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麼帶我們來這裡?你……你剛剛不都是在編故事的嗎?」簡微玉抖著嗓音吶吶地問。
盧有幸淡淡一哂,隨即回頭在後車廂裡拎出一個大袋子,然後邁步往墓地裡行去。
其它五人猶豫了老半天後才快步追上去,簡微玉還抱緊了王志傑的手臂不放,同時,寒冷的北風呼呼地將盧有幸幽幽的敘述吹進他們耳裡。
「生未能同衾,死願能同穴。按照他們生前的希望,他們兩人睡在同一副特製的棺材內,包括那個已經成形的胎兒。
「之後第一個忌日,我來掃墓,當時我越想越懊悔,忍不住就跪在墳前哭了起來,而且一邊哭一邊向他們道歉,直到天黑之後,我正要離開時,一轉身,便赫然發現他們就在我後面,當時我嚇得腿一軟就跪了下去,但方拓卻笑著跟我說,他們不怪我,反正他們能在一起就好了,管他是天堂、地獄或人世間都無所謂。
「即使如此,這些年來,在我的內心深處,那份歉疚卻始終無法退除,當初如果我肯多相信他一點點,肯伸出一些援手,或者至少不要……不要出賣他們,那麼,或許他們就不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也說不定。」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所以,我總是挑在他們去世前後的這三天裡舉行同學會,因為除了中元之外,他們只能在這三天上來和我們這些老同學聊聊天、敘敘舊。我希望能確實看到他們果然是幸福的,否則我無法安心……即使只是浮面的安心也好。於是,每一年的同學會才剛結束,我就開始期待來年的聚會時刻,直到現在。」
說到這裡,盧有幸停在一座比其它墳墓還要大的墳墓前,他上前撫掌著墓碑,低低的呢喃,「嗨!我依約來拜訪了,歡迎嗎?」片刻後,他退後,讓其它人上前看清楚墓碑上的字。
方拓生於民國xx年xx月x日
卒於民國xx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舒純雁生於民國XX年X月XX日
看見墓碑上的名字,簡微玉立刻腳一軟,跌坐在地上,差點沒昏過去,其它人則面青唇白地抖簌著。
「一直不知道舒純雁懷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後來看到小甜甜後,我才知道是女孩子。」盧有幸說著,慢慢蹲下去,把大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原來是同學會裡大家送給小甜甜的生日禮物。
「你……你是說這些年……這些年來來參加同學會的,還有……還有昨天和我們聊到今天凌晨的其實是……其實是……」謝炳華戰慄得說不下去了。
盧有幸點著了火先燒金銀箔。「是的,」然後再把大家送給小甜甜的生日禮物一一放下去燒。「他們都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粉紅色公主裝、芭比娃娃、髮帶、可愛的珍珠小包包……
「天哪!」陳昆豪臉色青白地低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可是……可是……」廖姿雯看看墓碑,再看看盧有幸,「他們……他們……」她輕輕抽噎一聲,眼淚突然冒出來了。「他們真的死了?」
「死了,當你們還愉快地沉浸在自由的大學生活裡時,他們就死了。」
廖姿雯張了張嘴,旋即背過身去痛哭失聲。
簡微玉仍然跌坐在地上,但也同樣哽咽著淚如泉湧,嘴裡低喃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而王志傑則紅著眼呆呆地凝望著墓碑半晌後,才歉然地垂下腦袋。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只不過打斷我一條手臂,後來還不是痊癒如初了!但我卻記恨到畢業,還想盡辦法故意去破壞你們,我……真的很對不起,我真是個卑鄙的小人!」
他這麼一說,所有的人都更懊悔慚愧了,因為他們也都是屬於那票不但不幫助他們,反而極力破壞他們的奸臣之一,換句話說,他們也是害死他們的幫兇。
「對不起,小雁,對不起!」廖姿雯哭泣著喃喃道歉不已。
簡微玉慢慢爬起來走到廖姿雯身後碰碰她,廖姿雯立刻回過身來和她抱頭大哭;王志傑好似想再說什麼,卻又明白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側過頭去,不想讓人瞧見他落淚時的窘樣;陳昆豪也緊咬著下唇努力不哭出聲來。
謝炳華卻很大方地哽咽著,因為在這兒只有他已婚,而且生活美滿,相較之下,方拓和舒純雁就太過……
好半天後,他們才逐一收起淚水,默默的凝視著墓碑,回憶著方拓和舒純雁的一顰一笑,還有那由歡笑、悲哀、憤怒和痛苦編織而成的時光。然後,盧有幸席地坐了下來。
「你們先走吧!我要再坐一下,他們今天晚上還會出現,我想再跟他們聊一聊。」
簡微玉和廖姿雯互覷一眼,也跟著坐了下去。
「我們也要和他們聊聊。」雖然聲音有點發抖,但看得出來她們的意志很堅決。
王志傑看看謝炳華,謝炳華則看看陳昆豪,陳昆豪再看回王志傑,而後,三人一聲
不吭的也坐下了。(kwleigh掃,妲己校)
沒有人說話,大家只是默默的等待著。
剛知道事實時,他們當然都會害怕,但是,緊隨而來的懊悔悲傷更勝過原先的恐懼,於是!隨著時間的消逝、夜幕的低垂,或許被淚水洗淨了,或許被哀傷沖淡了,原先尚盤據在他們心頭的剩餘恐懼感也一點一滴的逐漸模糊、消逝了。
最後,在黑暗即將降臨前的那一刻,他們的心中全都感到十分平靜,甚至有所期待。
「或許我們也可以在中元時舉行一個我們自己的私人聚會,你們覺得如何?」王志傑突然開口打破靜默。
「好啊、好啊!老同學難得見面,一年一次實在太少了啦!」簡微玉立刻附議。
「我一直在想,說不定……」謝炳華則若有所思地說。「說不定未來的哪一天,所有的人類都會從物質性的存在,進化為他們那種精神性的存在也說不定!」
廖姿雯立刻笑開了。「那樣最好了,他們就不必只能這樣和我們相聚了。」
盧有幸則深思地望著墓碑。「我也在想,生命是短暫的,靈魂卻是永恆的,也許他們那樣廝守更美好也說不定。」
「說的也是。」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坦然的微笑,期待的談論著。然後,在純然的夜黯悄然掩至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漾起一朵更燦爛的笑容,迎向那三條在宛如薄霧般的光亮中平空出現的身影。
一男一女,和中間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她身上穿著稍早盧有幸燒給她的粉紅色公主裝,懷裡還抱著一個可愛的芭比娃娃……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