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可是了。我人在外頭,正在開車,有什麼話等我回美國再說。」
「你開車去哪?」
「墓園。」
墓園好端端的他去墓園做什麼?他才剛被自己的弟弟擺了一道,心情肯定遭透了,萬一一個想不開……
皇甫衍不敢再往下想,對著話筒大吼,「向之謙,你給我冷靜一點,千萬不許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我弄間公司給你當老闆,聽著,你馬上給我回家去,別去什麼墓園了!」
好友的編劇天分徹底取悅了向之謙,他一掃近日陰霾,啼笑皆非的讚歎道:「我看你也別當什麼攝影師了,乾脆直接轉行當編劇,肯定大有可為,我不過是要去墓園看我母親跟小舅,虧你想的出來這種三流戲碼。」
「真的只是去看阿姨跟小舅,不會幹傻事?臭小子,你可不許騙我。」
「是不是要我一會兒把小舅喊起來跟你問安,你才肯信?」他沒好氣問。
好啊,如果可以的話。
皇甫衍原想這樣說,因為他是真的很想再聽聽小舅的聲音,但他不忍因為自己口快而讓好友難受,硬是逼自己把話吞回去。
說起向之謙的小舅楚格非,那可真不是蓋的,明明也沒大他們幾歲,為人處世卻十分成熟、洗練,年紀輕輕就縱橫商場殺敵無數,是個不容小覷的商界高手。
因為疼愛向之謙,連帶的也把皇甫衍一併疼了去,在皇甫衍的心目中,楚格非不只是個長輩,更是令他和向之謙無比崇拜的神!
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敢相信,小舅會這麼早離開他們。
如果他這個外人都這樣想念楚格非,向之謙的思念肯定是他的千倍萬倍,畢竟,那是向之謙從小到大最親近、最敬愛的親人。
「對了,阿衍,塗奐真明天結婚,禮金我一併幫你包了。」向之謙隨口提起。
「喲,那妮子總算找到願意收留她的善心人士啦?記得幫我多包一點,算是感謝她老公為世界和平貢獻心力。」
「這句話我明天一定幫你帶到,你等著被塗奐真的怨念糾纏。」
「等等,這話什麼意思,你不要跟我說你要去參加婚禮。」
雖說是高中老同學的婚禮,可向之謙正值多事之秋,去了肯定要被大家指指點點、說長道短,他不會這麼自虐吧?
「我已經答應她了。」沒給皇甫衍說話的機會,他逕自又道:「我到了,先不跟你聊,掰。」旋即掛上電話。
將車子駛入停車格,關掉引擎,拉起手煞車,接著解開安全帶,向之謙定了定心緒,待恢復他一貫生人勿近的冷漠神色後,方才開門下車。
向之謙穿著一件藍色格紋襯衫,外罩灰黑色的薄衫上衣,白色的九分褲下套著藍色麂皮紳士鞋,休閒而雅痞。
天生帶著一股冷意的眉眼於淡漠中透著銳利,儘管身處於人生的最低潮,頎長的身影依然打得直鋌而精神,不教人看出絲毫的委靡與頹唐。
他一手捧著文心蘭花束,一手拎著威士忌,踽踽獨行,拾階而上,頭頂上的天空堆疊著一層又一層的厚厚黑雲,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這段路向來是有小舅領著、陪著的,可誰也沒想到,一場無情的空難竟硬生生奪走小舅年輕璀璨的生命。
而導致這無可挽回的悲劇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向之謙自己。
若不是為了去美國探望他,小舅也不會搭上那架死亡班機,平白葬送大好的人生,都是他、都是他,一切都是因為他!
這一年來,每每想到小舅的驟然辭世,儘管嘴上沒說,向之謙卻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不只一次想過,如果當初他能早些回來台灣,也許小舅就不會遇上空難,說不定他還能早點發現弟弟對他的敵意,及時阻止他對公司的一切侵佔,挽救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徹底決裂。
可惜世上並無後悔藥,無論向之謙想了多少次,他終究是失去如父如兄、亦師亦友的小舅,也失去了阻止向柏成的機會。
這場執行長寶座的爭奪戰,他徹底的輸了,也是經由這一役,向之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原來他的異母弟弟是那麼痛恨他的存在,恨到不留絲毫餘地。
說真的,向之謙從沒有因為自己是長子,就認定頂信集團的新任執行長非他不可,向柏成想要,他不是不能成全,可需要這麼不擇手段嗎?拿走了一切還不夠,甚至還要將他永遠逼出台灣這塊土地。
想到向柏成這陣子的所作所為,向之謙就無比心寒。
他和向柏成的身體裡明明都流有父親的血液,本該是最親的,沒想到向柏成卻視他為此生最大的仇敵,為了頂信集團的執行長之位,對他這個大哥出手狠戾,趕盡殺絕。
反觀他和皇甫衍,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像親兄弟,真是諷刺。
更讓向之謙覺得受傷的是,他愛情長跑多年的未婚妻喬麗雯竟在這種時候否認和他的交往,選擇和弟弟站在一塊,不日就要嫁給弟弟。
他甩甩頭,茫然的看向前方,看不到楚格非那一貫雲淡風輕、睿智且深不可測的熟悉身影引領,讓接二連三遭到背叛的他頓覺滿心蕭索,就連腳步也跟著虛浮彷徨。
第1章(2)
好不容易來到墓前,將鮮花奉給了母親,威士忌則獻給渴嗜美酒的小舅。
原想當個報喜不報憂的體貼孩子,可當向之謙細細回想起來,這才發現他竟無喜可報。
他不知道母親會怎樣看著他,但他知道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殺伐決斷,被稱為商界鬼才的小舅,現在肯定歪著嘴,露出嘲諷的笑容,一副看破他手腳的模樣,坐等他開口自首。
他突然覺得有個太聰明的小舅也不是件好事,想撒點小謊都難。
自我解嘲的歪了歪嘴,向之謙索性將近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如實陳述,並告知母親和小舅接下來的打算,他明日就要離開台灣,這輩子只怕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
離去前,他先是親吻母親的相片,接著拿起威士忌,奢侈的豪撒在小舅墓碑前,琥珀色的酒液迅速沒入土中,只留下被濕潤過的痕跡。
「小舅,以後再不能像這樣陪您喝酒了,若您的魂魄有靈,酒癮發了,就來美國找我吧……」
高中畢業那年,他以為自己只是短暫離開台灣,可現在,他確信自己將要永遠離開。
他抬頭仰望悶黑天際的團濃烏雲,須臾,第一滴雨落下,接著第二滴、第三滴……轉眼滂沱。
向之謙沒有閃躲,靜靜感受這如涕淚般恣意宣洩的雨水。
新娘休息室裡,余安朵雙眸微潤的望住身穿白紗的好友塗奐真,感性又開心地讚歎道:「塗奐真,你說你什麼意思嘛,這麼美,是想害今天來參加婚禮的男性賓客一個個捶胸頓足,後悔自己結婚太早、遺憾太晚遇到你嗎?你呀你,當心引起暴動!」
「真的好看?」塗奐真難掩欣喜地問。
「何止是好看,根本就是美翻天了!」余安朵只怕不能讚美她再多。
「既然好看你幹麼哭?」
「哪裡是哭,我這是高興,真的替你高興。」
看余安朵這樣激動,塗奐真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你可以再誇張一點,嘴巴是抹蜜了嗎?」噙著喜孜孜的笑容,她輕聲嬌斥。
「放心,只抹了一點點,根本不到百分之零點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保證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喔。」余安朵俏皮回答。
「你喲,比我家老公還會灌我迷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