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寶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照片,終於開口:「不是。」
「不是?那也有像到吧?再不然就是你曾曾奶奶的媽媽啊什麼的……」魏家全耙了耙頭髮,有點不安地坐下,喃喃道:「肯定是她。小寶,你不知道,你曾曾奶奶那前後幾代魏家還沒有沒落,哪個不是錢堆出來的大小姐大少爺,難怪她看起來那麼高傲,就差沒用鼻孔看人了。」
「……她是鬼嗎?」魏寶平低聲問。
魏家全全身發冷了下。祖先歸祖先,鬼歸鬼,理智上他很想這樣認定,但情感上他清楚這兩者間是相通的,只要一想到這家裡住了一個鬼,一直觀察著他們……他很毛。
「你話不要……不要說得那麼白……是祖宗!是祖宗!你要尊敬祂們!」
「可是,舅舅,她能穿衣服,她穿舅媽的睡衣跟舅舅的藍白拖,電視裡演的鬼不是都碰不到的嗎?」
魏家全一呆,眨了眨眼,頓時激動地說:
「小寶,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聰明,不是鬼!那就是做仙了!肯定是已經成為神明的魏家祖宗來指點我的!」
「……那,她是神仙教母嗎?」
魏家全聞言,哈哈笑道:
「什麼神仙教母,你卡通看得太多了。神仙教母是給女生用的啦。」長達一周的緊張兮兮終於稍稍放下了,這才正眼打量起他這個外甥。
小寶剛洗完澡,黑色細細的頭髮還略濕,襯得臉色特別地嫩白,眉目像他媽,頭髮再長一點騙人說他是小女生也是有人信的;尤其他穿著小睡衣,像個迷你的娃娃……如果能夠有點表情就好了,魏家全心裡想著。他記得阿勝也有一模一樣的小睡衣,公平點說,阿勝比起小寶可愛多了,但他不能表示出來,以免傷害孩子的心。
他掩嘴咳了一聲,說道:
「小寶啊……如果你有不小心聽見舅媽或舅舅說一些你不懂的話你盡量問,舅舅跟舅媽會解釋的,這樣子是避免誤會。舅舅跟舅媽一向公正,絕不會亂說話的。你懂不懂?」
魏寶平木木地看著他。
沒有表情就是好事吧?魏家全安慰自己。這表示,小寶沒有聽見那天那個祖宗說出阿惠私下抱怨的話吧?這一周每次下班回家看見小寶,他總是不自然地迴避著。對,阿惠是不該說出那種話,但這是私下又不是公開,這個家是他跟阿惠的,家不是該什麼都可以溝通的地方嗎?
哪怕阿惠是在抱怨,這個家都該容許她的任何抱怨,只要不給小寶知道就好了。無論如何,現在他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對了,小寶,你感冒好點沒?藥都吃完了吧?你也真是的,那天你跟著我進來不就好了嗎?在外頭逗留那麼久。」
「我藥都吃完了。」
「這樣啊,那……最近功課跟得上嗎?」
「嗯。」
「如果跟不上,可以問問阿勝。雖然你是哥哥,可是阿勝考試分數都有九十五,不懂就問,不要再跑去作弊,你要做一個好榜樣,懂嗎?」
魏寶平眼瞳黑涼涼地,沒有回答。
魏家全又掩嘴咳了一下,搓搓手道:
「對了,我問過阿勝了,可能是他誤會了,他看見你拿著同學的錢包就以為你要偷,你是替同學撿起來放回去,對不對?真……真乖。是舅舅誤會你了,才打得這麼凶,舅舅跟你道歉。不過,以後你也要懂得替自己說話。當然,要說實話。不要傻到挨打,這樣變得好像舅舅不公正一樣,祖先會生氣的。」一鼓作氣說完後,魏家全心裡的擔子終於全放下了。所以……不會再來了吧?
