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打擊,對我來說足夠徹底。
連續幾天,我病倒在家中,無法恢復。
凌曉算得準確,我花了畢生的精力建造名都,每一步走過來都不容易,名都裡面的一磚一瓦全部混合著我的心血和期望。他料定我不會拿名都來與他硬碰,因為我不捨得。
他知道我寧願讓步,也不願看到名都被損分毫。
曉掌握著我的一舉一動,他看透我所有心思。因為他曾經與我那麼接近。
小湯在我的床邊照顧我,他說,小旭,這一場仗,你也輸得無話可說了。
人家的目標原本就是我,小湯贏得那麼漂亮,問題卻出在我身上。
「小湯,今天以後,我名存實亡。」我說。
「我知道。」小湯微笑。
「為什麼你還可以笑得出來!」我扯著小湯的衣服,情緒激動。
小湯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他說,「小旭,你還年輕,這個世界仍然繼續。」
「你可記得,以前名都事事受挫,如果當年你像今日這般靡爛,名都絕不會享有現在的盛名」。
「小旭,你所遇到的,不過是一次考驗,我們只是回到原點,沒有什麼不可以重新開始。」
整個事件下來,小湯一直保持冷靜,我覺得不可思議,他只苦笑著說,如果連我也倒下去,小旭你又該怎麼辦。
在這種時候,也只有小湯會對我說這種話了。
我依然是名都老闆,但幕後決策卻不由得我說話,真是滑稽至極。
小湯說,小旭你莫急,只要我和你人還在,一切有轉機。
凌曉用的是什麼方法?我想也想不通,他能盜用名都密碼,事情並不簡單,到底他還掌握了些什麼?
凌曉正式進駐名都,事事都插一手,我真後悔以前把這人教得太精,現在他打正旗號,來對付我。
凌曉見我瞪著他看,對我微笑,他說:「旭,你以前總對我說,行事要預想三步,我今日青出於藍,你是否覺得欣慰?」
教養差一點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對這個人做出什麼事來。
「凌少爺舉一反三,晨旭望塵莫及。」我說:「不過我也說過,世事變幻無常,沒有什麼是絕對的,我一日還在名都,你一日未算得逞。」
凌曉呵呵地笑起來,他說:「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傷了身子。」
「不知凌少爺對名都未來發展有何高見?」我諷刺地問。
「這個我早在一個星期前已代晨老闆想好了。」凌曉休閒地坐在茶座裡,手指沿著茶杯的邊沿一路劃過去:「名都這一年內,將以恆星的利益作最高目標,配合恆星一切發展。」
「恆星與名都是盟店,是夥伴,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晨老闆,你說可是?」凌曉笑得很是暢懷。
這個簡單的茶座是名都所屬咖啡廊的其中一部分,以前我每晚都喜歡來這裡喝一杯清水的地方,現在只覺得每個景致都刺我眼睛。
「晨旭,雖然你依然對名都有影響,但你最好不要亂來。」曉的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嘴邊卻帶著笑意:「你要知道,現在名都既敏感又脆弱,輕輕一捏,也是碎得容易。」
我抬頭看他一眼,他實在不必一再提醒我,現在名都是什麼處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更關心,他這樣說倒是顯得有些浮燥,似害怕被我發現反攻的破綻般。
反正我也沒有選擇,姑且先照凌少爺所希望。
午後的陽光明媚,投射在整面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上,我與凌曉坐在光線充足的茶座裡,如果是以前,這將是一個愉快而輕鬆的回憶,可惜人面桃花,一切不如當初。
「你忠心的家臣來了。」凌曉說,我轉過頭去,看見小湯。
小湯匆匆趕過來,他生怕我一時情緒激動,會做出不妥當的決定,又怕我被人欺負。
凌曉冷笑,他對小湯感覺一般,或許是小湯以前懷疑過他,所以他一直對小湯有戒心。
但小湯是對的,錯的是我,我應該相信小湯的懷疑。
小湯看見凌曉,也是一副備戰的警覺神態。凌曉挑一挑眉,調侃地說:「小湯助理今天怎麼這樣閒?」
「凌少爺也好興致。」小湯輕哼一聲,看看擺在桌子上的茶具。
凌曉無意與他爭個長短,站起來看我一眼,走掉了。
「那傢伙沒有為難你吧?」小湯問。
「他想要的都到手了,還想怎麼樣。」我賭氣地說。
小湯驚奇地看著我,但沒說什麼。
