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鳥鳴聲在那幢混合歐日風格的兩層樓房裡迴響著。
層層疊疊的樹蔭披覆大半個山坡,沿路都是有庭園的兩層樓房。這座山城的住宅區,是國家科學研究部門配給高階研究人員的宿舍所在。整個區域綠籬白柵,住家庭園像極一畝一畝的梯田,高低錯落。一名小男孩在二十二號庭院裡的大樹下,全神貫注地做生態缸。
祭始禧站在兩呎高的漆白柵門前,眼望庭院中的小男孩,考慮著是否再按一次門鈴。漆白的木柵門並沒有栓鎖,低矮的扁柏綠籬,輕而易舉就能跨過,他是基於禮貌,才按電鈴。
啾!啾啾啾啾啾!
餘音結束後,那個做生態缸的小男孩,依舊在做生態缸;屋子裡仍沒傳出任何動靜,顯然這戶人家不在乎讓訪客久等。
祭始禧淡淡撇唇,輕推漆白木柵門,順著嵌在綠草皮中的石板,走向小男孩。
天氣很熱,枝葉茂密的大樹擋去驕陽。生態缸放在白橡木大桌中央,小男孩一腳踩著古樸的長椅,一腳跪在桌面,半個身子掛在玻璃缸邊緣,手伸進缸底鋪置青苔。
祭始禧逕自落坐,靜靜看著小男孩做事。小男孩很認真,彷彿入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南風徐徐吹來,樹下自然涼爽。一陣蛙鳴從桌上的昆蟲盒傳出。祭始禧拿起一旁的噴水器,瞧了瞧,又放回原位。過了好一段時間,小男孩把昆蟲盒裡的樹蛙,放人生態缸,拿起噴水器,往缸裡噴水。
「一個雨林生態缸。」祭始禧開口。
小男孩愣了一下,抬起臉龐,這才發現有陌生人坐在桌子另一側。
祭始禧對著小男孩微笑。「你在做自然觀察?」
小男孩瞪大眼睛,黑瞳慢慢轉動,盯住庭院門口那被推開的白柵門。祭始禧順著他的眼光,起身去把白柵門關好。走回樹下時,小男孩清俊的臉龐驚訝不已,伸手指著他。
「你是誰?」稚氣的嗓音,清亮高亢,像是教會裡的兒童唱詩班,在澄澈天空下發出的美聲。不難推測他的年紀還小,頂多七、八歲。
「祭始禧。」大男人誠懇地報出姓名。
小男孩跳到草地上,雙手搓拍幾下,掌心往牛仔褲後袋抹了抹,走到祭始禧面前,說:「我是高琅!」
祭始禧頷首。「你好。」大掌握握小男孩的手。
高琅眸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來跟姊姊相親的大哥哥,對不對?」他說著。「可是你白來了耶。我媽媽說姊姊已經有男朋友了,以後不用再相親呢!我爸爸沒有通知你不用來了嗎?」他記得上上禮拜,媽媽說過姊姊這次的相親對象是爸爸的學生,可是前幾天爸爸和媽媽去看姊姊,回來後就說要取消相親了呀!怎麼又有大哥哥來呢?!
