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才對龍延成信誓旦旦說必定會找給他十五月明,但其實他自己明白,這種事情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今日的確是本月的十五,但只是這漫天的風雪今夜就停不了,更別說散去烏雲,現出十五月明了。
他回到了之前潛入劉府的地方。那裡居然拴著一匹馬,馬鞍和保暖用的薄毯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雪,看來主人離開的時間不短。他本不想細查就走,卻覺得那馬似乎很眼熟,仔細一看之下,發現它竟是自己多年征戰時所騎的愛馬!看到他過來,那匹馬歡快地嘶叫一聲,躍起前蹄,身上的雪撲拉撲拉地都掉了下來。
龍令不禁驚怒,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把他的馬弄來!但轉念一想,以他的腳程,再快也快不過馬,既然有它,正好將之用做腳力。他從圍牆上躍下,連落到地上的時間也來不及便直接跨坐在馬背上,手一揚,袖中射出一柄薄刃,綁住馬匹的繩索立時斷開,一勒韁繩,調轉了馬頭,朝鄂州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事情並不一定要他一個人解決。所謂的皇帝,不需自己有太高的才學,只要身邊有有能之士,只要能知人善用,他就會是一個優秀的皇帝。
柳家莊就在鄂州城外不到一里的地方,龍令沒有用多少時間就到了城牆底下。此時城門早已關閉,守城的官兵在城牆之上向他大聲喝問,龍令懶得解釋,取出今日從嚴培身上摸到的大內侍衛總管暫兼御林軍統領令牌一晃,那些人立刻噤聲,慌忙下得城來恭迎他進去。
龍令回到行宮,本想從前門直接進入,諒那些內侍臣子也不敢多問什麼,但這麼做實在太麻煩,說不定之後要出來都困難,於是打定主意轉到後牆圍,飛躍上去,照原路潛回了寢宮。
「皇上緊急召見鄂州城內全部官員——」
「皇上緊急召見鄂州城內所有官員幕僚——」
「皇上緊急召見——」
「皇上緊急召見——」
已經睡下的,和正在做一些不可告人之事的被召見者們慌慌張張地提著褲子歪戴著帽子從家中急急往外狂奔,有幾把年紀稍大的老骨頭還險些因為太著急而一跤摔到佛祖面前去。但在皇上面前是不可失禮的,不管在外面有多狼狽——反套衣服者有之、穿錯鞋子者有之、忘記穿內衣只穿了外衣就跑來者亦有之——但到了龍令面前時,全部的人都衣帽整齊,道貌岸然。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夠了!」龍令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朝見,道,「今晚朕有急事召見諸位,此事重大,望你們能為朕分憂。」
「臣(草民)等願為皇上肝腦塗地……」
「我說好了!」龍令快煩死這些繁文縟節了,「朕遇見了難題,若你們誰能解開,賞白銀千兩!或是良田、美人……想要什麼都行!」
「臣(草民)等願為皇上分憂……」
真煩!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這群只會低頭應聲的傢伙全部趕出去,但今晚不行,他必須依賴他們。
等那些人的禮節囉嗦完,龍令方道:「今晚朕在行宮的花園中看到一株未放的梅花,又見那滿園綺麗雪景,忽然聽得有人說在這美景之中沒有十五月明,真是十分可惜,若能於今夜見梅,見雪,見月才甚是完美。不知各位對這『十五月明』有何良策?」
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後,下面的人嘴都張成了圓圓的黑洞形狀。
十五月明?!見梅見雪見月?!把官員、幕僚、鄂州城內有名的仕子、布衣等等等等全部拖出被窩,趕出溫柔鄉,在冰天雪地裡栽無數個跟頭心急火燎地衝到這裡來,就是為了這種事情!?如果上面那個一臉焦急的人不是皇帝的話,這些人大概就會猛撲上去把那無聊人種狠狠揍一頓。可他是皇帝,皇帝跺跺腳他們的世界也會震三震,所以沒人敢抗議,即使心中臭罵了那個忽然想起「十五月明」的傢伙千百遍,還是無人表露出來。