我一陣頭暈目眩,小湯說,你最近擔心的事太多,身體會受不了。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你可以放心,只要我還在這裡,姓凌的應不至會做得出什麼。」小湯說。
「想要繼續與此人對抗下去,起碼先照顧好你自己。」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只好拜託小湯先留守名都。
「有什麼事情一定要通知我。」我對小湯囑咐。
小湯對我點頭,一切有我,你不必擔心。
我離開名都,走在炙熱的大街上,太陽直直地照在地面上,一切看起來都似著了火。
我想我可能發燒了,面前的景物都有點模糊不清,我突然想起我有份文件忘記帶上,就放在辦公桌上。
雖不是什麼機密文件,但現在是名都的非常時期,一點點的疏忽都要不得,尤其凌曉就在酒店之內,要是再有個什麼線索落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又會打什麼樣的主意。
我又折了回去,門童為我打開大門,並適時送上一句:「歡迎光臨名都。」
我呆住。突然時間交錯,又似熟悉,又似陌生。
那時曉就站在他站的位置,做著他為我做的事情。
凌少爺忍辱負重,終於得到回報。
我苦笑,天下間多少荒謬的事不會讓人碰上,那時凌少爺大概也想不到計劃會完成得這麼漂亮,只因為晨旭一時錯亂,竟對一個侍童動了意,於是凌少爺將錯就錯,遂了我的心願。
想來這一切其實是我一手促成,與人何干。
我要不是肋長凌曉的聲威,他何時才可以做到這一步。
電梯直達頂樓,在我面前迅速開啟。
我走出去,遠處已經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這裡禁止外人出入,我生了疑心,越走越近。
辦公室的門並沒有完全關閉,從隙縫裡可以看見說話的人,正是小湯與凌曉。
「曉,恆星已經得回想要的一切,你到底還想怎麼樣?」小湯語氣甚為冷淡,看起來是想與凌少爺作個談判。
曉處變不驚,情緒平穩,一點也不與小湯動氣。
「好歹我也曾經算是名都的人,總有點感情。」
「曉,你不必惺惺作態,你當初承諾只取回恆星應得的,現在又出爾反爾,算是什麼意思?」
曉冷笑一聲:「恆星當初走投無路,求名都出手相救,名都不也一樣趁火打劫,我不過是以名都家訓自銘,得個保障而已。」
「你最好趕快收手,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小湯不知哪來的信心,對凌曉出言威脅。
曉根本一點也不害怕,他說:「小湯,你可以對我怎樣,當初你懷疑我,小旭也不曾相信你半個字,你是個聰明人,你瞞過小旭假意接受我,背地裡卻想著除掉我的方法,你對朋友可謂仁至義盡。可惜,你的手段一樣不堪。」
「小旭如果知道,名都所有機密皆是你我之間所作的交易,不知會有何感想?」
小湯麵色發白,他指著凌曉:「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從來沒有勉強過你。」曉笑了笑:「是你自己心浮氣燥,看不得自己喜歡的人移情別戀,才會鬼迷心竅了吧。」
「你用名都密碼與我交換,也不過是想早早打發我回恆星,小湯,我的確要謝你賣我這麼大的一個人情,單以我的智慧,還真想不出這麼厲害的方法呢。」曉有點嘲諷地說:「小旭一直把你當作心腹,沒想到最是接近他的人,最是出賣他得徹底。不過,我告訴你,小湯,無論你為他付出多少感情,他永遠不會愛上你,你最好不要忘記了。」
我整個身體靠在牆上,一陣天旋轉。今天的太陽肯定沒有升起過,我也肯定沒有醒過來。
這是一個夢。
我想我的面色不會比小湯好到哪裡去。
曉的聲音繼續在說:「小湯,你死了這條心吧,你與晨旭相處十八年,他都不曾發覺你對他有意,可見他對你沒有一點感覺,你甘願以朋友身份潛伏至今,許是不想打破這之間唯一的平衡,你既然能把名都密碼交予我手,我也相信你早已為名都留有後路,事到如今,你也有兩個選擇,維持原狀,你和小旭依然是相交十八年的摯友,或者,成全小旭,為他取回名都控制權,他會感謝你,可能還會原諒你的背叛,並且以身相許。」
凌曉大笑起來:「小湯啊小湯,你選哪一樣?」
今天我才發現,凌曉是個惡魔。
整個世界都倒轉了,我渾身顫抖,站也站不穩。
我已經聽不下去,頭痛得越來越厲害,我跌跌撞撞地按原路摸索回去,按下電梯的按鈕,我想我可能會暈倒在電梯裡。
小湯演技太好,事前如果有人對我說出這個版本我一定不會相信。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到底是怎樣開始發生?
