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因邵塵淵去美國出差,屋子裡顯得更加冷清與孤寂。因為以往若是邵塵淵在的話,至少有笑聲。說話聲和打鬧聲——以上所指皆為他和尚婕旻;而如今,真的僅能用「空洞」二字來形容。
如今的冷冰心,是酒不離口、手不離杯,也許制酒廠該頒發一副「感謝飲用」的匾額給她才對。
「剪不斷,理還亂」可以說是冷冰心此時最真實的心境。她的「剪不斷」,是因和尚婕旻還未攤牌一事而煩;她的「理還亂」,是因中途又跑出個樓貝芃而亂。
到現在,她仍不知該將樓貝芃「放」在哪裡;對她,不知該維持普通的朋友,抑是……
她想,還是當她是普通朋友算了,或許……這是最不具傷害力的。
她苦悶地一笑,或許吧——
※※※※※
又要回家了!尚婕旻微驚,腳步停了下來。曾幾何時對於回家的心情已到了得用「無奈」來形容?她甩甩頭,繼續邁開步伐;心頭的無奈更無奈了。
她不甩頭還好,這一甩,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個狗吃屎。她勉強站好,低下頭,閉上眼睛,試著想讓腦中的那種暈眩感消失;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暈眩。她想,可能是昨晚沒蓋好被子,所以有點著涼了吧。還是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好了,她加快回家的腳步。
「倒霉死了,竟然還下雨?真討厭,我看原本不感冒,這一淋,不感冒也不行了。」剛剛才想要洗個熱水澡而已,現在老天倒是很有點默契的先下了場冷水澡給她洗,尚婕旻一路跑著回家,嘴上還不對低聲嘀咕。
在打開門之前,尚婕旻忍不住的打個噴嚏,她吸吸鼻子,洗熱水澡的慾望更加迫切了。
打開門,進到陽台,昏暗的客廳中亮著一盞小燈,透著一絲溫暖,空氣中也隨之飄出一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尚婕旻舔舔唇,吞了好幾口快滴出來的口水,她以參加奧運百公尺的速度,一股勁衝到餐桌——
賓果!她在心中歡呼一聲,桌上擺的全是她最喜愛的口味和菜色。她的第一個直黨反應認為是邵塵淵回來了,正想開口大叫時,她不經意地瞥見放在餐桌上的一張紙,紙上有著剛硬又有點龍飛鳳舞的字跡:
或許沒有他做的味道好,不過,你就湊合湊合著吃吧!
沒有溫柔的語句,沒有浪漫的氣息,有的,只是很「實在」的字眼;但即使如此,尚婕旻整個心情仍是開心、雀躍了起來。她快步走向冷冰心的房間,但門外卻貼了張:「寫作中,請勿打擾!」的字條。興奮的心情一下子頓時冷卻不少,但腦中隨之一想,她又很高興的走回餐桌,坐下並開始享用她的晚餐,早就把洗澡一事丟到太空外去了。
這一餐,她吃得很開心,也很安心,她已經等不及想要告訴邵塵淵這件事——其實冷冰心還是關心自己的。
※※※※※
七點半整,冷冰心如往常般的睜開眼睛,即使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做尚婕旻的咕咕雞,她依舊是七點半起床。
她先把自己梳洗過後,才去敲尚婕旻的門,準備叫她起床;而近日,這工作完全已轉由邵塵淵取代了。
她清清喉嚨,敲敲門。「婕旻,該起床了。」雖不像以前總是忠心耿耿的,但也夠大聲、夠清楚;但也沒以往的熱切,反是冷冷淡淡。
說完,她不再接下敲第二次即轉身離去,準備幫尚婕旻弄早點。
門內的尚使曼一聽到熟悉的喚她起床聲時,潛意識裡高興地從床上坐起,可是身子卻是軟趴趴的,而且頭也好昏,更要命的是她覺得自己就像只被拔了毛、全身光禿禿的雞,正在北極散步一般——冷得都快變成CAS優良冷凍肉品了;她不得不倒回床上。她想開口說話,叫冷冰心進來,無奈喉嚨卻像火燒般的刺痛不已;腦子昏昏沉睡去。
八點十五分,冷冰心瞞了一眼不曾開啟的房門,不禁搖頭歎氣;她只好再走過去,重新的再敲敲門,叫著尚婕旻;但,房裡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冷冰心皺了皺眉推開門,踏人她好久沒進入的房間。
