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守住帝國西域防線,親率西域大軍來到帝國邊境外的阿爾泰,高站在沙丘上看著遠方已許久來歸的故鄉。
風勢一吹,熾熱沙丘上的沙粒,彷彿一條條金色的絲綢,橫飛過沙漠的天際。
嗅著空氣中熟悉的乾燥氣味,他倏然覺得,曾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近三十年的過往。在他去了一趟中土後,彷彿已不再是他的過去,而他心中本就所存不多的眷戀,也已遭眼前的風沙給吹散,並且深深掩埋。
又或許,是被浩瀚那一雙為他著想的跟眸給替代了。
那雙眼,並不深邃,也不似神子們的多彩美麗,它們就只是一雙平凡無奇的眼眸,可在那其中,他卻看見了一種他從未曾想過、也不知自己也可以擁有的東西。
憧憬。
宮內深處,黑色廊簷外遍植的樹木,與地面上的青草,用翠眼的綠聯手佔據了天與地,放眼看去,儘是纏綿不斷的沁眼綠意,空氣中纏綿著盛夏的氣味,蟬聲響亮有韻.林中涼風一吹,似乎就擾醒了這片綠色的季節。
林中深處,獨自坐在小亭中的浩瀚,在身後的腳步聲停止在亭外對,正在賞景的他,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招招手。
「遠道而來,累了吧?」
沉穩的男音竄進阿爾泰的耳裡,他一語不發地站在亭外,仔細打量著眼前毫不防備就背對著他的男子。
「來,歇歇。」等了一會後,乾脆主動起身款客的浩瀚,有耐心地再朝他招一回手,並邀他在身旁的石椅坐下。
一步步走向他的阿爾泰,雙眼直盯著他臉上那副全無危機感,也無其他特別情緒的表情。在走至觸手即可及的距離時,他側首看著正順手為他倒一杯香茗的浩瀚。
「身為帝國的皇帝,你不怕我是特地來要你的命?」
「你想要嗎?」浩瀚頭也沒抬地問,淡淡的語調,就像在和他話家常似的。
當浩瀚第三次揚手邀請他入座時,阿爾泰索性將手中天孫的兵器大刺剌地往桌上一擱,並坐至他的身旁,然後等著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那件所有天宮神子都在尋找的稀世兵器,在浩瀚的眼中,魅力卻沒身旁遠道而來的客人來得大,他連瞧都懶得瞧它一眼,反而直接轉首看向阿爾泰,但就在他仔細瞧了一會後,他不禁歎口氣。
「過去這十多年來,你替牧王做得已經夠多了。」浩瀚清澈的雙眼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就像一把利刃,「朕問你,你可曾為自己做過些什麼?」
全然毫無防備,就得面對那雙似要將自己靈魂最深處的東西,全都刨翻出來的眼眸,弼爾泰有一刻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忐忑不安的阿爾泰才揣測地問。
「你知道些什麼?」
「不多。」浩瀚輕聳著肩,語氣中帶了點憐惜,「朕只是瞧你這模樣,就像頭迷途羔羊似的。」
想都沒想過的答案,令阿爾泰更是瞠大了眼訝異直瞪著他。
「迷途?」
浩瀚輕輕將茶水推至他的面前,看著茶水中他的倒影問。
「你想走的路,已找著了嗎?」
在那瞬間,阿爾泰突然有股想趕快離開此地的衝動,可他腦海裡盤旋著的儘是浩瀚的問話,眼裡也還映著方纔那一份對他感到憐惜的目光,而他的雙腳,就只是靜貼在地面上,不肯聽從他的號令移動半分。
過了很久,拚命叫自己沉住氣的阿爾泰,逞強地抬首答道。
「未。」反正他這無聊的人生都已過了大半了,他想,未來的另一半人生,應也是同樣的無聊。
浩瀚微微一笑,「那你可得好好找找了。」
「為何?」
「因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唯有活出自己,才不枉走這人問一遭。」浩瀚說著說著,突然轉問向他,「告訴朕,你可曾真正為自己活過?」
他被問得完全答不出話。
其實,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麼問過自己,可這問題就像一道微不足道的傷口,痛過了後,一旦結了痂,也就無人再去理會它。
因此他從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想,到底什麼才叫為自己活過?一直以來,他有的,不就只是空白而已嗎?
