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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第9章(2) 作者:千尋
    他承認利用了她的好勝,利用她處處想與他較量的心思,他給她機會,讓她可以展現實力與自己齊屑。

    聽起來很有挑戰性,劉若依心動,卻不敢馬上行動。她需要想的事情太多,決定不可以在這個當頭貿然做下。「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反正你有三天的時間,現在進屋吧。」

    「做什麼?」

    「喝烏龍茶的時間到了。」

    聽到他的話,她有幾分錯愕。

    看她的表情,盧歙怪模怪樣起來。「不會吧,我離開之後你就不喝茶了?」

    「現在太晚,喝了茶會睡不著。」她替自己找借口。

    「那正好,我們會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說話。」

    他不由分說拉她進屋,泡了一大壺冷泡茶,和她窩在同一張沙發上說話。

    他問:「你覺得愛情該是犧牲還是佔有?」

    這次,她沒有保持沉默,回答他,「只為對方犧牲的愛情太委屈,若是長期得不到回報,那愛情早晚會消磨殆盡,而佔有的愛情太辛苦,就算拚了命頂多能佔有對方的財富或rou體,佔有不了對方的思想。所以愛情既不是犧牲、也不是佔有,我覺得愛情是空間,給對方喘息也放自己安心,只有兩個人都心平氣和,愛情才不會離散得太快。」

    他又問:「二十歲女生和三十歲女人要的男人有什麼不同?」

    她想了想,回答,「三十歲的女生要的是燦爛張揚、讓人嫉妒的愛情,所以她會找最帥的男生,他最好有部可以炫耀的車子,更要時常帶著花來接送她上下班,因為她需要別人的妒意來維持一段愛情。

    「三十歲的女人想要安定,想被寵愛和遷就,男人不一定要帥,但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可以使生活穩定,不必開法拉利,但偶爾要在她累得說不出話時,送她回家。

    「如果用鞋子做比喻,二十歲的女生要的是別人看見就會眼睛一亮,羨慕到尖叫的鞋子,就算它是不合腳、很傷膝蓋的高跟鞋也沒關係;三十歲的女人有足夠的自信,她不需要靠一雙鞋子贏得驕傲,她靠的是腦袋裡的東西,所以鞋子要好穿、耐磨、不夾腳。」

    聽完,接著他又問了許多和愛情有關的問題。他不是拿她當愛情顧問,而是企圖問出二十八歲的她想要一段怎樣的愛情,然後在明天清晨,開始為他們的愛情做新佈局。

    *****

    盧歙不再送花、送禮物,因為他想當一雙好穿、耐磨、不夾腳的鞋子;他不再緊迫盯人,不犧牲、不佔有,他給依依空間,也試著讓自己安心;他不勉強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他只在她想做的事上面幫忙她、輕輕推上一把。

    他出現的時機,永遠是在她最累、最需要依靠的情況下,他不送她禮物卻送安心,他和她討論所有事情,給她合宜的建議,然後一點一點,慢慢把她拉進自己的生活裡,也悄悄地,把自己塞進她的生活中心。

    過了很久以後劉若依才明白,他間的那些問題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隨口找話題,他是用它們來做統計分析,試著分析出年近三十的她,需要一個怎樣的不捨,然後,改造自己。

    六個月了,她進入他的鞋廠,從早忙到晚,不是董事長卻做了董事長、經理、設計長的工作,要不是只有兩隻手,她大概連女工裁縫部分都做了,雖然只讀基本底薪,但她忙得很起勁,好像出社會多年來,她現在才真正開始發揮自己的實力。

    有時候她會和他較勁,偷偷地把鞋廠和成衣公司的業績拿來做比較,那感覺和當年與他比成績很像。

    偶爾,她會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喝一杯冷泡茶,喃念著多年前的句子——

    如果我是開水,你是茶葉,那麼你的香郁,必須依賴我的無味。

    曾經以為香郁已經不復存在,直到他的無味出現,她又有了依賴,有了他的分享可依賴,她的快樂喜悅應運而生;有了他的讚美可依賴,她的自信出現……不知不覺間,獨立自主的劉若依又戀上他這依賴。

    他不急著逼她去面對白色,卻不時告訴她,十幾年來Dad她的思念。

    他說:「姊夫資助了許多貧童,他相信好心會有好報,他對別人的孩子付出愛心,也會有別人對他的女兒盡心。」

    他說:「大姊經常看見姊夫抱著你和阿姨的照片偷偷垂淚。」

    他說:「姊夫汲汲營營於累積財富,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一心一意地要替你鋪路。」

    她回答,「我並不希望從Dad那裡得到什麼。」

    他點頭,「我知道,但是當父親的總是希望自己為孩子努力。」然後,他笑看著她的眼睛補充一句,「我也是這樣的男人。」

    無須他刻意提醒,她也明白他是溫柔體貼、事事替別人想、負責任、有情有義的好男人,那麼對於這樣的男人,她是不是該主動一點,把他留在身邊?