大家都擺出了冥思苦想的樣貌,畢竟得賞事小,得罪了皇帝事大,為了不讓皇帝認為自己不重視,就算根本不懂十五月明是什麼東西的人也得擺出樣子來。
「皇上!」一個老臣喜滋滋地站出來,道,「皇上!臣有一法!」
「講!」
「臣知道一些作法很靈的仙姑和道士,可為皇上唸經祈福,念完之後,必定雲散月出……」
「把他拖出去!」龍令一揮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那位可憐臣子就被兩名御林軍士架著胳膊拖了出去。
下面一片靜默。
許久之後,一個布衣的年輕人站出來道:「皇上,草民有想法,請皇上先行恕罪。」
龍令頷首道:「好,朕恕你無罪。」
那年輕人道:「其實那人的原話若真如皇上所說,並不一定需要真的十五月明,只要能看到那種景色便好,至於真的假的,倒也無所謂。」
「……說下去。」
「據草民所知,這鄂州城內應有幾副號稱已經失傳的明月古畫,如三國徐邈的十五明月空山圖,唐代畫聖吳道子的嵩山月明圖,宋代李唐萬壑冷月圖等,俱是珍品。」
「這些畫現在何處?」
「分散於幾位愛惜古畫之人手中,草民知道地方,可帶人去找。」
「好,畫,朕必定要收,若是假的朕要你的命,若然事成,朕重重有賞!還有,真對那幾人會有補償,讓他們不必擔憂,」龍令頓一頓,大聲道,「還不快去!」
「遵旨!」
結束了這次莫名其妙的召見之後約兩三個時辰,那年輕人便帶著那幾副畫回來了。對這些畫的事情龍令沒有想得太多,命人先重賞那人百兩白銀,其餘的等他回來再說。
趕走身邊的人,他原路又奔了回去,到了翻牆進來的地方,他完全忘了拴綁繩索的馬匹居然還在那裡忠心等候,他拍了拍它的頭作為獎勵,又騎上它向柳家莊飛奔。跑著跑著他忽然想起來了,嚴培不是在宮中仿冒他麼?為何他回去的時候他卻沒出現的?也無人提出行宮之中有「兩個皇帝」的話……
還有這匹出現得很怪異的馬……
難道說……
嚴培他……
這時已是深夜,寒風依然凜冽,龍令騎在馬上飛奔,風從他的臉上刀子一般劃過,剛開始奇痛難忍,後來便麻木了,就是手指摸上去也沒有半點感覺。
到了柳家莊的劉府,他本想再翻牆過去,卻見遠遠地迎來了幾個身著劉府家丁服飾的人,都向他躬身行禮喊道:「前面那位可是劉令劉老爺?小的們在此恭候多時,請劉老爺隨我等從正門進入!」
龍令躍下馬,將韁繩丟與最先迎上的家丁,隨另一個引路的家丁大跨步進了門裡去。
龍延成在自己的房間內,桌上散亂地擺放著沾有墨跡的紙張,上面的字體說是狂草又明顯帶有一些零散,看來在龍令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一直等候的他也異常心亂。
龍令挾帶著一陣寒風大步而入,引路的家丁將他引進去之後便退了出去,順勢關上了門。
龍延成低頭繼續練習字體,沒有看龍令一眼。
「我要的十五月明,你弄到了嗎?」
龍令從懷中抽出了那幾幅畫卷,不聲不響地放在他面前,一幅一幅展開。房間中燃燒著溫暖的火盆,龍令原本冰冷的身體開始發熱。
龍延成放下筆,看了看那些畫,笑起來,道:「《十五明月空山圖》、《嵩山月明圖》、《萬壑冷月圖》,閣下還真是有本事,居然弄到了這幾幅珍品,真是不簡單。」
龍令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之色,但他還沒來得及搭話,龍延成又續道:「不過有個問題,我要的是十五月明,真正的十五月明,不是這些人為的贗品。」
龍令驚道:「這是假的?!」
「那倒不是,」龍延成道,「不過若是對於天上那一輪的明月來說,任何畫卷都會變成贗品。」
龍令原本激昂的心情慢慢地沉了下去。
龍延成捲起那幾幅畫,走到熊熊燃燒的火盆旁,慢慢地,一個一個將它們丟入火中。畫卷很快燃燒起來,火苗竄得很高,龍延成的臉被火焰映得發紅。明月的美景在那火焰之中很快被舐成了一片片黑色的灰燼,一片兩片三片地高高飛起來,又旋轉著落下去。
贗品,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沒有真實的東西。
對你的迷戀也好。
五年多來的思念也好。
面前的你也好……
什麼都變成了假的。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過,我是龍令的時候如此,是「劉令」的時候亦如此。對你來說什麼才是真的呢?什麼才算是重要的呢?我……為何始終……只是那不值錢的贗品中的一個呢?