他記不起他是何時被牧王收為義子的,在過往的那些記憶裡,充斥著的,全是義兄牧瑞遲對他的嫉妒與防備、牧王深深的倚賴。百姓對他能讓九原國更昌盛一點的期待……
其實在那些年裡,有很多事,在他人眼裡看來難之又難,但到了他手中,卻又再簡單不過。很快的,他發現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武藝、治國、經商,他無所不能,只要他想要,他便能輕易地得到所要的束西,甚至,完全不需努力。
他曾懷疑過,他不是凡人。
然而在與封誥和廉貞相逢之後,他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無論他是凡人或是神人,他究竟有沒有為自己真正的活過?或是認真的去追求過什麼束西?可在他的記憶裡,似乎……從不曾有過。
當他眼看著同樣也是女媧,卻對地藏充滿仇恨的封誥,努力的用雙腳走遍大江南北,做著各式各樣的職業,去體驗百年前在他當神人時無法體會的那些時,他有點羨慕。當他看著永遠都活在罪疚裡的廉貞,四處飄泊、尋不著一個落腳之處,又無法擺脫身上被詛咒的痛苦時,他也有點羨慕,因廉貞至少還知道,什麼是恨,和什麼是苦。
他無苦無樂,也無愛恨,他就像個上天賜予了太多能力的孩子,可是上天卻不顧這孩子的意願,無論他要與不要,硬是將那些塞給了他,然後令他的人生,變成了一片空白。
無人會明瞭,空白的人生,日子有多難捱。
直到九原國遭孔雀率大軍所減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活了過來,因在他身後,少了一個他本來就不想要的束縛,再加上,他實在太過欣賞孔雀能在一夜之間將九原國全滅的力量,他甚至在想,在那片遙遠的中土裡,可有比孔雀更強的強者?在遇到了石中玉後,他自石中玉的口中得知,在中土裡,還有能力更加高強者。
那是一種在無止無境的黑暗中,突地有盞燈被點燃的感覺。
於是,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個方向,可是又不太確定,因此在他從不曾有過規畫的人生藍圖一上,他畫上了一條等著他去探索的路徑,好前去為自已冒險確定一回。
因此,即使是被九原國那些遺族視為叛族,被全地藏視為叛徒。他都無所謂,反正他從不在乎這人間的人們是如何看待他。離開地藏時,那時他的心中充滿了雀躍,往前邁開一步,馬上忘記身後曾走過的那一步,任由面前朝他襲來的風沙再大,眼耳口鼻都已被最沙給塞滿,他還是一步步地邁開大步往前走,忘記身後的足跡,不再回首,放棄那些人們加諸在他頂上的名、利、榮、權,那些,都不是他想要得到,卻又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只想為自己好好的活過一回而已,就算是不能堂堂正正也無妨。
可是他懲是不知,他想伸手牢牢捉住的,究竟是什麼。
「告訴朕,朕能為你做什麼?」在他沉思老半天後,浩瀚拉回他的心神問。
「為我做什麼?」反應過來後,能兩眼微瞇,「你可知我是何身份?」這世上有什麼是他辦不到的?他需要有人來替他做些什麼?
「知道。」浩瀚不疾不徐地頷首:「在他人眼中。你是牧國的支柱與叛徒,在地藏眼中,你是女媧轉世的三人之一,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你什麼都能得到。」
「在你眼中呢?」他在乎的才不是他人的看法。
「你只是來陪朕聊聊的阿爾泰,一個,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一無所有的阿爾泰。」浩瀚給了他一句很簡單的答案,然後輕啜了口香茗,
「一無所有?」他如遭雷擊,幾乎忘了該如何言語。
浩瀚側首望向他,「在全都擁有了之後,不就等於一無所有?」
帶著生氣的青草香昧,隨風輕掠過他的鼻梢,已是經歷過生死的香茗,則在滾滾的瀝水中,將再次釋放的香氣蒸騰得他一身馨香。嗅著種種的香氣,靜看著浩瀚那雙好似汪洋的眼眸,阿爾泰停止了思考,也不想再思考那些曾經背負,與現在所迷失的那些,他只是顫著聲,試探性的問。
「你能容我?」
「為何不能?」浩瀚莞爾地瞥他一眼。
「你憑何信我?」再怎麼說,他也是九原國目前唯一的繼承人,更是女媧轉世,身為帝國的皇帝,怎能就這麼輕易地讓可能是敵人的人棲習在羽翼下?
「憑何不信?」浩瀚不慌不忙地再為自己斟上一碗好茶,「你若真要殺朕。你早就可動手,這無旁人,無人可阻你。」
「你不怕?」
浩瀚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你無殺心,朕何懼之有?」
他是無殺之心,因他來此根本就不為殺人,只是,他沒想到中土的皇帝竟是這般……他只是沒有想到有人能把他的心看得那麼透,即使從未見過他一面……他更好奇的是,為何像是夜色那等人物,都甘心跪在他的面前?
