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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氣惡魔 第三章 作者:陳毓華
    「各位同學,我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邊,要是沒有問題就下課了!」

    站在講桌前的錦玉女持平著聲音,放下粉筆,雙手交迭壓著講義,微偏臉蛋的眼梭巡了課堂下的婆婆媽媽、大叔大伯們。

    「欸,這麼快!」

    「就是咩,椅子都還沒有坐熱說。」嘰嘰喳喳,元氣的很。這群年齡平均在五十歲以上的大嬸、大哥對一星期兩堂的課非常捧場,出席率是最高的。

    「我看你是痔瘡發作啦。」

    「沒衛生的死老猴!」

    「見笑轉生氣了吼。」社區左鄰右舍不說,還是同班同學,社會歷練打滾過幾百圈的成人臉皮比城牆還要厚,打情罵俏、油腔滑調,是貧乏生活裡的調劑,大家也樂此不疲。

    「這麼沒水準,老輸會看笑話的。」

    「才不會,老輸,妳說是不是?」

    人有了年紀再回來當學生,對能教導自己學習的老師分外看重。

    幸好她不賭博,要不然天天被這些學生輸啊輸的喊,坐上排桌不輸光光才怪。

    她搖搖頭,四兩撥千斤。「你們再不走,來不及回去看『大長今』重播了。」

    「ㄞ唷,光在這裡練肖話,都忘記了。」

    最近流行的韓劇是這些歐巴桑的最愛。

    「說真的,偶還覺得老輸跟大長今的女主角長的真像。」說要走,又品頭論足了起來。

    「說的也是,差就差在老輸臉上那塊胎記。」沒想太多心直口快的人就事論事的說。

    「你要死了!」鐵沙掌馬上揮了過去。

    「唉唷,老輸,我老灰啊,記性不好,妳不要跟偶計較啦。」滿臉歉疚是真心誠意的道歉。

    「沒關係,只要不會嚇到你們就好。」她笑笑的說。

    她沒用頭髮刻意的遮住缺陷,反而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

    嘴裡雖然也說的風輕雲淡,不過當別人口無遮攔的時候,她的心仍舊是會被螫了下。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這些老人家只是有口無心。

    看著學生作鳥獸散,她把講義收攏放進資料夾,轉身走下講台。

    這裡是向國小借來的社區大學教室,一堂課三個小時,從六點到九點,不算吃力。

    說起來,她真是平民到家的書法家,不懂架子,沒有排場,更不會動不動就請人吃排頭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這算樂天嗎?她是不知道啦。

    都怪她心腸軟,心又不夠黑,開不了一張白紙黑字好幾十個零的天價A錢收學生,每天在家閉門造車,別說商金童看不過去,罵她自閉,連她自己也知道除非她想悶在家裡發霉生菇,要不然走出家門是非常必須的事。

    里長要她回饋鄉里,給個幾千塊意思意思,卻沒說錢少的連請這些大叔大嬸打牙祭都不夠。

    往好處想,能認識這些熱心的婆婆阿媽也是一種收穫。

    這些老人家都是好人,剛開始對她臉上的胎記也好奇私語的討論過,幾回練了膽子,就有人帶來獨家的偏方給她,說是祖傳秘方,叮嚀她三餐飯前,最好睡前再塗一次效果會更贊……還有人要叫孫子娶她,也有人知道她一個人獨居,每天下課都堅持要送她回家,說女孩子單身不安全……

    那麼貼心的老人家,誰還計較那些少少的錢。

    「老師,再見。」

    「同學再見。」

    學生們一個個走光了,她熄了燈,把門上鎖,這是她每次都要重複的工作,這才慢慢的往光線並不是很好的校園走去。

    初春季節,夜風還是會冷的鑽進毛衣裡面,叫人起加冷筍。

    春天後母面,氣候變化從早到晚都不同。

    「本座聽說妳拒絕來見我?」

    沒有任何預警,路燈下驀然出現的聲音和人影會把人嚇的短命三年。

    她吞了下口水,誰?魔神仔嗎?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做好要是有個萬一就往守衛室跑的動作。

