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府碩大的園子裡,高聳的梧桐樹,枯黃的葉子被勁風掃落,一片一片翻飛墜跌,苗家大小姐的貼身女婢吳阿紫,脹紅著臉奔往小姐住的錦繡閣,她清秀的臉上已經急出了汗,推開艷紅的大門,一路闖進內房去,只聽見她慌慌張張尖聲地嚷──「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慘啦、慘啦,完啦、毀啦,不妙啦!」她糊里糊塗地闖進房裡,只見案上燃著臘燭卻不見小姐,小姐呢?阿紫心頭急得猛跺腳,眼淚簡直要逼了出來,她朝天大吼一聲。「小姐!」
「要死了!」床上躺的人被這霹靂般的吼叫驚得差點跌下床來。苗可親嚇得翻開被子披頭散髮地幾乎要跳起來。「幹什麼?
死阿紫、臭阿紫,拜託你,我睡個午覺你嚷嚷鬼叫個什麼勁?進來也不敲門,你要嚇死我呀?!」她狼狽地瞪著這情同姊妹的丫鬟。
原來躺在床上呢!「小姐,大事不好啦!」
誰都知道苗家大小姐生性慵懶、酷愛睡覺,一天之中若不睡上個半天,她的脾氣可就會有如發情的母獅般暴躁易怒,什麼修養啦、家教啦全不見蹤影。這睡不飽的苗可親,府裡的陳總管戲稱她叫「鬼見愁」,恐怖哦……誰招惹到她肯定完蛋,輕則耳朵被罵到內傷;重則免不了被她瞪到內出血。
要不是事情真的大條了,阿紫才不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吵醒小姐。
「小姐,真的慘了啦!」
苗可親惺忪的眼睛充滿了睏意,她沙啞地道:「阿紫……你最清楚我了,天大地大都沒有我睡覺大……」她疲倦地揮揮手打呵欠。「有啥事等我醒來再說,現在先讓我睡!」天氣這麼冷,她才捨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哩,說完她啪地往後一躺,重回夢鄉。
「小姐呀!你別睡……」阿紫冒著被踹的危險跳上床將苗可親一把拉起,於是火山爆發了──「吳、阿、紫!」苗可親握拳透爪渾身憤怒僵直,崩潰地叫嚷起來。「你明知我今天陪王巴戴那渾小子遊船舫應酬了一個早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你偏來惱我,你明知我最氣人吵我睡覺的,你是嫌命太長是不是?」她一氣起來昏頭脹腦的啥狠話都可以說得出口。
可阿紫知道小姐總是有口無心,她還是死命抓牢小姐臂膀不讓她睡。「小姐,方才王府差人來退了你和王公子的婚事。」
「什麼?!」這下,苗可親不但醒了,還立即坐起,她驚駭地瞪大雙眸。「阿紫,你是說王巴戴那個混帳退我的婚?!」
「是呀,老爺氣死了,正在大廳等著見你哪!」
阿紫話還沒說完,就見小姐無比迅速、非常利落地跳下床,飛快地著裝,慌亂中扣錯了好幾個鈕扣,衣服也穿歪了。
不過,苗可親嘴巴也沒停。「那個『王八蛋』竟敢退我婚!」
「小姐──」阿紫溫柔地糾正。「是王巴戴。」她幫小姐理好衣服。
「我說他是王八蛋就是王八蛋!」苗可親氣得頭髮幾乎要矗立起來。「哼!那個豬頭,虧我還陪了他一上午,現在竟然退婚?他以為他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我要嫁他,他就該偷笑了,啥?東西,啥?烏龜……」
「小姐──」阿紫連忙摀住她的嘴。「小姐,不可以說髒話。」
「是是是,但我真的氣瘋了。平白受了他好一陣子的鳥氣,原以為這樣總不會有問題了吧,沒想到竟然被退婚?」苗可親恨恨地咆哮起來。「早知道我幹麼白癡一樣的陪他笑、陪他吃、陪他打屁聊天嗑瓜子?」苗可親突然雙手抓住阿紫臂膀,緊張地問:「老爺很生氣嗎?」
「氣,很氣。」