「告訴我,為何帝國的四域將軍願臣服於你?」他忍不住想問。
浩瀚也不太明宣,「這話,或許你該問他們才是。」那四個傢伙的心思,他向來就是隨他們去亂轉的,他也不怎麼清楚。
仍是想探探他的阿爾泰,將那自小以來他總是掛在嘴邊的話在浩瀚的面前重複一回。
「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每個人都想利用他的。因為他是女媧,因為他無所不能。
浩瀚搖搖頭,「什麼都不要。」他向來就啥都不缺。
「什麼都不要?你可知我是女媧轉世?」帶著不相信的神情,阿爾泰刻意再問。
「朕從不想自任何人身上得到些什麼。」四兩撥千斤的浩瀚,話鋒一轉。反而把問題扔回他身上,「若朕是你,朕會問,接下來,你該如何做你自己。」
「做自己?」
「你只是阿爾泰而已,無論你來自哪,無論你是人子或神子,無論你是否是女媧轉世,你仍舊只是阿爾泰而已。你只需好好為自己盤算想要過的是何種人生,好讓你不再無聊即可。」很能體會他心情的浩瀚,朝他淡淡歎了口氣,「至於他人的期待與依賴,甚至是那些拋不開的過去,都與如今的你無關,你要著想的對象,只有你自己而已。如此簡單的一件事,你可別告訴朕,你連這都辦不到。」
亭中有薄靜默,蟬聲伴著暑意徘徊在林間,亭中的兩人,無言地看著彼此。
「聽朕一句話。」浩瀚凝視著他那猶疑不定的跟瞳,「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私。而私,則是上天賜予人們最奢侈也最慷慨的禮物,既身為人,何不好好享用這份大禮和自由?」
自私?自由?
浩瀚再問:「在付出那麼多年後,你可曾為自己自私過?」想那年邁的牧王,與王子牧瑞遲,皆是不濟之輩,九原國若是無他,只怕在被孔雀滅了之前也不可能興盛到一個頂峰,可他花了大半輩子所成就的,究竟是他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從不曾覺得自己的心是如此透明的阿爾泰,在深深吸了口氣後,握緊了雙拳問。
「你希望我如何?」
「放縱自己,做你自己。」浩瀚拉來他的手,溫和地拍了拍,「你只要好好的為自己活著就行了。」
緩緩抽開了自己的手後,阿爾泰面色陰晴不定地瞧著始終坐懷不亂的浩瀚,漸漸地,他沉澱下了心神,而他的雙目,也開始變得篤定。
「原本,我來帝國,是想找第一武將一較高下。」
浩瀚挑高了朗眉,「那真是可惜了,夜色目前不在帝國內。」
「不可惜。」阿爾泰一點都不在乎這點,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因我找到了一個比她更值得的對手。」
「朕的功夫相當不濟。」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浩瀚很無奈地朝他攤著兩掌表示無能為力。
深不以為然的阿爾泰,目光炯炯地瞧著這名能讓四域將軍為他死心塌地奉獻的帝國皇帝。
「你不需要那些東西。」
「是嗎?」
「你只要是浩瀚就夠了。」
浩瀚偏著頭想了想,客氣地笑笑,「朕會把它當成是種恭維。」
一把抄起攔擺在桌上的神器後,起身的阿爾泰才想離去,浩瀚卻站在他的面前,兩眼直視進他的眼底。
「有空,常來與朕聊聊。至於你往後的目標,慢慢想,想怎麼做就去做.若需要朕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朕辦得到,朕都會成全你。」
就連質疑的餘地都沒有,因他雖說得雲淡風清,但聽來卻是令人再深信不過。
阿爾泰怔看著神態自若的浩瀚,並在腦海口不斷回想著,他方才親口所說出的承諾,在那片刻,阿爾泰只覺得心中有顆石頭沉到了心底,讓他總是飄泊的心下了錯、有了重量,再也不必像迷途的船隻般,在茫茫無邊際的大海上無止境的飄泊,或是百般無聊地繼續浪費掉人生。
「這人間,除了無聊外,也是很有趣的。」身為過來人的浩瀚,意味深長地對他一笑。
就只因這句話,那時的阿爾泰便牢牢記住了浩瀚的微笑……那盞,似是黑夜中的燈般的笑。
就算是女媧轉世又怎樣?就算他無所不能又如何?倘若他永遠都把自己關在高高的孤塔裡作繭自縛,那他就真的只能虛擲人生,苦苦候著這輩子快些過完,好讓他離開這無聊又無事可為的人間。但。若是他聽從浩瀚的話,用力下水去攪和,把自己弄得一身是泥呢?他的人生,會不會還是那麼空白?
