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著肚子躺在床上,面容因疼痛而顯得有些憔悴,但在高立寒眼中,李垢兒仍是他心目中最美麗的女人。
不管晁蓋心裡有什麼想法,他上前握緊垢兒的手,輕輕拭去她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
「痛不痛?」他柔聲問,完全沒有醫師自覺的問這種白癡問題。
垢兒搖搖頭。「晁哥哥太緊張了,我本想生完後再通知你的。」說完,責備的看晁蓋一眼。
「醫生呢?他怎麼說?」高立寒抬頭看身邊的晁蓋。
「不知道,他還沒來。」晁蓋皺起雙眉,不安的回著。
一波陣痛襲向垢兒,她咬緊雙唇,仍忍不住吐出呻吟。
「醫生跑去哪裡了?」高立寒朝櫃檯的護土凶巴巴的大吼。
「醫生已經在路上了。」一位護士上前諾諾的應著,欣賞帥哥的好心情全被嚇跑了。
「垢兒,我幫你開刀,別在這醫院生了。」
垢兒虛弱的笑著搖搖頭。「你沒幫忙安撫晁哥哥,怎麼反倒跟他一般緊張?」
「自然生產危險性高多了,開刀吧,我保證不會讓你留下疤痕。」
「立寒,你這樣子不像醫生,倒像是拉保險的。」垢兒本想調侃他,但另一波陣痛來得突然,她痛得抓緊高立寒的手。
「好好好,我不說了。」他又望向晁蓋,只見他也是一臉無助。「怎麼辦?」
兩個大男人相互對望,手足無措。
高立寒根本忘了平常面對病患應有的冷靜,只因遇上自己心愛的女人,縱使他醫術再精良,也早已亂了方寸。
醫生到底還是來了。為晁蓋這位知名人物的夫人接生,可要非常的小心,因為順利了,可以提高他的知名度,但若稍有誤差,消息一傳出去,可也會落得身敗名裂。
檢查產婦的情形一切良好,目前只開了三指,應該還要再等一陣子。
待產房裡,兩個大男人年紀相仿,一邊一個圍在產婦旁邊,關愛之情不相上下,真令人搞不清誰才是產婦的丈夫。
時間似乎過得特別的慢,彷怫過了一世紀,醫生終於宣佈將垢兒推入產房。
晁蓋與高立寒而人守在門外,一個像無頭蒼蠅般的來回踱步,一個則僵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有如牙痛。
從產房傳出嬰兒宏亮的哭泣聲,驚動了在外邊守候的兩個男人。
「生了?」高立寒與晁蓋異口同聲的問著對方,然後兩人高興的互相緊緊擁抱在一起。
可是護士這時卻急急的從產房奔出來,沒有向新生兒的父親道賀,即一臉慌張的朝櫃檯跑去。
「快!從血庫領A型血液。」
「怎麼回事?」晁蓋問高立寒。難道現代人生產都要輸血嗎?
高立寒臉色瞬間刷白,嚇壞了晁蓋。
他抓起高立寒的襯衫,逼他看著自己。「怎麼回事?」
高立寒愣愣的回過神,看著晁蓋只能搖頭,不相信他耳朵所聽到的。
「說!」晁蓋大吼。
拿了血袋的護士匆匆的又趕了回來。
「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晁蓋放開高立寒,攔住一位護士。
「尊夫人血崩,大夫正在急救。」說完,護士又急急的跑進去。
血崩?
晁蓋聞言整個人軟了下來,跪跌在地上,而高立寒撐不住自己的重量,往後癱靠著牆壁。
「不,這不是真的。」晁蓋崩潰的搖搖頭,他衝向高立寒,全身顫抖,「你得救垢兒,你得救垢兒!」
救?好,他救。但他要怎麼救?
高立寒張開雙手,一時心緒大亂,雙手僵硬得根本握不緊刀子。
無語問蒼天啊!虧他一向自恃醫術高明,居然救不了自己所愛的女人!
