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蘭達無視她妹妹的吃驚,仍然用掌心撫弄蒂裡捨斯的冰泠、多鱗的後背。
這條綠色石龍黑眼睛一閉,完全一副爬行動物的滿足表情,爾後又變成一頭大象寶寶。他蹣跚來到一張小桌前,上面放一瓷盆。把他的粗粗的灰白鼻子浸入其中,它吸進水,然後開始噴到自已身體上、地毯上、牆上。
衝她寵物的滑稽相搖搖頭,斯波蘭達把注意力轉向哈莫妮。"我的確是這個意思,妹妹,我準備去發覺愛的秘密,而且我準備愛喬蒂安。這是我盼望感受和理解的情感。"
"但是為什麼你要知道愛是什麼?在霹靂衛郡我們從不需要它。"
斯波蘭達掛念她的丈夫。"這裡不是霹靂衛郡,這裡是樺詩莊園,而且我在這裡的時候,必須與人類的事情關聯。愛是人類事情的一種,因此喬蒂安需要得到它。"
"誰關心這男人需要什麼!斯波蘭達,你在這裡是懷他孩子的,不是給他什麼精靈國所不知道的至誠情感。"
斯波蘭達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知道使哈莫妮懂得她自己也很少懂得的事情的辦法。"我依然在努力懷這個孩子,妹妹。我沒忘記我對於霹靂衛郡責任。但是我在乎喬蒂安。如果我能使他幸福,我就會去做。"
"但是無論你如何艱苦努力,你總是沒有能力去愛。"
斯波蘭達漫步到窗下,看著三隻麻雀排成一隊,嬉戲於平台上。"愛威力巨大,哈莫妮。你是聽見父親這麼說過的。如果它真是宇宙之間最有力量的,那麼它的確能向我施展魔力。"
"那是胡扯。"一團黑煙升起,哈莫妮從壁爐裡露出真相,然後變成人的樣子。"父親如果知道你的計劃,他會大發其火的。他——"
"他怎會知道?"斯波蘭達問,從窗下回轉。
哈莫妮搖搖頭。"你竟有如許多的傷感,使你一點腦子也沒了嗎?我會告訴他,當然!"
斯波蘭達已經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如果你這麼做,我應該告訴他你已經與你自己所有的一名人類頻繁往來。你完全瞭解父母派我到喬蒂安這兒來的唯一原因是懷個孩子,你沒被指派給任何人類,哈莫妮,而你已經——"
"我跟埃米爾只有三次!"
"三次?除了在喬蒂安庭院邊的那次,你在其它什麼地方跟埃米爾一起?"
哈莫妮的眼神掃視整個房間,在考慮是說實話還是不說。
"我能問埃米爾,"斯波蘭達提醒她。
"他來訪問特裡尼特,在兩天前,"哈莫妮招認,"他選擇跟我呆在一起。我看見他出了馬車。我叫他,他就跟我進了森林。他自願跟我的,斯波蘭達。我沒用魔力示意他。"
"我明白。你跟他在森林裡幹了什麼?"
"親吻。"哈莫妮供認,用兩個手指撫弄雙唇,同時記起了埃米爾的嘴巴讓她感到有多麼溫柔。"我們今天早晨又來了一次。這次是靠近特裡尼特領地邊緣的石牆。"
"你也是碰巧在那裡認出他的。"
哈莫妮搖搖頭。"昨天在森林裡,我告訴他到那裡等我的。"
斯波蘭達離開窗下,來到她妹妹站的地方。"你為何樂於和他在一起?"
"當我訴說你得到每件東西而我一無所獲這樣的事實的時候,他聽著。他理解。"
斯波蘭達慢慢點了一下頭。"你憎惡人類。但在你回憶埃米爾時,你聲音裡一絲憎恨的跡象也沒有。"
"我是憎惡他的。"哈莫妮心旌動搖,黃色小火苗映入她藍眼睛。"但是我需要他的親吻,以此感覺強壯,而且我喜歡向一個獻出耳朵的人講述。在霹靂衛郡,當我發怨言時,沒有誰聽見我說的一個詞。但是即使這樣,我也不喜歡埃米爾。我以星系裡所有的激情憎惡他。我只不過利用他,因為他給我一些東西,為我做些事。"
哈莫妮正在撒謊,斯波蘭達知道。"你認為他愛你嗎?"
這個問題解除了哈莫妮的戒備。"愛是什麼?"她想也不想地問道。"怎麼能夠辨別它?"
斯波蘭達深深地長歎一聲,飄蕩到床上。在那裡,她在緞子被罩上用手指尖劃道道。"我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那麼你準備如何去愛特裡尼特?"