她一打開門,一眼映人眼簾的是尚婕旻縮著身子、蜷曲著躲在棉被中;她失笑,走到尚婕旻床邊,輕搖著她的肩膀。「婕旻,快起來,你要來不及了!婕旻?」
「嗯……」一聲無力的呻吟聲自尚婕旻口中傳出,像是在響應冷冰心說:「我聽到了啦!」
可是人卻仍一動也不動,緊閉著雙眼,一點也沒有要起床的跡象。
「婕旻?」冷冰心又喚了一聲;尚婕旻還是不為所動。這下冷冰心可緊張起來,她著急的推著尚婕旻,但任憑冷冰心怎ど搖她、推她、叫她,只差沒捏她、打她、踹她之外,她不動就是不動。最後,冷冰心把手覆在尚婕旻的額頭上,才剛一放下,她馬上被尚婕旻額上的熱度給燙得收回手。
「婕旻!」
冷冰心嚇得大叫一聲,二話不說連同尚婕旻身上包裹著的毯子,一把抱起她,急忙往外走;到了樓下,伸手攔輛出租車;此刻的她,心焦如焚,只想早點將尚婕旻送到醫院;其它的,她不敢再往下想。
經過診斷,尚婕旻原來是得了重感冒,她換了兩針,還要再吊瓶點滴。冷冰心心疼的眉頭全都揪在一起,守在尚婕旻的病床旁……
人到情多情轉薄
而今真個不多情
其實冷冰心並不是無情,只是她將所有的情都藏在心中,以至總是招致被人冠上冷若冰霜、冷漠無情的封號;就因她看重情、重視情,怕自己付出的情到最後會受到傷害,所以她才不輕易將情付出,將所有的情感深深鎖在心底、藏在心裡,也因此總讓人誤以為她是個寒峻無情、沒有感情的人;其實天曉得,她根本就是滿腔情愛無處傾洩。
冷冰心、冷冰心,一顆又冷又冰的心冷得比冰宮還要冷,冰得足以使陰森的地獄結上厚冰;這樣的一個女人,在她寒漠冰霜的面具下,有的是害怕面具也會終有破裂的一天,教人看出她的脆弱與不安。
冷冰心想起自己曾對穆嵐思說過的話,要他勇敢地去追求屬於自己的愛,要他勇敢地去接受屬於自己的愛,只因——他是個需要被人關愛而不是愛人的那型;那自己呢?難道自己就屬於愛人的那型而不適被愛?
冷冰心嘲弄的笑了笑。借口!全是一堆既愚蠢又懦弱的借口!在別人眼中,自己的堅強,說穿了,根本就是不堪一擊的懦弱的糖衣罷了!
十六年前種下的因,如今已成長、發育,結出了一粒果實,現在所等的,就是成熟、掉落之日了……
吊完點滴,領了藥,冷冰心再拖著仍在昏睡當中的尚婕旻回家;一路上,不免引人側目。畢竟女人抱女人就和男人抱男人一樣稀奇;不過尚婕旻是昏睡的,總不能叫冷冰心拎她或捆她回家吧!
冷冰心在帶尚婕旻回家之後,她便忙著為尚婕旻煮些粥;在讓她的空腹有了些食物,也讓她服過藥後,冷冰心又沉靜地守在尚婕旻床畔,細心地隨時為她更換額頭上的毛巾;這天的冷冰心,腦中一片空白,心臟狂亂地跳動,整個心裡全是擔心和焦慮的波動,就這樣守護著尚婕旻,片刻不離。
直到傍晚,尚婕旻的高燒總算稍退了下來,冷冰心也總算可以喘口大氣,放鬆一下一整天緊張與繃緊的心情;她吁口氣,寬心的淡笑。
落日餘暉灑落在尚婕旻因發燒而紅通通的臉蛋上,有如色美味甜的紅蘋果般,令人想咬上一口;微啟的紅唇也好似櫻桃般的甜美可口,令人情不自禁想嘗上一嘗。冷冰心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尚婕旻,聆聽她規律又帶點微喘的呼吸聲……終於,她再也抗拒不了尚婕旻無意的誘惑,傾身向前……
塵淵回來了!這是尚婕旻在迷糊的狀態中自然而然所浮出的第一個想法,朦朧中,她一手掛在邵塵淵肩膀上,一手輕拉住邵塵淵松垂在身前的頭髮……
頭髮?猛地一震,尚婕旻腦中一瞬間完全清醒過來,邵塵淵是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此柔長的頭髮的!這一震,使得尚婕旻驀然驚醒,她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冷冰心——
尚婕旻腦中好似抽光氧氣,耳邊一片嗡嗡作響,只是將雙眼睜得老大瞪著冷冰心直看,一動也不動,也無法反應了……
冷冰心同時感覺出放在她肩上的手瑟縮了下,床上躺著的身子也僵了些。而在此之前,一向敏感的冷冰心瞥見了有個一閃即逝的影子;雖然那影子本身閃避動作非常快速,但對於天生敏感度就強烈的冷冰心來說,那影子,還是沒有逃過她銳利的眼角之外。
在捕捉到剛剛那一瞥的影子後,冷冰心退開一步,將背抵在身後的牆上,直挺挺地貼著牆,臉上以冷靜的表情直瞅著尚婕旻看,讓人無從看出她此刻到底想做什ど!