腦袋瓜轉了轉,高琅放開祭始禧的手,飛快地旋身跑進屋裡,沒一會兒又衝出來。祭始禧還搞不清這小男孩在做什麼,就見一個手掌大小、印著法文和棒冰圖樣的方盒,遞到眼前。
「給你!」高琅舔著冰淇淋雪糕,把另一枝沒拆封的,兜給祭始禧。
祭始禧挑眉,露出疑問的眼神。
「你不想吃嗎?天氣很熱!吃了這個,你就不會覺得今天白來了。」雖然沒跟姊姊相親,至少吃到好吃的冰淇淋呢!高琅偏著頭,一面舔著冰淇淋,另一隻手,仍直直舉在祭始禧前面。
祭始禧笑了笑,覺得小孩的想法邏輯特別有趣,索性接過冰淇淋,拆開包裝,和高琅一起坐在長椅,看著陽光下的矢車菊,吃著這個季節最時令的食品。
高琅擺著垂掛在椅下的小腿,說矢車菊是特殊栽種——透過基因轉植,把墨西哥向日葵耐高溫的那一段基因,插到矢車菊的基因裡,所以大熱天還開得燦爛。姊姊最喜歡矢車菊,因為姊姊是在德國出生的,庭院裡的矢車菊都是爸爸種的,可是姊姊一點都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常常不回家相親,後來爸爸媽媽去看姊姊,認識了姊姊的男朋友,媽媽說姊姊的男朋友叫羅悅,是個科學家,以後會變成姊夫……
「所以姊姊不相親了。」高琅吃掉最後一口冰淇淋。家裡沒大人,挺無聊的,幸好這個大哥哥「白來」,能同他聊聊天。「我再進去拿果汁,你等一下喔!」說著,高琅離開板凳,退到樹蔭外,跑上門廳台階,砰地推門關門,進入屋內。
一分鐘後,高琅出來。說是拿果汁,結果兩隻小手各抓一枝棒冰,胸前更抱著一桶榛果口味冰淇淋。
「吃這麼多冰淇淋好嗎?」祭始禧咬著手上的雪糕,看著高琅把冰品放上橡木貞。
「媽媽平時不准我吃這麼多……可是你是客人,」高琅坐到桌上,盤著腿,拿過桶裝的冰淇淋,打開蓋子,肆無忌憚地大口大口挖。「主人要陪客人吃呀!」他開心地說,吃得滿口雪白。
祭始禧勾弧唇角笑著。原來是小鬼逮到當家機會!
高琅邊吃冰邊說話,表情活靈靈,偶爾想起生態缸裡的樹蛙,便回頭拿噴水罐,噴水逗弄小動物。祭始禧一向有耐心與小孩相處,也因此「客隨主便」,吃著棒冰,聽身旁的童言童語,眼睛賞著那炎夏矢車菊,倒也愜意。
不知經過了多久,陽光微微偏斜,微風輕拂,矢車菊淡雅的香味飄過鼻端,那似羽毛般細裂的花瓣,爆成一個圓,令人想到某人的髮型。
「琅琅!」突然,女性的叫嚷,破壞了情趣盎然的庭院。
啪啪啪!一抹身影魯莽地衝來樹下。
「琅琅!你怎麼隨便讓陌生人進來!」高珉摩眸光嚴厲地掃過桌面。「還請他吃冰淇淋!」大叫著,瞪住祭始禧。
祭始蘑泰然自若地吃著00糕.眼神不經意地流轉,朝她點個頭。
高珉摩美眸圓瞠。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居然傲慢到如此地步,彷彿她才是闖入別人家的陌生人。
「姊姊,妳回來了呀!」高琅捧著冰淇淋,踩著椅凳,雙腳落地,站在高珉摩身前。「妳要吃冰淇淋嗎?」他拿高冰淇淋,曬紅的雙頰有兩個對稱的酒窩。
高珉摩蹙眉,接過冰淇淋,放到桌上,拉著高琅,遠離祭始禧身旁。她蹲在花叢前,與高琅目光相對,教訓地道:「你怎麼讓陌生人進家裡……」
「沒有啊,」高珉摩才說一句,高琅馬上打斷她。「我沒讓陌生人進家裡啊!」
「還說沒有!」高珉摩奪回發言權,鳳瞳射向祭始禧。
發現姊姊在看大哥哥,高琅馬上回道:「他不是陌生人!而且我也沒帶他進家裡,我們只是在庭院吃冰淇淋……大哥哥是來和姊姊相親的啦!」
「相親?!」高珉摩叫了一聲。「誰要跟他相親!」似乎很嫌惡。