龍令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變得如同小孩子一般,就好像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寶物給最喜歡的人獻寶卻被踩在了腳底下的,那種深受傷害的表情。
龍延成的手從袖子中探出來,似乎想要接近他,卻又忍住收了回去。
「今夜還沒有過完,」龍延成道,「要達成願望,你還有機會。」
外面響起了劉府內更夫的打更聲。
「我沒有機會……」龍令扶著額頭說了這麼一句,便再不發聲。五更了,不管他龍令再怎麼快,再怎麼雷厲風行,也不可能再集結起那些人,為他出謀劃策。
他輸了。
龍延成看了他很久,走到窗口,打開窗。隨著寒氣的侵襲,一抹細白的月光落到了房內的地上。
「你為何不再努力一次試試看?」
龍令放下額上的手,吃驚地看著那景象。天上的雪雲沒有完全散去,只是被風吹散了一角,一輪渾圓的明月從那缺口之中撒下了銀白色的柔和的光,被雪覆蓋的景物變得溫柔,寒風似乎也不那麼刺骨了。
「有時只差一步之遙,你不去探它,便永遠都只能在原地打轉。」
龍令做夢一般走到窗前,那輪明月好像忽然就變得朦朧了,看不清楚了。
「真的是……嗎?」
「但是你輸了,」龍延成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我所要的明月不是你為我找來的,所以你沒有通過第三項考驗,你輸了。」
「我沒有輸!」龍令驀地大喊一聲,雙手捉住了龍延成的單薄文弱的肩膀,「我沒有輸!今晚你看到了月亮!是十五月明!我答上了!你不能算我輸!」
龍延成無表情地道:「若是你剛才聽從我的提醒,能夠『再去找一次』,那便必然不會輸。」
「可是你沒有說定要我找到才行!你說你要看十五月明,你現在看到了,這就夠了!我沒有輸!我絕對不允許你判我輸!」
「你這是潑皮行徑。」
龍延成甩開他想走開,龍令惡狠狠地關上了寒風颼颼的窗戶,在他身後叫囂道:「潑皮行徑也無所謂!我沒有輸就是沒有輸!我決不認輸!」
龍延成回頭看他,帶著淡然的冷笑低聲道:「不是你說沒輸就是沒輸,這世上總有公理,並非你一個人說了就算。別像小孩子一般耍無賴,你是大人。」
「我不是大人!」龍令幾步趕上來捉住他將他往後推,一直推到牆上,「總之我贏了,我有資格取走我要的東西,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給我。」
「那麼,請問一下,」龍延成笑道,「在下有沒有說過輸了以後會輸給閣下什麼東西呢?」
「這……」
「在下於閣下處有無抵押?」
「那個……」
「既無約定,又無抵押,甚至連輸贏還有爭議,你又能理直氣壯地從我這裡取走什麼?」
龍令張口結舌。
龍延成知道自己贏了這一局,便打算撥開龍令的手脫離他的掌握,可龍令卻捉得他更緊。他想甩開,龍令更緊地將他壓在牆上,甚至被他捉到的地方都開始發痛了。他隱隱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劉令!」
龍令的臉慢慢地接近他。
「劉令!你敢——唔……」
嘴唇被另外一雙唇片用力壓住,舌頭從齒縫之中硬擠了進來,勾引他的舌頭。
龍延成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反抗他,也便不再作無謂的掙扎,索性卸了力氣,讓龍令為所欲為。
龍令急躁地強吻許久之後,好像忽然才發現到原來自己是在一頭熱,龍延成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連反抗也沒有。他的雙眼不知道在看虛空之中的什麼地方,那裡面沒有溫度,也沒有情緒。
龍令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或許應當現在就將他按倒在那裡……
但他還是放開了他的肩膀,雙手慢慢下滑,輕輕扣住他的手腕。龍延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龍令的一切反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樣。
「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冷淡嗎?還是只對我一人?」龍令的額頭靠在他的肩上,疲憊得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你對我絲毫不假辭色,卻整天與那羅予牝說說笑笑,雙宿雙飛……」
「雙宿雙飛?!」龍延成不知道自己哪裡又讓他誤會了,什麼叫「雙宿雙飛」!?他何曾與誰雙宿雙飛過?
