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方泉菲猶陷入迷惑中,甫吞下苦藥的覃毅,卻用很惡劣的語氣,這麼對她囑咐。「方泉菲,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老話重說完畢,覃毅粗裡粗氣地將桌上那杯水和藥塞到她手中。
面對逃避不了的苦口藥丸,方泉菲無奈地瞪了覃毅一眼後,還是乖乖地吞下。
然後,又是一陣長長的靜默漫繞於兩人之間。
以往,對於彼此間那種安靜的氛圍,方泉菲不會覺得尷尬;但今天不知怎地,可能是因為覃毅怪異的反應,也可能是自己幼稚丟臉的吃藥習慣被發現,這股靜默,首度令方泉菲有了想逃開的慾望。
「你那些幼稚的惡作劇,害我在下屬面前成了個娘娘腔!」
在方泉菲拔腿逃跑前,覃毅不滿的聲音,冷冷地竄進她的耳裡。惡作劇?
方泉菲凝了好半天的臉色,終於露出了一點點隱隱的笑意。
「那天晚上,你不該那麼做。」
面對著不知何時坐到她對面的覃毅,方泉菲很勇敢地抗議。
「做什麼?」明明知道方泉菲提的是哪件事,但他仍是十分惡劣地裝蒜。
「你……」
「我什麼?」
覃毅邪邪的眼睨著她,一點也沒有合作的跡象,真是惡劣!方泉菲暗暗歎了口氣。那樣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她所指為何.一定耍她親El證明才高興嗎?
「為了尊重婚前簽的那份合約,在眾人面前要怎麼扮恩愛夫妻,我都可以配合。可是,那晚在化妝室前,你的行為已經越線了。」
不得已,竭力鎮住胸口翻湧的傷心,方泉菲盡量用平穩的聲音陳述立場。
「越線?借吻一下,需要如此大驚小怪嗎?」
「覃毅!」她十分氣惱。
「嗯?」而他,仍是一派的不在乎。
「太過份了!那張嘴——才剛沾過陌生女人的唇耶!」
方泉菲幾乎用喊的,那股在胸口翻湧的傷心,也幾乎隨嗓音洩露。幾乎。
至此,覃毅的表情方才凝斂起來。
他盯著方泉菲,影片中那對憂傷、哀怨的眼眸,似乎在他眼前重現,與這般擰人心口的眸子相望,感覺就像有某種無形而尖銳的重物,朝他腹部沉沉一擊——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再有那樣的為所欲為。」久久,覃毅打破僵凝的氣氛,用一種近乎道歉的口吻,如此對方泉菲說。
「咦?」
她有沒有錯聽,這個狂放的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商量了?
方泉菲無法不質疑,因為,她可沒天真到以為只要幾個小小的惡作劇,便能讓覃毅屈服了。
「我說,以後——我會盡量尊重你。我保證類似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覃毅沒好氣地解釋。該死的女人,何時愚蠢到需要他一件事解釋兩遍!
「呃……喔.好。那謝謝。」
他這般妥協,倒叫方泉菲出乎意料之外。她訥訥地應著,表情有些閃神,如此形象,和會想出那般淘氣方式惡作劇的人,大相逕庭。覃毅看著她無措的模樣,又憶及影帶中那雙揪人的眸子,心,不禁有些軟了。
「你毋須緊張,那幾個惡作劇,我不會計較的。」
看見檔案裡的影片前,明明是很計較的,但這會兒,他卻心軟地不在乎了。
「啊,對不起。」
他的大方,反而令方泉菲覺得是自己太小題大作,她臉頰通紅,不敢看他,逕自低頭盯著手中的糖果,輕聲致歉。
「那麼,達成和解?」他的手越過桌面,向她友善伸出。
「嗯。」她也微顫地伸出手,回應他難得的和善.。
於是,一隻黝黑剛勁的大掌,握住一隻纖白細緻的小手,約莫短短的兩秒時間。而後,大手的主人先鬆開,起身離開座位,打算離開廚房。
「對了,身材已經不瘦,別再像住在百畝森林裡的那只胖熊,嗜愛吃糖。」
什麼?方泉菲愣了一下,悶悶地反駁道:「小熊維尼愛吃的是蜂蜜,不是糖果。」
「都一樣是令人發胖的食物。」
「我又沒有很胖!」而且,只有吞藥時,她才會不得已翻出糖果來吃的。
「方泉菲——我喜歡抱瘦一點的女人。」
覃毅掀起他要笑不笑的唇角,臨走前,懶懶地扔下這麼一句。瘦?
