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往東,他就往西。她若派人邀請他一同去街市賞花燈,宮人傳回來的消息竟是太傅不在凌霄殿裡,根本找不到他的人。
後來才聽說宰相去了僚屬們的家中走春,而她卻在宮中白白枯等他一整天。
麒麟當然不是被動等候的人。知道婁歡為了躲她,以往不愛打擾僚屬的他,竟然一反常態地到僚屬家中慇勤走春,她也就跟著追了過去。只是到目前為止,都是婁歡前腳才走,她後腳才追上。
這一日,婁歡在吏部卿樂采的家中作客,正當他在堂後與樂采家的孩子們談天時,突然聽見家門外傳來馬兒的鳴嘶,緊接著是一陣騷動。
婁歡將抱在臂彎裡的小男孩還給他的母親——這是樂采最小的兒子——認命地走向前頭的廳堂。
樂采隨後趕至廳堂,見到婁歡,連忙道:「相爺,陛下她……」她從來沒在新歲時拜訪過一般官員的家呀。
「不必憂心。陛下今年有意改變作風,想要親近朝臣,快快迎接陛下吧。」
婁歡的聲音帶來安撫的作用,樂采很快恢復平時的穩重,帶領著家人與僕役準備迎接天子的蒞臨。
只半晌,那一身深紅裙裾的身影已大步邁入吏部卿的官邸中。
眾人紛紛下跪,行禮如儀。只有身為帝師的婁歡無須跪拜,只略略低頭。
麒麟一踏入廳堂中,視線先飛快地梭巡一遭後,直接鎖定在婁歡身上。
逮到你了,太傅。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有種終於捉到聰明老鼠的愉悅感,笑容也像隻貓兒。
婁歡不需抬頭,也能感覺到麒麟投來的視線。
麒麟找他找得很勤快,終究會被找到的,因此他並沒有很懊惱。
聽見麒麟令眾人平身,看著麒麟雖是為他而來,卻仍然盡責地扮演著一名走春的的好客人,與樂采一家人熱乎地寒暄。
真的懂事了!會把自己的喜好放在第二,願意費心思去安撫別人的心情。
只見樂采一家人臉上掛著驚訝的表情,樂采的兒女們更是頻頻偷覷麒麟。
麒麟也注意到了,對著那名不久前婁歡才抱過的六歲男孩道:「噫,沒記錯的話,你叫樂陶吧,怎麼一直盯著朕瞧呀?」這傢伙出生時,她應該有派人送禮吧。
小樂陶羞怯又天真地說:「沒想到陛下看起來跟姊姊差不多高,好漂亮呢。」
樂采的長女樂緗年約十七,面貌清秀聰明,此時正為弟弟的童言捏一把冷汗。
麒麟的視線轉到樂湘身上,見她一身太學生裝扮,脫口便問:「讀過禮了嗎?經、史方面學習得如何?」
以前都只是遠遠望見,頭一次得以和帝王面對面說話,樂緗訝異之餘,連忙答說:「都讀過了。」想想,又補了一句:「今年歲試時,博士評定樂緗為第一。」
在官學中獲得博士推薦的太學生可以參加科考,往年科舉都由春官長主試,通過考選的人才,再送入天官府中,由吏部卿親自訓練後,才交由宰相分派工作。
樂緗對自己頗有自信的口吻,使麒麟想起過去那個宛如初生之犢的自己,忍不住笑道:「那麼,明年朕該會在瓊林宴上見到你吧。」
瓊林宴是皇朝科舉之後,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
「樂緗恭謝陛下恩賜嘉言,必定不負陛下所望。」
樂緗的勇敢進取令麒麟忍不住笑了。盡了賓客之儀後,她轉頭望向她此番前來的主要目標,不禁想起自己這幾天追在婁歡的身後,在群臣家中鬧了多少笑話。此時群臣們大概都戰戰兢兢地,深怕帝王隨時會蒞臨他們的家吧。
對上婁歡的視線,麒麟眼中閃現強制壓抑的熾烈情感。
「宰相可知朕這個新春幾乎踏遍了群臣的家邸?」就為了把某個人給找出來。
婁歡當然知道,但他僅是淡淡一笑。「陛下辛苦了。」
麒麟也微笑。「朕的辛苦,可是得有人付出代價的。」
☆☆☆
他知道她想做什麼,然而他低估了麒麟的莽撞。
離開樂采家宅當夜,凌霄殿裡,春色旖旎。
僅穿著一襲深紅色常服的女帝在不久前隻身踏雪而來,她揮退宮人。「都退下,朕有事與太傅密談。」
宮人迅速離開,僅留下戴著面具的宰相與帝王獨處。離開前,還貼心地關上殿門,以免室外的寒意沁入殿中。
身上仍穿戴著整齊官服的宰相才要開口詢問帝王,深夜來訪,有何要事,但帝王已經幾個跨步上前,在男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將他推向一旁的長椅,柔軟的身軀跟著壓上。
男人吃了一驚。「麒麟!」
「跟你這人,用講的,說不通。」如果講得通的話,也不用那麼辛苦地追著他跑了。不再浪費時間,麒麟看準角度,強將唇吻向他。
她花了十幾年的歲月跟這個男人周旋,假若他聽得進她的話,她又何須如此傷神?來尋他的途中,她一再自問:在婁歡面前,是要對他掏心掏肺,解釋自己無法自拔的心情?或者要涕零如雨,用眼淚軟化他鐵石般的心腸?