黃沙撲面而來,細微的沙粒刮在面頰上,有些疼,可是高站在城牆上的阿爾泰,卻覺得有生以來,身體裡的血液頭一回在沸騰著。
「啟稟將軍,黃泉國與鬼伯國二國,已東進至邊境。」被孔雀派來助他一臂之力的紡月,站在他身後繼續詳報軍情,「另,探子來報,鬼伯國支了一小支軍伍,試圖自隘口闖入帝國疆域。
阿爾泰慢條斯理地取來身後總是背著的長弓。並自箭筒裡抽出一柄箭。
「若門隘口是嗎?」一鼓作氣架箭上弦再拉開弓弦後,他將箭尖瞄準南方。
「是。」紡月光是看他拉弓的架式,就下意識地往後退後了幾步。
凝聚了女媧神力的長箭,在射向天際時即捲起一陣強風,強烈的風沙四處急竄,霎時間,塵土蔽天,宛如昏日。
「若門隘口……」在煙塵過後,瞇著眼望著遠方沖天的塵土,紡月不確定地看向他。
「已毀。」阿爾泰很乾脆地回答他,並朝他勾勾指,「傳我軍令,派人至東南三十里處掘土二十丈並下毒。」
紡月不解地皺著眉,「掘土,下毒?」
熟知地藏每一寸土地的阿爾泰,胸有成竹地揚高了下頷。
「在那下頭,有著一條流經大漠的地下河流,地藏之軍素來就不攜飲水,因他們隨對都能在大漠裡找到飲水。但這一回,我要他們連半滴水都沒得喝。」
心神一凜的紡月,這才徹徹底底的相信,他們帝國的這位新任西域將軍對這場仗不但是玩真的,而且,完全不念舊情。
阿爾泰心情很好地朝他揚揚眉。
「我要渴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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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地來這看你,你擺的卻是這種臉色?」
天色初曉,方下了朝的浩瀚,兩腳才踏進坎天宮的寢宮內,就見他那個與自家手下大將紅杏出牆的表妹皇后,一腔不滿意地坐在他的御案裡瞪著他抱怨。
浩瀚的神情絲毫未變,也不訝異她會出現在此,他只是走至她的身旁一手將她拎起,再禽人搬采一張舒適的小椅讓她坐在一旁,而他則是在御案內坐下,一言不發地瞧著窗外那不合對宜、提早飄落的雪花。
「你不開心?」將他打量過一回後,無邪開始在想究竟是哪一域裡出了岔子,才會讓他出現這種類似惱火的神色。
他沉聲說著,「破浪受困北域。」現下的他,可有一筆帳得找某兩個人好好算算了。
就算那兩個貪生怕死的日月二相。不敢回傳半點關於北域的消息回朝讓他知道,但光看外頭的這場雪他也可知,天宮又像上回對付夜色一般,再次派出了雲神來與帝國作對,而那兩個他特意遣去助破浪一臂之力的日月二相,則恐怕是辦事不力。在麗澤返回天宮後,不只是讓破浪掉了根頭髮那麼簡單而已。
「嘖。」也因此擔心起破浪處境的無邪,愈想就愈不甘心,「早知道我就事先多派幾個人去暗算麗澤。」
浩瀚歎了口氣,打發似地以大掌拍拍她的頭頂以示安慰。
「無邪,朕說過,你動不了他的。」她還不死心?上回她派去的那票高手,不但沒一個有法子攔住麗澤返回天宮。可能他們就連麗澤的衣角也沒沾到。
她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就算是動不了我也要試試看,不然若事事全靠你選慢郎中,豈不得等八百年後才能成事?」
「至少朕比你來得有把握。」他整個人靠坐回椅裡,兩手交握著十指,語氣說得十分篤定與愉快。
「他是個轉世的神人,你呢?你只是人。而且還是個只會治國其他啥都不會的皇帝,你能有什麼把握?」一個跟神沒兩樣,一個則是再平凡無奇不過的凡人,不要說比較,他們就連擺在一塊也都相差上一大截,這是要怎麼比?
浩瀚伸出修長的一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麗澤還滿喜歡朕的人頭的。」光是這顆項上人頭,就足以對麗澤構成無比的吸引力了。
「表哥。」無邪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面頰。「我也很喜歡你的人頭,所以你得把那顆頭好好地攔在你的脖子上,明白?」
從不受人威脅的浩瀚瞧了她半晌,緩緩以兩指撥開她造次的小手。
「無邪,你今兒個是專程來這威脅聯的?」背著他偷男人的她,不舒舒服服的待在西域將軍府裡繼續欺騙孔雀,卻跑來這關心他?她不怕孔雀那個醋桶會找她清算,以為她仍難忘舊情?
「我是來看著你的。」她沒好氣地哼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顯得不情不願,「誰教你把日月二相給支去了北域?若是你因此而掉了根頭髮,我的罪過可大了。」
他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朕有孔雀。」京中有個孔雀坐鎮,即使天塌了也輪不到她來頂,且就算是天宮添了個正牌天孫,目前帝國京畿,仍是安全無虞。
「嗯哼!」佳人美眸一瞇,芳容上的笑容顯得比往常更加甜美,「表哥,你可以再過分一點沒關係。」
「朕有……你的孔雀在京中保護朕。」女人與小人這兩者都不好惹,識時務為上,他馬上改口。
她頗為滿意地頷首,「這還差不多。」
「無邪,你能為朕做件事嗎?」反覆思來想去,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浩瀚輕聲地問。
打小就很少聽他有求於人的無邪,想了想,有所保留地應著。
「說來聽聽。」
「命人跑一趟天宮。」
她立即接口,「命日月二相自雲神手中奪來石片?」能讓他忌憚和憂心的,也就只有雲神手中的那塊石片了。
浩瀚聽了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發。
「莫怪朕會喜愛你的性子。」就知道她的心思剔透能為他分憂。
「喜愛?」不吃這套的無邪撥開他的手。「少來,你根本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臉無辜。「朕很疼愛你是事實。」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他說的,的確也是實話,恩威並施向來就是他最會用的手段。無邪不甘不願地掛下了臉,「這事。不用你交代,我也會指使日月二相去辦,只是,就怕他二人會敵不過雲神與那位新任天孫。」
「那他們得想個法子戴罪立功了。」浩瀚並不擔心這一點,只是繼續用期盼的眼神盯著她。
光看他眼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的無邪,心中警鐘大作之餘,趕緊抬起一掌趕在他面前先開口。
「慢著,你休想把我派到北域去。」開什麼玩笑?叫她大老遠的趕去那裡幫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二相?