    守衛室距離她這邊起碼還有一百公尺的距離,就算跑不過去,用喊的,應該可以把人叫出來……

    她打著算盤,下意識的把資料抱緊。

    路燈的光影很長,他半個身子浸潤在其中,叫人看不清表情,無知的危險昭然若揭。

    這時間,十點不到,還不算太晚吧,怎麼剛剛還很清楚的月娘臉隱進了雲層後面,北斗七星也消失了。

    天色灰暗的不可思議。

    「你是哪位,我認識你嗎?」

    不講話,詭異的氣氛會掐碎人的心臟。

    他氣定神閒的伸出長腿跨出步伐,兩個大步,整個人身體若有似無的籠罩著一層光華。

    如果說氣勢會壓倒人,他的確讓別人非常深刻的領受到了。

    他一靠近,錦玉女就莫名的感受到不尋常的壓迫,像人在太空艙裡呼吸急迫困難的感覺。

    邪門得緊的是,他那雙眼,有種魔力把人往裡面吸,只要沉淪,就會萬劫不復。

    「錦玉女?」

    「是……我。」本來應該氣魄萬分的聲音卻比蚊子叫好不到哪去。

    「妳竟敢拒絕來見本座。」然後害他非自己走這一趟不可。

    「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又不認識你。」

    他又逼近一步。

    這次,看清楚了她的臉。

    本來鐵樣無情冰冷的眼光像被潑了桶冷水瞬間瓦解,不由自主又更逼近一步。

    欸欸欸,不用這麼靠近吧?錦玉女的身體往後彎,已經到了快可以下腰的地步了,別逼她表演特技啊!

    「妳這是怎麼回事?」

    牛頭不對馬嘴,到底要她先回答哪一樣?

    他看著錦玉女的眼神透著古怪。

    她很自然的把臉偏開,心中警鈴大響。

    「先生……」

    下一秒,他的手撫上她的臉。

    錦玉女的血液幾乎為之凍結,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同時間,她驚慌的把手上所有的資料全部摔到他臉上,恐懼的情緒累積到最高點,然後亂無目的的對著他拳打腳踢,接著尖叫。

    她的拳頭像蓬鬆的棉花,打在身上壓根談不上疼痛,不過,他也不喜歡歇斯底里的女人。

    他伸出長指,一指點向她的昏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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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錦玉女雙眸打開,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感,像是睡了一場無夢的覺,身體多日來緊繃的壓力反而不見了。

    不過當她翻身,這一翻動,人立刻從沙發上跌了下來。

    她愣愣的歪坐在地毯上,一手撫腰,嗤,痛痛……痛。

    這裡……是哪裡啊?她怎麼睡著的?

    她應該在學校不是嗎?眼珠亂亂轉,這裡到底是……

    她摔下來的聲響驚動了另一座沙發上的人,他側過身體,手臂擱在椅背上,一點也沒要上來幫忙的意思,眼裡淨是嘲諷。

    錦玉女伸出食指,哦,她想起來了,這個人,他好像……不是好像,是他戳昏了她。

    她結巴。

    「妳一向──」一向都這麼迷糊嗎?

    「什麼?」他在說話嗎?

    趕緊爬起來,難怪她覺得這房間眼熟,她來過的嘛。

    他撇嘴。「終於醒了?還睡的真久。」

    「我沒有夢遊的習慣,而且,我很確定是你把我弄昏的。」她應該武裝起自己來,這年頭十個男人有八個變態、一個是Gay,剩下一個不舉。她要十二萬分的小心才可以。

    「不弄昏妳,妳會安靜的聽本座說話嗎?」

    「我不認識你,聽你說話有錢賺嗎?」

    「開口閉口都是錢,銅臭!」

    「你才假道學呢!而且我告訴你,你臉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拉肚子的獅子,難看死了。」

    看他笑,與虎謀皮四個字就會躍入腦袋,揮也揮不去。討厭,雞皮疙瘩又冒得更多了。

    他站起來,優雅的步伐像是要覓食的野獸,為什麼她會覺得要是有兩隻角長在他額頭會更恰當?