小心翼翼的結果,或許只會換來他的棄絕,既然如此,她又何須再忍耐!
婁歡沒料到麒麟會連打聲招呼都不,就直接硬來。他閃躲著她,但她整個身軀都偎向他,如果他硬把她推開,毫無防備的她鐵定摔得狼狽。就這麼一個遲疑,已教她佔得先機,將舌探入他嘴中。
從沒吻過人的麒麟,第一次的試驗著實太過粗野,她憑著艷情書上學來的「知識」,對喜愛的男人做出非禮的事。
她太急切、太魯莽,一心想教會她的太傅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但經驗不足的結果,是還來不及體會到艷書裡描寫的極樂境界,便咬傷了男人的唇。
嘗到血腥的瞬間,麒麟驀然驚起,碰巧婁歡一個起身,來不及捉穩她,麒麟整個人便往後仰倒在地。
「噢!」她吃痛地搗著後腦勺。頭一回偷襲,就出師不利,真不是個好預兆。
「麒麟!」婁歡下意識地抻手將往後跌在地上的麒麟拉起,完全沒想到麒麟越挫越勇,竟然順勢又爬了起來,這回她跨坐上他的大腿,攪著他的頸子,又要將唇印下——
婁歡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這一次,他稍稍偏過臉頰,讓麒麟撲了個空,只吻住他臉上的面具。
唇上冰冷的感覺讓麒麟惱火,她出手想弄掉那張礙事的面具,卻又出於某個原因而遲疑,就這遲疑的半晌,婁歡詢問:「陛下到底想做什麼?」
這公事公辦的語調,麒麟不愛。氣惱他明知故問,她金眸一瞇,瞪著婁歡的眼眸道:「示愛。」
這輩子,頭一次有人這樣直接地在他面前表示情意,婁歡也無法免俗地胸口一震。他是皇朝賢明的宰相,不是聖人,自也有凡夫俗子的愛憎;但麒麟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帝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麒麟會以為自己愛上他。
然而,對於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實在很難再純粹地將她當成一名帝王來看待呀。她髮絲凌亂,雙頰嫣紅,眼中有著一抹嬌羞的情態。這面貌不曾展露在他人面前,婁歡知道,麒麟只是為他。
出於好奇,儘管不合宜,他仍忍不住問:「麒麟愛我什麼?」
這問題教麒麟微微錯愕,她一直都認定太傅如此聰明,理所當然該知曉她的情意;她也一直以為,自己的表現已經夠明白了,卻沒想到也許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如果她從沒表達過自己對婁歡的心情,只是一味地認定他應該要回應她,這樣的想法,會否太過一廂情願?
對上婁歡深邃的眸光,麒麟臉上的表情較先前初來時冷靜了許多。她忍不住撫著他的鬢髮,撩起一束摻著銀絲的髮絲送到唇邊印下一吻。
「我喜愛你沉靜如山,彷彿天塌下來也有你頂著,愛有你在身邊的安全感。我喜愛你足智多謀,任何難題到了你的手中都能迎刃而解。我愛你那份安之若素的穩重,即使你有時喜怒不形於色,實在令人氣惱。我愛你待人和善溫煦,令人如沐春風,就算你總是對別人好,獨獨對我冷淡,我也還是忍不住想喜愛你。」
任憑麒麟坐在懷中,婁歡一動也不地再問:「就這樣?你從來沒見過我的樣貌,世間女子多愛英俊男子,你不怕我面貌至為醜陋嗎?」
麒麟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她撫上他的面具,輕聲道:「這是你第二回說自己面貌醜陋了。」婁歡從來不是個膚淺之人,會一再提起這件事,必然是因為他確實對自己的相貌耿耿於懷。也許他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個面貌醜惡的男人……
「如何,麒麟想看嗎?」他作勢欲摘下面具。
「不。」麒麟連忙阻止他的舉動。
面具下的美唇噙起一抹冷淡的笑。「怎麼,不是一直想看?還是麒麟也怕見到我醜陋的面貌?」
「才不是!」麒麟氣唬唬地噘起粉唇。「你不過是要試驗我,想看我對你的相貌心生嫌惡——婁歡,你教養我多年,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思嗎?你的相貌是醜是美,我當然好奇;但假如你摘下面具的用意只是想逼退我,那我寧可不看。」她語氣轉柔,堅定地看著他的眸道:「若有一天,我看了你的臉,一定是要你自己心甘情願在我面前卸除偽裝,因為只有那樣,我才會知道你不是在考驗我的耐心,而是真正接受了我的心情……」
