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給面子的拍手鼓掌,倒是斯文的靳宇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對不起,折磨你的耳朵了。」他無意識地推推鼻粱上的無框眼鏡。
「你的確是五音不全,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說客氣話。」言禹楓聲音軟軟,忍著笑,如果不是怕傷他自尊,她早就哈哈大笑了。
他那首《你把我灌醉》五音不全的娛樂版本,愉悅了她的心情,沒想到書卷味重的他,唱起情歌這樣有笑果。
「呃……」靳宇暘尷尬應了聲,不知該接什麼話,他放下麥克風,替她倒一杯服務生送進來的澎大海。「我其實不會唱歌。」倒好熱飲,他將杯子推至她面前。
「現在我知道你有多不會唱歌了。」她微笑,聲音還是柔柔軟軟的。
言禹楓點的歌開始播放,她拿起麥克風開心唱起來,那是首輕快歌曲——《姊姊妹妹站起來》。
靳宇暘被她清亮有力的歌聲驚得呆了。比起她柔軟的說話語調,這等歌聲簡直可比嘶吼!
她坐在沙發上,身體隨樂音輕快搖擺,臉上漾著愉快的笑,那雙眼晶瑩水亮地盯住面前的大螢幕,靈動的模樣讓他整個看癡。
他一直以為她溫柔脆弱,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活潑的模樣,他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歌曲結束還是久久回不了神。
言禹楓的神情有抹調皮,她端起澎大海潤潤喉,許久等不到靳宇暘回神,她才出聲,「靳同學?嗨?回來地球嘍。」她伸手在他面前揮舞。
「對不起,你讓我太驚訝了,我一直以為你……」他尷尬一笑,沒說完話。
「以為我怎麼樣?」她追問,又回到柔軟的說話語調。
靳宇暘困惑了,瞧了她半晌,才含蓄說:「你似乎可靜可動,可以活潑,也可以溫婉。」
「有人說過我有雙重人格,其實,你也這樣覺得吧?」她調皮地問。
「呃……是不至於到雙重人格,但似乎有點接近……唉,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他懊惱自己拙口笨舌。
「是我太壞,故意捉弄你。」言禹楓收斂調皮,神色轉為認真,「從進包廂到現在,你跟我說了三次對不起。靳同學,跟你哥哥比起來,你是個好人。」
靳宇暘聞言,臉上的呆愣、驚訝、尷尬全在瞬間散去,他神情黯下,替自己倒了澎大海,一口氣喝下半杯。「你跟我哥……」提起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心情沉重,以至於話僅問一半。
「我今天出來,是想正式跟你說聲謝謝。」她聲音一貫的溫軟。
「謝謝?謝什麼?」他被謝得一頭霧水。
「謝謝你,沒跟我爸爸說實話:謝謝你,舞會那天幫我騙他,我是因為頭痛才先回家。我知道你看見我跟你哥跳舞,也知道你看見……」言禹楓聳聳肩,淡笑著說:「我可以恐嚇我的繼母、繼姊們,讓她們不漏口風,但不能恐嚇你,禁止你說出事實。那天,我其實很擔心我爸從你那裡知道真相,沒想到回來時他說,你告訴他我人不舒服,先讓司機送我回家。謝謝你幫我。」
言禹楓又一次成功的讓靳宇暘驚訝到目瞪口呆。恐嚇?
她會恐嚇她繼母、繼姐們?
所以,她根本不是被欺壓的柔弱灰姑娘?