「氣到什麼程度?是臉臭臭的,還是臉紅紅的,還是全身發抖地?」
「是全身發抖地程度……」
「啊,我完了……」苗可親嚇得往後一軟,阿紫連忙扶住她。
「小姐,別暈哪,老爺還在等你過去。你再不快過去,老爺可就不是發抖的程度,而是『殺』過來的程度……」
苗可親摀住胸口唉聲歎氣,虛弱地道:「對對對,我趕快過去。阿紫,扶著我……」
「小姐,」阿紫扶著苗可親往外走,她納悶地凝視苗可親的腳。「小姐,你的腳在……」
「『發抖』是不是?」苗可親虛弱地接過話。「等會兒還會『發軟』哩!」天可憐見,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當過將軍的爹。打從他自京城被皇上貶回老家來,她那無法無天、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也正式告終。爹像是突然記起來,家鄉還有這麼一個女兒,想到要好好管訓她,突然立志要將她從頭到腳、從左到右、從食衣住行到任何細微末節都要干涉、加以管教。
可是,天可憐她,她已經二十歲了,啥?壞習慣都養成了,現在要她改,簡直是比登天還要難上千百倍。
唉……都怪那個皇上吃飽撐著,沒事把她爹爹貶回家來幹麼?留在京城陪天皇老子不是挺好的嗎?八成是連皇上也受不了爹那古板固執的臭脾氣。
苗可親戰戰兢兢地立在高大沉重的銅門外,她瞟瞟一旁的阿紫,兩人同樣地面色發白。
苗可親偷偷地傾身貼著門傾聽裡頭的動靜,她靈活的大眼睛懼怕地眨呀眨。「慘慘慘,裡頭靜得恐怖。」
阿紫輕輕扯了扯小姐的衣衫。「小姐……」
苗可親嚥了嚥口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然後伸出她纖細的食指,用指尖輕輕地將門嘎吱地推開,前腳才踏進,後腳還沒來得及跟進,眼睛還沒看清狀況,只聽前方咆來嚴厲的響亮一聲──「跪下!」
撲通地苗可親和阿紫雙雙跪了下來。
啥?這是在升堂是不?就差沒公差在旁喊「威武」了。
官做久了,官架子大、脾氣也大。回到家教訓起女兒和在朝廷裡教訓犯人沒兩樣,習慣了嘛。在朝廷他還得看皇上臉色,在家裡……嘿嘿嘿,誰比他大?大廳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陰暗的空間裡,苗老爺高大的身子威威風風地坐在正中央,濃黑的刀字眉憤怒地凜著,銅鈴般的大眼睛凶悍地瞪著他的獨生女兒,身子是氣得微微發顫。
一旁苗老爺從京城帶回來的姨太太?翠正一副幸災樂禍地模樣,拚命給苗老爺遞參湯擦汗,還唸唸有詞地火上加油──「唉呀,老爺……瞧這不肖女把您給氣的,又不是第一次給您丟臉,氣啥,甭氣了、甭氣了,流這樣多的汗,小心氣壞身子。」
一旁立著的老總管陳中庸瞟了老爺一眼,再看看跪著的大小姐,他指著小姐故意罵給老爺聽。「跪好一點,瞧你瘦──得連跪都跪不好。背挺直,你是病了是不?怎麼看你搖搖晃晃的?」他彎腰問苗老爺。「老爺,小姐人不大對勁,要不要找大夫……」
苗福泰大手一揮,這老總管的伎倆他還不知道嗎。
翠姨冷哼一聲。「她沒病,她是心虛。這門親事肯定是她故意搞砸的。」
這個死八婆,苗可親一股氣直往上提,雙手握拳眼看就要發作,阿紫伶俐地暗暗拉住小姐的手臂,嘴唇沒動,但聽她含糊地輕輕呢喃。「冷靜……冷靜……」
苗福泰怒瞪女兒,大手一揮喝問老總管。「中庸,打我從初春返鄉,直到冬歲,你倒是給我算算小姐共搞砸了幾門親事?」
「這個……」他還沒說,一旁翠姨手往前一伸,多麼熱心、多麼慇勤地掐指利落地幫總管數起來。
「喲──那得掐指才算得完哪!有陳府、李府、章府、吳府,還有白府,並那鄰村的黃員外,跟著是街底的劉公子、同一條街的藍員外,還有……」