婁歡沒有立即回應,面具下的雙眸卻似有所思。
也許此生不會再有其它機會能對這個男人一吐她多年來的愛慕,麒麟放開矜持道:「你怎麼會不明白,我為何會喜愛你?打從六歲那年,父皇駕崩的那個夜裡,你放下心中其它念頭拉了我一把開始,一路上風風雨雨,你始終站在我的前頭為我遮擋,因而,我眼中也就只看得見你。與太傅一樣,我的心中打一開始就不存在著男女之情的可能,唯一能令我放下身段接受的,就只有你一個人。這樣,你還要問我為何會喜愛你嗎?我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別的男人。」
麒麟的眼眸染上憂傷。「懂得情滋味,是在發現自己每回想起你,便覺得胸口煩悶開始……那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也許是當年秋獵時,你奮不顧身為我擋去大羆的攻擊;也許是你偶爾對我投來一抹溫暖的笑意。你知不知道,我好愛看你的微笑……」
麒麟的表白單純直接到令婁歡無法呼吸,也無法言語。
「假如你還是要用君臣之分那一套來拒絕我,我會笑你的,太傅,你根本從來就不把我這個『帝王』看在眼底。既然如此,可別還拿它來當作借口。名義上,我是君,你是臣,你當然可以用不合於禮來約束我,可以太傅的聰明才智,若真有心想解決這樣『小小』的問題,又何難之有?」
「……」
「我唯一接受你拒絕我的理由,就是你真的不喜歡我。但果真如此的話,除非你另有喜愛的對象,否則我不會放棄。」
「若不放棄,你還能怎麼做?」婁歡忍不住輕聲探問。
「我會這樣做。」麒麟毫不猶豫地俯下臉,第二次吻住心愛男人的唇。
這一回,她收斂起急切,試著一點一滴將情意與溫柔傳遞給他。
如春風般溫暖的吻細細呵護著先前被她不慎咬傷的唇瓣,見他沒有推開她的意思,麒麟心中一喜,試探地探出香舌,喂哺進他的唇腔中。雖然受到面具的阻撓,吻得不夠深,但麒麟依然滿心歡喜,為婁歡竟然沒有拒絕她的吻。
她心跳如擂鼓,強烈的情感使她無法呼吸,胸口幾乎要感到疼痛了!
原來,親吻自己一心喜愛的男人是這種感覺。
這麼地歡喜,卻又這麼地令人憂愁,為不能再更進一步而感到挫折。
絕不是意氣之爭下的錯覺,她確確實實愛著這個男人。
被麒麟如此珍惜地吻著,婁歡即使再怎麼心有芥蒂,也無法奮力抗拒。因為,她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說錯。她一心護他周全的心意,他怎會不瞭解?
為他,她努力成長,不顧讓人在他身上冠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罪名。
為他,她努力在國法與人情中找出平衡,為違命的趙氏家族留下一線生機。
也是為他,她向全天下發佈了那樣的誥令……只為了保護出身雲麓的他……
這樣的用心,他怎麼會不明白。
正是因為太明白了,才沒有辦法接受麒麟的心意。
一旦不顧一切接受了麒麟的心意,成為她最大的弱點,屆時他該怎麼保護她?
僅僅只是被動地接受她的吻,就幾乎要承受不起,只因心底再清楚不過的一個事實——從不為誰動情的他,心中始終只有一個人的存在。他不再是個雄圖天下的雲麓門人,只是一名想要守護自己所珍視一切的平凡男子。
少女的馨香充滿了他的口鼻,他小心地呼息,不許內心挑起騷動。
這是最後一次的放縱。他告訴自己。
待麒麟微微移開芳唇,他調整心情,勉強開口道:「陛下吻夠了?」語調是對待麒麟時一貫的冷淡,彷彿絲毫不受兩人的親暱所影響。
麒麟眨了眨眼,一時還無法從先前的迷醉中恢復過來。
怎麼了?他不是沒有推開她,任她輕薄個夠……既然已經願意接受,為何還用這種冷淡的語氣跟她說話?
被熱烈情意沖昏的腦袋開始恢復正常運作,麒麟抿起因親吻而仍顯濕潤的唇。真是的!這個男人果然不會讓她順心如意……她認了!誰叫她誰都不要,獨獨就要他,就算得為此付出所有,她也認了。
她退開一步,眼神恢復冷靜,靜候婁歡出招。
將麒麟的反應看在眼底,婁歡在心中苦笑。他的帝王似乎早已被他磨練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該怎麼來勸退她呢?