可惡的覃毅,拐著彎罵她肥嗎?
方泉菲狠狠地瞪著他離去的背影,氣憤地丟出手中的糖果。
☆☆☆
經過「和解」之夜,這對夫妻的生活,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似乎而已。
在方泉菲這一方,她仍舊盡責地扮演著「妻子」的角色。.於內,每天早晨準備好豐盛的早餐餵飽丈夫的胃;偶爾,覃毅通知想回家晚餐時,縱使有重要的工作待加班,她仍是癡癡地趕回來準備……
寸外,凡有重要的宴會或場合,她都會將自己打扮得亮麗出色,然後小鳥依人地伴隨在覃毅的身旁,完美地營造出恩愛夫妻的形象……
較之一般尋常夫妻,她和覃毅相處的時間,真的不多,可是方泉菲卻很滿足了。尤其,和解之夜過後,覃毅果真恪守諾言,沒再做出什麼過份的行為;甚至,講話也客氣許多,不似以往那般嘲弄人了。
方泉菲一直認為,和解之夜過後,他們的婚姻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覃毅這一方可就不同了。
自從閱讀過檔案、看了那段影片後,在方泉菲沒注意時,覃毅會禁不住好奇,偷偷觀察這位在名義上是他妻子的女人。
從一些細微地方,譬如用完廚房時,她會仔細而俐落的善後;又或者只要談及她那連鎖便利超商創意部門時,便一臉神采飛揚的神情等,覃毅都可以看出,方泉菲真的是一名堅強自信、且宜室宜家的現代女性。
如此堅韌的女子,為何會露出那樣哀傷而絕望的眸色?
是因為負心男友賀君辨的關係嗎?
好幾次,只要聯想到方泉菲那雙揪人心口的眸子,總會有一股隱隱的煩躁在覃毅胸中橫竄。
真是煩。女人,果然是麻煩的動物!
不過和她同居一屋,雖沒發生任何肉體的曖昧,但精神上,卻無端被牽拌著。好幾次覃毅身在辦公室,卻無緣無故想起方泉菲,便得那股隱隱的煩躁,更熾了!
就在方泉菲認為他們的權宜婚姻如常、沒有太大變化時,殊不知她名義上的丈夫,已不像最初時拿她當傢俱般那樣的看待了。
表面平靜,暗底各懷心思的生活,又過了快一個月。
十二月,寒流駕臨台灣的某個夜晚,覃毅沒回家吃飯;而方泉菲草草打發掉晚餐後,便一個人窩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觀賞電影頻道播出的長片。
近午夜,當方泉菲連看完兩部電影,正想回房睡覺時,卻聽見大門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覃毅,是你嗎?」
方泉菲往門扉移動,在她尚未到達時,大門卻砰地一聲,粗魯地被推開。
覃毅衣服凌亂、眼睛泛著紅紅的血絲,而伴隨著他狼狽模樣的,則是濃厚不散的酒味。
「嗨,方泉菲,我的親親老婆,你好啊……」
「你醉了?!」
儘管訝異,方泉菲仍是上前攙扶腳步浮亂的覃毅。
「醉?親愛的菲,你在說笑嗎?依我的酒量,怎麼可能會醉……」
酒醉之人,一向不會自己承認的,覃毅也是。
「你這樣,還自己開車回來?」
屹力地扶著覃毅粗壯的手臂,方泉菲皺眉問道。
「呵……」覃毅跟她打哈哈,沒直接回答。
「覃毅,你真的做出這麼危險的事?」
方泉菲嚴峻、生氣的口吻,含覃毅縮了一下,他搖搖頭,坦承道:「不不不……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耿秘書送我回來的……雖然,我根本沒醉,可是、可是一想到家裡有個高道德標準的老婆,就、就屈從了……呵,看吧,我多『尊重』您……」
還能耍嘴皮子,可見尚未喝到極限。
不過,方泉菲仍是柔聲哄他:
「好,這樣很好。來,我們走這邊……」好半天後,她才將覃毅攙回他的房間。
個頭嬌小的方泉菲,好不容易才將身材高壯的覃毅擺平至床上,她幫他脫了鞋襪、鬆開領帶、擰了濕毛巾為他擦臉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匆匆跑到廚房開冰箱。
「咦?沒有!」
前陣子,他們的便利超商進了一款最新的解酒液,這款解酒液是由中藥提煉的,除瞭解酒,還有護肝的功能,她明明記得有擺了幾瓶在冰箱裡的,怎麼現在不見蹤影?