「我沒有再看見過她。」魏寶平輕聲答著。
魏家全才發現自己把心裡話問了出來。他老臉一紅,揮揮手。「好了好了,沒事了,誤會解開就好。你回房寫功課吧……」見小孩還杵在原地,他皺眉,「還有事?」
「舅舅,我很愛哭嗎?」
「什麼?」
「小時候,我很愛哭嗎?」
「什麼小時候?現在你就是小時候啊……哈哈,我想起來了,你很小很小,像米粒一樣小的時候天天哭,你一天不哭我還懷疑你是哪裡不舒服,可是你又不會說話,舅舅只好鬧到你哭為止才放心,後來有了阿勝……」魏家全驀地住口,對上小孩連眼皮也不眨的目光,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人老了記憶就不好了嗎?小寶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哭的?
忽然間,那種尷尬的氛圍又出現了。從祖先現身指責後,每次看見小寶他就覺得有點沒面子,他還以為說開了就沒事了。
「舅舅,什麼是水淹金山寺?」
魏家全一怔,笑呵呵道:「小寶從哪聽來的?今天你一下問神仙教母一下問這個的,這麼想知道啊?」
「想。我也想知道什麼是條條道路通羅馬。」
魏家全靈光一閃,說道:
「小寶乖,有求知慾是好事。舅舅也很想告訴你,可是你年紀太小,聽也聽不懂,你要好好地上學,考試考第一,書念得一多,就什麼都懂了。這樣吧,下次你不作弊就能考班上第一,舅舅就替你買水淹金山寺那本書來讓你自己學著看。來,我們打勾勾,做不到的就是小狗。」
在半空中的尾指很孤獨地等待著,最後,魏家全不自在地收回手,敷衍地揉一下小孩的頭頂就收回。
「好好,快去寫功課。」他道。
魏寶平嗯了一聲,拉開書房門。
「小寶,以後……那個以後啊,舅舅不打你了。要是你再做錯事,我們用其它法子罰,不打了。」
輕輕喀的一聲,門關上了。
客廳裡的電視仍然開著,魏曉喬還在跟舅媽吱吱喳喳討論劇情,氣氛和樂融洽;本來坐在沙發上的魏盛勝看見他後,突然窩進自己母親的懷裡,用力啾了她一下。
魏寶平面無表情地轉身回房寫功課。
寫完功課後,他收拾好明天的課本,又從書櫃裡翻出畫畫用的蠟筆盒跟圖畫紙,再看一眼床頭上的公雞鬧鐘。
他偷偷地打開房門一角,這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客廳早關燈了,只剩舅舅舅媽的房間底下有著淺淺的光線。
他躡手躡腳地越過客廳爬上樓梯,樓上微弱的燭光來自供桌上,平常除了早晚上香外,舅媽他們是不會上來的。
他搬了個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圖畫紙鋪在供桌上,拿出蠟筆,專心地畫著記憶裡的人。
他很認真地塗塗抹抹,最後終於覺得有點像了,連忙拿著圖畫紙對著供桌上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他抿抿嘴,有點彆扭地開口:
「爺爺奶奶們,有沒有看過她?她叫神仙教母,我的。」
供桌上的牌位,沒有回應他。
他不放棄,繼續說道:
「是她說的。她說,她是我的神仙教母,你們可以問她。」
室內,寂靜無聲。
「那,如果看見她,跟她說,魏寶平很乖,沒有作弊,也沒有偷錢包,我只是氣舅舅他們都信我偷,那我就偷給他們看;可是我還是沒有偷,所以我不是壞人……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回來……」他緊緊攥著圖畫紙的兩端,垂下臉,黑色的劉海幾乎覆住他的眼睛。
沒一會兒,他胡亂抹臉,跳下凳子,彷彿為了證實他很乖,他特地對著牌位用力一鞠躬,小聲地說:「謝謝。」
接著,他輕手輕腳,安靜地下樓回房。
我有一個神仙教母,我的。只有我有,舅舅沒有,舅媽沒有,魏盛勝沒有,魏曉喬沒有,同學也沒有,就只有魏寶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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