提醒她身為帝王的責任?但麒麟已經竭盡努力擔負起整個國家的重擔了。
搬出他身為帝師,與君王之間存著身份上的隔閡,兩人結合將於禮不容?麒麟先前一席話已經打消了他使用這個借口的可能性。
那麼,坦承他出身雲麓,潛伏在帝王身邊多年,只為了遂己私慾,操縱天子的一舉一動?問題在於麒麟已經察覺他的身份了吧,眼前的麒麟早已做好萬全準備,這個借口,連他都覺得可笑。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理由了。
明白地告訴麒麟,他不愛她。
然而,果真不愛嗎?
那麼這十二年來的相處,回憶起來,為何不純粹只是單純的君臣周旋?
他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不懂得什麼是生死相許。曾經,他痛恨過世襲制度的存在,一心一意想要顛覆現存的體制,直到遇見了她……麒麟不相信自己身負天命,不認為該輪到自己當上國君;玉座之上的她,沒有一刻是安穩的。
偶爾她會耍弄些叛逆的行徑來掩飾不安,但是即使再怎麼害怕,她也從不逃避。誠如她明知道他一定會拒絕她的要求,卻仍然將心敞開,冒著莫大的風險,預備承受被拒絕的痛苦。這樣的勇敢,不是出於他的教導,而是與生俱來的吧。
彷彿經過了一百年那樣久,婁歡才歎息出聲。「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回絕傾斜角。」頭一回,他坦承地道。
而後,他清楚看見眼前的少女鬆懈了緊繃的線條,拋開嚴肅的偽裝,綻出無比欣喜的笑容。
被困住了。婁歡知道,他被麒麟徹底地困住了,逃不掉了。這一場君臣交鋒,他是她手下敗將。好個麒麟!
「太傅……」麒麟喜極,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婁歡扶著麒麟的腰,一同站了起來。
在麒麟找回聲音前,他先說:「別急著高興。雖然我找不到理由回絕,可是我同樣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來接受。」他雙眸肅穆地看著麒麟。「如麒麟所見,我是當朝宰相,又是帝師,倘若接受麒麟的想法,勢必會引來軒然大波。麒麟已經準備好面對那一切了嗎?即使動搖整個國家根基,也義無反顧嗎?也許麒麟可以拋去對國家的責任,但我卻不能拋去對麒麟的責任。」
「所以太傅才將那份罪冊鎖進金滕之匱嗎。」麒麟說。這不是個問句,顯然麒麟早已看見鎖在秘府金匱中的東西。「太史告訴我將有日蝕發生時,你跟往昔一樣提醒我要適時大赦或減輕稅賦,但我心頭依然感覺不安。這是全蝕,你很清楚百姓們對日蝕的看法,多數人仍然相信日蝕的發生是因為帝王失德,才會導致天狗食日。你想用最壞的方式,以宰相的身份下罪自己,代我受過,好轉移臣民對日蝕的恐慌——沒錯,我當然看過那份罪冊了。太傅,別用這種方式保護我。你我都清楚日蝕的發生是星辰運行的自然規律,跟人為施政沒有直接的關連。我不可能讓你為了這種事情離開我。」
婁歡確實是為即將發生的日蝕作了最壞的打算。「那份罪冊未必會派上用場,只要君臣救日的計劃成功,不要遭到有心人的煽動,衍生出其它枝節,金匱之物是不會公開的,陛下也不應該事先偷看。」
「問題是,事關太傅,我一定會偷看的呀!」麒麟著惱道:「還是太傅想告訴我,這其實是你的另一個陰謀——想讓我對此感激涕零,篤信當朝宰相的忠誠?」
「或許婁歡正是因為知道陛下一定會偷看,所以才特意在金匱裡鎖放了那份罪冊。瞧,挺有效的,不是嗎?陛下現在無論如何,應該都不會再相信婁歡其實是懷著心機,想借此更進一步取得陛下的信任吧。」
兩人言語往來之際,不自覺恢復了彼此的身份與立場。
麒麟終究是皇朝之君,婁歡終究是麒麟的臣。這身份已如此根深蒂固,怕是再過一百年也無法動搖。
「太遲了!」麒麟大聲地說。「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相信太傅。」說著,她柔和了眼神,看著婁歡。「如果有一天你要毀滅我,我也還是相信你。」
「麒麟——」婁歡蹙眉。
「我不要你犧牲自己來保護我。做我的東宮,婁歡,跟我一起並肩扛下這國家的責任。你不懂愛不要緊,我看過很多艷情書,書上寫得很清楚,我知道什麼是愛,我會教你。」麒麟豪氣地宣稱。
婁歡聞言,不禁失笑。麒麟想從艷情書中學習愛情,問題是,她看的那些書,都是講述男風的啊。
頗無奈地看著躍躍欲試的麒麟,婁歡再次歎息。「真拿你沒辦法。」對於麒麟,他竟已無計可施……
他自己還不知道,在愛情面前,就是皇朝賢相,恐怕也得認栽了。
「太傅……」麒麟滿心喜悅地上前抱住婁歡,沒有瞧見婁歡眼中隱隱的憂思,她已在構想未來的美好。
婁歡沒有回應麒麟的擁抱,因他憂心忡忡。
為自己該狠心拒絕她,卻終究狠不下心來那樣做。如此,所有的責任,他必須一肩扛下才行,即將隨之到來的危機也是。
☆☆☆
已經很久不曾做過那樣的夢了。