他現在明白垢兒為什麼不讓他開刀了。
他怎麼執刀?恐怕還沒劃開垢兒的肚皮,自己就先昏倒了。
一道熟悉的黑影自高立寒的眼角竄過,他機警的把頭轉向側望。
又是那個女人。
高立寒眼神與她接觸的剎那,那女人居然心虛般的低下頭,往牆的另一側靠,帖壁而行,但仍往他這方向邁進。
她今天加了件斗篷,帽子蓋住了她絲緞般的秀髮,只露出一張臉蛋。
她來做什麼?
那女人離他越近,頭垂得更低,彷彿希望他能因此視而不見。然後她經過他,沒有停下來,卻朝產房飄去。
高立寒終於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陰冷了,涼得幾乎透入他骨子裡。他突然想起她帶走小女孩的那晚,她也是這般打扮。
一個荒謬的想法竄入他腦子。
在那個女人穿入產房,消失在門內時,高立寒大叫一聲,也跟著衝了進去。
晁蓋以為高立寒瘋了,急急的也跟進去。
***
醫生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仍止不了產婦不斷溢出的鮮血。
高立寒與晁蓋進入產房後,只見醫生抱歉的對他兩搖搖頭。
高立寒沒看見,只注意到黑衣女人已走到垢兒的身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昏迷中的垢兒張開眼,面如白紙地對黑衣女人說:「你來啦?」
黑衣女人點點頭。
垢兒看得見那女人?高立寒奇怪的想著。
然後李垢兒不捨的歎口氣,向黑衣女人要求道.「讓我跟晁哥哥話別,好嗎?」為了即將到來的別離,垢兒止不住淚水滑下雙眼。
那女人退到了垢兒的腳邊。
「晁哥哥,」垢兒虛弱的低喚,看著躺在身邊的嬰兒,「你看看我們的小公主。」
晁蓋抓住了垢兒的雙手,看著愛妻的眼神渙散,他明白這代表什麼。
「不要,不要離開我。」他哀哀的懇求。
垢兒露出淒美的一笑。「由不得我了。」
「立寒。」她喚著杵在旁邊的高立寒。
高立寒看了黑衣女人一眼,她卻避開他的注視。然後他才看向垢兒。
「幫我照顧晁哥哥,不要讓他太傷心。」
「我不要。」高立寒冷峻的回絕。「你自己照顧。」
李垢兒輕歎了一口氣,氣息更為薄弱。「她在那裡等我了,我馬上就得跟她走,無法再照顧晁哥哥了。」
「她?」高立寒指向黑衣女人,倒嚇得那女人倒退了一步。
垢兒喘了一大口氣,輕聲的呢喃:「我好睏。」
「李垢兒,你不准睡!」高立寒大喊。
垢兒昏迷的意志又被拉了回來,她張開眼。
「晁蓋,看著垢兒,不要讓她睡,我不准她離開!」他一說完,那黑衣女人表情瞬間寒冷如冰,她欺近垢兒,但高立寒從後面一把將她抱住,累得她根本無從掙脫。
另一方面,晁蓋護住垢兒,彷彿如此垢兒便不會離他遠去。雖然看來可笑,但晁蓋週身的那股正氣,事實上卻也圈住了垢兒及小嬰兒。
而高立寒的行動更詭異了。他滿臉的狠勁,就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做著一個緊抱的姿勢,但摟住的那個「東西」正拚命的掙扎著,因為高立寒東倒西歪的站得站不穩,弄翻了附近許多的醫療設備。
「該死的,放開我!」七十七號咬牙切齒的喊著。
「哈!你終於還是開口說話了。」
「叫你放開我,聽見了沒有?」
「不放。」
「你敢!」
「我高立寒怕過誰?」高立寒更勒緊了女人,大有不顧一切的態勢。「放開你,垢兒就會被你帶走了。」
「生死由命,誰也阻擋不了。」
「是嗎?我倒要試試看。」
「你!你不怕嗎?你敢向撒旦挑戰?」