我無法理清短短數十分鐘內接收的全部信息,電梯的門打開,我倒出去幾乎撞跌一個人。
凌嘉賢嚇了一跳,趕忙把我扶住。
現在任何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人都是我的救星,我幾乎虛脫,死命抓著他不肯放手,凌嘉賢驚呼:「晨旭你搞什麼,你中暑了!」
見鬼,這裡冷氣這麼強,中什麼暑,但我根本發不出聲音,無法反駁他,凌嘉賢利索地命人安排房間,把濕毛巾敷在我的額上。
「冰塊等會兒送過來,你先躺躺吧。」凌嘉賢似乎對照顧病人很是熟悉的樣子,我放下心來。
我閉上眼睛,很快就沉睡過去了。迷迷糊糊地,我又作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夢。
凌嘉賢不知給我吃了什麼藥,我在冷氣充足的房間裡出了一身的汗。
醒過來的時候,凌嘉賢就坐在一旁,看著一本書。
「醒了,要不要喝水?」凌嘉賢瞄我一眼,但根本沒有要動的意思。
「我是不是要自己去倒?」我問。
他笑了,喚人取了一杯鹽水,看著我喝下去,他說:「做病人還這麼不客氣,晨旭你火氣十足,應該不至於太快掛掉。」
「對病人說話還這麼不客氣,凌嘉賢你存心氣我,是怕我掛不掉吧。」
凌嘉賢哈哈大笑,他說:「晨旭你真是有趣。」
這個人敵我不分,他似乎早忘記了當初上當受騙的事。
我突然心血來潮,於是問他:「你恨小湯嗎?」
凌嘉賢聽得糊塗:「我恨小湯?我為什麼要恨小湯?」
「因為……」我想著合適的形容詞:「他欺騙你的感情啊。」
凌嘉賢先是一呆,隨後大笑起來:「什麼欺騙我的感情,晨旭,這種事情你也太認真了吧。」
是我太認真嗎?我想著,還是你太開放?
「晨旭,像我們這種人總不可能對每個人都付出真心,這個世界又有誰沒有了誰就活不下去呢,說出來你也不要相信。」
聽起來真讓人沮喪,我問:「你當初以小湯為目標,你怎麼知道他會接受你?」
「因為他根本就是這種人啊。」凌嘉賢說得理所當然。
「你一眼就看出他是這種人?」我很驚奇。
我與小湯相處十八年尚看不出一點眉目,莫非我天生遲鈍?
凌嘉賢笑了笑:「這有什麼好奇怪,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特質,是同類自然就會吸引同類。」
那我算什麼?好像不是同類,也好像不是異類,不倫不類。
我撫著額頭,拒絕承認這個事實,我說:「凌嘉賢,是你。一定是你讓小湯變成這個樣子。」
凌嘉賢一頭霧水,他問:「小湯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語。
凌嘉賢轉動眼睛,已經猜出八九分。他笑:「可是小湯突然開竅向你表白?」
我整個人彈起來:「凌嘉賢你說什麼?!」
凌嘉賢坐在椅子裡看我,對我的反應尤為不屑:「你不知道?小湯對你有情有義,傻子都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思,你說你不知道?」
那麼明顯?連旁人也看得出來?為什麼我卻一點也不察覺?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凌嘉賢,凌嘉賢白我一眼。
「晨旭你假裝個什麼,」凌嘉賢對我冷笑:「你根本就是同一類人,你別對我說你當初把曉擺在身邊是為了養眼。」
我氣極,凌嘉賢俯身打量我:「晨旭,你好歹也算長得端正,應該很吃得開。」
「你這個死變態離我遠點!」我一手推開他,凌嘉賢一時沒聽清楚,問我:「你叫我什麼?」
「變態!」
凌嘉賢呆了一下,隨即爆笑出聲,他笑倒在椅子裡,一邊說著:「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晨旭你真逗。」
我氣得臉色發青,他把我當玩笑。
「晨旭,你當你自己是什麼?」凌嘉賢笑意不斷,盯著我說:「正人君子?」
「名都為何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你以為凌曉憑什麼可以輕易得到這一切?晨旭,你敢說你對曉沒有動過一點歪心?」
我瞪著他,凌嘉賢繼續說:「晨旭,我告訴你,我是個變態,你一樣是個變態。」
凌嘉賢說得對。我躺到床上,一點也氣不起來了。
這該怪誰,不過是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怨不得別人。
為什麼那時會對曉著迷,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許是他那一身淡淡的氣質,心中永遠似藏有心事,不願與外人訴。
