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萬里抬頭問著唇角勾起笑紋的羅水絹,語調中有著一絲調侃;斐火祺沈聲怒遏了一句:「萬里——」
這個聲音把羅水絹嘴角的笑容抹平了。她收起了嘴角的弧度,不敢相信他在她被打時,竟然一句話也不吭,而宇野萬里不過才說說笑,他卻……
該死心了吧?
她拉開嘴角,彎起一抹苦澀不已的笑。
該死心了吧!不論她再怎麼做,都是沒用的。但是……:
為什麼她仍眷戀不捨地想待在他身邊,貪婪地賺取與他相處的每一寸時光呢?
為什麼……還是這麼地痛苦。
宇野萬里凝視了她一陣,微微一笑:「來幫我遞器械好嗎?他的傷口太大了,我又沒帶護士過來,一個人忙不了。」
羅水絹猛然一愣,點點頭,不敢看斐火祺,怕一看見他眼底透出的犀利和寡情,自己就會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
她走向換藥車,沒想到宇野萬里卻先拿了一塊酒精紗布,輕柔地拭去她唇角的血跡。羅水絹愣住了,而宇野萬里更抓起放在一旁的冰袋,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右手裡:「原本是這小子要用的,不過目前還用不到,所以,你就先替他消耗一下吧!」
「這……」羅水絹為難地看著宇野萬里,手上捧著冰袋,不知所措地怔忡著。
「這不大好吧!我是說這是他要用的,我……」
「所以我說只是先借你消耗一下。反正放著也是融化嘛!」
真是似是而非的理由。
羅水絹把冰袋放在臉頰旁,不小心觸碰到斐火祺深不可測的目光;但他在她視線一對上來時,很迅速的移開眸光,像只是不經意地目光流轉,令她分不清他是否一直在看著她。
他對她真的一絲情意也沒有嗎?竟然連一聲虛偽的關懷也吝於給她,彷彿她和他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不論她怎麼樣都和他無關似的。
她感到未癒合的傷口,又在汨汨出血。
「你……該走了。」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沉寂,斐火祺突如其來地開口,冷漠疏離、淡然的口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羅水絹詫異地抬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有些不確定他所說的話,卻同時感到一股強烈地不安,好似他後面要說的話,不應該只是如此而已。
「我那裡……你恐怕得搬走……」
羅水絹瞪大了雙眸,手中的冰袋鏗然落地,她愕然地望住他無情的面容,眼眶不自覺地泛上淚霧。他……他要趕她走了……他要趕她走了!
這也對,人家的未婚妻已經找來了,她也的確沒有立場再住下去了,只是……好殘忍呵……她的心似乎又在淌血了。
「我……」
她該說什麼?她什麼也沒資格說。她住在別人的家中,現在人家要她走,難道她還要死皮賴臉地住下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抬起了頭,她不會允許自己敗在冷酷無情的打擊之下。若這種命運早在她出生時就已命定了,那麼她再強求也是得不到的。從小到大,她從不曾積極地去爭取任何東西,一向是抱持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只有對他,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付出自己的心,但這樣似乎還是不行。
「我會走,但不是現在。」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曙光,斜照在她的臉上,使她看來有些淒迷眩然,卻又有著分不清真心的堅決,猶如將溶化在陽光中一般的脆弱。
「等你的傷好了,我自然會走。」
她的堅強撐不了多久的。但她不要自己在此時此刻流洩出太多的軟弱,就算他因為如此而留下她,她也不會高興的。「強摘的瓜不甜」,她很明白這點。她要的,是他「真心」的挽留。
真心?
似乎又是個奢侈又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不用了!」斐火祺毫不留情,絲毫不考慮的拒絕,銳利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一定得立刻搬走!不然……」
他抿了抿唇,看似有些不情願,但那認真、冷然無波的表情好像凝固了。
「我未婚妻會誤會的,何況……你不是也違反約定了?」
「我……」羅水絹的身子猛然地搖撼著,她很想以大吼、大叫、大哭來發洩自己心中的悲憤、傷心和無奈,然而她只能抱住自己的身體蹲下身,腦袋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
這比父母帶給她的傷害更劇烈,更令她承受不住。難道她在不知不覺間,已將那顆渴愛的心,全交給了斐火祺了嗎?