「夠了,別數了。」越聽他火越大。他用力一拍喝斥女兒。「可親,爹年初時,是怎麼跟你交代的?」
苗可親聲細如蚊鳴,頭低著道:「爹要我快點兒找個有名望的親家。」
「你可知爹的用心?」他大聲問。
「爹是怕朝中得罪的人借爹爹失勢挾怨報復,?此希望女兒趁您官牌還在時,快些嫁進富貴人家。」
「遲些,倘若爹被皇上再貶幾級變成了平民,到時保不得你嫁給放羊殺豬的,爹如此用心良苦,你呢?」
「爹──」苗可親?起臉白目地回嘴。「女兒也是『用盡心機』了啊!」
「用盡心機?你用盡心機?」他眉毛揚起。
苗可親認真地猛點頭。「是啊、是啊!」
突然一本折子甩上她的臉,哎喲!好痛。她摀住摔痛的額頭猛揉。
苗福泰大聲喝道:「你自己看,給我看清楚,大聲地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白目的苗可親沒瞧清楚慌張地拾起本子就念:「苗府大人苗公福泰鈞?,王府親送……」
還沒念完但聞爹如雷般咆哮。「你念折面幹麼?我是要你念裡頭寫的!」
一旁的翠姨忍不住掩著嘴偷笑,陳總管則摸著鬍鬚直搖頭歎氣。
阿紫趕緊扯著小姐袖子小聲地說:「念裡面、裡面……」
「哦……」早說嘛。她憨直地果真按爹的意思朗聲念道:「茲因小兒今與貴府千金遊船舫時,小兒費盡心思擬詩一首歌誦天地美景,不想貴府千金聽完竟掩嘴冷冷『嗤』地一聲,這『嗤』的一聲,分明是譏笑小兒,其眼神不屑,舉止輕浮,小兒返家與老夫商量過後,老夫認為貴府千金欠缺女子該有的教養,將來難眾人妻,故退回禮金黃金千兩,並派人擇期索回聘金白銀萬兩,敬請點收並特以此函告知退婚。謹此……老夫深感歉意──王巴親筆。」這個死王八,竟敢嫌她沒教養,也不想想他那笨兒子作的什麼爛詩。可親怒不可抑,盤算著哪天要痛扁這個王巴戴。
苗福泰沉聲道:「可親,你還有什麼話說?我要你安安分分陪那王公子,結果呢?把爹的臉都丟光了,人家怎麼想,一個堂堂的大將軍竟然教不好自個兒女兒!這就是你的用盡心機嗎?用盡心機搞砸是不?」
「冤枉啊,爹──」苗可親眨眨眼睛辯道。「當時畫舫游過河堤,那個王八蛋,喔不──」她趕緊糾正。「那個王巴戴突然起身高聲對窗口吟道:東邊湖上一隻鴨,鴨肥人肥精神爽,好比昨夜餐上一條魚,魚肚嫩似小姐膚色白,萬幸萬幸萬萬幸,天大地大我最大,娶得小姐面子更大,我大呀……哈哈哈哈哈。」苗可親比手劃腳生動的?述當時的狀況,當時阿紫也在一旁跟著走,想起那一幕,她低下臉縮著肩,身子微微顫抖,硬是忍耐著不爆笑出來。那哪是什麼鴨?分明是鴛鴦。
老總管別過臉咳了幾聲掩飾他的笑意;翠姨則不敢相信地張著嘴聽著。
苗福泰清了清喉嚨,倒是很坦白地直言。「就算人家詩作得不好,你一個女子怎好笑人家?」
「這更是天大的冤枉呀,爹,當時他吟完那首詩,霎時船舫內一片寂靜,女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於是只好捧場地掩住嘴不大自然『嗤』地笑了一聲,這『嗤』可沒有半點不屑或譏笑的意思,這一聲嗤,是肯定他的努力、肯定他的用心,是女兒發自肺腑、用盡最大的努力討好地一個微笑。哪知竟被曲解成這樣,女兒真是用心良苦啊!」
苗福泰瞇起眼睛,其嚴厲的表情教人不寒而慄。「你敢說你沒笑人家?你敢說那微笑是討好的微笑?你沒說謊?」
完了,爹最氣的就是打誑語。苗可親太清楚爹爹瞇起眼睛是什麼意思了,那代表他真的、真的很生氣。
苗可親咽嚥口水,大廳裡有半晌尷尬凝重的寂靜。所有的人都被老爺嚴厲的表情給嚇得不敢吭氣。慘了,這次真要死無葬身之地。苗可親硬著頭皮小小聲地回答:「我……我……好吧,我是有那麼一點笑他的意思。」她緊張地?頭辯解道。「可是那只有一點點、一點點。沒辦法,誰叫他的詩作得那麼爛,我真的忍不住嘛,爹,我不是故意搞砸的,我……」