「本以為你本性冷淡,就是對任何人都一樣,可你不是!你就是對我最冷淡!」
「你好像弄錯了,」龍延成冷靜地道,「我不認識你……」
龍令的手猛然扣緊龍延成的手腕,龍延成只覺得手腕處一陣鑽心疼痛,似乎就要被捏斷了。
「我認識你的……為什麼你不相信……」
龍延成看著火盆中的火焰,還有已經被燒得乾淨,只剩下輕飄飄骨灰的畫卷,隨著火焰的熱氣繼續在片片飄飛,有些落回了火裡去,明明是灰燼又通紅地燒起來,離開了火焰的舔舐才滅掉。
「若你真的認識我,那就告訴我,你是何時認識我的?在何處?因為何事?你一直說認識我,我卻絲毫想不起關於你的事情,你不覺得很不公平?」
龍令很想狂吼一句,明明我能認出你的,就算你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必定能認出你的!可是為什麼你卻認不出我?
但這也很正常,因為我不重要,因為我根本就不在你的心裡,因為迷戀上對方的人只有我一個,而你沒有。對你來說我只是傷害你的一個器具,你會想弄壞它作為報復,卻不會細心地去注意它會偽裝成什麼樣子。
愛著你,用一個少年到青年的全部瘋狂迷戀著你。可是你不知道,你忘記了,你不在意,你不再看我一眼!因為我已經不是龍令,我沒有在你面前坐到那個寶座上,你便連一眼也不想再看我。
——甚至,連不屑也沒有了。
「放開我。」龍延成說。
龍令本能地捉得更緊。
「放開我。」龍延成又說。
「不要!」好像小孩子在鬧彆扭的語氣。
龍延成長歎一聲,道:「你抓得我很疼。要記得你會武功,可是我不會。」
龍令不情不願地一根根鬆開手指,他抓過的地方分別留下了五道紅色的指痕。
龍延成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道:「你似乎很喜歡捉我的手腕,若是再這麼捉下去,說不定有一天會把這對手骨弄碎。」
「我剛才……確是很想。」
龍延成笑笑,推開他還掛在自己肩上的高大身軀,撫摸著手腕走到火盆邊的椅子旁,雙腿大大地叉開坐著。
這是只有身份顯貴者才會用到的姿勢,在他作為「篡位的皇帝」時,就是用這個姿勢坐在根本不用上朝的少年皇帝身邊處理朝政。龍令忽然想到,其實他坐的那個地方不是盛世皇朝習慣中最以為貴的右首,而是皇后才會坐的左下首。他心中,怦然而動。
「我今已踏入不惑之年,」龍延成道,「無少年美貌,又非美艷徐娘,此身病痛甚多,不定何時就會嚥氣,加上為人古怪,刻薄無禮……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看中了我什麼地方?」
看中了他什麼地方?龍令也很想問自己。在他心中留著的那個龍延成的影子,始終都是冷冷的,淡淡的,有時候甚至會記不起來,他那張臉上的五官有沒有過和第一次見他時不一樣的地方,更想不起來除了最痛苦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化過沒有。
「我不記得了。」龍令道,「這種事情不需要原由吧?」
迷戀你不需要理由,愛上你也不需要給自己找原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清楚,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更不是我能知道的。我只是很愛你,迷戀你。
「不需要理由?」龍延成好像笑了一下,「若是我想知道理由呢?」
龍令走到他的身邊,低下身體。龍延成以為他是要蹲下,可令他沒有料到的是,龍令沒有蹲下,而是單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龍延成似乎不在意地笑著卻往後退了一下。龍令不想讓他那麼輕易地躲開,就那麼跪著伸出長臂環抱住了他的腰。
「這種東西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龍令道,「迷戀你這種事我自己也不想,可突然就開始了,你要我怎麼辦?我也想找出原因,我也想把你忘掉。你以為我不想擺脫這種狀況?你以為被你忽視被你甩在後面被你傷害我會很高興?再這麼愛你下去我會瘋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也總在想你哪裡好,你冷酷、冷漠、無情、沒有身為人應有的情緒、你幾乎不會憤怒、你幾乎不會對我真正地笑、你只要見到我就只會說些刻薄的話……你哪裡好?你到底有哪裡好?」
「這好像不關我的事……」
「是你要問我的,」龍令的手掌貼在他的腰上,上下滑動,「我也想知道你哪裡好,剛開始我還常常想這個問題,後來便不再想了,因為我覺得那沒有關係了。是你又把它提出來,你要我說。可我說了,你又不想聽了。」