搜尋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之後,方泉菲奔回房間,抓了錢包,再轉到覃毅的臥房探了一下,就急忙出門去。
等她買完解酒液回來,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了。方泉菲在途中曾想過,覃毅可能早已醉死睡昏了,她這般奔走,也許根本是多餘的,不過想歸想,足下的速度卻是不曾緩下;豈料,她急匆匆回到覃毅的房間時,只見那位原本該在床上睡死的醉漢,正抓著一瓶威士忌,坐在床緣仰頭猛灌。
「覃毅!」
方泉菲走近他,看見床上已躺著兩瓶空的酒瓶,吃驚地喚他。
「呵,我親愛的老婆,美麗善良的菲……」
覃毅的口齒清晰,可是通紅的臉和渙散的眼瞳,在在顯示了他的意識早已陷入嚴重的酒醉狀態。
「別喝這麼多,對身體不好。」她伸手想取走他的酒。
覃毅卻反抓住她的手,問:「哈……你來陪我喝?」
方泉菲向他搖搖頭,大大的眼擔憂地望著他。
「懦夫!」他甩開她的手,自顧自地又仰頭大灌一口。
「夠了!」方泉菲終於伸手搶過他的酒瓶,「不要再喝了!」
「哼,你是誰?憑什麼管我?」
覃毅倏地從床緣站起,高大的身體晃了兩下,兩隻手按上方泉菲柔弱的肩頭,語氣劣的說:「說是我的老婆,我可沒沾惹過你半次,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他搖晃她的肩,一張酒氣沖天的臉,特意俯下與她眼對眼、鼻對鼻相看。
「正經又美麗的菲呀,你的心,跟你那理智堅強的外表,一致無異嗎?」
「你喝多了。」
明明醉了,講話卻如此犀利,方泉菲別過臉,逃避他的問題。
「說、說啊!」覃毅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不回答,是不是因為心虛啊?」
「拜託,你真的醉了。」
「天……殺的,我沒有……醉……」她一味地迴避,惹惱了覃毅。他竭力地喊,卻不知聽在方泉菲耳裡只像斷續而低啞的囈語,正當他努力思考想再說些什麼時,酒精的威力終於朝他席捲而來,迷醉了他引以為傲的頭腦。
「你……我……」
話未畢,才半秒的光景,他便往後一倒,整個人昏死過去。
真的睡了?
方泉菲靠在床緣,傾身低頭探看覃毅。
「唉……今晚,你究竟怎麼了?」
她知道他的酒量很好,就算在外應酬喝多了,回到家,通常仍是一派理性,未曾發過「酒瘋」。今晚,真的好反常,覃毅到底喝了多少酒,才能醉到如此境地?
吃力地幫覃毅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再去擰來一條毛巾替他擦拭後,方泉菲拉來一張椅子,守在床畔。
夜半,在方泉菲因累極閉上眼皮後,酒醉的覃毅竟踏著歪斜的腳步,搖搖晃晃踱到浴室,方泉菲一聽見聲響便追了上去,她扶著他的臂,協助他站到馬桶前,然後便紅著臉衝出浴室。
她在外頭等了好久,卻不見覃毅出來,不得已,擔心的她又進入浴室。
原以為覃毅或許是吐了,才會耽擱這麼久,哪知,她那身材高壯的丈夫,竟斜躺在浴缸裡,一隻長的驚人的腿,正跨在浴缸邊緣神氣的跟她打招呼。
「覃毅!」方泉菲大聲地喚他。
「呵,菲……我的聖人妻……」他的眼皮微掀,低喃了幾個字後,又閉上眼夢周公去。
「覃毅,覃毅,你快醒來,不可以在這裡睡!」
「你好吵……」
「拜託,你這樣會生病。」
「誰理……」
「覃毅,是男子漢,就不要窩在這裡睡!」
方泉菲又哄、又罵、又動手拉了好久,覃毅才不甘願地從浴缸裡站起來。
因怕他改變主意,又躺回浴缸去,所以方泉菲幾乎是招著他的手臂,攙他回床。
「哈……你心地更好……」
在方泉菲替他蓋上被子時,聽到他如此囈語著。
「心好,有什麼屁用……一點也不堅強……就像原日遠……哈,原日遠……懦夫……中途下車的叛徒……沒用的傢伙……」
原日遠?方泉菲在聽見這個名字時,忽然僵住不動。
她知道,他是覃毅的好朋友、好兄弟。
而,十年前,原日遠已經過世了。
是了,十二月了,方泉菲終於想起——明天,似乎是原日遠的忌日。
所以,這便是覃毅酒醉的原因?