夢中的少年衣著襤褸,卻掩不住一身的傲骨,在當權者面前,倨傲得有如公卿大夫。
「嘖,不過是個賤民,拿什麼喬!」一口唾沫飛濺在少年臉上。
夢中的少年任憑那污穢沾染在他的頰上,沒有伸手去拭,也沒有動搖分毫。
在商野,這無天也無地的北方小國,國主暴虐失道,百姓民不聊生,紛紛避走他鄉,當權者卻依然大肆搜刮民脂,又諂媚於國主的斷袖癖好,到處搜捕民間稍有姿色的男子入宮侍奉性好男色的國主。
逃吧!歡兒。娘親深夜裡捉著他的手,嚥下最後一口氣。
身為底層的賤民,身份等同於奴隸,世襲的階級使他甫一出生,額上就被黥字。人人見了那樣的黥字,都會知道他身份低賤,可以任意欺侮。
他不識字,也沒有權力,就像螻蟻一樣,任人輕輕一踏就會死去。諷刺的是,這樣的他,竟然被商野國主看中,要召他入宮侍寢。
上有所好,下亦從之,前來緝捕他的官員見他國色天香,竟也起了淫念,意圖對他施暴。他拚命反抗,失手殺死了那名官員;而後,引來更多官差追捕。
他連夜逃亡,身後追著當權者的走狗,一路被追趕到一處懸崖上;風如此迅疾,他頭一遭如此怨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生為商野之民。
站在危崖上的少年臉上掛著漠然的表情,眼中卻有著不屈服的堅毅。
既然是他的面貌為他招來禍患,那麼,他便親手毀去這副相貌。臉上的傷口尚未結痂,一道傷痕從前額直直劃過鼻樑,身上染遍血污。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他憎厭這樣一個暴君橫行的國度。倘若可以,他想要推翻這樣的國家,但是眼下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已被團團包圍,唯一的選擇只剩下腳邊的懸崖。
縱身躍下時,感覺被風包圍,心中最後一個念頭是:自由了……
☆☆☆
磨得光潔的銅鏡上,映照出一張許久未在他人面前顯露的容顏。
額心隱隱作痛,他知道,是因為傷口未癒的緣故。
夢中的商野早在多年前滅亡,如今商野之民流落四方,位於皇朝與北方夷之間的商野之地,是寸土不生的三不管地帶,時常有盜賊肆虐。
由於不屬於皇朝領土,因此雖然鄰近邊城,守城將領並未整治那片荒蕪的土地。鑒於皇朝軍力強大,盜匪不敢近城侵擾,因此多年來維持著奇異的平衡狀態。
如今,他腳下所踩的,是麒麟的國土。來到這個國家後才知道,並不是每個國家都民不聊生,也不是每一個君王都是暴虐無道的禽獸。
他不是皇朝之民,也衷心期盼這樣的盛世能長遠地維持下去。
但願在這塊土地上,百姓們都能如麒麟所說,生而平等,永遠不會有人甫一出生,就被黥上賤民的印痕。
額上的印痕提醒著他,要維持眼前這樣的安定,並不容易。
他也不確定,假若麒麟看見了他的臉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麒麟總是一心凝視著他,也許見過這張臉後,那仰慕的眼神會隨之改變……
自卑嗎?不是的。他只是認為,自己並非麒麟最好的選擇。
「太傅。」特地前來尋他的太保,在他重新戴回面具後,出聲喊他。
待婁歡轉過身來,太保道:「師父仙逝前交代過我,倘若有機會一定要問你一個問題。」雲麓門人由於長年遭到各國君王的迫害,因此一旦離開師門,便不再以師兄弟妹相稱,以免株連同門。
婁歡沒有回應,太保繼續又道:「他讓我問你,既然你額上的傷已經痊癒了,為什麼還要戴著面具呢?」
「……」
「世傳當朝婁相若非俊美無儔,便是醜陋如斯,難道相爺竟膚淺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面具可以遮住臉孔,卻遮不住內心。」太保直言不諱地說:「你敢直視內心,誠實地接受自己真實的情感嗎?」
「……」婁歡這陣子被問得答不出話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上元過後,各地來使與州牧都要離開帝京,返回各自的領地了。那位天朝太子不久前竟公開向麒麟求親,猜猜看麒麟答應沒有?」
見婁歡愕然,太保很是得意的發現自己是最先來向他通風報信的人。
不待婁歡回應,丟下幾顆威力十足的火藥彈後,太保立即逃之夭夭;不料才剛走出凌霄殿,迎面便撞上一句身量高挑的紅衣男子。
「噯,太師,你也來找太傅?」
邵太師垂眸看著太保道:「不,我是來找你的。」
☆☆☆
婁歡走出學宮,只見到太師與太保相偕離去的身影。
問他猜麒麟答應明光太子的求親沒有?當然沒有。麒麟是死心眼的人,一旦認定了,就會堅定不改變。
思及此,婁歡笑了起來。
不,他之所以還戴著面具,已經不是為了額上的傷痕了。
一開始是為了避免被人指指點點,不管是嫌惡或者是同情的目光,在他而言都是困擾。後來,則是為了麒麟。
她越是好奇想看,他就越不想滿足她的好奇心。
曾幾何時,這已成為他們君臣間的遊戲,而他竟然一直是享受著麒麟追尋的目光的。這種心思……跟將麒麟玩弄於股掌間有何不同?