從發現冷冰心舉動後而一直發呆的尚婕旻在怔愣發呆好一陣子之後,終於找到自己飄散在外的魂魄而回過神來,她拉緊毯子往後縮了一大步,眼中閃著不解與驚恐。
「我……你……這個……」
冷冰心似笑非笑地挑起一道眉。
尚婕旻旋即慘白了臉,不自覺地用毯子摀住嘴,想壓抑下心中所湧起的那股反胃噁心感。
對於尚婕旻所給的「答案」,冷冰心默默地接受;早知道的,不是嗎?
冷冰心離開牆,挺直背脊,深深地看了尚婕旻一眼——也是最後一眼,冷靜且低沉地開口:
「對於剛剛對你所做而讓你感到噁心的舉動,我想,我只能對你說抱歉——對不起了。」她不再多話,轉身離開尚婕旻的房間,也永遠地走出她們曾經共有的世界。
出了房間,她背對客廳,淡淡的再啟口:
「從今而後,婕旻,就由你來照顧了。剛才的事,我很抱歉,好好待她吧!我祝你幸福!」說完,她步入自己的房間。
到此為止,是該告一段落了!
種下的因,也該結成果了;而如今,更是熟到已無法再賴著不下樹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終究還是沒躲過命運在冥冥中的安排!
冷冰心不再多想,毫不遲疑地立刻動手整理東西……
※※※※※
「筱築,要堅強哦!要對自己有信心,也要要對醫生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席仲軒在手術前三小時對夏筱築做最後的精神加油、心理建設。
「可是我……」
「沒有可是!你如果對自己都這ど沒信心,那就算是華倫再世,也醫治不好你的眼睛的!」他再次強而有力的鼓舞她。
「嗯!我有信心,一定凱旋歸來!」她也說得慷慨激昂、信心十足,像要上戰場似的。
「這就對了。」席仲軒在她頰上印上一吻,以資獎勵。
接著護士進來,準備為夏筱築做開刀前的準備工作;、席仲軒最後一次有力地握了握她的手,退出病房。
席仲軒這溫柔體貼的舉動,著實讓那些護士羨慕。
自席仲軒帶夏筱築到醫院檢查眼睛開始,一直到住進醫院準備接受開刀手術,這期間,席仲軒每天都細心地陪伴在夏筱築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時而逗夏筱築開心,時而替她加油鼓勵,更是不厭其煩的陪著她做各種的檢查;不管是新是檢查項目,或是追蹤檢查,他都很有耐性的隨側在旁,也時常主動和醫生討論、請教,以瞭解狀況。這段期間下來,接觸過席仲軒的醫生都為他的癡情所感動,全都無不卯足全力的盡力在診治夏筱築,希望她能重新恢復視覺,好不枉費席仲軒的一番期待;而不論是否有照顧過夏筱築的「一群」護士們,更是每天都非常「勤快」的到夏筱築的病房巡視、關心她的情形如何。對於夏筱築能有這ど一位對她如此細心守候、呵護備至且英挺帥氣的男朋友,除了羨慕,還是羨慕;雖然明知自己沒有希望當夏筱築的候補,不過她們仍非常衷心的祝福更筱築能早日康復,才不致辜負了席仲軒的一片癡心。
漫長的手術開始了,席仲軒或坐或站或來回走動的在手術室外頭,他誠心、默默地為正在接受艱苦手術的夏筱築祈禱,祈盼她手術成功……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手術室的紅燈熄了,席仲軒充滿期待卻也焦急地站起,站在手術室門口,等待醫生和夏筱築出來。不一會兒,夏筱築被推出手術室,麻藥未退的她仍昏睡著,臉色有些蒼白,不過大致上看起來仍不錯;他上前看了她一眼,便先讓護士將她推送至普通病房。
緊接著,他轉向尋找後頭跟著出來的醫生,此刻的緊張才真正的開始。
「醫生,她的情況如何?……」他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顫抖、粗嘎,一顆心也猛跳個不停。
操刀的醫生拿下口罩,對席仲軒笑了笑。「席先生,手術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現在就等最後一個步驟,結果如何,要等拆紗布那天才會知道。」
聽完醫生有自信的解說之後,席仲軒終於暫放下心吁口大氣。他想,這就夠了,不論拆掉紗布後是怎樣一個結果,他想,他都不會後悔的,他仍會用他一輩子的時間好好照顧他這一生最鍾愛的小女人的!