想著喝了那麼多酒,卻沒吐半樣東西出來的覃毅,她的心,好痛——他一定是沒吃任何食物,才會醉成這樣的!
「笨蛋覃毅!原日遠的死,不是你的錯,你還要陷在裡頭多久,才願意走出這樁悲劇……」
方泉菲垂下眸,哀淒的淚水,不斷地流出……
☆☆☆
天濛濛亮。
細細的雨絲,伴隨著灰暗的烏雲,揭開了一天的序幕。
覃毅睜開眼,覺得腦袋裡,似乎住了十二名正在打架的頑周小孩。
他大掌壓著床墊,想撐起沉重的身軀好下床,卻在欲動之時,瞥見床畔的方泉菲。
她照顧了他一夜?
她的眼眶下,有著熬夜的痕跡:她的臉頰,明顯殘留著哭過的淚痕。盯著小臉枕在床緣的妻,覃毅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昨夜,他曾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嗎?
深知自己不甚紳士的性格,所以覃毅實在沒把握他在喝醉之後,有沒有做出什麼過份之舉。
搖搖首,覃毅的手指往她伸去,輕輕撫摸她那美麗、不設防的臉。
這般良善、這般體貼,覃毅深邃的眼凝視著方泉菲,快要泯滅的良心,十年來,首次有了不確定的感覺——
對如此美好的她,提出權宜之計的婚姻,是不是錯了?
「嗯……」或許是覃毅的騷擾,折騰了一夜的方泉菲,縱使累極了,仍然醒了過來。
「你醒了?」在方泉菲發現之前,他收回了手。
「你——還好嗎?」
累成這樣,意識清明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關心他!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直直望進她美麗的眼眸,覃毅沉穩的嗓音,質問著方泉菲。
他嚴肅的態度令她傻楞了一下。因為我愛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些……」
隱藏了真正的心情,方泉菲說出一個聽起來不錯的理由。
「十年了,不管什麼樣的悲劇,都該成為歷史才對。」
十年?!這女人知道了什麼?
覃毅惡狠狠地瞪著方泉菲,本想發作猛暴的脾氣,卻在眸光觸著她溫柔憂慮的黑瞳時,不可思議地抑住了。
「你不懂……」他咬牙地說。
十年來,他首度以比較理性的態度和人談論此事。
理性?哼!覃毅倏地起身,將方泉菲拋下,一個人走進浴室。
等到人死能復生、時光能逆天倒流時,再來跟他討論「理性」這兩個字吧!
覃毅用力關上門,移動至蓮蓬頭下,「原日遠你這個白癡、懦夫……」
暖熱的水從覃毅的頭淋下,他的心,卻諷刺地怎麼也暖不起來;正如十年前的那個十二月,在好友原日遠自殘離世後,他剛毅的心,便未曾再熱過……
☆☆☆
十六歲的方泉菲,在考上高中的暑假,於女中報到時,認識了這輩子的知心好友——覃棠;一見如故的兩人,友誼迅速增長,若非長得不像,旁人見了,只怕都會猜測她們是感情要好的同胞姐妹。
聖誕夜,在參加了一場舞會後,兩個女孩便約好要一起過夜,在少女的想法裡,這可是成為死黨的必備儀式之一。
方泉菲的家,除了爺爺,其餘都是一堆討厭的人,理所當然,「姐妹淘之夜」得在覃家舉行了。
何況覃二哥從美國回來度假,在小女孩方泉菲的心裡,還有想見見心上人覃毅的奢望。
只是,聽說覃毅最近心情很惡劣,惡劣到天天喝酒買醉。
「二哥從小認識的超級好朋友、好兄弟,就是暑假你差點撞車時,也在場的其中一位,這個月,因為承受不了青梅竹馬的女友車禍身亡,也跟著走了……」
剛玩了玩不知哪弄來的化妝品,又進行了一場有趣的枕頭仗後,兩名小女生現在躺在床上分享心事。
方泉菲淡淡地說著對她視而不見的父親,以及和同父異母兄妹之間鬥法的轟烈偉績。
覃棠則在道完她那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哥後,便將話題轉到回國渡假的二哥覃毅身上——
「好可怕,日遠哥是那樣溫文爾雅、脾氣又好的一個人,想不到卻用那樣絕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什麼方式?」
「他開著車,在他女友出事的峽谷,以近乎破表的高速,衝下那個斷崖。」
「不……」方泉菲聽至此,泛紅的眼眶,忍不住落下淚水來。
「聽說加州警方尋獲他的屍首時,因焦黑破碎難以辨認,還好最後從我二哥殘缺模糊的車脾循線查探到,要不日遠哥差點就被當成無名屍處理了。」
「你二哥的車牌?」為什麼開的是覃毅的車呢?
