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颯西無聲的在風彌澈後頭佇立,他對風彌澈親自收拾殘食碗筷的行為皺起眉頭。
因為他家少爺做起這些事情沒有半點彆扭,甚至順手極了。
「嗯。」風彌澈明知道颯西在他後頭,但卻不叫颯西替他做這些事。
事實上,他在英國求學時就習慣自己處理身邊的雜事,而那時根本就不會有僕傭跟前顧後的替他張羅,所有的事都得親自動手,這當然包括收拾東西和清洗自己的衣物。
「不要讓剛剛被拍的照片出現在明天報紙上,一篇報導都不准出現。」將手中的碗盤放人洗碗槽後,風彌澈坐在紅檜木椅上,直接下達命令。
「少爺?」颯西不解的看著他,明明剛才那些事情都是少爺要求公開洩露給記者知道,現在卻捨不得蘭鄀難受,反而要大費周章的堵住記者的嘴?
「我做事,需要誰允許?」旋過椅子,風彌澈沉思的面對父母的肖像。
「颯西沒有權利過問。」颯西隱藏自己對他的不滿,虛應的說。
重重歎氣,過於沉重的聲音讓風彌澈更顯疲憊。
「鄀鄀……鄀鄀她肚子裡有我的孩子,我先前會想那麼做,也是希望老太太能夠接納。」無奈的抹抹臉,他也無法解釋自己反反覆覆的行徑。
「但你之前卻不這麼想。」颯西衝口說出,引來他一陣狂笑。
「颯西,你跟我多久?」
「除了少爺在英國求學的五年不算,有二十五年。」他皺眉不明白少爺為何會有此一問。
「你和我,都三十了,」轉回身,帶著沉思的臉,風彌澈看看眼前向來拘謹的保鏢。「什麼時候你才會將我當成兄弟,而非主僕?」
「颯西不敢。」
「在我這裡,不必像在主宅一樣拘束,」起身走到小酒吧,他替自己和颯西各倒半杯威士忌。「你當真賣命給風彌家一點都不後悔?」
「我和父親不同,他有我母親,而我,什麼都沒有。」啜口威士忌,颯西的情緒也跟著稍微鬆懈。
「那是你還未遇到。」風彌澈淡笑地說。
「就像少爺遇上蘭小姐一樣嗎?」他淡淡地問。
「鄀鄀,」風彌澈的眼神眷戀的朝睡房望去。「老太太那裡有什麼反應?」
「下個月十五,要讓少爺與典晴家小姐訂婚。」颯西擰眉說道。
他對這件事原本也是抱持支持的態度,但卻在今天見到少爺對蘭都那種不顧一切的舉止,他開始猶豫。
「還是不死心。」低聲笑著,風彌澈無奈的搖頭。「老太太還說什麼?」
「少爺如果不願意迎娶典晴家小姐,那就由東少爺取代。」颯西說這些話的時候相當謹慎遲疑,他知道少爺的脾氣,一個不小心所有的人都會變成炮灰。
「風彌東還真的不挑食啊廠他嘲諷的說。
「您有什麼打算?」颯西小心的問,眼睛不由自主的往主臥室偷望幾眼。
「回去告訴老太太,照舊。」把玩手中的水晶杯,風彌澈陰沉的說出違背自己心意的話。
「蘭小姐怎麼辦?」這下颯西傻眼,少爺的個性果然和平常人不太一樣。
「我自有打算。」一口飲盡威土忌,苦澀的烈酒人喉,還是止不住滿心無奈。
「你的打算就是讓蘭小姐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颯西略微逾矩的說。
「給你一點顏色,你就目中無人啊?」不喜歡別人太過干涉他和蘭都的事情,風彌澈拉下臉說。
「颯西只是不希望見到少爺後悔。」他壯膽的答話。
「你……」握緊拳頭,他也明白颯西的用心,於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都都在龍閣時,和誰最好?」
「颯西立刻去查。」
「嗯,查到後,把她帶到這裡。」
***
「嗨,蘭。」依綠俏皮的臉蛋從門後探出,打破屋內的沉靜。
「依綠?」蘭鄀原本呆滯望著窗外的臉,在回頭見到依綠後,就像蠟燭被點燃一般,霎時亮起。
「蘭!」依綠急速奔向前去,兩個在旅店交心的好友,在淚水中緊緊擁抱對方。
「怎麼會……你怎麼會來這裡?」蘭都簡直不敢相信的低語。
在日本,她的朋友大概就只有在旅店認識的那些人,而她也一直認為離開那裡後,就很難和他們再相逢,沒想到此時她卻見到依綠。
「別說我了,」依綠抹抹眼淚向後退一步,當她見到蘭鄀除了肚子稍圓外,那愈來愈消瘦的身子後,她開始不滿,並意有所指的說:「我們都以為少爺帶你回家後,你會變得健康些,沒想到你卻愈來愈不健康,簡直像難民。」
依綠才不理會風彌澈正在後頭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們,她就是喜歡大咧咧的說出心中的不悅。
她喳呼的嚷著,讓蘭鄀不好意思的扯扯她的手搖頭。
「少爺對我很好,」垂著頭,蘭鄀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是我自己不好,老是沒胃口。」
這也算是事實,因為心情不好,所以連帶的,她對所有風彌澈命人準備的美食都沒興趣;雖然她在風彌澈的逼迫下勉強吞下幾口入腹,但往往在他轉身後,她又難受的偷偷跑到浴室對著馬桶將所有吞進的東西都吐出。
這樣的她,哪裡養得胖,養得健康?