「是姊姊啊,」高琅聽不出高珉摩的語氣,天真地繼續說:「大哥哥是爸爸的學生,本來要和姊姊相親的,可是媽媽說妳有男朋友了,要取消:爸爸一定忘了通知大哥哥,他才來的……天氣這麼熱,大哥哥都來了,我就請他吃冰淇淋,這樣他才不會覺得『白來』呀!」
「喔——琅琅……」高珉摩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素手覆額,長聲歎氣。「你搞錯了啦!」雙腿一斜,她有氣無力地攤坐在草地上。
「搞錯?!是我弄錯了嗎?」高琅歪歪頭顱,睜大眼對著姊姊。
高珉摩點點頭。
「啊!」高琅一叫,伸出食指。「那大哥哥是誰?」瞬間,他自己想到答案
「難道大哥哥是羅悅?!媽媽說要姊姊和男朋友一起回家吃飯……」
「琅琅!」高珉摩吼道。都說了「陌生人」的!她這個弟弟!為什麼腦子總是轉得比其它小孩快!而且喜歡省略大人講的話,自動設定所有人事物的狀況……
「大哥哥!你不是來跟我姊姊相親的啊?」他轉身,緩步離開花叢,邊走向祭始禧邊說:「為什麼呢?姊姊很漂亮耶……」
「琅琅!」高珉摩探手要抓回弟弟,教他閉嘴,可惜差了一步,整個人狼狽地趴在草地上。「你別再說了!琅琅!」
她的聲音真像在哀嚎。祭始禧優閒地吃完雪糕,從長椅凳站起,高大的身軀走出樹蔭,經過高琅身邊,摸摸高琅的頭。
高琅回首,望著高珉摩。「姊姊——我知道大哥哥不是羅悅啦,他有告訴我他叫祭始禧,我剛剛只是不小心忘了一下喔!」
「琅琅!」高珉摩果然哀嚎了。
祭始禧繼續走到她眼前。
高珉摩抬起美顏,視線順著他站定的長腿往上看。他的表情很穩重,卻又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像在取笑她的糗態。她別開臉,一隻大掌跟過來。她哼了哼,用力地將手放上那大掌,發出啪地一聲。
祭始禧挑唇一笑,握住她的手,把她從草地上拉起。
裙子沾了草層,她拍了拍,嚷道:「琅琅,爸爸這庭園多久沒整理了,怎麼都是雜草!」
伏在桌邊猛扒冰淇淋的高琅,像只靈敏的小動物似的,腦袋瓜一晃,旋身跑回高珉摩面前。「昨天我跟爸爸一起拔草喔,還種小樹……然後放了好多新的小魚在後院的魚池裡呢!」他開心地跟姊姊報告著。
「小孩的心思很單純。」祭始禧說了句,手伸到她發上,取下一根草層,凝視她乾窘的美顏。「你們真的是姊弟?」他放掉草屑,刻意瞄一下她的髮型,視線再落到高琅的頭頂。
她感覺他在取笑她的髮型,但故意曲解成年齡差距的問題,便回道:「不行嗎?我媽二十歲生我,四十二歲生他。同一對爸媽所出,差二十二歲,就不是真的姊弟?」她盯他一眼,紅唇忿忿地抿動,牽著高琅。往屋子走。
祭始禧低笑,跟隨他們。草地上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高珉摩在門廳台階下停住,高琅放開姊姊的手,先行踏上階梯,推開屋門。「姊姊,我可以請大哥哥幫我搬生態缸進來嗎?」小男孩有禮貌的嗓音飄揚著。
高珉摩不知哪來的氣,轉身瞪住祭始禧,語氣怒沖地問:「你幹麼跟在我們後面?」
祭始禧一臉平靜,朝她伸手,又從她發間拿下雜草屑。這次,他幾乎摸到她的頭皮。她感到那男性指尖傳來的溫度,愣住走神。
「我覺得你們真的不像姊弟——」祭始禧一字一句慢慢地說,眸光深沉地凝視她。
高珉摩渾身一震。「要你管!」她扯著嗓子惡狠狠地回道,腳跟對準他的鞋面,用力一踩——
「哎喲!」女人身體搖擺生姿。
「姊姊?」小男孩跑下階梯,攙住她的腰。
「呵……」大男人低笑,旋身走往樹下,去搬橡木桌上的生態缸。
「琅琅!爸爸幹什麼把土弄這麼松!」高珉摩咬牙切齒叫道,美眸冒火,直瞪祭始禧的背影。
真是可惡!這傢伙居然閃開了!