「嗯。日遠哥的女友死後,他便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心情不好的他整日沉醉於酒精,二哥和另外一位好朋友雷仲堯都會輪流陪他。那一天,從酒館載他回家的二哥,當然也進屋子陪人,只是,半夜,日遠哥趁二哥睡著時,開了二哥停放在車庫門前的車……」
「啊……」
方泉菲捂著嘴。不忍聽下去。
美好的聖誕夜,因為這則哀傷的消息,染上了深深的灰。
兩個女孩在床上絮絮地感慨了好久,直到瘋了整夜的覃棠先睡著,交談才停止。
方泉菲將頭側枕在手肘上,慣常的睡姿,卻因心中翻攪著聽來的消息,怎麼睡也睡不著。
她不敢想像,如果今天換作是她,能否承受這樣的悲劇!
和棠棠雖然從報到日相識至今不到半年,但她相信,如果今天發生不幸的是棠棠,她一定會瘋掉的。
在方家那個不友善的環境之下,仍能堅強安然生存的她,都不能承受這樣的悲劇了,她真不敢想像——像覃毅那般至情至性的男子,要如何面對自小便相識的至友駕著他的車溘然自盡的事實……
腦海裡不斷地翻湧著憂慮的方泉菲,怎麼睡也睡不著。
好半天,在覷了一眼已然沉睡的覃棠後,她掀開被子,輕輕下床。
裸著足踝,憑伢著印象,十六歲的她,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下,來到了覃毅的房間。
他的房門,並未合緊,從門縫洩流而出的微弱燈光。讓她可隱隱窺見覃毅高大健碩的身軀,正半裸地斜躺在床上。
方泉菲深吸了口氣,冰涼細瘦的手大膽地推開門,悄悄地踏進覃毅的房間。
一切都變了——
方泉菲跪在床畔,雙眼哀淒地凝望著她的初戀。
真是難以置信!從暑假至今,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當初那個俊朗、高傲、自信、充滿理想的偉岸男子不見了!入她眼眸的,是一名滿臉鬍渣、衣衫不整、酒氣沖天、張揚著嗆鼻脂粉味的頹廢漢……
醉鄉、美人窩、紅樓、濃濃……
瞄了瞄散落在床頭櫃的那堆酒店名片和打火機,方泉菲雲時明白,這些日子,覃毅都頹放到何處去了。
「你這是何苦呢?」
淚意,凝聚在眼眶,方泉菲纖瘦的手不自禁地撫上他緊鎖的濃眉。
「這樣,真的能忘記痛嗎?」
她想譴責他、想搖醒他,大罵他一頓,可是,她心底卻清楚的知道,自己近似路人的角色,是沒有資格那樣做的。
二哥從小認識的超級好朋友、好兄弟……
那樣溫文爾雅、脾氣又好的一個人,用那樣絕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趁二哥睡著時,開了二哥停故放在車庫門前的車……
棠棠的話,一直在她耳畔縈繞,盯著這輩子第一個動心的男子,淚,就那麼無力地落下……
「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呢?」方泉菲喃喃地說。
她的掌,貼上覃毅赤裸的胸;溫熱的唇,印上他冰冷的心窩。
「唔……」
溫熱柔軟的觸感,驅走覃毅部份的醉意。
他的眸微掀,似乎瞥見了一雙如星的漂亮黑眸……
他在哪裡?讓酒精麻痺了的大腦,並沒有提供任何答案,反正不是在PuB就是在酒家,床上的女人,大概又是酒店經理介紹的風塵女子吧。
他沒印象叫了女人,不過不打緊,任何墮落、能麻痺神經的活動,他通通歡迎。
「既然來了,就做吧。」
覃毅手朝女子一拉,身一翻,高大的軀體,瞬時將方泉菲壓陷在身下。
「做什麼?」
突然被覃毅拉上床的方泉菲,心探地問。
「做什麼?哈!當然是做亞當誘拐夏娃時,所做的邪惡之事!」
在覃毅墮落的這段時日,頭一回聽見有煙花女子會這麼問在顧客的。
頗離譜,不過,還真好笑就是。
於是,繃了多日的臉,終於出現了第二種表情。
「這樣……你會快樂嗎?」
已經十六歲的方泉菲,雖然發育得晚。尚未來潮,但對男女之間的性事,拜社會風氣開放之賜,已有某種程度的瞭解。
「哈……有趣。」她到底是打哪來的,說話如此可笑!