「拜託,他難道不知道沒有快樂的心情,就不會有快樂的媽媽嗎?」她狠狠的故意朝後一瞪。「所以,沒有快樂的媽媽當然就不可能會有健康的寶寶,而且這些都是應有的常識。」
依綠照舊不悅的惡瞪風彌澈一眼,她才不管他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她得靠他才有飯吃。
抱歉的眼神落到門口,蘭鄀的視線飛快的掃過他冷酸的臉龐後又再度移開。
「醫師說,懷孕不舒服總是難免的。」她不安的維護著風彌澈,也為了怕他生氣而說話。
風彌澈果然大跨步的走近她們,大手圈住蘭都突然顫抖的雙肩。
他蹙眉的發現她整個人無助的懼意,而她的懼意顯然是因為怕他而產生。
「咳,」他尷尬的乾咳,適時的介入她們。「依綠以後就在這裡陪你,」粗糙的掌心撫摸她的下顎。「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依綠和颯西陪你。」
心,狠狠的抽痛數下,她垂首眨眨眼,努力不讓眼淚滑落。
「嗯。」乖順的點頭,她明白自己已沒有立場質問他什麼,更別說他也有自己的事業需要經營。
東京橫濱距離有多遠,她心口上的破洞就有多大。
「每天我都會抽空打電話給你,」他像是在交代什麼公事般的應付著。「如果你要找我,可以讓颯西和我聯絡。」
「嗯。」依然是柔順的把頭一點,她努力不讓眸眶中的熱意落下。
蘭鄀稍加用力的把頭移開他的掌心,視線又落到不知名的遠方。
「就這樣,」他突然扳住她的臉迅速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我得趕回東京。」
依綠不滿的瞪著他,難道她這個笨少爺不知道蘭需要的是他而不是別人嗎?
「原來把我大老遠的找來這裡,是為了當少爺的替代品啊。」她故意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屋內的兩個大男人一個尷尬的沉默,一個則是皺眉怒視依綠。
「別……別擔心我,」蘭鄀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手無意識的圈住稍圓的肚子,她的寶寶此時像是安慰的踢了她一腳。「颯西,就讓他和你回東京,我有依綠陪就好。」
她不想太多人見到她的難,一個沒人愛的大肚婆,又哪容得下他的人無時無刻的監視?