她裸著一隻纖纖玉足,扶著弟弟的肩,蹲下身,一面在心裡咒罵男人,一面拔起卡入兩塊石板間縫泥土裡的六吋細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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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一顆馬鈴薯滾落洗滌槽。高珉摩吸吸鼻子,拉起圍裙拭淚,撿回馬鈴薯,繼續切著砧板上的洋蔥。
開放式的廚房空間,有一大片明亮的玻璃窗對著後院,側邊隔著一道霧面拉門的,是餐廳,餐廳拉門垂直面那方,有兩扇往客廳敞開的漆白木格門。母親把每個角落整理得一塵不染,燦亮耀眼的水晶杯、骨瓷器皿擺在吧檯後方的透明廚櫃裡,是餐具,同時多了裝飾功能。
窗台上,奇巖怪石成排,形狀過於粗獷,一看就知道是父親的傑作。弟弟琅琅養一葉蓮的玻璃器皿,看似池塘縮影,現在已多了幾隻小蝌蚪悠遊其中。母親的唐草花瓶裡插著一束嬌艷高貴的玫瑰,是「保加利亞大馬士革」品種。
母親喜歡有傳統工藝歷史的事物,客廳到餐廳的桌椅,全是出自德國世代傳承的著名傢俱廠,兩盞像水母的吊燈分別懸在客廳的天花板和餐桌上方,飄逸的造型散發出柔和光源,處處展露著優雅的美感。
他們的家庭照,分階段、分地點,或掛在樓梯牆面上或立放於壁爐架。她和弟弟的五官臉形都像母親,只有一點點來自於父親眉宇間的酷勁氣質,倒是她的髮型完全說明她是父親的女兒,這點弟弟仍保留了母親的遺傳因子,擁有與母親相同的柔順直髮。
「你們姊弟——一個像父親,一個像母親。」祭始禧的聲音突然近在她耳畔。「可以給我一杯水嗎?」大掌摸摸她蓬鬆的爆炸頭,他逕自走往冰箱,從冷藏室拿出一罐沛綠雅。
他回身時,她猛然抬頭,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他盯著她,很平靜,難以看出他的神情是驚訝還是什麼。久久——
他開口。「說妳像妳父親,讓妳很難過?」俊顏依舊一片波瀾不興,大掌像摸小狗一樣撫過她的發,長腿優雅地邁步,走出廚房區域。
「再摸我的頭,我就剁掉你的手!」她發狠地喊道。
他聽到她的嬌吼,報以哈哈的朗笑聲。
她氣壞了,纖手快速動作,菜刀如鼓棒擂鼓,鼕鼕冬地直剁砧板上的洋蔥。
「姊姊怎麼了?」沙發裡的高琅趴上椅背,看著廚房中的高珉摩。
祭始禧攤掌。「沒什麼,她跟洋蔥有仇。」唇邊有抹使壞般的笑容。他坐回高琅身邊,打開沛綠雅的瓶蓋,把礦泉水倒入兩隻水杯裡。
「大哥哥,你不像客人,比較像我的家人耶!」高琅端起杯子喝著水。
祭始禧揉揉他的發。「你喜歡嗎?」
「嗯!」高琅點點頭。「你要是跟姊姊結婚,就是我的家人,對不對?」
「琅琅!你再亂說話,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廚房那頭,切完洋蔥的高珉摩,紅著眼,拿了一顆馬鈴薯,一刀剁成兩半。
高琅縮縮脖子。「姊姊好奇怪,她以前不會這樣……說要扒我的皮……」小男孩一臉無辜。
祭始禧笑了笑,喝一口礦泉水,閒適地說:「她開玩笑的。女生有些時候,心情特別容易煩躁,就愛開玩笑。」