「你就這麼不願去助二相一臂之力?」養兵千日用於一時,平常她不都一直很想試試自己的身手嗎?怎偏挑在這節骨眼上跟他唱反調?
「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京中棄你而去的,因你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說什麼都不答應的她搖搖螓首,「不過,北域的事你放心,我會派人去好好伺候日月二相的,誰教他們讓破浪的頭髮掉了不只一根。」
「好吧。」深知她死硬脾氣很難改變,浩瀚歎了口氣,「那朕就先謝過了。」
為免孔雀又四處找她,打算早些打道回府的無邪正想告退,她突然定眼仔細一瞧,這才發現浩瀚的不對勁之處。
「表哥,你病了?」她直盯著他微紅面頰,與起伏似乎過快的胸口。
浩瀚只是不語地笑笑。
無邪立即朝門外一喚。
「晴諺!」要不是她眼尖,否則這比她還會演戲的男人可能病慘了也沒人知道。
「在。」始終都候在門外的晴諺隨即推門而入。
「去找太醫來為他瞧瞧。」
「是。」她輕聲應著,隨後又關起門扉退出門外。
看著晴諺多年來如一日的恭謹模樣,一股不痛快,又帶點痛楚的感覺,再次在無邪的心中徘徊。她慢條斯理地側過首,微瞇起美眸瞧著在晴諺走後還盯著門扉看的浩瀚。
「怎了?」不意撞上她的目光後,浩瀚納悶地看著她不同於以往的模樣。
無邪不語地瞧著他許久,而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命自己放手般地歎了口氣。
「表哥,你該走出來了。」
浩瀚一怔,雖是聽明她話中有話,仍是裝作含糊地問。
「你指什麼?」
「家姊不是你害死的。」她直接挑出那一道劃在三人心上多年未癒的傷口。
「家姊亦不是晴諺失職害死的。若她也因此走不出來,這只會誤了你們兩人的一生。」
聆聽著她放在心底多年的話語,浩瀚面色絲毫無改,表面上看來,心湖也似乎未因此有何波動,這讓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無邪不禁蹙緊了眉心。
「你只要擔心好你的孔雀就成了。」他四兩撥千斤地帶過。
「表哥,你人生的全部,並不是只有帝國而已。」無邪兩手攏著胸,面上的神色再認真不過。
「朕明白。」
「你明白?你哪明白?」她冷聲反嘲,「若我是全帝國最邪惡的人,那麼你就是全帝國最陰險的人,傳授我這一身絕招的你,怎不把你的那套也悉數全用在她的身上?若是如此,你就不會至今仍是孤單單一人,又或許,睛諺早已是你的人了。」
「無邪。」並不想讓人越過心底底限的浩瀚,音調明顯地變低了。
她有恃無恐地揚起黛眉,「怎麼,想砍我的人頭?」
他扳扳修長的十指,「你只要好好擔心你的真面目哪日會被孔雀發覺就好,朕的事,朕自有打算。」
她冷冷輕哼,「我又不是你,我會那麼蠢?」這與天資高低是有關係的,誰跟他一樣釣魚從不用魚鉤,且就算釣上了又不把魚給拉上來?
「當心點,大話說多了,可是會閃到舌頭的。」也許,他是該跟孔雀通風報信一下才是,只是他不知道,到時孔雀會不會親手掐死他家表妹。
「你別太小看你家表妹才是。」才不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的無邪,說完便離開他的面前,才兩手一打開門扉,就見已請來太醫的晴諺,已不知在門外等候了多久。
側身讓大醫入內去為浩瀚診斷,兩手關起門扉後,無邪朝晴諺勾勾指,示意她跟著到一旁。
「方纔。你聽見了些什麼?」走至較遠的柱後,無邪一回過頭,便開門見山地問。
「奴婢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密簾般的眼睫微微往下垂,遠去了她那一雙明眸。
無邪沒好氣的在嘴邊咕噥,「嘖,該明白的不明白,卻偏偏老愛裝襲作啞。」
怎麼這兩個人的性子都一樣?他們是培養出默契來了嗎?