    她真昏頭了。

    「你,別過來。」該死的,竟然嗆到口水。本來張牙舞爪的小貓開始狂咳,氣勢全沒了。

    這是她第幾次敗北?也許她身上壓根就沒有氣勢這兩個字存在,想用氣勢壓倒人,下輩子吧。

    再抬頭,人已經來到她跟前。

    這種長毛地毯真是糟糕,人走在上面不想發出聲響容易極了。

    錦玉女防備的縮回雙腿,把整個人蝦米似的縮在沙發上,只揚起倔強的臉跟他對視。

    武器?她雙手空空,手能觸及的地方只有抱枕,這……一點用也沒有,要用來抵禦外侮大概效果形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而已。

    大大不利的角度,她讓自己鑽進死角。

    他忽然抹了下臉。他不喜歡這種無謂的對峙,只想趕快把事情解決。

    她臉上那脆弱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難道以為他吃人嗎?

    對,他還是沒啥耐性,尤其這種人跟人之間的你來我往,簡直是不耐煩到極點。

    抹了臉的他像是試著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變的真摯些。「本座曾經打過電話給妳。」

    就是交代那個辦事不力的九尾狐狸,要不是他把事情搞砸了,哪還用得著他親自出馬,還差點被她的爪子毀容。

    「我家裡也沒電話,至於手機……應該是沒電了。」

    他忍耐的表情帶著猙獰。「就因為妳不裝電話、不帶手機我才聯絡不到妳,為什麼連商金童也聯絡不到妳?他不是妳的經紀人?」

    她是原始人還是有自閉症?電器科技產品不是現代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嗎?不裝電話,搞什麼!

    雖然他厭惡那些科技產品,就像他喜歡老房子也不想住那種所謂的科技大樓一樣。

    可是他跟這些人類不同。

    「這位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瞅了他隱含邪魅的神情,拜託,他還是恢復剛剛的皮笑肉不笑吧。

    至於她跟商金童的關係不需要對外人解釋。

    「我牆壁上那些鬼畫符是妳的傑作。」他的個子高,頭往下壓,看起來氣勢驚人。

    錦玉女梭巡了四週一遍,終於想起來自己在哪裡。

    「你是這房子的屋主?」

    要來找她算帳了嗎?

    「我就是那個倒楣鬼。」他一點都不想搬家,一點也不想躲到這小島來,去他的死劫!

    就算雷劈下來又如何,他根本不信誰能拿他怎樣!

    天要收他早就收了。

    「你可以好好說,用不著把我戳昏。」她還以為自己碰到的是什麼狼之流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殺人滅口……好吧,她承認想太多,不過,他的手段真不光明。

    「那叫點穴,是妳太吵。」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錦玉女胸口起伏,她受到的驚嚇先撇開不談,現在情況對她大大不利,絕對不是吵架的好時機。

    她這條小命可是捏在別人手中。

    一想到這裡,她的態度總算委婉了起來。

    「這位先生,你要跟我談牆壁的事情是嗎?你有什麼不滿的,現在就攤開來講如何?」

    「總算妳還有一點理智。」

    她攤手。「先生怎麼稱呼?我叫錦玉女,請多指教。」

    江湖要訣,低聲下氣,客客氣氣,是不二法門。

    他從鼻子噴氣。「神氣。」

    神──氣──噗。

    她接收到不善的眼光,馬上斂眉。「很有創意的名字。」

    「哼,是某個白癡。」取的,害他想甩也甩不掉,老被拿來當笑柄。

    「雖然那是你的家務事,不過這樣對你媽媽不禮貌吧!」罵自己的老媽是白癡,白癡生的小孩不也是白癡嘛。

    他低咆,像是忍耐到了臨界點。「那個白癡不是我媽!」以下消音……

    「好吧,」看他快吃人了,她絕對不想變成消夜的第一口。但是,他幹麼惡狠狠的瞪她,又不是她的錯。「神氣先生對我的書法字有什麼不滿?」

    揮揮衣服,她緩身站起,賴在沙發上怎麼談正事,悄悄打個哈欠,希望下次別挑這麼晚的時間,她習慣早睡,這會兒,肯定早過了她的上床時間。

    「妳在我的牆壁上寫的是難登大雅的十字詩。」

    古時候兒童入學啟蒙詩歌,用這來敷衍他?!哼!