"等我發現了門道,我將告訴你。然後你能在埃米爾身上實踐。"
哈莫妮回想她與喬蒂安表兄的最後一次會面。"你知道埃米爾今天早晨幹了什麼嗎?我沒留心自己的動作,離他的馬太近了。埃米爾向我躍過來,把我拋開,而且驚嚇了他的馬,馬踢中了他的肚子。他躺在地上,呼吸很輕,我想也許他死了。等我看他活了,我很惱火,因為他把我扔掉,就像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些垃圾。但是他讓我看了他的馬鞍,我看見上面全是鐵,我明白他為什麼把我扔出去了。"
斯波蘭達思考著埃米爾搭救哈莫妮的美麗故事。"而馬踢了他。埃米爾為你承受了痛苦,哈莫妮。我認為他必定愛你。"
哈莫妮笑顏頓開,但很快控制住自己。她這是怎麼了?她生氣地遊蕩著。如果她不小心在意,她很快會變得像她小姐姐一樣傻笑!"我希望埃米爾愛我。是的,我希望他這麼做。而且我會擯棄他的愛!把它扔回到他臉上,就像一塊石頭,打傷他,使他心痛。而且我將告訴父親你正——"
"你跟埃米爾呆了三次。"斯波蘭達道,勉強笑一笑。"父親會明白三次太多了。"她暫停一下,讓這些話進入哈莫妮不誠實的心靈。"我們達成協議怎麼樣,妹妹?我們應當保守對方的秘密。"
哈莫妮的長長金髮化作黃色火柱,搖曳著她的軀體,向地毯揮灑火星。"如果你不是位精靈,我將把你關在月球寒冷的深處,永遠不讓你出來。"
"但是我是你的姐姐,所以你不會把我囚禁在月亮的冰裡。我多麼肯定你會這樣保守我的秘密,就像我會保守你的一樣。"
"你不能夠愛特裡尼特,斯波蘭達,這不可能。他不可愛。他是個小氣鬼。"
斯波蘭達笑了。"你是個小氣的精靈,我看上去你們兩個應該相處很好。"
"你傷了我感情了,姐姐。與我相比,他比落入地獄還要可恨!"哈莫妮縮成霹靂衛郡時的樣子,不是因為她不得不這麼做,而是因為她想倚靠在一個放在梳妝台上的粉撲盒上。
粉撲盒裡還有些粉,使得她連續四次打噴嚏。她用小手背揉揉鼻子,向上看著斯波蘭達。"為什麼你要想方設法滿足這鬼男人對愛的需要?"
斯波蘭達在梳妝台前一張天鵝絨面凳子上落了座。她用手指頭沾了一點粉,向哈莫妮的微型軀體彈去。"因為我相信我的愛對他來說會像藥一樣。"
"他病了?"哈莫妮滿懷希望地問,然後又打噴嚏。"停止向我彈這些粉,斯波蘭達。"
斯波蘭達把指頭上的粉弄到拳頭上。"他的心病了。"
"他的心?呵!我每次見到你,你說話都更像個人類。"
"噢,哈莫妮,你真的認為這樣?"
"我的批評針對一個事實,姐姐。"
但是對哈莫妮來說,這是個讚美。她正在開始像個人一樣思考、說話。
她真的能學會愛。
斯波蘭達不找喬蒂安學習愛的課程。她完全明白了他,知道現在他對她幫助很小,真的,在那個夜晚,他們在星辰之間做愛,他已經向她坦露了他的想法和他的回憶,但是她意識到,他還有一種徘徊不去的不情願,一種猶豫不決,使他不肯再多顯露一些。
然而緊接著的幾周裡,斯波蘭達發現,在樺詩莊園裡,有很多其他人,他們毫不遲疑地願意談論愛。她很快得知,弗勞利太太很喜歡愛這個話題。
"愛是保持我們這個世界活力的東西,"她在一個明亮的早晨說道,一邊監督樓上的女僕幹活。"有活力?"斯波蘭達問。"噢,弗勞利太太,你能把那可怕的動物拿走嗎?"
弗勞利太太很快發現公爵夫人的驚慌,爾後看見番諾伊坐在走廊裡一張天鵝絨面椅子上,他的黑尾巴搖晃著。"噢,這不過是爵爺的寵貓。但是這……我的上帝,它是如何逃出我的房間的?我記得今天早晨出來之前把它關在廚房裡……"
"求您了,"斯波蘭達小聲道,她背衝著牆。"讓它離開。"
弗勞利太太把這只暹羅貓"噓"下了椅子,看著它"嘶嘶"地下了樓。"現在,它走了。今天晚上離開時我會把它帶回我那兒。"
斯波蘭達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番諾伊沒有呆在弗勞利太太的房間,她知道了。看一眼這小東西的眼睛,她就知道,它一次又一次計劃返回這主樓。
"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好不好?"弗勞利太太問。"愛對於人類,就像雨露和陽光對於花朵,我親愛的,"她宣講道,忘記那"親愛的",小斯波蘭達在這塊領地上擁有一個很吃香的頭銜。
"你在生活中有很多愛嗎?"