不經不覺間,覺得他需要保護,覺得自己責任重大,覺得應該為他付出所有。
我只是想不到這竟全是騙局。
小湯曾經對我說,小心凌曉。但我沒有聽進去。
曉應對得體,他既不拒絕我也不接受我,讓我猜來猜去,落入他的圈套。
我笑起來,凌嘉賢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晨旭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有氣無力,早已喪失所有鬥志。
轉過頭去,我問:「凌嘉賢,你早知道小湯對我有意,為什麼還選他作目標?」
凌嘉賢低頭看著我,他說:「晨旭,我說過,像我們這種人總不可能對每個人都付出真心,大家喜歡可以共走一程,你還指望天荒地老?我對名都下過功夫,小湯怎會不知道,我以他作目標是因為我料定他會接受,為了名都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是是是,又是為了我,真是愚蠢的問題。
換過一套乾淨的衣服,我自己駕車回去。
凌嘉賢在後面擔心地問:「晨旭你不會有事吧?」
有事,我會有什麼事,以前所有驚喜意外,都不及今天聽回來的萬分之一。
我的樣子看起來那樣糟糕?連敵人都怕我支撐不住,死了對手,誰來與他們繼續嬉戲。
回到家中,我倒在床上,像與人大戰了幾百回合,又像十年沒有睡過。
夢中一直徘徊在生死邊緣,遇上一個人。
我站在遠處看他,覺得十分面善,不知在哪裡見過。
那人手中拿著契約給我看,他說:你有兩個選擇……
還未說完,我已經尖叫起來。
黑暗的房間裡電話響個不停。
我嚇得一跳,大概是病熱未退,又出了一身汗。
小湯在那邊熱心地問,「小旭,你可還好?」沒事人一般,也不覺與平日有什麼不同。
我心裡不是滋味,一點準備也沒有,不知該如何出來見人。
小湯見我久久沒有動靜,有點擔心,他問:「小旭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過來看你?」
「不要不要!」我一疊聲地拒絕,激動異常。
小湯起了疑心,他問:「小旭你怎麼回事?」
我一手把電話掛斷,心裡跳得飛快,我想這次完了,小湯一定會過來。
隨手抓了件衣服,我逃到街上去。
我不知自己想去哪裡,更加不知以後要如何面對小湯。
或許這也是一場戲,凌曉與小湯串通又騙了我一次,如果是這樣,我便不怪任何人。
但這到底沒有可能。
我徹夜不敢回家,在街上蕩來蕩去,我在想明天我是不是連名都也不要回去比較好。
但這當然也是沒有可能。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中,家裡的桌子上擺著新買的藥,小湯明顯還是來過。
他有鑰匙,死了,我以後還回家不回?
我一邊這樣想的時候,一邊吃著小湯買給我的藥。
回到名都,小湯把我拉至一邊。
「小旭,我已經想到令名都反敗為勝的方法。」他說。
我聽著並不作聲。
在昨天之前我一定會抓著他問個仔細,但現在我真的沒有這個興趣。
正如凌曉所說,這一切其實由小湯安排,他當然可以親手平復。
見我一點也不熱心,小湯頗有失望之感。
「小旭你是不是有事?」他問。
我側開頭去避過他向我額上伸過來的手。順勢說:「不是,我昨天有事外出,吹了一夜的風,有點感冒而已,小湯你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小湯一向敏感,已經察覺出我態度與平日不同,他默默地離開。
此時我最需要安靜。
可是天不如我意,我在酒店內遇見凌曉。
「嗨,晨老闆。」他向我打招呼。
我瞪他一眼。
曉呵呵地笑:「晨老闆最近吃了火藥,脾氣這樣差。」
我對這個人認識得不夠,以前我不知道他還會說風涼話。
「晨老闆似乎不願意看見我,」曉笑瞇瞇地說:「不過我可是有事要找晨老闆商量。」
說得真是好聽,他何曾找過我商量,他只會要挾我。
我不置可否,反正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嚇倒我了。
凌曉把我帶去預留的空房間,請我坐下。
他遞給我一杯冰水,說:「那時晨老闆日理萬機,每天抽空前來,也只喝這樣一杯加了冰的清水。」
我抬眼看曉,他表情平淡,並無嘲諷之意。我歎一口氣。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處處也不想去,卻一心想著見他一面。
我不知道,那時的曉,卻也是懷著不一樣的心思,每晚等待著我的到來。