麒麟從來沒有辜負他,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站在殿階上,婁歡等候著那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
「太傅!」麒麟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襟口,金眸圓睜,一臉驚嚇地問:「太保說你身體不適,你哪裡不舒服?我去叫御醫過來!」是這陣子太過勞累了嗎?還是被她逼得太過?
「臣沒事。太保胡亂說的,陛下別當真。」
「那……」沒了關心他的借口,麒麟眼珠子骨碌碌打轉起來,雙手鬆開他的衣襟,沉吟道:「那你可考慮清楚了,入主東宮的事?」說著,耳根飛紅,幸好衣服的領圍很高,可以稍稍遮掩。麒麟故作鎮定地問。
「陛下不怕成為笑柄嗎?倘若臣入主東宮,定會有人認為陛下被臣耍弄得團團轉,沒有自己的主見。」
「或者,是太傅提心被人嘲弄?當朝宰相竟被帝王逼婚,想來也不算高明。」
「婁歡自然愛惜聲譽,陛下更應該如此。」
「一堆大道理!」麒麟嘖聲道:「要你一天不講這些道理,做得到嗎?」
「做得到。」婁歡回應:「只要臣不再是陛下的帝師,臣就不會再如此囉嗦。」
要她免他的官?!麒麟詫異地瞪著婁歡,沉下臉道:「太傅休想。」
「那麼,不談這一椿,改談別的如何?陛下答應天朝太子的求親了嗎?」
宮中的消息向來會不脛而走。婁歡不在現場,卻總能掌握住局勢,對此,麒麟已經十分習慣。她眨了眨眼,反問:「太傅希望我答應嗎?」
「不希望。」婁歡坦白地說:「天朝太遙遠,真夜皇子目前又是太子的身份,不可能長年留在我國;皇朝不可一日沒有君王,臣不願見陛下遠嫁。」
對於婁歡的回應,麒麟並沒有很生氣。倘若以臣子的角度來看,婁歡所言合情合理,她更沒有氣惱的餘地。只是,她難免還是希望他能說得更多情一些啊!否則這樣的勸諫跟檀春、烜夏他們所說的,又有什麼兩樣?
「陛下的回答呢?」婁歡問。
眨了眨眼,麒麟扯唇道:「我告訴他,我會考慮。」當著眾人的面,即使知道真夜不過是在開玩笑,基於他倆志趣相投的緣故,麒麟還是想留一點面子給他哪。特別是在真夜的小梨子也在現場的狀況下,她更要營造出氣氛才行,總不能讓朋友在隨從面前丟臉。
猛然轉過身去,不教婁難看見她淘氣的表情。「如果太傅堅決不肯屈服於君王淫威的話,那麼,太傅所看重的這個國家,我也不要了。屆時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天朝,不用再背負著繁重的國事,也許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呢。」
說著,麒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又補上一句:「太傅也知道烜夏他們一直在我耳邊叨念東宮的事,說不定哪天我被叨念並不能煩了,頭昏腦脹之際會做出什麼事,連我也不敢保證喔。」
「陛下在威脅臣?」婁歡瞇起眼問。
「不,這依然是在示愛。」麒麟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太傅不是說找不到好理由來答應我嗎?我想太傅如此憂民憂國,為了百姓犧牲小我,成全大局,應該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吧!考慮考慮如何?」
婁歡沒想到麒麟會這麼不屈不撓,而他的心,竟也不像最初時那樣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是因為開始習慣了嗎?習慣麒麟把「愛」掛在嘴上,每見到他一回,就說一次,使得心中沒有男女之情的他,竟也無法不動心?