「中庸……」苗福泰打斷她的話,轉頭命令陳總管。「去把家法拿來。」
一聽見老爺拿家法,翠姨掩住嘴藏住笑意。
阿紫趕緊哭著幫小姐求情。「老爺,小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小姐這次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小心了,老爺……」
這爹也太不講理了,苗可親又惱又氣,索性繃緊著臉沉默不語。
陳中庸彎腰恭恭敬敬地問老爺。「老爺,是要拿一號,還是二號、三號或四號家法?」這口中的一號是細如繩的棍子;
二號則是粗若樹枝;三號就可怕了,粗如樹幹;四號可就更恐怖了,一樣是粗如樹幹,不過──其上佈滿小刺。
苗福泰瞪著女兒叛逆的臉。「就三號吧!二號上回打過了,顯然沒什麼作用。」
「哦。」陳中庸點點頭轉身踱至廳口,對外頭的傭人喊。
「去把三號家法拿來。」
外頭的僕役應聲去拿了,一會兒那粗若樹幹的棍子便給拿了進來。
苗福泰厲聲命令。「中庸,給我好好地教訓小姐,打她個二十板,讓她記清楚咱家的家教。去!」
「是。」陳中庸遵從地領了棍子踱近小姐面前,小姐抿著嘴已經舉高雙手攤平細白的手心等著。背對著老爺,陳總管舉高棍子啞聲地對小姐擠眉弄眼地。「昏倒、昏倒,快昏倒……」他小聲地暗示。
苗可親明白過來,和阿紫交換個眼神,當陳總管棍子將落時,阿紫陡然放聲痛哭,而那棍子將打上可親手心的?那,可親呻吟一聲身子往後一軟,昏厥過去。其慘烈逼真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可憐極了。
「唉呀!」陳總管叫得比誰都大聲,他一把扔了棍子趕緊和阿紫扶住小姐,他放聲嚷嚷。「老爺,小姐昏倒了,小姐昏過去了,小姐、小姐──」他用力搖晃可親的身子。
阿紫也十足淒厲地哭嚷。「你別嚇我啊,小姐……」她跟著陳總管賣力演出。
陳總管慌慌張張地吩咐阿紫和外頭的下人。「快,快扶小姐去躺著,快,快去差人叫大夫,還杵著幹麼,快抱小姐去躺著。去去去……」
就在一團混亂中,阿紫連同下人慌慌張張地將小姐給「偷」出去。
翠姨看得可仔細了,她拉住老爺的袖子指著他們嚷嚷。
「老爺,他們全在耍你、唬弄你,方才可親還好端端的,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暈了,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誑你!」
陳總管見小姐成功送出去了,又聽翠姨如此說話,他轉身往老爺跟前一跪,胖胖的身軀委屈地縮著。「老爺啊,奴才伴著你好半輩子了,您是奴才心中最偉大、最崇高的主子,就憑您的睿智,這世上有誰膽敢誑您,又有誰真能誑您的?說奴才欺瞞您,這簡直是間接地『侮辱』了您的智能,小姐是真的暈了,她今個一早就不舒服,奴才本來要找大夫給她瞧瞧,偏偏她謹記著老爺要她好好陪王公子遊船舫,她說為了老爺,再怎樣的不適都要抱病去遊船舫,她還說……」陳總管唱作俱佳,表情誠懇聲音哽咽。「她還說只要能討老爺子歡心的,她鞠躬盡瘁也在所不惜……她是如何地尊敬您、敬愛您、擁戴您、恭敬您……」「好了、好了……」陳總管的把戲苗福泰心知肚明,他揮揮手要陳總管下去。「去伺候小姐吧!」方才其實也只是故意要嚇嚇可親,苗福泰根本沒有存心要打她。
翠姨不知苗老爺的心思,還不放過地說:「一派胡言,爺,陳總管根本是耍你……您別相信!」
苗福泰瞪住翠姨,清清楚楚地問:「這麼說,我不值得可親尊敬擁戴恭敬?難道我的智能低到可以任奴才們誑我嗎?