依綠總是她的朋友,她知道依綠會站在她這邊的。
或許是察覺到她築起的冰牆,風彌澈瞬間冷下臉。
「不行,」他以強硬的態度說道:「我不在橫濱的時候,颯西可以幫依綠照顧你,我可不願意你又帶著我的孩子消失不見。」他話一出口,就懊惱自己的修養怎麼不見蹤影?那未經思考的衝動口吻霎時凝住室內的空氣。
原來他所有的作為都只是為了孩子……蘭鄀悲哀的想。
颯西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被逼急才口不擇言,但依綠卻不這麼想,她認為他果真是沒良心的人,他也不想想女人懷孕會有多辛苦,還有無形間折磨人的憂鬱症,他這麼說,她還真擔心蘭都會更加往死胡同裡竄。
見以蘭鄀悶不吭聲,風彌澈開始生自己的氣。
他強硬抬高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的眼睛,但他卻見到那雙原本會說話的大眼,如今卻只有含著淚水的楚楚模樣。
他逼自己說出絕情的言語。
「你發誓,不會再莫名的離開!」他需要保證才能安心的回去處理那早已堆積如山的工作。
「我……我發誓。」咬著唇,她說出他想聽的話。
滿意的聽到安心的保證,他放開被他捏紅的肌膚。
帶著眷戀的手指再度撫過她細緻的臉龐,風彌澈朝依綠點頭,像是在交代她無比重要的任務一般,他轉回身,在經過颯西身邊時,要颯西隨他到外頭,他有事交代。
核木雕花大門在兩個女孩的身後合上,依綠馬上摟住身子開始搖晃的蘭都。
「既然捨不得他,為何不讓他知道你的心事?」她不捨的問,疼惜的替蘭都拭去在風彌澈離開後才滾落的淚水。
「你不懂的,」幽幽歎氣,蘭都的心相當沉重。「對風彌澈而言,我會是他的負擔,而且我家和他家……」她想到自己的家人會如此利用她來傷害風彌澈,她的心就如針刺般的難受。
「蘭,原來你真有家人。」握住她的手,帶她坐到椅子上,依綠訝異的說。
「我只是個孤兒,」苦笑著,蘭鄀難堪的談起自己的過去。「被爺爺、奶奶收養後,不再過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所以我對他們的養育之恩非常感激,但從中學開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無止境的催眠,不曾停歇的控制,使她想要自由,尤其在身心都不再屬於自己後,那種心靈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虐待還要令人害怕。
「不懂。」腦筋直線條的依綠不明白她話裡頭的意思,把頭一搖。
「我從中學開始,每天都被送到精神醫院去,美其名說是想請心理醫師替我分憂升學的壓力,但事實上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蘭鄀在講話的同時,眼睛緊緊閉上並將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彷彿怕眼睛一睜開,就會鼓不出勇氣繼續說出不堪的夢魘。
每次去精神醫院時,她都意識清楚,但卻被人下藥而無力抵抗,而旭爺……則威脅她不得將事情說出。
依綠聽得睜大眼睛直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在蘭都身上。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意識,他們每回都在我耳邊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被要求學習日語。」她說話的聲音極微小聲,但依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難受。
「風彌澈,就是醫師每天在我耳邊重複的名字,我不認識他,他們讓我看了許多有關他的報導,還告訴我,只要讓他愛上我,那我就『自由』。」最後的自由兩字,她是用英語說出口。
「所以你來日本,然後真的讓少爺愛上你?」依綠的聲音中有憤怒,但不是針對蘭鄀,而是針對那些殘忍利用她的人。
「他真的愛我嗎?」蘭鄀自嘲的苦笑,笑中帶著淚水。「我不知道他愛不愛我,畢竟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暫;但如果我是他,就算曾經動過心,也不會再愛上一個曾包藏禍心要來害自己的人。」
「但,你卻愛慘了少爺。」依綠說出事實,蘭鄀怔忡不語。
良久,她才說:「愛上又如何?當寶寶生下後……」她沒把話說完,只用長長的喟歎做結束。
依綠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無法說些什麼,遂起身擁抱她,當作無言的安慰與支持。
而她們的對話,全被踅回來的颯西聽見。