高琅雙眼一亮。「哦!」嗓音拉得老長。「我明白了,就是姨媽來的時候,對不對?」他天真地問。他參加露營的時候,聽領隊大哥說過領隊大姊的姨媽來,所以心情不好,不能帶活動。可是,不對啊……他皺起眉,看著祭始禧,困惑地說:「外公外婆只生媽媽一個,我們家從來沒有姨媽啊……」
「你們兩個!」高珉摩拿著菜刀衝出廚房區域,大吼打斷高琅的聲音。
高琅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抓狂的姊姊。
祭始禧拿開高琅捧在手裡的水杯,抬眸瞅著她。「拿把刀——打算跟琅琅切斷姊弟關係?」
她看出他深黑的眸底潛藏了戲譫笑意,警告的話語脫口而出。「你再亂教我弟弟,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
他垂下眼神,輕笑著。高琅聽到他的笑聲,也跟著笑起來,對高珉摩說:「姊姊果然心情煩悶,愛開玩笑,對不對?大哥哥——」接著,轉頭看一下祭始禧。
一大一小的男人當她的面,交換共犯似的眼神,呵呵笑不停。
沒想到,弟弟竟幫著外人取笑她,高珉摩氣得說不出話,踢著拖鞋回廚房,乒乒乓乓「舞刀弄鏟」,耳邊還不時聽見弟弟和那男人在說她心情煩躁什麼什麼的。
真可惡,高琅這小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誰跟他才是同根生呀!
「姊姊,可以吃飯了嗎?」高琅跑到料理台前,爬上椅凳,吸著鼻子,嗅聞空氣裡濃郁的咖哩香。「肚子好餓屋!」
高珉摩盛好濃湯,把母親放在窗台的玫瑰花移到餐桌中央。母親講究用餐情調,總是要有花束,還要點上幾根蠟燭。今天天氣這麼熱,她想打開窗戶,對著後院用餐,點蠟燭就免了。她對弟弟說:「去洗手,準備吃晚餐。」眼神不經意地瞟向客廳。那男人居然還坐在沙發裡……
「大哥哥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嗎?姊姊。」高琅又問。
高珉摩走回廚房,沒好氣地回道:「我沒多煮外人的份。」話雖這麼說,高琅卻看到姊姊取了三個盤子盛飯,淋上濃郁的牛肉咖哩,托盤上有三個裝好生菜的沙拉碟,水杯、餐具都是三人份……高琅高興地眨眨眼,跑到客廳拉著祭始禧去洗手。
大小男人回到客廳,進入餐廳時,高珉摩已坐在餐桌前,等他們入座。她喝一口水,拿起餐具,開始用餐。今晚吃牛肉咖哩飯,濃湯帶點酸味,混合了法式和泰式的口味,生菜用的沙拉醬,是母親下午調的,口感清爽不油膩,極天然。甜點是紅蘿蔔雪泥——這是母親傳授的創意甜品。琅琅不喜歡紅蘿蔔的味道,母親用新鮮柳橙搾汁當高湯,連同柳橙皮,一起燉紅蘿蔔,去了腥味,放涼後,送進冰箱冷凍,食用時再取出,以機器將帶柳橙香味的冰凍紅蘿蔔打成冰泥,入口即化,綿綿密密,就跟冰淇淋一樣,相當引入垂涎。
高珉摩喝著湯,目光越過玫瑰花,沉沉盯住對座。
高琅和祭始禧邊吃飯邊說話,兩人似乎什麼都能聊,一下聊細胞融合怎樣種出西瓜外皮內容柳橙的新水果,一下又聊讓流浪狗頭上長出犀牛角的技術……嗯——好技術,要是真的實現,就可以避免犀牛角盜獵問題……接著,男人在說哥倫比亞的祖母綠……什麼礦坑又黑又深長,閃著星星般的光芒,真美……
哼!她才不相信祭始禧這尊貴傲慢的少爺進過礦坑、當過礦工。偏偏她單純的弟弟還聽得那麼入迷!