「娘娘可還有事?」
她轉眼想了想,一手遙指寢宮,「我家表哥病了,好生照顧他,別讓他又裝作若無其事的硬撐著。」
「遵——」晴諺的話尚未答完,無邪立即補上方才未竟的話。
「我所謂的照顧,是指無微不至的照顧。」
無微不至?睛諺抬首看了她一眼。心底馬上有了計較。
「娘娘……的意思是?」
無邪只是睨她一眼,給了她一記高深莫測的微笑。
「我想,你應當沒那麼笨才是。」
站在柱旁未動的晴諺,凝望著無邪拉著過長裙擺的身影消失在宮廊轉角後,半晌,她才側過目光,看向映著燦燦燭光的寢宮,並一如以往,很快地便準確找著浩瀚那抹映在窗面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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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浸濕的柔軟布巾擰乾後,晴諺無聲無息地坐在床榻邊,將手中的濕巾覆上浩瀚的額際。
自她指尖不經意滴下的水珠,落在他衣襟微敞的胸膛上,晶亮的水珠沿著他的身軀滑動,她見了,小心翼翼地以袖將它吸淨。
只是如此輕柔的舉動,仍是令昏睡中的浩瀚醒了過來,他緩緩張開眼,微燙的大掌握住他胸前的纖手。
「好小。」比量著飽倆掌心的大小,面上猶有睡意的浩瀚,此刻看來格外不像個人人朝呼萬歲的帝王。
晴諺輕輕抽回自己的手,「陛下醒了正好.該服藥了。」
自無邪離去後就被太醫押上榻睡著的浩瀚,就著一室的燭光,這才發現自己睡了多久。很久沒睡得這麼沉的他,伸手取下額上的濕巾,在晴諺去端湯藥時,他下榻披了件外衫走至御案後坐下,一側首,就看見不遠處晴諺慣坐的小椅上,有件縫製到一半的衣袍。
去藥房端來方煎好的湯藥後,晴諺小心地將滾燙的湯藥擱在小桌上,打算待它涼些才讓他服用,但當藥碗一擱上桌,一滴震出藥碗的燙熱藥汁,立即濺至她未及收回的指上。
眼力極好的浩瀚看得一清二楚,「燙著了?」
「謝陛下關心。」她馬上縮回手指。
「太醫說朕還得喝多久的藥?」
「回陛下,還得三日。」
不過是場小風寒,他都不痛不癢,為何旁人卻非得弄到他像得了什麼重病般才甘心?
他再瞧了瞧她被燙紅的手指,「明日起,不服藥了。」
「恕奴婢無法遵旨。」在這點上不與他妥協的晴諺,邊說邊眼明手快地抽出腰間所佩戴的軟劍,疾步走至他的面前,一劍劈掉一隻朝他面部飛去的飛蛾。
為她這難得一見的動作,剛睡醒的浩瀚神智馬上全都清醒,並在心底有了譜。
「你今兒個心情很糟?」雖然多年來她對能的保護總是滴水不漏,甚至到了就連片落葉掉在他身上都不被她允許的地步,但,這還是他頭一回這麼近地瞧她在他面前亮刀亮劍。
「陛下多慮了。奴婢心情好得很。」收劍回腰的晴諺,白淨秀麗的臉蛋上,仍是找不到半點表情。
聽著她刻意淡漠且疏離的語氣,也有因應之道的浩瀚點點頭,然後朝她勾勾指命她上前。
「朕賜你一面免死金牌。」他拉來她的手,將一面慣掛在腰間的金質腰牌塞避她的掌心裡,「日後,只要你拿出這面腰牌,你便可似無邪那般肆無忌憚的對朕說話。」
低首看著手中的腰牌,晴諺朝他擺出了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
浩瀚笑著威脅她,「晴諺,容朕再提醒你一回,別再讓朕聽到你自稱為奴婢。」
奴婢、奴婢……只要她心底有事,尤其是針對他的事,她口中的這「奴婢」兩字就會說得比平常更響亮刺耳,這自稱她掛在嘴邊她說得不厭,這麼多年來,他可是聽得厭惡至極。
不動聲色地收下他話中的警告後,面色愈漸不悅的晴諺微蹙著眉,瞇眼瞪著眼前笑意可掬的男人一會,不過多久,打算如他心願的她立即亮出那面腰牌,並將它繫在她的腰問,而後,一改先前恭謹的神色,臉上不客氣地充滿了唾棄的神態。
「昏君,若我因此被降罪大不韋,你要賠我顆完整的人頭嗎?」她老早就想好好罵他一回了。
昏君?