颯西默默的將所有的事情都牢牢記在心裡,想等到有機會再跟風彌澈轉述,只希望事情最後的發展不會令人難過。
***
從橫濱到東京,風彌澈很難得的讓司機替他開車,因為他知道自己心裡有太多紛擾,而在這種狀況下開車,是對生命不負責任的作法。
回到東京,他並沒有直接回主宅,相反的,他選擇公司頂樓做他的落腳處,這也是為了避免回去恰好和他不想面對的人當面起衝突,但他萬萬沒想到已經有人在公司會客室等他回去。
「少爺,蘭家的人,在會客室待你有好一會兒了。」大廳守衛一見到滿腹心事的風彌澈,就像見到救星般的恭迎,忙不迭的報告。
「蘭家的人?」風彌澈停下腳步,皺眉反問。
「他們是這麼說的,還說要找你要回他們家的人。」守衛盡責的一五一十說道。
抿緊薄唇,他大步走進專屬電梯,直達會客室樓層,果然在他跨出電梯的同時,見到他平日誓言不加班的秘書,現在正站在電梯口迎接他。
秘書從他的表情知道他心情不佳,所以不廢話的跟隨他進入會客室。
「阿澈……」蘭老太太在見到他時,不禁激動的向前跨出一步,手也忍不住朝前伸出。
繃著一張臉,風彌澈視而不見外婆伸出的手。
「兩位有何指教?」他客套得恍若來者是陌生人。
「阿澈你……」蘭老爺子氣結,卻不能責怪他什麼,畢竟他們從未相認過,又豈能強求。
頹然放下手,蘭老爺子只能任隨他劃出鴻溝。
「阿澈,我們想帶蘭鄀回台灣。」蘭老太太低聲下氣的說出來意。
「鄀鄀?她失蹤這件事,你們應該知道。」他懶洋洋的接過秘書遞上的黑咖啡,喝上一小口後,才回應道。
「她不是已經被你找到?」蘭老爺子擰眉。
「喔?是嗎?你們確定嗎?」風彌澈冷眼看著眼前與他有一半血緣的外祖父母,雖他試著想找出親人間的親密感,但卻無法做到。
「有人告……」蘭老太太衝口要說的話被蘭老爺子給制止。
風彌澈挑眉,冷笑藏在眼底。
「這應該是合理的推論,」蘭老爺子從容的說,「蘭鄀和你的牽扯,不是只有那些天而已。」
「就算她在我這裡,你們想,我會把她交給你們嗎?」他一副挑釁的姿態,讓脾氣不好的蘭老爺子動怒。
「好歹我們是蘭都的家人,而你,也是我們的孫兒,但看看你這是什麼態度!」他咆哮著。
「你們當我是孫子嗎?」風彌澈也提高嗓音反諷。
蘭老太太的臉頰頓時刷白,而蘭老爺子的氣焰也突然消失些許。
「或許我們虧欠你,但我們撫養蘭鄀長大,讓她免於餓貧,再怎麼說,她都得隨著我們回台灣,那裡才是她的家。」蘭老爺子的態度仍然強硬。
「你們真的這麼認為嗎?」
「我們養她、育她,虧欠的是她不是我們。」蘭老太太自我防衛的道。
「就因為你們覺得她欠你們,所以才會讓人對她下深度催眠,讓她來對付我?」他相當不爽。
「你胡說些什麼?」蘭老爺子不解的皺眉,並怪異的望著風彌澈。「什麼深度催眠?」
風彌澈一臉不屑的笑出聲。
「你們第一次到主宅找我時,跟在你們身邊的人親口告訴我,蘭鄀被人下催眠指令,要她來勾引我。」
「我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蘭老爺子一臉震驚的駭住。「就算我們對蘭鄀再不好,也不可能做這些事。」
「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侄子和你說些什麼,」蘭老太太替自己和丈夫澄清,「那時我們倆還沉浸在終於見著你的喜悅中,其他人說了哪些話,我們根本就沒印象。」
風彌澈審視的望著眼前的老人家,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相信蘭老太太的話。
「不是你們,那會是誰?」他陷入沉思。
「阿澈,你相信我們?」蘭老太太顫抖的問,因為這是他首次表現比較和善的態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選擇相信你們,或許,和我母親有關吧?」他一臉無奈。
「小沁……」蘭老太太突然掩面啜泣,她福薄的女兒。
「你……你願意認我們了?」蘭老爺子也是一副激動的模樣。
「我有說嗎?」轉過身,風彌澈好恨自己不是真的那樣討厭他們。
「咳,」蘭老爺子回過神來,轉移話題,「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發生?」
風彌澈陷入沉思,他也猜不出對方為何憎恨蘭家和他。
「派人去把一切事情調查清楚吧,」蘭老太太說道,其實她知道侄子蘭旭的野心大,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喪心病狂,希望事實的真相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她現在只想著一件事,「阿澈,你可願意喊我一聲奶奶?」她的臉上儘是冀盼。
抿緊唇,風彌澈把臉埋入手中,聲音梗在喉嚨。
此情此景看在兩位老人家眼裡,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