「琅琅、琅琅!」門廳傳來一陣叫喚。
「是新雨哥哥!」高琅離開座位,朝客廳大門走去。
「什麼事啊?」高珉摩放下餐具,跟著弟弟離席。
高琅打開門。門廳站著一名穿高中制服的少年。
「啊!珉珉姊姊在啊!」少年一臉驚訝。
「怎麼了嗎,新雨?」高珉摩把門拉開點,看著少年健康黝黑的臉龐。
少年鄒新雨是隔壁鄒教授的兒子,在這帶住宅區裡,就屬他跟高琅年紀最接近——雖然兩人還是差了十歲,不過他偶爾還是會陪陪高琅玩耍。
「新雨哥哥,天黑了,今天不去打球喔!」高琅搖頭說著。
「我不是來找你打球的啦!」鄒新雨揮揮手,抓抓頭髮,靦腆地看著高珉摩。「那個——高伯母打電話到我家,說他們晚點才會回來,要琅琅到我家等。我媽叫我過來帶琅琅到我家吃飯……」
「姊姊煮了牛肉咖哩,」高琅說道:「很好吃呢!」
高珉摩撇唇笑著,手摸著弟弟的頭。「跟鄒媽媽說謝謝,教她不用擔心琅琅餓肚子。」她對著門外的鄒新雨說。「你要進來嗎?」
鄒新雨搖首。「不了。珉珉姊姊在就好。我回去了。」說著,他走下門檻台階,直接跨過矮綠籬,從上坡的高家庭院跳到下坡的自己家庭院。
高珉摩看著那矯健的小伙子,忍不住對弟弟說:「你人小,別學人家,免得受傷。」兩家的庭院落差有兩公尺呢!
「新雨哥哥有架板子,讓我溜下去……」
「壞習慣!」高珉摩關上門。「給我乖乖走大門!」她拉著弟弟回餐廳。
兩姊弟歸位時,祭始禧已經用餐完畢,正喝著冰涼的葡萄酒。
高珉摩盯著祭始禧。「聽到了吧——我父親很晚才會回來。」
祭始禧放下酒杯。「抱歉。魔女小姐,祭某沒有偷聽他人說話的習慣——」他拿起餐巾,優雅地擦擦嘴。
「喂!」高珉摩拿著叉子指他。「你什麼意思?」他在暗指她一整個下午「偷聽」他和琅琅說話嗎?!
「沒什麼意思,魔女小姐別多想。」祭始禧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他那副樣子!沒什麼意思才怪!高珉摩放下叉子,用力戳了一塊牛肉,慍怒地瞪他。「我父親很晚才會回來,你還要待在這兒繼續『打擾』我們嗎?」她的語氣聽起來像命令。
祭始禧笑著站起身。「雖然今天沒見到高博士,但也不是沒有收穫!」他注視著她,嗓音轉沉。「謝謝招待,妳做的飯菜很好吃。」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高珉摩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聽到弟弟使用餐具的聲音,像一串悅耳的鈴鐺聲。
今晚,她竟然忘了放音樂。母親重視用餐情調,他們家享用美食時,都有音樂從助興的——
「大哥哥要走了嗎?」
「改天再來拜訪。」祭始禧回答。「很高興認識你,琅琅。」大掌摸摸高琅的頭,他往飯廳外走。
「姊姊,大哥哥要走了!」高琅溜下椅座,禮貌地要送客人。
高珉摩猛然回神。「喂!你喝酒,還想開車啊!」她站起身的動作有些急促。
「只是一杯葡萄酒。」他回頭看她。
她也走出餐廳,不知不覺就到了客廳門口。
「再見。改天我們好好喝一杯。」他嘴上掛著微笑,那笑容足以迷倒眾生。
她呆呆看著男人走出她家的庭院,轉向公共停車場的方向。
「姊姊,我還要再吃一盤喔!」跟客人道別後,高琅跑回飯廳。
高珉摩手摸門把,震了一下,關上門——
見鬼了!她在擔心嗎?!
他的步伐穩定,背直挺,哪有醉態,倒是她才像喝了酒似的發暈失神!
高珉摩皺一下眉心,走回飯廳,倒了一大杯葡萄酒,呼嚕嚕地灌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