唔?」
翠姨這會兒舌頭打了結,怔住了,回神過來急忙否認。
「不是啊,爺,小妾哪敢有這種意思。」
苗福泰瞇起眼睛。「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糗大了,翠姨尷尬地拿錦帕掩住嘴,嘿嘿嘿地不知說什麼好。這個老不死的陳中庸夠狡猾陰險的,和那刁蠻的苗可親一搭一唱的,她在心中砍了他幾千幾百刀。
「老爺……」翠姨擺上最嬌艷、最討好的笑容,嗔軟地伸手輕拍苗福泰的身子。「嗯……您明知賤妾口拙,明知妾對您是一片真心,還讓陳中庸挑撥欺負妾,討厭……」她冷汗直冒,卻力持鎮定地撒嬌。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翠姨的女人風韻,自然令老爺心花怒放,他放鬆臉龐,溫和地說道:「我當然明白,只是故意跟你開個玩笑。」
翠姨見老爺歡喜了,她於是更大膽地倒向他懷裡,慎怒道:「討厭,爺你好壞,把人家嚇得……」翠姨迫不及待地討好苗老爺,她深知只有苗老爺開心、喜歡她,那麼她才能安安穩穩地鞏固自己在苗家的地位。在她心底希望自己是苗老爺的第一順位,最好超越那個老和她不對盤的苗可親。只有排除異己才能令她安心。
苗福泰呵呵大笑,他的男性尊嚴登時被她安撫得服服貼貼地,女人就該這樣柔柔水水地,嬌嬌弱弱地,只要懂得討男人歡心就夠。為什麼女兒就是不懂這點?老是太倔、太悍了點,唉……這樣的個性怎麼嫁得到好人家?
苗福泰會這樣著急也是有原因,怕是自己哪天真被宮裡那些得罪的小人暗算,萬一遭受迫害,一個好的親家至少可以保住他唯一的女兒。可這可親老是不爭氣,真是不懂事。???此時大小姐房間裡,只聽得苗可親憤怒的聲音。
先前在大廳昏厥的她,現下可是十足完好地坐在床上,她冷冷地喝一聲。「阿紫!」
「是。」阿紫稱職地站在床邊應聲。
苗可親眼睛迸出凶狠的怒火,她一手高舉著伸出手心。
「拿來。」
「是的,小姐。」阿紫轉身去桌上的盒子裡拿了個東西,隨即小心地擱到小姐手心上。
咻──咻──只見苗可親憤恨地將手上的東西往牆上射,原來那是雕工精美男人玩的飛鏢,霎時每支飛鏢都不偏不倚地正中牆上那幅肖像畫裡人兒的臉。
那肖像自然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廳上處處刁難、?難她的死對頭──翠姨。
苗可親一邊射、一邊咬牙切齒地嚷嚷。「射你這個陰險的八婆,射你那張害死人的嘴,射你那雙不要臉的眼睛,射你的毒心肝……」她越罵越過癮,越罵越激動,越罵越大聲。
阿紫忙提醒小姐。「行了、行了,小姐,小聲點,要被聽見你要慘了,發洩發洩就好了,小聲,噓──」
苗可親抓狂地吼。「噓什麼噓,我才不怕,最好被所有的人聽見,爹要打要罵隨便啦,我不管了!我不怕──」
突然,房門被砰的一聲推開,電光火石間苗可親哇地一聲驚叫,嚇得?掉手裡的飛鏢,阿紫飛快用手扯下牆上的肖像圖,轉身小姐已經躲進被裡裝病。
兩人可說是魂飛魄散,心下以為是老爺來了。
陳中庸見著這滑稽的一幕,再看阿紫一臉驚恐未定的模樣,他?高下巴忍住笑意,雙手拱在背後。「唔──這房裡怎麼有一股殺氣?」