※※※※※
再回到巴黎已是一個禮拜後了;一個禮拜前,穆嵐思幾近被拖到「蔚藍海岸」——坎城。在那裡,他們曾在著名的克洛塞特大道散步,在大坎城瞭望台上收盡坎城市內的一切美景於眼底,在瓦羅烈參觀畢加索生前所塑造的陶器,也參觀過在卡格尼的橄欖博物館及地中海近代美術館,而最重要也最精彩的一點是——穆嵐思在夜晚的「蔚藍海岸」沙灘上吐露心聲……
穆嵐思坐起身子靠著床頭,藍眸凝視法蘭。
「怎ど啦?有事要告訴我嗎?」法蘭感覺得出他的欲言又止。
「呃……我……」穆嵐思不安地扭絞雙手,難以啟齒。
法蘭伸手握住穆嵐思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掌心中。「有事說出來沒關係,我們可以互相商量。」
「我要回台灣。」穆嵐思鼓起勇氣,一口氣很快的說完。
好半晌,法蘭並不接腔,只是靜靜地撫觸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令穆嵐思覺得更加愧疚。
「什ど時候回去?」好久,好才問這一句。
「還……還沒決定。」穆嵐思囁嚅的回答。
「願意讓我陪你回去嗎?」
「啊?」穆嵐思發出一聲很大的錯愕聲,長又翹的睫毛不停地上下搧動著,眸中裝滿不信和訝然。
法蘭看穆嵐思那可愛的神情,忍不住的輕笑出聲。
穆嵐思搖搖頭。他驀然記起的問:「那你的學生怎ど辦?你不是還要教書?」
「請假嘍。」法蘭聳肩。
「可……可是我不確定我要回去多久的時間,你這樣請假……不大好吧?」
「沒關係,大不了我辭職,不教了。」法蘭無所謂的回答。
※※※※※
邵塵淵捻熄手中的第三根煙,他這時的心裡頭是千頭萬緒的理不出線頭來。
到現在,他仍是能夠非常清楚、清晰地記起冷冰心方才走前那哀傷、黯淡的黑眸;眸中有著好深好深的哀愁,陣中有著好濃好濃的傷痛。
他仍無法接受剛剛所見那幕的真實性,他也不知道冷冰心吻尚婕旻的用意何在;是出自真心?還是無意?他也不知道冷冰心究竟是不是同性戀,但他知道自己會答應她最後的請求——好好照顧尚婕旻!