而他卻不在意,只是一味無情的踐踏她的心,而且視若敝屣,使她的靈魂在心中悲泣哀鳴。
她不該……不該愛上他的……
此時,一直維持沉默的宇野萬里側過頭去,看了斐火祺一眼,似乎看出了什麼,但他並不吃驚。他笑了笑,溫柔地扶起陷入絕望中的羅水絹,將她擁入懷裡,也如期望中的,看見那對冷藍眸子中所射出的二道精光。
「乖!火祺不要你,我要你。」
聽到他這麼說,羅水絹的身體先是僵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用力掙脫他的環抱,退到三步之外,以戒懼戒慎的目光盯視著他:
「你……你胡說些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妹妹有一層公寓在市郊。」
宇野萬里笑得可愛地說:「你若不嫌棄,可以搬去那裡住。」
「你妹妹?」
「她今年七月出國了,房子是她表哥——當然也是我表哥送她的。目前沒人住在那裡,我一向住在醫院附近,不會住在那裡的。」
他一語道中她的擔憂,使得羅水絹有些不好意思。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棄兒,被人東丟西丟的,誰叫她當初因為不想回家,斷絕了與「家」的聯繫!
她不經意地看了斐火祺一眼,看見他殘酷地閉上眼,不願看她,唇角綻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她不帶希望地問:「能讓我照顧你,直到你傷好為止嗎?就當是我的贖罪。」
她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溫柔的目光看著他,不要用這麼深情的口吻對他說話呀!他受不住呀!她待在他身邊,除了傷害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她什麼了。
何況……他絕對不能讓他母親知道她的存在,否則……
他不耐煩地睜開眼,暴躁地說:「不行!不好!不要!你快點搬出去就是贖罪了。最好……天一亮就搬,我會去看著的。」
「火祺!」
有趣!一向冷靜的斐火祺竟會用小孩發倔般地口吻說話,看來這個羅水絹的影響力還真大,三言兩語就顛覆了他的情緒。呵!了不起!
「我?要?出?院!」
他有力地對宇野萬里宣告著,冷藍的眸光綻放出勢在必行的決心。
「聽見了嗎?」
宇野萬里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沉默地點點頭,走出房去幫他辦出院手續。
羅水絹不知道他竟然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她走,剎時之間,眸中又泛起了淚;她用雙手按住眼睛,不讓淚水溢出來;再睜開眼,她淒涼地笑笑,糾痛斐火祺的心。
「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她轉身走出病房的門,那一瞬間,斐火祺張開口,衝動地想要叫住她。
但聲音卻哽在他的喉間,他只能無奈、依戀地看著被關上的門。
她是第二個讓他感到心痛、慌亂、不知所措的女人,他自己當然明白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只是……
她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他對她不溫柔,又不體貼,既不瀟灑也不風趣;她為什麼還會喜歡上他呢?他不懂,這一切真的讓他很迷惑。
那自己呢?自己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情愫呢?
***
仲秋的風穿過窗,涼爽的飄進屋內,拂動著窗簾,飛揚如舞。
羅水絹環顧了房內一陣,在這裡住了兩個月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依依不捨。她低頭看看手上的背包,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她怎麼到這裡,也該怎麼離開,不帶走一分一毫,也不留下任何痕跡。
斐火祺和他的未婚妻斜倚在門旁,盯視著她收拾行李。在接觸到羅水絹望向他們的目光時,梁蕙蘭略帶示威,存心挑惹似的挽住斐火祺的手肘,倚進他懷中,投給她勝利的一笑。
美麗的女人,若是善良,就會被稱作「天使」;若是邪惡呢?就該稱為「蛇蠍」。套在這女人的身上,似乎再適合不過了。
不知為何羅水絹突然有了想笑的念頭,為自己的一廂情願和自作多情感到好笑。那一段日子相處的時光彷彿是絢爛的五彩泡泡,被刺破之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嘿!好了嗎?」宇野萬里探進頭,朗聲地問著。羅水絹平靜地揚揚手上的背包,回他一抹感激和燦爛的笑靨。他比斐火祺有情多了,至少會請假過來接她離開這個家,不像斐火祺——
「家」?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開始用「家」這個字稱呼這裡了?