背對著他的麒麟沒有看見婁歡眼中不自覺流露的溫柔神情。
「我們來比賽吧,太傅。」麒麟開懷的語調中,帶了些許憂傷地說:「來比誰的意志更為堅定。也許我會等到你點頭答應,也許你最終會等到我的放棄。身在帝王家有多少不自由,我是明白的,即使無法事事順心如意,我也會接受。」
才怪!對於心愛的男子,麒麟用盡手段,也非要教他為她牽掛、為她心動。
「麒麟……」婁歡欲言又止。
麒麟轉身邁步離去。她不會回頭的,她已經陷得太深。
☆☆☆
上元節大宴過後,各方來使紛紛離開了帝京。
真夜也即將跟隨海童將軍與西歧州牧一道出行,準備到歧州搭原船回國。
離別這一天,麒麟帶著一群隨從為真夜等人送行。
出了城門後,麒麟原該折返了,但真夜捨棄乘車,與麒麟一同乘馬前行,兩人相談甚歡,不時有笑聲傳出。到了三里亭外,麒麟原打算在此與真夜揮別,但一思及兩國距離遙遠,此番別後,恐怕是難再見面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惆悵。
察覺到麒麟低落的心情,真夜挽起她的手道:「麒麟捨不得我離開嗎?」
麒麟點頭。「真夜是太子,責任很重吧,以後大概不會有機會再見面了。」
「確實。太子真不是個好差事,想必麒麟並深有體會。」真夜再同意也不過的說。「這段日子承蒙麒麟照顧,過得愜意又舒服,讓我幾乎有點不想回國了呢。」
「雖然很想叫你再多停留一些時候,可因為你上回在我的臣子面前開了那個玩笑,現在他們都巴不得趕快把你送走呢。」麒麟笑著提起日前那椿求親的玩笑。
真夜卻不怎麼同意地瞪起眼道:「那要不是玩笑!我是真的認為,假使要我娶妻的話,麒麟是最好不過的人選了。我們志趣相投,又有話聊,不管我做了什麼,麒麟都不會生我的氣,所以我才想,如果能和麒麟在一起,日子應該會很快活吧。」
麒麟搖搖頭,笑著提醒道:「你回國後可別跟人提起這件事。天朝太子向皇朝女帝求親被拒絕的事情若傳揚開來,你會很丟臉的。」
「既然如此,麒麟為何不答應呢?」
「因為真夜喜歡的人不是我呀。」麒麟輕快地說。
「……我真的喜歡麒麟。」
「我也喜歡真夜,不過是朋友間的喜歡,真夜對我也是如此的。我沒有年齡相近的朋友,真夜可以算是我第一個結交的『酒肉朋友』唷。」
「哈,是嗎?那可真是榮幸啊。」一點也不為『酒肉朋友』的性質汗顏。因為認識麒麟的第一天,他確實是毫不客氣地花她的錢,心情地吃吃喝喝哩。
兩人閒聊著,不知不覺,竟然送到了十里以外。隨從提醒麒麟,不能再繼續同行了。麒麟也明白,送客是不能送過十里的。然而、然而……
才猶豫著的時候,京城中有快馬來報:「宰相請陛下回京!」
麒麟表情霎時凜然起來。真夜笑道:「看來是分別的時候了,麒麟回去吧。」
「不,我想再陪你走一段路。」不理會宮中來使,麒麟堅持要再送行一程。
十三里、十五里……每隔兩、三里,宮裡頭就會派一個人來請麒麟回去,但麒麟都不予理會,惹得真夜笑道:「看來貴國宰相很擔心麒麟會跟我私奔呢。」
聞言,麒麟也笑了出來。「他確實應該要偏心。」擔心得好!
「麒麟出過海嗎?」真夜又問。
麒麟搖頭。這輩子,她都被人保護得好好的,從來沒離開過帝京,因此每當真夜描述京外的所見所聞時,她都很專心聆聽。
「倘若麒麟陪著我一道出了海,貴國的朝堂會大亂嗎?」
「應該不會。」麒麟想了又想,笑說:「我的大臣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倘若我不在宮中……呀!」她猛然領悟過來,看著真夜道:「真夜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何不趁機巡遊?」真夜提議。「反正麒麟的護衛都在附近,又有州牧和海童將軍隨行,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我看麒麟困坐宮中,心情總是煩悶不樂,何妨伴我回鄉,到我的國家一遊,去見識見識與貴國不一樣的異邦?」
真夜隨性提議,完全沒考慮到後果。
麒麟雖不像真夜這樣放縱,但是她對真夜的提議好心動!
這輩子她從來沒離開過京城,不瞭解民間真正的想法,如果她想守護自己的國家與人民,怎能老是坐在宮廷裡,卻對外頭的世界上無所知?