    她不確定,十年是一段很長的隔閡,雖然她看不出他是否變了許多,但光陰總會改變每一個人,父母親的經驗,讓她相信愛情是容易變質的。

    「吃飯了沒?」

    一句沒有距離的招呼拉出她的笑顏,轉頭,她看見他手裡提著幾個紙盒。

    「還沒有。」劉若依把設計圖推到一旁,清理出桌面。

    盧歙很聰明,「拾尚」租在「坦艾服飾」樓下,不但往來方便,而且「拾尚」才剛開始營業,未具規模,兩家可以因距離近共用一個行銷、會計組,節省下不少行政開銷。也因為行銷是同一組人馬,在不斷開會討論下,兩邊的設計能夠相互呼應並且合作。

    他把紙盒拿了出來、打開。是自助餐,全是她喜歡的菜,每回一同吃晚餐時,總讓她想起那些年,兩人在學生餐廳說說笑笑的往事。

    盧歙看一眼桌上的紅色高跟鞋,款式復古、顏色卻亮麗得很,雖有點突兀,卻意外地造成市場流行。

    「聽說這雙鞋在大陸那邊訂單接到手軟。」他說。

    「沒那麼嚴重,不過要多開一條生產線是真的。」她驕傲得很。

    「你的前老闆一定很後悔接下你的辭職信。」

    「不會吧,他對設計部一向不大重視。」

    記得這些年來,她能通過的設計稿、能推上生產線的作品,都是被改到不能再改的,有時候,她懷疑自己能夠成為設計長,是不是因為她意見不多,並且特別合作。

    「誰說的,他透過不少管道想知道我們『拾尚』用了哪個設計師。」

    他很聰明,幾句話就讓她有了滿分自信。「那麼下次的新鞋發表會,我要在模特兒展示結束後上台。」

    「真的假的?」

    冬裝、冬鞋發表會上,他力邀她在最後和服裝設計師一起上台,她拒絕了,那時候她說:「我怕失敗。」他懂,幾年的職場生涯磨損了她的自信,他沒勉強她,卻在發表會後將各界的好評列印成冊,並附上一張規格化的成績單給她,他知道,成績單上面的一百分增強了她的自信心。

    他很高興,經過短短的半年,她恢復了自信。

    「真的。我要親眼看看前老闆的悔不當初,到時你會不會上台送花給我?」

    「沒問題,我不但送花,還會親自把邀請函送到你前老闆手上,上面再附上設計師的照片,名字還要放大、燙金。」

    「燙金會不會太俗氣?還照片咧,你當是結婚喜帖啊。」

    聽見喜帖兩個字,盧歙眼睛一亮,連忙反問:「我可以嗎?」

    「可以什麼?」她裝死。

    「可以開始籌備我們的結婚喜帖。」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劉若依皺起眉頭,拉回自己的手,對著他的眼睛認真問:「你真的沒有懷疑過我們是否還適合的事嗎?」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懷疑?」

    「我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男生、小女生,也許心裡的某個點已經不同了。」

    「然後呢?」

    「一直堅持那個承諾是對的嗎?」

    盧歙一笑,問:「你怎麼會認為,我花十年的時間等待你、尋找你,目的是為了堅持承諾,而不是因為我心裡有滿滿的愛情?」

    「愛情?」還在嗎?她不懂,自己都不敢確定的事,他怎能這樣篤定。

    「對,就像你下意識排拒男人的追求一樣。」

    「這……真的一樣嗎?」

    「當然。在你決定不和我聯絡的同時,不也間接否決那個承諾,既然如此,你在守護什麼、堅持什麼?如果不是因為愛情仍然存在,我不認為那些男人當中,沒有一個贏過十九歲的不捨。」