從事特種行業的女人,不都是想盡辦法要挖客人的錢,用這樣嚴肅的口吻問人,不怕嚇跑金主?
「做了,你的心情會比較好嗎?」
方泉菲不懂覃毅在笑什麼,她望著他冰冷的眸底,很執意地問。
「哈哈……」覃毅將頭低垂在方泉菲耳畔,堅毅的額抵在床墊上,輕聲道:「好——柔軟的女體相伴,心情怎麼會不好!」
「你好就好。」
覃毅聽身下的女子如此道,然後,便感覺一雙細瘦的手臂環上他的後頸,怯怯地,但又是那樣溫柔地撫觸著他……
她的溫柔令他微微一愣。
這些日子,他不斷地沉浸於酒鄉、花錢找女人,不管這些墮落的行為,是自己以前多唾棄和鄙夷的,現在只要能麻痺神經末梢的痛苦、或阻止大腦思考能力的東西,任何墮落的活動,他皆來者不拒。所以——
酒,要夠烈、夠濃,能令他醉到不知痛苦為何物,他才喝。
女人,要夠風騷、夠老練,在床上要能狂野到令他停止思考,他才找。
他身下的女子,微顫的嬌體,明顯透露了初入此行業的青澀,於是覃毅手一探,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正想要拒絕,不料,她瘦弱的腿卻主動環上他的腰。
「只要你快樂,什麼都好……」
呢喃的輕語,像春風般拂過他的耳,在屬於冬季的十二月裡,聽來格外地溫柔,而那雙瘦弱細緻的手,搭上他佈滿鬍渣的臉,柔柔撫摸、輕觸著……
覃毅心一悸,改變了主意。
於是,他鬆開女子的臂膀,黝黑的掌,改變了方向,褪去了女子的衣物。
「好細緻的肌膚,像嬰兒。」
他粗糙的掌心,貼在她光潔的腹上,往上撫摸,然後,在接觸到那平坦沒有起伏的胸部時,猛然頓住。
「搞什麼鬼?!」
覃毅低吼,而後,手往柔軟的棉質底褲一探,在觸到揣測中光滑無毛髮的部位時,整個人清醒了大半。
「誰讓你來的?」
證實對方為末發育、未成年的少女後,覃毅猛然起身,跳下床去。
「我……我自己來的……」
不解覃毅突來的怒氣,方泉菲睜著無辜的眼,很小聲地說。
「自己願意的?」
「嗯。我自願的。」
他曾聽聞過,有一些為了滿足物慾的小女孩,會自甘墮落,志願下海撈錢,但他一直以為那是少數的社會現象,沒想到今天竟讓他親身碰上。
「該死的!你願意,我不、願、意。」
他是墮落,但還沒壞到要靠侵入「兒童」的身體,來發洩自己痛苦的地步!
「那剛剛……」
「住嘴!」他拉她下床,將衣服丟到她身上,「滾,你馬上滾回家去!」
「為什麼……」
「還問!」覃毅發火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乖乖唸書,學大人做這種不正經的事,可不可恥!還有,『下賤』兩個字,你懂不懂?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應該循規蹈矩、正經做人,才會有男孩子喜歡,你懂不懂?」
「可是……」對象是你,什麼不正經的事,我都願意啊……
為什麼要罵她下賤呢?方泉菲盈著淚眼,內心絞痛著。
「可是什麼?還想辯!」
覃毅氣極了!都是她的自甘墮落,害他幾乎落至喪盡天良的境地。
「無恥!不准再辯,拿了錢,給我滾回你該去的地方!」
語畢,他從口袋掏出一疊大鈔——冷酷地砸到方泉菲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