聽了她對他的稱呼,浩瀚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大笑出聲。
大概全帝國也只有她會這麼衝著他喊吧,他想,她定是忍了很久,他開始覺得那面腰牌給得相當值得了。
「朕一直都相信你有九條命。」笑過一回後,他一手撐著下頜,心情很好地欣賞著她本性漸露的模樣。
他的心情很好,她的可不。
睛諺沒好氣地用力瞪向這個害她這些年來過得水深火熱的禍首,腹裡滿坑滿谷的怨氣,就像開了閘的洪流,忍不住一骨碌地開始往他身上倒。
「就算有九條命,這些年下來,也被你磨得只剩三條了!」他這個皇帝當得可舒服了,也不想想底下的人為了他的任性,一條命就算賣光了也不夠用!
說起他們這位帝國的皇帝,無論於公於私、人前人外,素來就是這麼個風采翩翩,做啥事都慢吞吞的德行,且他最擅長的本事,就是哪管有天大的事,只要他仁兄心中另有他事,他就誰也不理。只管把寢宮宮門一關,其他的都留給她這個倒楣的貼身女官兼總管去幫他擋駕,搞得她上至日月二相,下至文武百官,統統因他而同她結過仇。
偏偏他生來就是一臉無辜相,任他就算做了啥傷天害理之事也仍是一副無辜貌,因此就算全朝的大臣都有怪於她,他們卻從沒有」個會去怪罪那個只管躲著不見人的浩瀚,通常,只要浩瀚把寢宮宮門一開,先是招他們進去,再對那班大臣笑笑,那些很吃他那套的大臣,就全忘了與她糾纏老半天,想見聖面一眼有多困難這回事。
他就光只是笑而已。
這麼多年了,她實在是很想問問那班文武百官,他們究竟是看上他的色相,還是他皇帝的身份?她更不懂的是,浩瀚到底在他們身上變了什麼戲法。總是沒三兩下就能把那些人收拾得服服又帖帖?
「你在清舊帳?」浩瀚心情相當愉悅地盯著她盛怒的小臉,「你不是應付王公大臣和日月二相素來都很有一套?」
「很有一套?」睛諺一手握緊了拳頭低聲冷笑。
他揚揚眉,開始覺得殿內似乎有陣寒意在擴散。
「你以為打發他們就像嗑花生米那般簡單不成?還是你以為,我同皇后一般,為你扮黑臉扮得很盡興?」她愈想就愈有一口氣嚥不下去,「分明他們就是衝著你來找你麻煩的,偏你卻老愛拿我當擋箭牌,我是天生就欠了你不成?」
浩瀚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張因怒意而顯得微緋的面容,好半天就是不答腔。
「你瞧什麼?」她有些毛火地問。
他清清嗓子,老實的說出他的觀察心得。
「朕今日才知,在朕面前,你不是不愛說話,你只是很懶得開口而已。」這些年來她所說的話,恐怕加起來都沒有今日那麼多。
「你以為我很願為你浪費唇舌?」晴諺相當不屑地瞥他一眼。
浩瀚在她甩過頭不再搭理他,走至距他遠遠的一方坐下,繼續縫製著那件未完成的衣袍時,他定眼看向她手中的衣袍一再三確認他的確在上頭看到了幾條栩栩如生的金龍。
「朕聽說,風神飛簾為破浪做了件冬裳。」看著她為他細心縫製衣裳的模樣,他狀似不經意地說著。
晴諺手中針線的動作,因他的話而突然頓了頓。
「你手上的那件,可是特意為朕而做的?」他含笑地問,就連聲音也顯得暖暖的。
「你身上哪件衣裳不是我親手制的?」她面無表情地抬首。反而覺得他很多此一問。
「這麼冷,手不凍嗎?」拐彎抹角的他,指著她被天氣凍紅的十指問。
她不語了一會兒,半晌,她別過秀頰,不再與他那雙寫滿關心的黑眸相互交視。
「再凍也得做,不然你若是被凍著冷著了,或是病情加劇了,到時麻煩的又是我。」若是他的這場風寒再不好。別說那個總是擺著一副天快塌的大醫又會對她嘮嘮叨叨,那個骨子裡一點都不無邪可人的皇后要是知道了,肯定日後又不會讓她好過。
他挑挑眉,「這麼說來,是朕委屈你了?」
「職責所在,與你無關。」她邊說邊騰出一手指向她身旁小桌上那碗她親熬的湯藥,「你若是閒著,就快喝了那碗藥,都快涼了。」
在她的話落後,空曠的殿中有一陣沉寂。
「你不願做朕的飛簾?」
突如其來的話語,令晴滂手中的金針立即扎傷了她的掌指,她有點惱火地瞧著沁出的血珠。緩緩將手中的衣袍染上了另一種顏色。
下一刻,動作速度出乎她所料的浩瀚,已站在她的身邊二話不說地執起她的手,低首吮去上頭血漬。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溫暖濕濡的唇。在她的指尖火熟得不可思議。她慌忙站起身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掌腕,將她的掌心貼在他的面頰上。
「告訴朕,你在想些什麼?」浩瀚俯近她的面前,像個入侵者般入侵她小小的領域。
「現下?」她不動如山地問。
「嗯。」
她先是將眼看向一旁,「我在想,我該如何讓你喝完那碗藥好向太醫交差。」
「只這樣?」
「還有我該不該扭斷你的手好讓你放開我。」將目光轉回他身上後,她用很輕很輕的語調,淡淡地再告訴他。
浩瀚微揚起唇角。大掌放開她的掌腕,乖乖走至一旁喝完那碗湯藥,再把涓滴不剩的空碗拿到她的面前。
接過藥碗後,睛諺看向他的眼眸顯得有些飄浮不定,在浩瀚又想舉步向前靠上來時。她搶先一步開口。
「陛下,日後當帝國戰事已平,我想請陛下恩准一事。」
「何事?」她不是向來都無慾無求的嗎?