火盆中的紅色照得龍令的臉灼灼發紅,龍延成看著那張陌生的臉,龍令覺得他似乎透過了那張薄薄的人皮面具,看到了自己的內核之中。
「……那,你想要什麼?」
龍令伸出一隻手,慢慢伸向他的臉——擦過他的臉頰,放在他的髮髻上。那上面插著一把式樣古樸的刀狀簪子,他用三支手指捏住它,將它一點一點抽了出來。當簪子完全從龍延成的髮髻中退出來的時候,他的頭髮唰地一聲披落在了肩膀上,在火盆中的火焰和燭光的映照下,黑亮地隱隱地閃著些微紅光。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龍令緩緩地念出這兩句聽來似乎不明所以的詩詞,丟掉了那支簪子,手撫摸過那頭黑色的長髮,拾過一縷來放到嘴唇上,虔誠地親吻,「若我想與你行結髮之誼,你意如何?」
龍延成眼睛睜大,又微微閉上。「我早已有結髮妻子。」他道。
「我知道。」龍令道。
「還有五個孩子。」龍延成又道。
「我也知道。」龍令回答。
龍延成閉上眼睛,一笑:「我到底有什麼好……」
「我不知道。」龍令道。他親吻著那縷頭髮,似乎已經癡迷了。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知道後面幾句是什麼吧?」龍延成睜開眼睛看著龍令,龍令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
「住口!!」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就是你的預言了,你預言的結果,不要抵賴喲……——
龍令猛地將龍延成從椅子上拖了下來,不耐地推開礙事的椅子,把他放平在地上,僵硬的手一件一件地解開他的衣衫。
龍延成臉被照得和龍令一般散發著柔和的橘紅,再看不出原先那種蒼白的顏色了。龍延成的衣衫被全部解開,皮膚暴露在不能算溫暖的空氣中的感受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卻沒有抵抗的動作。龍令快速地解開自己的衣服,壯碩的胸膛漸次裸露出來,當他完全赤裸之後,很快地覆上了身下那具開始變得冰冷的身軀。
感覺到二人的肌膚相親,龍延成有一瞬間的僵硬。他不喜歡和別人接觸,誰也都一樣,除了他的妻子。只有龍令越過了這道禁令線,一再地接近他,碰觸他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一直到最深處。
「我愛你……為你著迷……迷戀你……你是最睿智的,那麼智慧,你一定知道怎麼才能讓我不再繼續下去,對不對?」
「我不知道。」
「我想停下來……告訴我方法……」
「我說了我不知道。你為何不問問你自己?」
「我若是知道……」我若是知道,怎麼可能還會在這裡,卑微地呼救!
他抬起龍延成的腿,親吻他的嘴唇,膨脹的地方對準了他身體最隱秘的部位。龍延成的背上掠過一陣戰慄,那不是完全厭惡的感覺,而是與之前龍令的舌尖舔過他嘴唇時的那種感受異常相似。但儘管如此,觸碰他人身體的感覺還是讓他不習慣,他無意識地推拒著龍令的胸膛,想讓他離開自己一些,龍令誤會了這個信號,以為他根本就是討厭自己的接觸,不由心中一陣焦躁。
他將龍延成的腿拉過來,勾在自己的腰上,低聲道:「就這樣,不要動。」
龍延成一時分神,龍令的手已經捉住了他推拒自己的手腕,用力壓在地上,同時身體往前一頂,抵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住手……」龍延成的喉中發出了一聲支離破碎的呻吟,被壓住的雙手攥成了拳頭,身體的肌肉全部繃得很緊。
龍令喜歡這種被他緊緊包圍著的感覺,好像征服了這個人,好像得到了他,雖然被他包圍著,雖然陷落了,但這同時也是他的勝利。插入的快感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雖然很想立刻就開始激烈的動作,想要用最猛烈的方式進出他的身體,想用自己的動作搖晃得他再想不到其他的東西,可他的心底還殘存著當時險些失去他的恐懼,他不敢放任自己,只能親吻他的嘴唇,希望若是沒有火光映照的時候它不會是蒼白的。
「放輕鬆,放輕鬆……你這樣讓我沒辦法動……」
龍延成很想大聲嘲笑自己竟淪落到這一步,居然會心甘情願地放鬆身體,接納另一個男人的進入。
被龍令壓住的雙手上透出了紫紅的顏色,那是被束縛太重太久的緣故。手指尖上的脈搏在快速地跳動,和下身被強行進入的地方感受到的頻率相同。
很痛……
