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還不能。
姨母的律師正準備要宣讀她的遺囑。
他只能耐著性子等著一切真正結束。
由於杜瑪莉並沒有繼承杜家的財產,因此眾人對於她身後的繼承問題並不感興趣。
程律師打開她的遺囑時,已經有一些人陸續走出墓園了。
戴著金框眼鏡,頭髮半灰的程律師,瞟了一眼眾人,以著公事化的口吻將遺囑大聲讀出:
「我,杜瑪莉,將我名下所有財產交由信託公司管理,並將每年利息捐贈給以下單位……」接著便是幾個孤兒院、社會福利機構的名稱。
念完那串受捐贈名單,面容老成的程律師再讀出遺囑中最後一段:
「最後,我把我這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交由我甥兒陸靜深的妻子來保管……」
眾人不感興趣的表情在聽見「陸靜深的妻子」這幾個字時,紛紛停下腳步,毫不掩飾好奇地豎起耳朵來。
只有陸靜深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他身邊那女人則根本連看也沒看眾人一眼,兀自站在一旁,垂著頭,瞪著自己的鞋尖。
程律師繼續宣讀:「只有一個但書,希望她婚後一年內不要去看我留給她的東西,雖然,那已全部屬於她。」
頓了頓,程律師看著紅衣女子念完最後一句話:
「寧海,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程律師會代我傳達這句話。」
聞言,眾人先是納悶地看向那站在一旁的紅衣女子,隨即錯愕地看著程律師將一個信封遞給她,這才驀然領悟——
這女人,該不會就是陸靜深的「妻子」吧?否則程律師為什麼要把那只信封交給她?
開什麼玩笑,陸靜深什麼時候偷偷結了婚,卻沒人知道?甚至對像還是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眾人驚疑之際,只見寧海收下那個信封,安之若素地打開它的封緘,而後突兀地笑了出聲,打破墓園裡那快要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
「好呀,瑪莉。」她喃喃低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愛鈔票,給我一把鑰匙做什麼?要我打開潘朵拉的箱子嗎?」
陸靜深不理會寧海說她比較想要鈔票的事,他不無詫異地道:
「一把鑰匙?」
「對啊,你覺得這有可能是銀行保險櫃的鑰匙嗎?」寧海不無期盼地晃了晃手中那把黃銅打製的鑰匙,忽而聳肩又道:「我發傻了,問你作啥,你又看不到。」
說著,她順手將鑰匙收進原信封裡,連同信封一起裝進隨身的皮包,而後在眾目睽睽下,頭也不回地走出墓園,不理會在同一時間被陸家人包圍住,質問他「妻子」一事的陸靜深。
杜瑪莉確實高招。
寧海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當眾公佈她和陸靜深的婚姻關係,好讓她反悔不得。
對陸家來說,儘管陸靜深已是棄子,但他終究是陸家人,他的婚姻選擇權不完全在他自己身上,還是得要家族裡大老點頭才算數的。
既然沒打算把自己拋進豺狼虎豹群裡,要脫身,自然得將他推到風尖浪口上,好為自己爭取逃脫的時間。
款款走出,坐上等候在教堂外的計程車時,寧海瞥見錢管家和王司機的身影。
揮了揮手,她善心大發道:「去接先生吧,他應該想離開了。」
而她則自顧離去。
是了,她與陸靜深本是不同路的人。
第3章(1)
「好香啊,是煎培根嗎?」
次日清晨,寧海睡了一頓飽覺,神清氣爽地走進廚房裡,一邊聞著培根的香氣,一邊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
正在準備早餐的陳嫂是陸靜深的廚娘,一見到寧海,趕緊招呼道:
「太太……」
寧海被柳橙汁嗆到,咳了兩聲,眉眼向上微挑,看著畢恭畢敬的陳嫂,心想她果然還是不習慣「陸太太」這個稱謂。
「嗯。」在陳嫂期盼的目光下,寧海點點頭,道:「請給我一份培根煎蛋,蛋要全熟。」說完,她逕往小吧檯前一坐。
「太太不到餐廳裡用餐嗎?這裡油煙重。」陳嫂趕緊又道。
「不用,這裡挺好。」寧海自行拿了一片烤好的土司,抹上一點奶油,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一時間,廚房裡的氣氛有些凝重。
寧海也不介意,自顧自地吃早餐。
住進陸靜深這位於城郊的別墅裡已有兩個月,錢管家與傭人們——包括廚娘陳嫂、王司機,以及負責照顧花園花草和屋子修繕的園丁兼雜工劉叔——對待她的態度,一貫是有禮卻生疏的。
這幾個人是看著陸靜深長大的老僕,原本都在主家工作,在陸靜深失明後隱居這偏僻的城郊別墅時,也自願隨他一道過來照料他的生活。
她知道,在他們心裡,她是一個不知道打哪兒竄出來的來歷不明的女人。
雖說她莫名其妙地與這屋子的主人結了婚,還是主人的姨母一手撮合,但私底下心裡難免有些疙瘩。
基於護主心理,他們認為她配不上他,也是人之常情。
矛盾的是,也是基於護主心理,他們認為,她既然已經跟陸靜深結婚,自然也得連她一起照顧。
所以打從寧海搬進來住的這段日子裡,有人照顧起居的日子,其實過得挺舒適愜意的。
早餐吃到一半時,陳嫂端著一盤清粥和幾色小菜往廚房外走。
離開前,她恭敬地向寧海道:「太太,我送早飯上去給先生。」
陸靜深住在二樓的主臥室裡。
「他不下來吃?」寧海順口一問,問完又吃吃一笑,惹得陳嫂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寧海搖搖手,趕緊又道:「沒事,你送去給他吧。」
是了,這兩個月來,她還不曾看過陸靜深自己下樓到餐廳吃飯呢。他簡直像是一個閉關不出的隱士,他的臥房就是他冥想之地。
有錢真好。
一般失明的人,哪有辦法像他這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過著不愁吃穿的大老爺生活?
好、好,他確實有本錢。
眼睛看不看得見,對他來說,顯然沒什麼差別。
她真不該一時糊塗,答應跟他結婚的。
現在瑪莉已經過世了,如果她在這時提出離婚的要求,不知道他會不會很高興地答應?畢竟,他娶她時也是十分勉強。
他們婚後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但一沒同房,二沒感情,他甚至連敷衍地打聲招呼都懶,根本將她當成空氣,從來也沒關心過她的事。
被這麼無視,本來也沒什麼,他若想繼續過這種生活,她也不想干預。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但,該說她骨子裡就是有那麼一點劣根嗎?她,似乎有點見不得,有人居然這麼好命呢!
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時,陳嫂也回到廚房繼續忙碌了。
寧海知道他們將自己當成陸靜深的家僕,而且還頗有一點類似封建時代的主僕關係,主人沒飽餐一頓之前,僕人是不會自己先填飽肚子的。那太沒規矩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職業道德?
寧海自顧想著,邊將大半杯柳橙汁咕嚕一口喝下肚,邊瞅著陳嫂富態的背影,忽然問:「昨天先生幾時回來的?」
昨晚她十點多就寢,那時還不見陸靜深人影。想來是被那群陸家人困住了,只不知,他是怎麼應付自家人的?是乾脆坦承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還是想破腦袋另編一套說詞,暫時敷衍過去?
聽見寧海問話,陳嫂連忙回答:「快半夜才回來的。」
「他起床了嗎?」半夜才回來,還要洗澡、打點一些瑣事,想必很晚才入睡吧,有辦法早起嗎?嗯,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