「我們可以動身了嗎?我晚上還得趕三台手術呢!」
「可以了。」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觸到斐火祺的目光,深怕自己再看他一眼後,好不容易才強裝起的平靜,會在一瞬間崩塌。在她被他傷的這麼深、這麼重之後,她的確需要一個地方療傷,所以,她不能再看他,否則……她會走不了的。
「謝謝!」
「哪裡!別說這麼見外的話。」宇野萬里懶洋洋地丟出一抹別具深意的笑,眸光投向斐火祺,有幾許試探的意味。
斐火祺冷冷地別開臉,看了SPY一眼,它正尾隨著羅水絹,準備和她一起走出大門。
「SPY?」
羅水絹驚喜地看著向她搖尾巴的SPY,她蹲下身來,撫摸著它,笑著向它道別:「SPY!我要走了!你會想我嗎?」
SPY豎起耳朵,兩眼晶亮地望住她,沒有任何表示,尾巴仍不停地搖啊搖的,和它的主人一樣,令人難以理解。
「要當只乖狗狗喲!」
羅水絹站起來,向它揮了揮手:「拜拜……噢!」
SPY咬一下她的牛仔褲管,汪汪叫了二聲,搖著尾巴,走出大門。
「咦!」羅水絹呆住了,搞不懂這隻狗到底怎麼了。
「它該不會想和你一起走吧!」
宇野萬里「順水推舟」地說著,他故意回過看了仍舊面無表情的斐火祺一眼。斐火祺不著痕跡地扯開梁蕙蘭的手,走到沙發上坐下,扭開電視,看著NBA籃賽,無視於宇野萬里的試探。
「跟我走?不會吧!」
沒注意到二人眼波交流的羅水絹,一個勁地對SPY解釋:「不對呀!SPY!我是要離開這裡!聽清楚!是離開喲!我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你不能和我一起走!你的主人還在這……」
「汪汪!」
沒想到它回她二聲肯定的狗吠,直搖尾巴,嚴肅的態度不像是鬧著玩的。
「SPY!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不會——不會再回來了。」
是呀,她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的滴下淚,抱住SPY。
「所以……你要留下……啊!SPY!」
SPY咬走她的背包,往電梯奔去,羅水絹也追了過去;SPY把背包放在電梯口,又回頭向她汪汪叫了二聲。
「你真的要跟我走?這……」
她別無選擇,回頭想叫斐火祺,但才半轉,就倏地止住了動作;因為宇野萬里已經上前來搭住她的肩,轉身朗聲地對斐火祺笑道:「你的SPY要棄你而去羅!」
斐火祺癱坐在沙發椅上,感到傷口和心都隱隱發疼,但他還是一派完全不在乎的冷漠神色,好像事不幹己似的,漫不經心地用遙控器轉著台,NBA恰好播完。
「隨便它!」
聽到這麼冷酷無情的三個字,羅水絹也生氣了,正想好好地痛罵他一頓時,已經有人早一步發聲了。
「你要把SPY讓給她?」
斐火祺維持原來的死樣子,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混蛋模樣,語調無波的道:「不是我要給的,你也看到了,是它自己要跟的,我只是尊重SPY的選擇而已。」
梁蕙蘭氣憤地瞪向羅水絹,似乎在責怪她不該得到SPY的青睞。SPY不喜歡她,這只可惡的臭狗,連她喂的東西也不吃;要不是因為它是斐火祺養的狗,她早把它煮成紅燒SPY頭了,哪還會任它在那裡『狗眼看人低』!
「也好,反正SPY跟你這種冷血動物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羅水絹氣憤地大叫。
她猛地回過頭去,走向SPY,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喜歡上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連自己養了好一段時間的寵物要和別人走了,還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
宇野萬里又笑了笑,微微一頜首,也走向她們,按下電梯的下樓鍵;斐火祺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走到自家門口,朝著站在電梯口的二人一狗丟下一句話。
「替我照顧她!」說完就走回屋內,梁蕙蘭狠瞪了他們一眼,用力地甩上門,似乎仍不甘心斐火祺把SPY送給她。除了宇野萬里和SPY以外,沒人知道那個「ㄊㄚ」是「女」字旁的「她」。羅水絹和梁蕙蘭都以為,他指的是「狗」,而不是「人」。
算他還有點良心,宇野萬里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