「來吧,我隨時奉陪。」
「她既不是你妻子,亦不是你的親人,值得嗎?」
高立寒在她耳邊低語一句,七十七號突然安靜了,不再掙扎。
「就因為如此,你願意拿一切來換?」她看進他眼裡問他。
高立寒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好。」她釋放邪惡的微微一笑。「這條命就記在你帳上吧。」
「你不帶她走了?」
七十七號點點頭。「你可以放開我了。」
高立寒反倒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不會騙我吧?」
她臉上又是一寒。「我要帶她走,你擋得了一時,也擋不住永久。」
他訕訕的放開她。「冒犯了。」
七十七號不答理,她一邊走向垢兒,一邊對高立寒說道.「叫那男人離李垢兒遠一點,他的光圈罩著,我無法把三魂六魄還給她。」
「晁蓋,你抱嬰兒過來,垢兒不會走了。」
晁蓋只聽見高立寒片面的問答,知道有無法解釋的現象正在發生。但他卻不曉得為了救垢兒,高立寒已出賣了自己。
他起身抱起嬰兒離開垢兒,並沒有感到不安,因為他能穿越時空來到現代也是無從解釋。
晁蓋離開後,高立寒看著黑衣女人拿出一把比她還高的鐮刀,對準垢兒的天庭,將一道紅光注入她腦裡。
「叫醫生出來吧。」末了,她離開垢兒,淡淡的吩咐著。
***
奇跡!
這是個奇跡。
產婦的血止住了。
產房一片急救的慌亂。
晁蓋握著垢兒的手沒再離開過。高立寒抱著嬰兒退到產房外的走道,與七十七號並肩站在旁邊看。
「多不值得,李垢兒永遠不會是你的。」她刻薄的潑地冷水。
「我心甘情願。」
竟有這種人?懶得再與這癡人對話,她直接進入四度空間。
高立寒瞪著女人的身形慢慢在他眼前變淡。
「別忘了,你欠我一條命。」在即將消失的那一剎那,女人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了過來。
高立寒此時才明瞭自己與撒旦作了某種協定。
但撒旦是女的嗎?
***
撒旦王一定會高興的。
有個傢伙居然願意把靈魂給賣了。
他不是壽終正寢,是還有幾十年的壽命可活,而且行為堪稱高尚的人類。現今人類願意出賣靈魂的例子已經越來越少了,今天真是個意外,立了大功一件。
她會好好的保留這個籌碼,下次對撒旦王有所求時,可以祭出這張王牌。
但少了一個魂魄,自己該怎麼繳牌?會被記點的。這對工作表現零缺點的她,可是不怎麼樂意見到的事。
不過權衡輕重,她仍然覺得值得如此做。畢竟誰能像她送般好運氣,才工作幾百年就遇上這等好事?
像一號做死神做了幾千年了,仍在芸芸眾生裡找尋,縱使遇上有願意以靈魂來交換的,幾乎都是為了一己之私,撒旦王根本看不上眼。
想到此,她不自覺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實在太幸運了。
***
幾天後,七十七號開始懷疑這「幸運」的定義了。
為什麼她一直想起他?那男人的形影不時侵入她的腦子困擾著她。
短短幾天,她甚至又漏抓了一個靈魂,讓天界捷足先登,又被記了一點,這對她簡直是奇恥大辱。
撒旦王這陣子對她似乎令人不可思議的好,他又讓她休假了,說是為犒賞她信幾年來的辛勞。
辛勞?她滿頭需水。撒旦王幾時曾體恤過屬下?
不過她還是懷著「感恩」的心接受了。現在她在四度空間裡到處優遊,躺在星空中與精靈們鬼混——這種情景她已經夢想了上百年,現在終於實現了。
她竟然感覺無聊。
去三度空間晃晃吧!