她說得毫不猶豫,「我要離宮還鄉。」
「不准。」浩瀚比她更直接地就打回票。
她皺著眉,「我不要伺候你一輩子。」
「由不得你。」
交涉無效,就算是手中有免死金牌也一樣。深知他外表雖是寬宏和善,對心愛的手下大將也都有求必應。但骨子裡,其實脾氣卻比任何人都來得硬,踢到鐵板的晴諺一手擱下手中的藥碗,默然轉身就要走。
「想上哪?」浩瀚懶懶地問。
「我要去告訴四域將軍們你的真面目。」她停下腳步,也不掩其目的。
他處變不驚地問:「你想扯朕後腿?」
睛諺笑得很虛偽。「我不過是要告訴他們.實際上的你究竟有多麼混蛋。」這世上,除了與他是一丘之貉的皇后無邪外,恐怕無人比她更瞭解他。
「你猜他們信的是朕還是你?」他非但不以為杵,反而還自信十足地反問她,「縱使朕的的確確是個混蛋,最終他們還是會對朕這混蛋忠心不二,你說,你信是不信?」
到底還有沒有天理啊?
瞪視著他那張自信十足的臉龐,晴諺當然相信,就算她說破了嘴皮子、說穿了事實,只怕全帝國裡,除了無邪外,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半字。
那些四域將軍是個個都瞎了嗎?他們怎就看不出來他們所效忠的主上,其實骨子裡是個采以懷柔政策的陰險謀略家,而根本就不是什麼胸懷寬大的皇帝?
她氣不過地問:「你是在他們身上下了蠱不成?」可惡,明明他就啥事都沒做,偏偏那些眼睛有問題的四域將軍,卻崇敬他有著神祇。
他覺得很好笑,「朕需要那般大費周章?」
「說,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她握緊了雙拳,決定在今日弄清這個困擾她的謎團,「你分明就什麼本事都沒有,憑什麼你可以把他們都給拐得服服帖帖的?」
浩瀚的面上仍舊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朕確實沒什麼本事,只不過,他們都是流浪在大海上的孤船,朕所能為他們做的,就只是敞開胸懷,為他們提供一個可安心停靠的港口而已。」
「陛下寬宏。」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得很麻痺。
「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他也很識相,配合地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她也懶得在他面前裝下去,「太假了。」
認為自個兒在這方面已夠真誠的浩瀚,聽了不禁想向她請教。
「朕一直很想問你,朕究竟是在何年何月得罪過你?」怎麼他在他人面前如何演都行,就獨獨在她的面前騙不過?
「豈敢。」她狀似抬舉地哼了口氣。
在她轉身欲走時,浩瀚出手如閃電般地一手挽過她的腰,使勁一拉,即將她給困在他的胸前。
「陛下,請自重。」站在原地未動的晴諺,在他的觸碰下,身子明顯變得僵硬。
「你恨朕?」他低下頭,靠在她的耳邊問。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些的晴諺,在一聽完後隨即想掙出他的懷抱,但他卻伸出另一手,將十指交扣在她的腰問,執意要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跋扈編織而成的密網,難得地出現在浩瀚的身上,這令她無路可走,也不能往後退,清楚感覺到他身上體溫正悉數傳來的晴諺,在背部被他因風寒而微高的體溫而溫暖了時,兩眼直視著前方,努力將從不曾對他說出口的那句話說出口。
「我不恨你。」
「那……」他低歎般的聲調再次徘徊在她的耳際,「你還要恨你自己多久?」
她的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十指深深掐陷進自己掌心裡的她,極力思下動武掙開他的衝動。
「放開我。」
然而,浩瀚卻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繼續用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將她包圍。旋繞在空氣中的寂靜,讓人有種沉溺與昏亂的錯覺,殿中跳躍閃爍的燭焰,彷彿朵朵都在詢問,該不該讓這種困囿的氛圍再持續下去。
許久,浩瀚放開她,還她自由,並執起她受傷的掌指,在她的傷處上再次輕吮。
晴諺兩眼定定地直視著前方,望著窗外愈來愈深的夜色,試圖忽略眼前的男人一舉一動,同時也試圖遺忘身後曾經有過的那一段夏日,和那一段永遠擱淺在心中的罪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