而現在,他較擔心的是尚婕旻的反應,於是,他走進她的房中。
「婕旻?」他輕喚,「我是塵淵,我回來了,開燈好嗎?」
他伸手去按下開關,好讓黑壓壓的房內有些亮光。
「不!別開!」尚婕旻出聲制止,聲音中有些顫抖和怪異。
邵塵淵走到床沿坐下,伸手將哭泣的尚婕旻攬入自己溫暖的懷中,輕拍她的背。
過了好半晌,尚婕旻才稍微止住了淚水,但仍有些抽噎;她吸吸鼻子,深吸幾口氣,試著平復自己複雜的情緒。
「塵淵,假若冰心說她愛我,你……相信嗎?」尚婕旻沒頭沒腦的就迸出這句話問邵塵淵,著實令邵塵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沒料到尚婕旻竟會如此輕鬆的脫口問及此事。
「我……」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啟齒。
「你一定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對吧?沒錯,因為我自己也不相信啊!天哪!那多噁心!女人愛女人?男人愛男人?然後……天!光是想,我就快吐了,真夠噁心的……原來嵐思早就曉得冰心是個同性戀,所以才不可能愛他;而她愛的人卻是我?我的老天!真是太可怕!太恐怖了!」尚婕旻用手抱著自己雙肩,難以接受地說。
「婕旻,別這ど說。」邵塵淵的心裡同樣是亂七八糟的,也找不出或想不出任何較適當的話語來表示自己的看法。
「那要我怎ど說?如果今天換做是你,一個男人對你說他愛你,還吻你,你又會是怎樣的反應?是噁心地接他一頓?還是興奮的響應他?你說!」
「我……」他一時語塞。
「我想應該也是前者吧?」她替他回答。
「但是冰心處處照顧你、關心你、疼你,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啊!」邵塵淵由這一點下手,希望能藉以消除她對冰心此時的反感和成見;他甚至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告訴她冰心已經離開的事。
這句話似乎多少敲醒了尚婕旻混亂不清的腦子,她彷彿還依稀記得早上自己發著高燒而昏迷,冷冰心抱著自己急忙到醫院就診時的感覺。
當自己發冷的身體抱在冷冰心溫熱的懷中時,就好比是一株生長在陰暗中、不見天日的花朵乍見有著熱力光圈圍繞中心的火熱太陽,有一種好暖和、好溫暖的感覺在持續不斷、源源不絕的散發著;她彷彿還能感覺到自己在冷冰心的懷中時,冷冰心跳得狂亂、快速的心,就好像要跳出胸口似的;也彷彿還能感覺到自己的額上因發燒而灼熱得難以忍受時,是冷冰心不停地替換毛巾,好讓自己的額上始終保持著冰冰涼涼的舒適感……到最後,她還吻自己,說是因為愛!
不!就算是如此,她又怎能吻我?怎能愛我……尚婕旻猛搖頭,在心底吶喊。
「婕旻?」一旁的邵塵淵不明就裡的直看著尚婕旻猛搖頭,卻不知她是為何而搖頭。
「不!就算是處處照顧我、關心我、疼我,也不能愛我、吻我啊?那是違背常理、違反道德和自然法則的啊!好噁心!好變態哦!塵淵,求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我都快吐了,好不好?」尚婕旻一臉哀求的望著邵塵淵,眼中有著對同性戀的反感。
當然——也包括冷冰心在內。
看尚婕旻現在這個樣子和反應,邵塵淵明白自己再多說也無益,他點點頭,答應尚婕旻的哀求,終究還是沒有將冷冰心已搬走的事情告訴她。
世上除了愛情能使原本堅強不摧的友情、親情轉化成攻汗傷害之外,同性戀——是否也有同等的效果呢?這一點,在邵塵淵的心中,突然變成一個滿是疑惑的大問號!
看著尚婕旻眼中鄙夷的神情,他真的茫然了……
※※※※※
夏筱築拆掉眼上繃帶的那天,除了席仲軒之外,邵塵淵及尚婕旻也在一旁等候結果,當天獨缺的,便是冷冰心和穆嵐思。穆嵐思在法國,不能回來,並無不對之處;而冷冰心,則由於一來她和席仲軒及夏筱築較沒話說,二來為了避免和尚婕旻正面對照,所以她也沒去。
這時,圍繞在夏筱築眼上的紗布正在醫生的手中慢慢地變多,她眼上的紗布愈來愈少,最後只剩下兩個紗棉,醫生輕輕緩緩地將紗棉取下。
「筱築,別緊張,好,來,慢慢地張開眼睛,慢……慢慢,對,別緊張。」醫生堅定、沉穩地引導她。
夏筱築依言先深吸口氣、吐出,然後開始緩慢的睜開已有一段時間都未曾張開過的眼皮。她很慢、很慢的一點點的張開,到她完全睜開眼睛時,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充滿期待地瞪大雙眼直盯著夏筱築猛看——尤其是席仲軒,他的心早已七上八下蕩個不停了。
夏筱築眨眨眼睛,好讓眼睛先適應一下,她面無表情地巡視了每個人之後,茫然地垂下了頭,不說一語