才想著,她人已穿透結界,精靈們根本不曉得她已離去,正騎著星星大玩捉迷藏,在黑暗的天空中劃上陣陣的流星雨。
***
高立寒明早要主持一個重要的會議,正連夜的趕做資料。
這幾天,他因為不放心垢兒,顧不得晁蓋會有何想法,堅持待在醫院陪她。他可以感覺得到晁蓋的不滿,但卻仍容忍著他。
高立寒微微一笑,欽佩晁蓋的雅量。換作是他,他可不會議一個愛著他老婆的男人隨侍在左右,這會使他坐立難安。
今夜的月色明亮,也因此高立寒眼角的餘光捕捉到窗外一幕奇怪的景象。
他的辦公室有兩扇窗戶,一扇可以看見醫院內走廊上的任何動靜,另扇則可以遠眺醫院外的山巒疊翠,而現在就是這扇窗出了問題。
十五樓高的窗外,他居然看見了一綹髮絲,它像捲起來的窗簾安靜的吊在窗外。
高立寒一下子無法會意,只能呆呆的與它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那髮絲突然動了動,先是往上縮了縮,又慢慢的垂下來。
在髮絲的盡頭,高立寒看到一個髻,接著是姣好的螓首,一雙無表情的冷眼,弧線優美的鼻粱,以及抿著嘴略嫌蒼白的唇。
是她。
她倒立著,從窗戶的上頭正緩緩的降下來。
這是一幅平常人看了準會嚇掉半條命的畫面。
高立寒直覺反應的馬上起身,把靠近走廊一直為她開啟的百葉窗放下來,然後才回身瞪著她。
現在她全身飄浮在窗外,兩手交纏在胸前,盤著雙腿上下晃動。
高立寒上前打開窗戶,招手要她進來。
那女子先是往後退,見高立寒沒有敵意後,繞到旁邊,直接穿壁進入。
每次見到這一幕,高立寒總是讚歎不已,這就好比一項超高技術的魔術表演,但不是障眼法,卻是事實。
女子仍倒立著,她懸吊在天花板上,臉直視著高立寒,他伸手即可觸摸到那綹髮絲。
突然,他想起蝙蝠。
「你可以轉過來嗎?」他輕問。
女子順從的翻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身,但仍維持與他平視,身子飄浮在半空中。
她一直盯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觀察什麼似的。
「你來索取我的承諾嗎?」他早就無所牽掛,她想什麼時候帶他走都行。
女人搖搖頭。
不是?那他可不曉得她來的目的了。
不解的,他望著她。
她仍只是盯著他。
高立寒乾脆又坐下來,不再答理她,繼續做他未完成的工作。
那女子突然把頭橫伸,仰躺在高立寒與桌子之間,但其他姿勢仍不變。
高立寒嚇了一跳,女子與他的臉距離不到五公分。
他放下筆,靠向椅背,「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女子又翻身坐正對著地,高立寒現在終於知道陰魂不散的定義。
「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你會說話。」他語氣開始微帶凶悍。
女人像是有些怕了。她住後飄,拉遠了與高立寒之間的距離。
「你不想找我柢命,又不說你來的目的,那請你出去,不要打擾我工作。」他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女人又飄遠了些。「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凶?」她好奇的問,語氣不帶任何的感情。
高立寒被她這句話問住了。「你說什麼?」
「為什麼你對李垢兒這麼的好,情願為她犧牲,而她甚至還不曉得你為她做了什麼,可是你卻對你的債主這麼凶?」
「我愛她。」高立寒神情黯淡下來。
「愛?什麼是愛?」她向高立寒飄近。
「你不懂嗎?你到底是誰?」
「死神。」七十七號以她的工作為傲,自滿的回著。
「一原來如此。」高立寒終於明白了她為何如此無知的模樣。「難怪你不懂。」
「你敢瞧不起我?」她怒道。
「我有嗎?」高立寒根本無視她冰寒的怒氣,無聊的應著。
七十七號從來沒遇見人類敢對她如此,她真想現在就取他狗命。
忍著點,忍著點,他可是你手中的一張大王牌。她安撫自己,不要因為逞一時之快,而枉費她之前所做的許多「犧牲」。
可惡!她又氣不過,乾脆眼不見為淨。
「咻!」的一聲,高立寒看她像彼得潘似的衝出外面。
他的辦公室終於又恢復了安靜,只留下一陣輕涼的微風掃過他的臉頰,還有幾乎無法察覺的醉人香氣。
咦?她居然還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