見到來的是陳總管,阿紫一顆心登時鬆軟。「總管,您嚇壞小的了。」
一聽見中庸的聲音,苗可親立即掀開棉被,狼狽地坐起,埋怨地瞪著陳中庸。「真是,嫌我今兒個還嚇得不夠嘛?」
陳中庸睨著小姐忍不住虧她。「呀,方纔我進門前,還聽見什麼我不怕我不怕地,言猶在耳啊,這會兒怎麼地?」
苗可親白他一眼。「是是是,今兒個的事又夠您老笑上好幾天了,可開心了?」她嘴裡怨著,心底可是比愛爹爹還愛著這個疼她的總管。
陳總管嘖嘖譏道:「瞧這口氣、瞧這口氣,方才誰救你的?誰幫你導的一齣好戲?演那麼精彩可累壞了我這一身老骨頭,忘恩負義的……」話沒出口,苗可親已經笑了出來,卻還佯裝生氣地指著他──「?!小心小心,別說了啥以下犯上大不敬的話。」她學起爹那一套教訓道。「我們將軍府可不准有什麼違背禮教的事出現。再沒規矩,小心我拿家法伺候!」
三人登時笑岔了氣。尤其是老總管,被小姐那維妙維肖生動的表演給逗得差點兒沒厥過去。呀,這大小姐可是他的開心果、他的寶呢!這王巴戴不識貨,哼,退婚的好,退婚的好,小姐嫁他可是糟蹋了。
苗可親見總管笑得那樣激動,她下床扶他坐下。「給我坐著吧你,等會兒骨頭笑散了,還累得我扶哩!」她吩咐阿紫。
「給總管倒杯茶,我看他的氣要岔了。」
阿紫笑瞇瞇地道:「好好好。」
回想起先前小姐在廳上說的話,陳總管趣味盎然地問起小姐。「那個王八蛋真作了一首什麼鴨、什麼魚肚的詩來讚美你啊?」
「是啊!」苗可親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和陳中庸聊起。
「我當時聽了,心裡笑得可抖著呢,又硬要憋住,可真是難過,當時我暗暗背下那首爛詩,您知道為什麼嗎?」
陳中庸附上他的老耳朵道:「為什麼呀?」
「我想這詩回頭背給你聽,你呀泡茶時,又可以拿出來笑上個把月的。」
陳中庸聽了又是一陣大笑。「你這丫頭可毒了,嘖嘖嘖,那張嘴。」
「啥……」苗可親托起腮幫子懊惱地。「爹就沒那風趣,老闆著臉,我啊,一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心口似被什麼大石壓著,簡直要喘不過氣了。他怎麼老是那一號表情,見到我就不開心、就皺眉頭。我怎麼做都不對!」
「唉呀!」陳總管溫和地哄。「老爺就那副德行,別惱他,他是關心你的。」
「我看,他關心的只有那個很會伊伊呀呀爺爺爺地嚷的翠姨,那做作嗲勁……」可親打了一個受不了地哆嗦。
「唉呀,被你笑得差點兒忘了來這兒的正事。」陳總管自懷裡掏出一張紙簽看著。「老爺方才要我轉告你,他在近日內會安排你和城內最後一個沒跟你相親過的沈機憚沉公子認識,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苗可親感歎地托著下巴歎氣。「啥……去了一個『王八蛋』,來了一個『生雞蛋』,我怎麼這麼命苦喲……」
一番話又笑得阿紫和陳總管直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