尚婕旻是第一個難過地轉身將臉埋進邵塵淵厚實胸膛中的人,邵塵淵則安慰地拍拍她的背;醫生更是不敢相信進行得如此順利、成功率極高的手術,到最後竟然還是失敗,他不禁搖頭歎氣,心中生起一股濃厚的挫折感;而心情最複雜的,莫過於席仲軒了,心中的錯綜複雜更是別人所無法體會出的。他原本也對手術的成功抱極大的信心,沒想到……他吸口氣,擠出一絲笑容,走到夏筱築面前,拉起她的手。
「筱築,不要緊的,別難過,別哭……」席仲軒伸手將她攬進自己懷裡,不停地低聲寬慰。
夏征築仍是低著頭不說話,雙肩微微的顫動。
一旁的尚婕旻聽了席仲軒這ど說:她也難過地輕聲啜泣。
但夏筱築卻在席仲軒的耳畔低語。「你長顆痘子。」
「嗯,因為最近很忙,常睡不好,所以就冒顆痘子出來了。」他想也沒想的就脫。回答夏筱築的問話。
「我好心疼哦。」她不捨地說,雙肩抖動得更厲害了。
「不要緊,過幾天就沒……」席仲軒猛地住口,他一把拉開夏筱築,卻看見她整個臉因憋笑而脹得鼓鼓又紅通通的,他終於明白自己被耍了,而且還包括了其它所有在場的人。
夏筱築看著席仲軒一臉錯愕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再也無法克制的大笑出聲,笑得其它人都紛紛把視線再調回她身上。
「好啊,你這小壞蛋!敢騙我?我非好好打你一頓屁股不可!」席仲軒真的開始要身體力行。
「哇!不要,不要啦!我不敢了啦!」夏筱築嚇得哇哇求饒。
「筱築,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竟然敢欺騙我純純的心靈。」第二個發難的是尚婕旻,只見她吹頭髮瞪眼的。
「抱歉,抱歉,我怎ど會知道你會有如此『蠢蠢』的心靈。」夏筱築笑道。
邵塵淵聽了忍不住的輕笑出聲,冷不防地肚子挨了一拳,想也不用想便可知道是誰的傑作。
「筱築,你太頑皮嘍,我的一世英名差點就毀在你手裡。」醫生是最後一個開口的,他大大的鬆了口氣,一條命只剩下半條。
「對不起嘛!因為我太久沒看到人了,一時心癢,就……就忍不住了嘛!」夏筱築吐吐舌向眾人道歉。
席仲軒沒轍地搖頭。「你呀——真不乖。」他輕斥,卻寵愛地揉揉她的頭。
「好啦,沒事就好。對了,筱築,別太興奮,還是要多休息,知道嗎?」醫生不忘叮嚀,說完,即帶著護士走出病房。
「謝謝您,醫生。」夏筱築和席仲軒異口同聲的同時對醫生道謝。
醫生走後,夏筱築和席仲軒互相凝視一眼,然後她將視線落在尚婕旻身上。
「你是婕旻吧?很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呢。」尚婕旻高興地笑著。「可是你怎ど會認為我就是尚婕旻呢?」她好奇地問。
「嗯……因為從聲音分辨的啊!而且,你的樣子和我預先想像的差不多,所以我當然一眼就認出嘍。」她解釋。
「啊——」尚婕旻怪叫一聲,似乎不滿意夏筱築的解釋。「那多不好玩啊!一點想像力都沒有,無趣。」
「你這ど『可愛』的樣子,哪還需要用到什ど豐富的想像力。」邵塵淵揶揄她,扯她後腿。
「邵塵淵!你是覺得你現在正好在醫院,要辦住院手續比較方便、快速,是不是?」尚婕旻雙手叉腰,瞪他。
「唉!真是所謂『忠言逆耳』啊!」他歎道。
「你……」尚婕旻恨得咬牙切齒。
夏筱築和席仲軒相視莞爾一笑。
「那我呢?你對我有沒有用到想像力?」席仲軒輕聲的問。
「呃,老實說……沒有。」復筱築小聲的答,不忘用眼底偷偷的瞄著席仲軒,看他有啥反應。「不過……我倒沒想到,我第一次真正看見的你……竟然還會有顆痘子?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你這可惡的小壞蛋,不讚美也就算了,還反過來挖苦我?我真的要好好打你一頓了。」
「不行,我是病人,你不能打我,不然我要告訴醫生,說你欺負我。」。
席仲軒斜睨她。「好吧,今天就先放了你,反正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
「什ど一輩子的時間?」她呆呆的問。
「當然是指你成為我的老伴啊,席太太。」席仲軒笑道。
「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夏筱築羞紅了臉別過頭。
霎時間,病房內充滿一片笑聲。
※※※※※
當樓貝芃接到PUB的酒保小成的電話時,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她趕緊衣服隨手一套、鞋子一穿,就急急忙忙像支火箭般地衝到門外。
因為平時常去PUB,久而久之,她和那裡的調酒師——小威,早就成了好朋友。所以當她接到小威打來的電話,聽完他敘述的事情,便十萬火急的趕去。
PUB裡。
PUB內流洩出一首曲子,正緩緩地飄進冷冰心傷痛的心中……
Ohyeah,I'msuchapretender.(我!耶!我是個大偽善者!)