在古代,天子有五年一巡狩的制度,雖然歷來的帝王沒有幾個人實行過,但也許,在不那麼勞民傷財的情況下,她可以試著走出宮外,到民間去看看。
當然,她可以先回宮去跟群臣商量這件事,但倘若遭到反對呢?擇期不如撞日,麒麟躍躍欲試。
才想著,真夜又問:「如何?麒麟想不想跟我回去?」
「想。」她說,隨即喚來沐清影與海童將軍,宣佈了她將同行的決定。
☆☆☆
消息傳回宮中時,麒麟已經離開了帝京。
這是她繼位以為第一次離京出行,群臣們驚訝得紛紛前往宮中,與宰相商討麒麟離京的事。
一路上,烜夏頻頻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檀春瞅他一眼。「哦?夏官長何時能未卜先知了?」
「很明顯嘛!」烜夏說:「因為婁相始終不肯順從陛下,陛下一氣之下,終於決定跟向她求親的天朝天子一道離開,打算丟下我們不管了。」
聞言,銧秋啼笑皆非地說:「這也太極端了吧,陛下可不是這樣的人。」
「不然陛下為何會跟著天朝太子一起離京?本來不是只是去送行而已嗎?」
檀春似笑非笑地道:「假如照你所說,現在陛下是因為婁相的緣故,才會負氣離開帝京,待會兒我們見到婁相後,你打算怎麼做?」
「啊,這……」烜夏困擾地搔了搔後腦勺,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對策。
婁歡畢竟是宰相,是六部首長,他總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就範吧?
瀾冬語氣愉快地問說:「聽夏官長的意思,好像是贊同婁相入主東宮呢。」
烜夏粗聲回應:「不然該怎麼辦?陛下誰都不愛啊!」
眾人紛紛一歎。「也是。」假如一定要有人犧牲的話,就只好委屈宰相了……
有人共識後,群臣一道走進凌霄殿中,並不意外見到三公聚在一起,等候著眾臣的到來。
接下來的討論中,烜夏與銧秋都建議應該趕緊把麒麟請回宮裡。
但婁歡力排眾議,他說:「讓她去吧,陛下從來沒有離開過帝京,這一次,我們就再縱容她一次。」
最後,群臣們同意讓麒麟走到歧州為止,並且會在出海前阻止她。當然,隨行的護衛是少不了的,暗中保護麒麟的工作,就交給統領六師的夏官長來執行。
至於一個半月後的日蝕,婁歡也已經有了對策。
☆☆☆
以婁歡大感意外的是,爾後麒麟每隔三天,就命一名隨從送來一道聖旨。
群臣們皆好奇聖旨的內容,但由於是密旨,只有婁歡一人知曉麒麟究竟傳回來什麼樣的訊息。
「聖旨到!」
第九道聖旨抵達時,已是麒麟離京的第二十七日,天官府中,婁歡政務纏身,聽見聖旨到來,連忙起身接旨。
這是第九道密旨,婁歡嚴肅地接過黃綢,隨即走入內室,獨自觀看。
群臣伸長了脖子等候宰相出來說明一下狀況,然而片刻後,婁歡走了出來,對隨從道:「請夏官長為我準備能日行千里的快馬。」
隨從好奇地問:「相爺要遠行嗎?」
「是的,我要去將在外地為百姓祈福的陛下接回來。」
他們對外宣稱麒麟是為了替百姓祈福,而到了某個隱密的地方齋戒清修。
百姓們不知三月初一的合朔之日即將發生日蝕,聽說帝王紆尊降貴,為人民清修祈福,也都在家設立齋堂,共同為新歲祈福。
不久之後,烜夏親自為婁歡送來能日行千里的寶馬,笑問:「陛下來旨了?」身邊還跟著檀春與銧秋兩人。
「再不去接回她,她真的要出海了。」婁歡已經換上旅行的裝束,身邊只帶著兩名武裝隨從。
歧州距離帝京約有一個月的路程,但若快馬加鞭的話,十日就能趕到。麒麟與明光太子同行,沿途不會匆忙趕路,因此若要阻止她出海,現在就必須出發。
「下官已經緊急下令給歧州水師,倘若陛下登了船,就不准打開閘門讓船出港。」烜夏說。
婁歡搖頭笑道:「那阻止不了她的。」麒麟是帝王,任誰也阻止不了她決意做的事。「我離京後,朝中政務暫時交由諸位代理,請春官長務必在合朔時,準備好必要的儀式。」
「那相爺呢?您也準備好了嗎?」檀春突然意有所指的問道。
不意外是心細如髮的檀春問出這句話,婁歡笑道:「我會把她帶回來。」
婁歡離開後,銧秋好奇地道:「不知道陛下連下了九道密旨,到底是跟婁相說了什麼?」交代國家大事嗎?似乎不太可能。
「我也想知道呢。」檀春也說。
「該不會是情書吧!哈哈哈!」烜夏大剌剌地說。
情書?!檀春與銧秋對視了一眼,嚴重地懷疑起這個可能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