龍令感覺到抵抗的消退,雖然他知道現在就開始還是稍微快了一點,可是他已經忍不住了,開始慢慢地晃動起自己的身體。五年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龍延成知道自己恐怕會支撐不住,但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痛苦,似乎比五年前更要痛苦!龍令的進出動作在漸漸加快,那種痛感也在逐漸加深,到最後龍令簡直不是在做那種事情,而是在努力搖晃二人的身體。
龍延成痛得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終於無法忍耐地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低聲道:「慢……慢一點……很痛……很痛……啊……」
然而龍令聽不到他的聲音了,他現在只想在這個身體裡穿刺,進入最深處,到達頂點,發洩在裡面——
「劉令!」
龍令的動作被這聲叫凍結住了。龍延成喊的是劉令,不是龍令,在他的眼中,現在與他燕好的這個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所以他才會願意接納?所以他才會如此毫無顧忌地張開雙腿?
然而,一切只是稍微地停了一下,龍令又開始激烈地動起來,甚至變得比之前更加野蠻。龍延成疼痛不堪之餘,卻感到被他刺入的部位有某個點被那可怕的東西撩撥著,一種與痛感完全不同的酥麻感覺一點一滴地傳了上來。
他的呻吟聲從痛苦變得無法形容,似乎在痛苦,同時卻又似乎在忍受什麼快樂的感覺。
酥麻的感覺積累著,當他發現那竟是一種快感的時候已經無法抵抗了,強烈的射出慾望讓他一口咬住了伏在他身上的龍令的肩膀。龍令沒料到他會這麼做,身體一陣顫動,一股熱流注入他的體內,同時,兩人之間的胸腹部也被沾濕了。
兩人劇烈地喘息,龍令稍微拉開一點距離,和龍延成互相審視對方的表情。
龍延成接受了作為「劉令」的他,卻沒有接受作為「龍令」的他,龍令很想說自己有些悲哀,可是再想一想,心中卻有一絲竊喜。「龍令」混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會讓人迷惑,會讓人看不清楚目的。可是「劉令」不同,這個人只是個純粹的人,沒有其他任何雜質,因此當「劉令」被接受的時候,才是「龍令」這個人本身被接受的時候。
被龍延成咬到的地方火燒得一樣疼痛,胸中卻欣喜得無以復加。他接近了這個人了,用這種方式,他已經非常非常接近這個人了,不再被拒之於千里之外,不再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冷淡的笑容。他身體的某一部分還與他相連著,那種完全被接納的感覺舒適至極,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不知道該有多好。
他抱緊了龍延成單薄的身體,下身的某個部位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到……床上去……」龍延成被釋放的雙手猶豫了一下,環住了他的背,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道。
「什麼?」
龍延成的聲音更低了,即使就在龍令的耳邊說話他也幾乎沒能聽清:「這裡很冷……再這麼下去,明天……一定會……」
龍令立即就著相連的狀態將他抱起,大步走到床前將他放下,身體順勢又壓了上去。
經過劉府內一夜的混亂,在天就要亮的時候,府內的人都去睡了,嚴培終於可以趁這機會離開。他不離開也不行,羅予牝被他點了五個時辰的穴道,再這麼下去不死也會殘廢,他可不想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忠心耿耿導致一個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傢伙得到那種結果。
「我走了。」他對羅予牝說。
羅予牝的眼神:你快滾吧!滾到懸崖上摔死最好!
「你不要這個樣子,其實我沒有惡意的,你聽我說,我只是……」
羅予牝的眼神:你再說!你再說!看我眼神殺死你!
「……算了,你多保重。」
嚴培打開窗戶,悄然潛行了出去。羅予牝被關在房間裡,腦袋上冒出了無數暴怒的青筋。
你這個缺心眼的混蛋!你還沒解我的穴哪!難道要我自己解不成!!再這麼下去真的死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