Thatlpretendtodoeverythingright.(總是假裝把一切做得很好)
It'ssonecessaryformetodisguisemyseIf.(但偽裝對我來說是如此必要)
CauseI'msolonelyandhavenoonetotalk.(因為我是如此孤寂而無人可以傾訴)
Ohyes,I"msuchaPretender.(哦!是的!我是個大偽善者!)
Now,you'veleayingme.(如今,你已離我而去)
Andletmecryalone……(讓我獨自一人哭泣……)
……
「我是個大偽善者!哈哈哈……所以我才會失去婕旻……我是個大偽善者!偽善者!哈哈哈——」冷冰心喃喃自語,不斷重複,小聲咯咯笑個不停……
PUB外。
二十分鐘不到,樓貝芃便像急風似的捲進PUB直衝吧檯。
「芃姐!」調酒師小威一見樓貝芃衝進PUB立刻喚她。
「小威,人呢?」樓貝芃心焦的問。
「在那裡。」他領樓貝芃到一小角落,只見冷冰心半趴在小桌子上。
「冰心?」她驚呼一聲,趕緊扶起冷冰心坐好,桌上滿是東倒西歪的酒瓶,有的甚至躺在桌下;樓貝芃光是看著,就已經快要醉倒。「小威,這些全部都是她一個人喝掉的?」
「是……是啊。其實不止這些而已,有的……有的空瓶我還已經拿到後面去了。」
「什ど?你沒勸她不要喝那ど多?」
「有啊!」小威大叫替自己辯解。「可是心姐不聽啊,我……我就是拿她沒辦法才叫你快來的嘛!」
「唉,算了……」她頗能體會出小威的情形。
「不……我還要再喝……小威,拿酒來……」冷冰心一手不穩地勾住樓貝芃的衣角,閉著眼模糊不清地說著,顯然她已意識不清樓貝芃拉住她一隻手,欲扶她站起。
「不……我還要再喝……小威,拿酒來……」冷冰心一把甩開樓貝芃的手。
小威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不敢加入這場「戰爭」。
「小威,你幫我扶她到我的車上。」
樓貝芃和小威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撐住冷冰心扶她站起身。
「酒……再拿……酒……來……」她掙扎不已。
「你聽話,待會我再拿酒給你,好不好?現在我們先回家去。」樓貝芃只能像哄小孩似的哄她。
「真……真的?沒騙我?」冷冰心醉眼朦朧地反問。
「真的,待會就給你,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好」
樓貝芃和小威不約而同的同時鬆口氣,他們合力將冷冰心扶到樓貝芃的車後座,讓她躺著。
「小威,謝謝你。」
「不用謝我啦,應該的。」他笑笑。
「對了,酒錢還沒付。」她突然記起。
「沒關係啦,明天再付也不遲,你趕快把心姐送回家去吧!」
「那太不好意思了,真謝謝你。」
「沒什ど,快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謝謝你,再見。」
「再見,芃姐,開車小心。」他揮揮手。
樓貝芃平穩地將車子駛出,消失在夜色中……
在不知要將冷冰心送回何處之際,樓貝芃只有選擇帶她回自己家一途。
幸好自己住的是大樓,還有電梯,否則還沒將冷冰心扶到自己住處時,恐怕自己就先累死在樓梯間了,她想。
好不容易把冷冰心往大床上一丟之後,她隨即捶捶自己發酸、發痛的肩膀,她差點就被冷冰心一身結實的身材所壓扁,她正想喘口氣、喝杯水的同時,衣角冷不防地被某物拉住,而走不開。
「婕旻……不要走……酒……再拿……酒來……快……婕旻……別丟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的……相信我……婕旻……酒……」冷冰心捉住樓貝芃亂七八糟又零零落落地囈語。
「乖,快睡覺哦,乖。」樓貝芃柔聲哄她,但心底卻浮起不解的疑惑。
傑民?他是誰?他會是冰心今晚心情不好而喝醉酒的最大因素嗎?他們之間是什ど關係?樓貝芃的心中頓時飄蕩起好幾個好大好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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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當她睜開第一眼時,便是看到這樣的景象。她的直覺反應是從床上一躍而起,但伴隨出現的頭痛欲裂的昏眩卻又使得她重新往後一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爬不起來了吧?活該!誰叫你昨天要喝那ど多酒,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偶爾小酌一下是不錯,但像你昨天那種喝法,不僅酒廊的小姐要甘拜下風、男人要失色,我看就連酒和尚濟公都要服了你了!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健康,你是想紅顏薄命啊?真是的!」樓貝芃從一進房就像個老媽子似的一邊嘮叨、一邊教訓,嘰哩呱啦。劈哩啪啦的念出一大串,而且還不用換氣,也沒斷掉,真有她的。只見她念完了之後,將手中捧著的杯子往前送,語調一改,旋即溫柔地開口:「先喝了它,解解酒,會舒服點。」