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你恐嚇你繼母、繼姐們?」他一定是聽錯了吧。
她吐口氣,甜軟地笑了開,輕聲說:「對。她們的弱點在我手上,所以我能恐嚇她們,讓她們絕對不敢告訴我爸,我那天是跟靳宇觀跳舞,不是跟你散步。」
「但我以為她們欺負你……」靳宇暘滿臉困惑,想不通。
「是,她們確實是欺負我,欺負我就是她們的弱點啊,因為只要我告訴我爸,她們就完蛋了。我就是一張王牌,能把她們吃死的王牌。」
詭異的邏輯,讓他呆得很徹底。
言禹楓見他像是驚嚇過度,聲音更輕了,「你還好吧?」
「我……不懂你。」他挫敗地說。發明綠能商品拿下國際大賞獎,都比不上理解眼前的女人困難。
「她們之所以能欺負我,是因為我願意讓她們欺負,我不在乎她們,但我愛我爸爸,希望他能幸福。我繼母對我不好,但對我爸爸很好,這點,讓我願意忍受繼母與兩個繼姐的欺負。」
她解釋著,不過靳宇暘仍面露困惑。
言禹楓只好又說:「你以為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為了達到目的,我會找出別人的弱點施以恐嚇,這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心地善良的灰姑娘,我是披著綿羊皮的狼。」
披著綿羊皮的狼?
靳宇暘像是上了一堂震撼課,重新認識言禹楓。
他一直以為她良善可欺,所以好喜歡那個柔弱的她。
但真正的她,會恐嚇別人然後坦蕩地承認,承認她不是灰姑娘,她真正的面貌是會算計的狼。
這個言禹楓,讓他震懾又心動,當她用甜柔聲音說出她是披著綿羊皮的狼時,他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鼓噪聲幾乎要穿破耳膜,他對她更著迷了。
「知道我的真面目,你應該不喜歡我了吧。」她又接著笑說。
「不,你懂得保護自己,這樣很好。」他說詞含蓄。
他的回答,讓她愣了愣,然後猶豫地說:「靳同學,我……」
「你可以叫我宇暘,一直喊我靳同學很見外。」
「宇暘,」她順他的意,「我喜歡上你哥哥了。」毫不拐彎抹角的說了。
她是個誠實的人,至少面對自己,她願意誠實。
當靳宇觀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瞬,她的世界就被改變了。
她討厭他對週遭人事的嘲諷態度,卻更忍不住心疼那個隱藏在嘲諷底下、分明脆弱的他。
他找上她,強勢地約她晚餐。
他們之間交談不多,但好像有根隱形絲線聯繫著彼此。
他看穿她表相下的精明,她則理解他不想被察覺的脆弱。
在貓空茶館裡,對著大片台北盆地的璀璨夜景,靳宇觀一徑低頭沉默用著他的晚餐,她從他的側臉,看見一股沉鬱的落寞,在餐具交相使用的碰撞聲中,那細碎的聲音、他緩慢的動作,令她不禁推敲他總是一個人用餐。
也許,從他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了。
靳宇觀身上的孤寂味太濃,濃得她完全沒辦法漠視。
若不是為他心動,她不會想抹去籠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沉鬱之氣。
那晚,她想靳宇觀若能開懷大笑,模樣鐵定比太陽神俊美萬分……
當下她便知道,她沒救了。
靳宇暘沉默半晌,努力消化她的告白,只可惜她告白裡的男主角,不是他。
「我看見你打了他,我以為你……」
「我打他,是因為他沒經過我同意就吻我,我跟他又不熟。」言禹楓說。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她突然問。
靳宇暘歎氣。他當然相信一見鍾情,他的一見鍾情在國小三年級開學那天,她背著粉紅色書包、梳著公主頭,安安靜靜地走入教室就開始了。
他一輩子都記得那天,記得他對言禹楓的一見鍾情。
「相信。我對你就是一見鍾情。」
沒料到他也會這麼直接,她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我哥……恐怕不會真心愛你。」遲疑許久,靳宇暘還是說。他不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盡可能地退讓,哥哥為什麼還要繼續擔著舊恨過日子?
「我知道,沒關係。」言禹楓說:「我會設好停損點。」
兩人點的歌,一曲接著一曲播過,沒人再拿起麥克風。
他們在KTV包廂裡默默吃喝,過了片刻,有默契地轉移話題,閒聊起來,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興趣竟然很相投,兩人都愛爬山、愛賞花,都喜歡小說家丹·布朗、保羅·柯爾賀、喬斯坦·賈德,也都愛古典樂……
聊得越是興奮,靳宇暘就越是遺憾。
他們志趣如此相合,為何偏偏不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