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了,劉苔家的門突然打開,劉德化看了看外頭的雨勢。「大小姐,雨還下真大呢!」
「你早點回去吧。」劉苔在裡頭的太師椅上看書。
「二小姐還是不回來啊?」
「沒聽她提。」
「那個……」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蘑蘑菇菇的!」這幾天劉德化總是留得特別晚,像擔心什麼似的。
「邱隆會不會來找你麻煩啊?」
「他啊……」劉苔笑了笑,很努力的別露出太過份的笑意。「咳……白天忙著補眠,晚上有一堆娛樂,沒多餘的時間可以找我。」
「娛樂?」小姐笑得……有點賊,一定又惡整那歪道了!
「是啊,他現在很懂得自娛娛人呢。歟,早點回去,明天我們一早又得出門工作,別又起不來了。外頭雨大,別忘了拿傘。」
「大小姐……」
「又怎麼了?」這人什麼時候說起話來這樣吞吞吐吐的。
劉德化問:「池靜先生……你……」
劉苔放下了書本,想了一下,她才說:「你想問我,為什麼要簽下離婚協議書嗎?」
「你可以拒絕的!」
「是啊,我若不簽他能怎樣,頂多繼律師之後找上門,對我又吼又叫,醜話說盡的想逼我簽字。如果說,我對這個人沒感情,倒是可以這麼玩,看他還能出什麼花招,看他氣得七孔冒煙也挺有趣?可是……因為還喜歡,不想讓他這樣對我……我是個人,會累、會傷心。」
那天律師來,她很快的簽字讓他離開。明明是很平靜的簽完自己的名字,可待律師走後,她突然失控痛哭。
心情太複雜,也許……她是在道別,和一段既甜蜜又開心的曾經道別。
「就順其自然吧。就池靜目前的狀況,離了婚也比較好。他不必勉強自己得和一個討厭的人相處。我也不必得囚為他的遺忘,時時刻刻活得像怨婦。」一開始她當然傷心,當然不甘心,可是,法術反噬,池靜也不過失去和她相戀的記憶,比起失去更多,或者遭過更嚴重的傷害,她很感恩了。
遙遠的年代不知道誰說的,說她命中有兩次婚姻……第一次結束了,下一次不知道嫁誰?
「你和他……沒希望了嗎?他……他真的對你很好。」和池靜相處的機會少,可當大小姐失明時,他對她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那個樣子和第一次見面倨傲不恭的樣子,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想必他是愛慘了她。
「是啊,所以我也在賭,賭他即使空白了那些記憶,我們最後還是會在一塊的。」她不死纏爛打,那不像她,在這個當下,也只是增加池靜的困擾。離婚也許是個儀式,去切割太軟弱、太依賴的自己。
當池靜愛她的時候她享受被愛、被呵護,他忘記她的時候她依然是她,還是邁開步伐往前,不必得纏在他身邊,逼他想起過去的美好才叫深情。
池靜愛的一直是那個淡漠、凡事不在乎,他得努力才抓得住的劉苔。如果有一天他再度為她動心,也會是為了這樣的她。
想清楚這個,在簽下字的剎那痛哭後,淚水洗淨了她心中的迷障。
她只做自己。未來會變成如何,她交給緣份。
命中該有,繞了一圈還是會回到手上。
「這樣啊。」他以為……她該積極些的,畢竟記住所有事的是她啊。
劉苔朝他揮了揮手,注意力再度回到書中。
「我走嘍,你自己小心。」大小姐精通鬼神之法,但畢竟是個女孩子家,這年頭人比鬼還可怕!
劉德化走後,劉苔太專注看著手上的書,一直到外頭的風把雨絲帶進了屋內,她才想起該關門了。
「雨還真大!」距離上一次下這樣的大雨在什麼時候?不久前嘛!那時的她看不見,卻感覺得到池靜的柔情萬千;現在的她看得見,池靜的溫柔卻只有她記得了。
走到門口要把門帶上,雨中好像站了一個人。
劉苔怔了一下,很肯定是個人,而不是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只是雨勢太大,那個人站得有些遠。
待那個人慢慢接近,她驚訝的脫口而出,「池靜?」
她拿了把傘奔出去,將他納進傘下。
「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會來這裡?」
「到你家的這條路我像是很熟悉,卻想不起來為什麼熟?!就算是很熟悉,又是為什麼呢?我以前常來找你嗎?找你幹啥?算命?吵架?還是……像今天一樣,因為心痛得快要死掉、因為太過無助……奇怪的是,我誰都沒想到,只想到你……為什麼我只會想到你?」
「池靜,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樣子讓她擔心。
「……我爺爺死了……三個月前就往生了……」方纔他回別墅要看爺爺,二叔支支吾吾了半天,被逼急了才說他死了!他們叔侄倆大吵了一架。他開著車子冒著大雨到預定墓地去,結果……
那裡有座墳,雖是新墳,墳上的草卻長得老高。他將手電筒拿近墓碑一照,上頭刻著先考……池震業之墓。左下列著孝子……池鴻鳴,孝孫……池靜……孝孫,池靜?!他的名字列在上頭,這是夢嗎?一場惡夢嗎?
過於震驚,他跌跌撞撞的狂奔出泥濘的小徑,到了停車的柏油路上,他則跌坐在地的撫面落淚……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很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是一場惡夢!一定是作夢,如果不想一直待在惡夢中,他得讓自己醒來!他用力的摑掌自己、揚自己耳光,可是……除了痛,他仍沒有「醒來」!眼神渙散的坐在沒有路燈的山上產業道路上,他呆呆的看著地面,大雨不斷的打在他身上。
他想起這幾天部屬看他的眼神,有訝異、有驚奇,也有同情……尤其王秘書那欲言又止的模樣……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不安、慌亂、焦慮……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情況!不曉得為什麼?他想起了劉苔。那個和他不對盤的女人!明明是這樣令他感覺不愉快的女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想到她、想見她?
問題是他不知道她住哪裡?如何去?
沒讓自己多想,他坐上了駕駛座漫無目的地開著事,開著開著……到了某個巷弄,他方向盤打了右轉就轉入……
明明完全沒有記憶,全然陌生的地方,可為什麼像是依著本能,他卻可以找到這個地方?
他和劉苔之間……他到底遺忘了什麼?
劉苔歎了口氣。原來……他知道池老爺往生的事。
當池靜出事後,除了遺憾他把對她的感情忘得精光外,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他眼神有點慌亂。「劉苔,只有今天,這一夜就好,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邊?」
拿了一套日常的休閒服給池靜換上,他仍處於半個遊魂狀態,接了衣服就往浴室走。
浴室裡傳來蓮蓬頭水注的「沙沙」聲。將房間燈光調弱,劉苔準備了茶具,爐上燒著水,然後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外頭的雨勢。
二十幾分鐘後,浴室門打開,池靜看著立於窗前的她。
「這套衣服……和我的好像。」是他的!他確定!
劉苔回過頭笑了笑,在爐子前方的位置坐了下來。
「要不要喝點茶?怕睡不著的話,就喝熱開水暖身。」和池靜在這樣有些寒意的夜裡一起品茗,是她一直很想做的事。
以前因為眼睛不方便,池靜好像也沒喝茶的習慣而作罷。
現在嘛……就重新累積不同的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