"我的的確確有。我愛我的弗勞利先生四十六個年頭了。我十六歲時跟他結婚,一年年過去,我們的愛在加深。他是位沉著的男人,弗勞利先生,但他不經常說話。我讀到他的想法,就像讀寫在書上的字一樣方便。"
她黃色絲質衣裝輕輕飄動,斯波蘭達跟從這位女管家進入一間客房,那裡兩位女僕正在撣塵、擦傢俱。"你是如何愛上你丈夫的,弗勞利太太?你得做什麼特別的事情,才能感受對他的如此愛慕呢?"
弗勞利太太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她心裡知道公爵夫人想要去愛公爵。這個想法讓女管家滿心歡喜。"我什麼也沒幹,就落入了情網。它就這麼發生了。"她停了一下,訓誡了一位忘記了壁爐台上灰塵的年輕女僕。"我在我出生的村裡認識了弗勞利,很快被他看好了。你不會看見過更美麗的微笑,當他第一次衝我這樣微笑時,我被這禮物弄暈了。"
斯波蘭達在想喬蒂安的微笑,想著看見它使她多麼幸福。這幸福就是愛嗎?
"弗勞利先生開始那樣來勁地追求我,"弗勞利太太繼續說,把床上的暗紅床罩弄弄平。"噢,我們有多麼愜意的時光啊。我們跳舞,我們野餐。我們手拉手遛彎,當我們不在一起時我就開始拚命想他。他有同樣的感覺。這樣我們明白我們走到一塊兒來了。"
斯波蘭達記起了她有多少次想念喬蒂安。甚至在她知道他是誰之前,在她沒看見他出來之前她就已經在懷念他了。
"弗勞利先生和我因此不久就結婚了,第二年我們有了個兒子,"這位女管家如數家珍,"跟著是個女兒、然後是兩個兒子。我們的孩子現在都已長大成人,有了他們自己的家庭,而且現在我有十一個外孫、孫子去愛。為什麼,愛就是我不住在供給我一個可愛的房間,可是我怎麼能夠離開我那可愛的弗勞利先生?"
"但是你對於弗勞利先生的愛是什麼?"斯波蘭達追問。"它的感覺像什麼?當它來的時候,你會怎麼樣?"
同情之波向弗勞利太太襲來。可憐,可憐的斯波蘭達,她想。這小女孩從不知道什麼是愛。弗勞利太太強烈地希望,如果公爵夫人能夠愛公爵,那麼公爵閣下就能還之以愛。愛對於這位公爵來說不容易,因為他這個男人只知道這種情感的不幸的一面。
當然,希望公爵夫婦找到愛這一點兒也沒錯,而且弗勞利太太她圓滾滾的身體的每一絲一毫都希望如此。
"愛是對什麼人的一種深深愛慕,小乖乖,"她溫情地講解。"它在你心中產生一種深深的關懷,對你愛的人的關懷。愛就是一同擁有笑聲和眼淚,還有掙扎和著急,它把兩個人團結在一起,度過好時光和壞時光。當你真的愛上什麼人,這愛就比你有能力感覺的任何其它情感都強大,而且它支撐你面對憤怒、失望、悲傷,甚至恐懼。它是一種被珍惜和保存的禮物。"
"一種深深的關懷。"斯波蘭達喃喃道,點點頭。"一種粘合,共同擁有歡樂和悲傷。一種禮物。"
"是的。所有這些,還多,多得多。而且希望得到另一個四十六年的幸福同……同……"
當弗勞利太太的聲音軟了下來,爾後消失在一個害怕和憂傷的哭腔上時,斯波蘭達抓住女管家的手。"出什麼差錯了麼,弗勞利太太?"她問,隨之注意到這婦人的眼睛淚珠盈盈。
弗勞利太太用漿得筆挺的圍裙一角輕敷雙眼。"他會好的,我肯定,弗勞利先生會的。但是他已經大病幾乎一個月了。醫生說他患了心臟病,而且對此愛莫能助。"
"愛莫能助?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他會死?"