說不清我對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恨意,他好像讓我得到了一切,又好像讓我失去了一切。
「曉,你想與我商量什麼?」我問。
曉拉開半邊窗簾,指著遠處的高樓:「旭,你可看得見?」
我走過去,站在一旁,這裡景色如舊,夕陽如舊,我不知道是什麼勾起了曉的回憶。
曉指著遠處一棟頹敗灰暗的建築大樓,對我說:「那裡的三棟樓宇太舊,已決定在月底清拆,空置的地皮將會重新拍賣,我打算取得那地,建個設備完善一點的福利院。」
「建福利院?那種不賺錢的東西建來有什麼用?」我問。
「是沒什麼用。」曉看著我:「所以才找你商量呀。」
「這是什麼意思?」我越發聽得莫名所以。
「因為這次投地的所有費用皆由名都支付。」
「什麼!」我跳起來:「曉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曉一臉認真:「那塊地我志在必得,也早以名都的名義參加了競投,只要契約一到手,我便馬上動工興建。」
我哭笑不得,就算他要耍我,也不必用這種方法。
「凌曉你腦裡想的是什麼?」我問:「為什麼不建醫院不建公園,你只是想找個理由,浪費名都資源。」
「也不可以這樣說,」凌曉想了想,說:「小旭你不知道?現在有錢人不做善事會折福,反正用的是名都的招牌,也算為名都圖個聲譽。」
「凌曉,你說過這事是找我商量,如果我不同意,你又打算怎樣?」我賭氣地問。
凌曉也斂起笑意,一臉不高興:「晨旭,我脾氣不好,受了刺激就會發瘋,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不得了的事來。」
這是什麼態度,似足小孩子吵架,你敢打我我告你老師去。
簡直不可理喻,我沒好氣,逕自甩門而去。
他想怎樣就怎樣,我不管了。小湯掌管外交及財政,不會輕易讓他得逞的。
然而三個星期之後我竟收到通知。小湯對我說,你投的那塊地已經批下來了。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欲哭無淚。
「小湯你為什麼不阻止呢?」我問,「那是凌曉要投的地。」
小湯驚訝:「什麼?不是真的吧。你為什麼不說呢?」
「你為什麼不問我?」
「問?哪裡去問?」小湯嘲弄地說:「我已經兩個星期找不到你的人了,你倒說說你這段時間都在搞些什麼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搞些什麼鬼,小湯兩個多星期找不到我的人,當然是因為我有意無意地避開他。
又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
煩死了。
小湯正秘密行事,努力爭取名都,我卻呆在原地,不思進取。角色完全倒錯,有時我很懷疑,我和小湯到底誰才是主誰才是次。
名都能捱到現在真是一項奇跡。
我百感交集,萬般惆悵。一切由得小湯獨自在忙,我想一走了之。
想歸想,我和凌曉這場仗還未打完。
「小旭,建設工程會馬上展開,你是否有興趣來參加奠基儀式?」
「凌曉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放心,我只要你這一塊地,其餘費用,恆星會接手承建。」
咦,奇了,原以為這是凌曉一時意興之作,但如果連恆星也涉足其中,那麼凌曉是來真的?
越來越不知道他想要怎麼樣,我對他說:「凌曉,別以為你掌握名都些許要害就可以翻雲覆雨,我不會同意你如此任意妄為。」
「晨旭,如果你答應把此地借予我用,我可考慮撤回恆星,放手歸還名都。」
竟有這等好事?我說:「凌曉,你若肯遵守諾言,我大可把此地低價賣斷給你。」
凌曉沉默了一陣,說:「晨旭,你別搞錯了,我真想要這地,當初大可以恆星之名參加競投,反正此地我不買,借不借我用你自己考慮,我不勉強。」
我與小湯商量。
小湯說,如果用這一塊地能打發他走,倒也不是不值。
連小湯也這樣說,我思前想後,只得讓步。
我與凌曉簽訂合同,無償把此地借予他建福利院之用,倘若他日恆星不再投資建設,或是打算拆除福利院,名都可無條件收回此地。
凌曉過目合同,並無異議。
協議生效,三天之後,凌曉徹底離開,一切回復正常。
小湯對整件事並沒有發表太多的意見,凌曉突然願意放手名都,變得如此好說話,小湯私下與凌曉交涉過什麼內容,我已經不想追究。
小湯不動聲色,解決所有問題。我也不動聲色,扮作毫不知情。
如是者,雙方對結果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