    她瀏覽幾天前寫上去的字,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我覺得挺好的……」話還沒說完,在他的惡勢力眼光下吞了回去。

    好嘛,要不她換個方式說:「你不就是要跳出框框的東西,我就給你跟別人不一樣的。」

    「妳又知道了?」

    她並沒有因為神氣鄙夷的口氣受傷,反而吐了吐舌頭。

    「文字到了最華麗的極致,想要回歸的就是簡樸,我看過之前七位書法家的作品,顯然你對他們都不滿意,那幾位大家走的都是極盡磅礡的寫字工法,我承認,那些大書法家浸淫二三十年的功夫我萬萬及不上,不過,我要是有了把年紀可就說不定了,唉,離題了……總之呢,我這寫法有點取巧,當然,我會寫這詩是有意思的,你來看!」

    有些賭氣,有些反向操作,就這樣。

    他不動。

    錦玉女歎口氣,翻手向神氣勾勾手指。

    真是彆扭。

    竟敢用叫小狗的方式叫他!

    他又要擰眉。

    但是,他的腳自有意識,過來了。

    「這首十字詩用小孩的筆法來寫,你不覺得很貼切?而且,你想,寥寥幾句,邵雍就把你想要的山光水色都搬進這裡了嗎?」

    他不置可否,看著她的眼卻像要把錦玉女吞下去。

    怎麼,這種解釋還不能滿他的意啊?

    「還有這裡。」她忽略毛骨悚然的感覺,指著牆的轉彎處。「門後你讓人種了一大片蘆花,所以讓乾隆皇帝來幫你看門,不賴吧!」

    「它本來就在哪裡。」

    哦,好吧,是她自做多情。

    他涼涼的瞪她,好像她的解釋要是稍微出差錯,不能包君滿意,就小心死得難看了。

    這男人有必要威脅性十足嗎?

    她笑的僵硬,硬撐著。「再來你要問樓梯了對吧?」

    不等他回應,錦玉女翩然轉身,拎起裙襬,輕盈的踩上階梯,按著上面的字跳來跳去。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八、三九……」

    她裸露的小腿潔白的令人想犯罪,襪子也沒穿的復古布鞋讓她顯得有些稚氣,專注的眼眉,桂花蜜般的膚色在顧盼間、光線下,更是神采飛揚,小臉柔軟微笑,上下跳躍的碎花裙像一片飛揚的雲。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綁著小辮子的丫頭在踢毽子,那毽子上的羽還是他拔了狐狸身上的毛做的。

    當時,她高興了半天,後來,知道毽子毛的來處,竟然哭了,更蠢的是還把毽子埋回土裡面喃喃的跟狐狸說對不起。

    想到這裡,他帶桃花的嘴角抿成一條線,老實說,他早就忘了,記憶真是煩人的東西,高興來就來去就去!

    「……很好玩喔,你要不要來試試?不過,要是有音樂就更棒了。」帶著微喘,錦玉女鬢髮微亂,忘我的對神氣招手。

    「幼稚!」

    他轉身就走。

    「欸,你要去哪裡?」

    他頭也不回,撂下話。「去申請電話,要不然就買手機,二選一。」

    他絕對不再為這女人勞動雙腿。

    「下次請不要再用這樣的方式請我來。」他是誰啊,命令她,早的很咧!

    神氣把她的話當耳邊風。這一走,離開客廳,不知去向了。

    「我想怎麼做妳管不著!」放馬後炮的人還在對著空氣計較。

    咦,錦玉女沸騰的血液瞬間凝固。

    她幹了什麼蠢事?

    好沒風度的人。

    禮貌啊,老師沒教嗎?

    算了,狗吠火車,火車早不見了。

    不過,他沒再擺臉色是表示OK了嗎?

    揉揉亂髮,抹汗,手來到左頰,這下,變成了泥塑。

    ……她,跟一個從來沒見過的面的男人相處自在不說,最詭異的是她從頭到尾忘記了自己最不能見人的胎記。

    他也沒任何表示。

    嘲笑、驚訝、挖苦……什麼都沒有,就連一絲絲詫異都沒有!

    到底是他目中無人,還是,壓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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