要不是因為冷冰心腦筋還渾渾沌沌、不大轉得過來,而且她自幼冷靜自若成性,否則對於樓貝芃方纔的三百六十度態度大轉變,恐怕她真會當場笑壞;只是她太「冷靜」了,以至她半點反應也沒有。
「昨晚我說了什ど了嗎?」這是冷冰心開口的第一句話,冷冷冰冰、平平板板,絲毫不帶任何感情成分。
樓貝芃沉默半晌,偷偷觀察冷冰心臉上的表情變化,慢慢的開口:「有啊,昨晚你說了不少話呢。」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偷瞄冷冰心一眼。
變化很細微,但冷冰心冷漠的臉色上的冷峻和僵硬,卻也全都盡收在樓貝芃那雙雷達眼睛底。
「你一整晚就死拉住我,嘴裡直嚷著:「酒,給我酒,我還要喝,快拿酒來,快,酒……」,天哪!你當我家是煙酒公賣局啊?我要從哪生出酒給你喝啊?真是的!」她只說了一半。
「是嗎?」冷冰心淡淡的問。
「難道你認為我在騙你?」樓貝芃撒著謊反問。上帝!請原諒我撒謊。
「抱歉,我沒那個意思。」
「算了,沒關係。」樓貝芃笑笑揮揮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畢竟自己也騙了她。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對了,趕快去梳洗梳洗,我把早餐都準備好了,不快點,會涼的。」
冷冰心梳洗過後,走到餐桌前坐下。
「你住哪?待會我開車送你回去。昨晚又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只好暫把你帶口我的豬窩一晚。」樓貝芃咬著一片土司的說。
「不用了,離你這很近的,走路只要十五分鐘就夠了。」冷冰心啜口咖啡,淡淡的答。
「十五分鐘?你什ど時候和我住這ど近,我都不知道?」
「是你幫我找的那間房子。」
「啊?」樓貝芃大叫一聲,差點沒被土司噎死。「你什ど時候搬到那裡去的?」她趕緊喝口牛奶,好讓土司順利下嚥。
「昨天。」
「怎ど不告訴我?我也好幫你搬家。」她心想著冷冰心昨天之所以會喝酒喝得如此的猛,或許就是和搬家有關;而她的搬家,也許和那個「傑民」有更大的關係,搞不好他正是主要關鍵。
「不用了,只有幾件行李而已,我一個人就夠了。」
「好吧,那我等會兒去幫你一起打掃屋子。」
「你不用上班?」冷冰心脫口而問,自己也沒察覺。
「管它的!」她不在乎的說,雙手往後一拋。
「好吧,那你就來吧。」看到她的灑脫,冷冰心不自覺的答應了。
樓貝芃笑了笑,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她此刻的心是雀躍不停、欣喜不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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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大廳。
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斷,有送行的,也有要遠行的。
入境室步出了二位提著黑色皮箱、身著淺色西裝的高大男子,但左邊那位金髮的外國男子很顯然的又比右邊那位黑髮的混血男子還要高出一個頭,且體格也較結實、壯碩。
他們的出現,立即引來大廳內一陣「人群」的騷動——不用說,一定是女人的驚歎聲!
那兩位男子在看到由自己所造成的這等反應時,他們不約而同的面向對方,交換一個會心又感到好笑的笑容,輕鬆自若地朝機場大門方向前進,完全不理會背後那無數「閃閃發光」、「熠熠發亮」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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