弗勞利太太答不出來,不能讓自己承認那種嚇人的可能性。"我不能夠失去他。"她小聲說,"我就是不能失去他。"
"你不能停止希望。"斯波蘭達輕柔地說道。"不能停止為他們健康復原而祈願。中止祈願,這是這世上最糟最壞的事。"
"你是正確的。"弗勞利太太贊同,"而我沒有停止希望,祈願,或祈禱。我必須有信心,弗勞利先生會復原的,對不對?是的,這就是我必須做的。"
斯波蘭達笑了,在找到更多的知識之前,她花了十二個星期,深思細研弗勞利太太的解說。厄爾姆斯特德,是被這位喜歡追根究底、決心堅定的公爵夫人考問的第二位樺詩莊園的成員。但在這位男管家能夠回答她的提問之前,她被迫等候,一直到他將睡在一隻中式衣櫥裡的一頭臭鼬捉住、放到外頭去。
斯波蘭達靜觀他彎下腰來,把動物放到門外,預備在他可能嚇唬蒂裡捨斯的時候出來干涉一下。
他沒有,只是僅僅用手輕輕碰了一下,以示再見,就讓它走了。
"關於愛,我知道什麼,尊貴的夫人?"厄爾姆斯特德問。他把門關上,撣去一塵不染的黑上衣上的臭鼬毛,瘦得皮包骨頭的雙手交叉在胸前。這位公爵夫人這麼想要愛這位公爵,不是嗎?他思忖。那麼,他很樂意以他力所能及的方式鼎力相助。而且他會夜夜禱告:爵爺會醒司過來,對公爵夫人報之以愛。
"我沒結過婚,尊貴的夫人,但我很多年前愛過一次。蓓純斯是她的名字,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你能告訴我你為她付出的愛嗎?"斯波蘭達懇求。
厄爾姆斯特德露出癡愛般的笑容。"她不知道我愛她。這是一個秘密的愛,因為她已許給了別人。我在三歲和二十歲的年齡上見到了她。她父親僱傭我在他家中當僕人。這是個上流社會之家,蓓純斯是大女兒。我有很多機會接近她,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她是個好人,但我從沒這麼做。她與一個有錢的鄰居結了婚,我為她而感到幸福。"
"為她而幸福?"斯波蘭達應道,完全被震懾了。"可是你愛的女人嫁了別人,你怎麼能夠幸福?"厄爾姆斯特德又笑了。
"當你愛上什麼人,你想要給這人最好的結果,"厄爾姆斯特德解釋,"我無法供養像蓓純斯這種身份的女人。她丈夫能給她提供她想要或需要的任何東西,而且他愛她,一如她愛他。是的,我為她而幸福。為她找到了愛和歡樂而幸福。"
斯波蘭達領悟到奉獻是愛的一部分。一次又一次,人們自願放棄重要的、珍貴的東西,為了被愛的人的利益。
她把手放在厄爾姆斯特德的凹胸上,正在他心臟的位置。"你是個可愛的人,厄爾姆斯特德。"
厄爾姆斯特德的臉一直紅到他的頭髮梢,如果他有頭髮的話。"願意為您效勞,尊貴的夫人。"
斯波蘭達沒費時間,找到了下一個信息來源。
"愛?"赫伯金斯問。站在十一月陽光沐浴下的一座倉庫之旁,他摸摸灰白的下巴,笑了。"我夫人已-已經去世十二年了,尊-尊貴的夫人,但-但是我還牢-牢記得。她的名字是珍妮,而且到今天我沒見過更好的女孩。她是個小-小東西,她是,她的頭還不到我的胸。她的頭髮像鮮稻草一樣黃,而且她的笑聲使整個世界更美好。"
沉浸於回憶之中的他,心不在焉地在倉庫的厚板壁上把手揮來揮去。"當她看著我時,我感覺就像心中有一種光,從那時起,我知道我愛上了她。我感到一種光芒深深落於-於-這裡,"他把手放在心上。
"告別-別她是我不得不做-做的最困難的事。尊貴的夫人,"他輕柔地繼續。"她發起高燒,當她死的時候,我和她在一起。我把她抱在懷中,當她心臟停-停止時,我心中的光不見了。這光不再有了。"
斯波蘭達看見眼淚凝聚在他發紅的眼圈裡。"你可以不再愛她嗎?"她試圖理解。"如果你不再愛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悲傷。"
"不再愛她?"赫伯金斯無法相信地重複道。"如果我今天再次得到她,我會別無選擇。愛珍妮給了我三十一年幸福。不想要這麼-麼多年充滿愛和快樂的時光,這個男人一定瘋了。為什麼,我起誓:愛的一日比-比沒有愛的一生還要好。"
愛的一日比沒愛的一生還有價值?斯波蘭達想,現出吃驚的表情。
赫伯金斯抬頭向天空望去,天國在上,他相信他所愛的珍妮正在那裡等候他。"我會為她而死,為珍妮,是的,我會為此而做。當她病的時候,我願替她赴死。"
斯波蘭達的驚奇加劇加大。赫伯金斯願為他愛的女人獻出生命。為她而死。
老天,精靈國沒有任何東西抵得上愛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