!」她連忙在師父面前跪下。
「這是藥王譜,為師一生的心血盡在其中,妳得好好修習不許怠慢,明白嗎?」
「藥兒明白……」
「這是藥王令。妳也知道天下四王各有令牌,只有真正的藥王才能擁有此令牌,那些紫袍怪客說是來自紫微神宮,想必神宮內發生巨變,無論如何妳得好好保管這塊令牌,查出神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明不明白?」
「藥兒明白……」
「呼……」藥王將小包交給她之後,輕輕舒了口氣,強力支撐的身體緩緩軟了下來。
「師父!」藥兒連忙扶住他。
「別大聲嚷嚷……」藥王微笑著,伸手輕撫著她潔白如玉的臉龐。「每次見著妳,都好似見著妳娘一樣……」
她的淚如雨般落在藥王臉上。
「走吧,趁著師父還有一口氣,妳現在就上路離開藥王谷……」
「師父!藥兒不走……」
「拿著藥王令去找冥王。多年前老冥王與為師曾有一酒之誓,要將妳跟那小鬼王配成一對。老鬼王雖然邪氣得很,但做人還是講信用的,妳去找他們父子幫忙,幫妳奪回藥王谷……」
「師父……」
藥王面如死灰,眼神漸漸潰散。「百日內……記得……百日內神鶴群就要回來了……記住……」
她懷中的藥王突然精神一振,猛然坐了起來,他推開了藥兒,冷冷道:「快滾!」說著,自己端坐在蒲團之上。「叫妳幾個師兄師姐進來陪為師打坐。」
藥兒咬著牙,一抹淚水,在門口對著端坐如昔的藥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師父,藥兒走了……」
藥王沒再睜開眼睛,沒再動作,就只是這麼端端正正地坐著……
藥兒深吸一口氣,輕輕關上了門。
她整理好自己心中的悲傷,冷然走到一直在大廳中等待著的師兄師姐們面前說道:「師父請各位師兄師姐進房。」
「做什麼?老毒鬼說了什麼?」
藥兒冷冷地望他們一眼。「藥兒不知道,師父這麼吩咐,藥兒就這麼轉達。」
藥王的四個徒弟面面相覷。藥王還沒有死嗎?他力戰八個紫袍怪客,難道一點傷都沒有?
他們心中七上八下,有的想立刻逃離保命,有的卻又不甘心……只要藥王一死,這嬌滴滴的王藥兒就阻止不了他們,他們其中一人可以穩坐藥王寶座!
他們一定得親眼看看藥王的情況才行,只要他略呈敗相,他們四個師兄妹一擁而上,那老鬼終究是要死的!想到這裡,四人互相使個眼色,一起往藥王的內室走去。
他們一定,藥兒立刻回房打點了簡單的行李,然後頭也不回地在星夜中飛奔離開藥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