    他戳破了她始終不敢承認的事實,她不禁猶豫地問:「愛情又如何?有幾個人的愛情能夠走到最後?就算簽下結婚證書,還不是有許多協助辦理離婚的律師等著幫他們服務。」

    「只因為不確定能不能走到底,你拒絕愛情?我真是生氣,當年的我們雖然年紀輕,在面對未來那麼多變數時,都沒阻止為彼此許諾,劉若依,你怎麼會變得那麼膽小?」

    「不是膽小,我已經三十八歲,禁不起太大的冒險,雲霄飛車早不是適合我的遊戲。」

    「所以呢?所以你永遠不碰觸愛情,因為愛情太冒險、有太多不確定?所以你一輩子不結婚,是因為協助打離婚官司的律師永遠不會被消滅?你的邏輯真奇怪。

    好吧,若照你所說的邏輯發展下去,你不應該工作賺錢,因為你不知道這個工作會不會一路做到底,做到讓你領退休金;你不應該學習新知,因為你不知道未來會不會用到它們。」他越說越生氣,音調越來越高昂。

    「工作賺錢和學習是成就,在當下,我囡它們享受著。」她硬聲相抗。

    「愛情就不能讓你在當下享受嗎?和你一起吃飯,我很快樂;和你說話,我很快樂;甚至只是和你共喝一杯烏龍茶,都讓我感覺快樂。依依,你一定要否認我們在一起時所擁有的幸福快樂、自在、享受,才能讓自己感到安心?我覺得自己真冤枉,竟然因你的缺乏自信輸了。」

    她不說話了,靜靜望住他。

    原來她一直在否認啊,否認他對她的好,否認他們在一起時的融洽快樂與愛情有關,否認他們之間除了友誼還存在著其他感情,否認她的心裡有著不曾捐棄的愛意……

    「依依,我被你打敗了,這六個月來我很辛苦,不是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個適合二十八歲劉若依的男人辛苦,而是我所做的一切,你始終視若無睹。

    「我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心急,你還沒有做好準備,只要我不斷努力下去,你會相信,我不會在愛情裡傷害你,結果換來的竟然是你一句,我早已經不是適合你的遊戲……

    「我現在才明日,待在美國那段得不到你音訊的日子,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現在我在你身邊盡心盡力、傾盡所能,換來的卻是你的否認。依依,你真的認為我是強人,可以強悍到任你怎麼傷害都無所謂?」

    說完這樣一大篇,他有些後悔,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才會對她失卻耐心,是他的錯,但他不打算今晚道歉。

    搖搖頭,他離開座位,但走出辦公室時沒忘記叮嚀她一句,「記得把飯吃完,你的胃禁不起折騰。」

    他走了之後,辦公室突然變得空蕩蕩,久違了的孤單感突然搶灘襲擊,她被攻得措手不及,驀地回頭,燈火闌珊處已經沒有他的身影。

    已經很久了,她很少這般滿是不安全感過,偌大的辦公室裡只不過少了他的身影,她開始看見寂寞……

    劉若依低頭,見菜餚裡有紅蘿蔔,一怔。

    以往他會細心地把它們挑到自己的碗中,一面挑一面說:「唉,你這個偏食的傢伙,將來怎麼教育小孩?」

    再看見菜裡面有肥肉,肥滋滋的,會讓人心臟血管堵塞的那種,想起他老是禁止她吃,卻忍不住為了她滿足的笑臉,夾菜時把肥肉夾到餐盒中。

    他總是遷就她,雖然她不見得正確。

    他曾說:「如果有一個人會因為一個人的笑臉而快樂,那麼,他一定很愛那個人。」而他熱愛她的笑顏。

    他不逼迫、不強求,把「沒關係」掛在嘴邊,還說只要她開心,他樂意說一輩子的沒關係……但她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他果然冤枉……

    緩緩歎氣,她對著窗戶反射出來的自己,輕輕說了一句——「劉若依,你真的很過分。」

    收起便當盒,泡了一杯烏龍茶,劉若依脫掉高跟鞋,勾著腳,整個人縮進辦公椅裡,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高中時期、想著過去六個月裡,她不能否認他對自己的用心,不能否認自己的膽小。

    她自問,如果為了害怕冒險放棄他,若干年後她會不會憎恨自己?

    她想了很久,喝下一杯又一杯的茶,想得東方已泛起一絲魚肚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充滿血絲……

    這天清晨,盧歙收到一封簡訊——

    不捨:等你不那麼生氣,可不可以試著幫我,我不想再當膽小鬼,我想試著享受愛情。依依。

    於是這天,他沒進公司,在家裡的電腦桌前,做出一份完整的愛情企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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