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慘的處境令樊令齊的態度軟化。
他首次按下她的門鈴,見她套著一件寬大的罩衫,揉著紅腫的鼻頭前來應門。
「有事嗎?」濃濃的鼻音從門縫裡傳出來。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她欠身讓他進門,完全不招待他,兀自縮回沙發裡。
客廳的角落出現了十幾團揉縐的面紙和影印紙,他彎腰拾起,定睛一看,原來是她印的尋犬啟事,內容除了提供高額的懸賞金外,還附上芭比的照片。
「還沒找到芭比?」
「你真的沒抓走牠?」她從毛毯裡探出一雙滿佈質疑的雙眸。
「也許是上星期我在整理花卉時,牠從妳的陽台跑到我那兒,趁著我不注意溜下樓去了。」
「是嗎?」兩人的對話有一搭沒一搭。
罪惡感和同情心早已經在他的心裡汜濫成災。
經過芭比走失一事,他總覺得自己有照顧她的必要,尤其看到她病懨懨的模樣,他更是不捨。
腳掌觸到冰冷的磁磚,他想起之前她客廳地板上曾鋪著一塊尼泊爾地毯,卻被那一場水災給淹了。
「公寓本來就不適合養大型犬,牠活動量大,喜歡到外面跑跳,妳又很少帶牠出去外面散心,牠才會想出去外面;而且黃金獵犬活潑的個性很討人喜歡,或許牠已經找到了新主人也不一定。」
她連打幾個噴嚏,也許他說對了,芭比單獨留在家是寂寞了一點……
芭比的失蹤讓她的單身生活更加寂寥,早上醒來時她依然習慣叫著愛犬的名字,替牠開新的狗罐頭和換水,直到嗅到發酸的狗食,才想起芭比已經失蹤的事實。
「去看過醫生沒?」他打斷她的冥思。
「不關你的事。」她不習慣面對男人的溫柔,只好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態度。
「我是怕鬧出命案,降低我的房價。」
「樊令……咳……」該死,她一急就咳,咳得滿臉通紅。
都什麼節骨眼了,這男人還有心情激怒她,分明是來與她作對。
「都病了還這麼倔強,該去看醫生了。」他霸道地湊近,將手置在她的額頭上量體溫。「妳發燒了。」
「不要管我。」不知是發燒讓她的體溫騰升,抑或是額頭上溫熱的大掌,她不自然地別過頭。
「去拿健保卡,我帶妳去看醫生。」他是命令,不是徵詢。
「不要。」她固執地蜷進毛毯裡。
「自費也行,反正我有熟識的家庭醫生。」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攔腰抱起,圈困在他厚實的胸膛裡。
「放開我。」她愈是掙扎,他抱得愈緊。「你憑什麼強迫我?」
「憑我是妳的鄰居,我可不要跟死屍共處一室。」
「你!」她惱怒地擰起眉心,這男人就是有本事激起她的怒意。「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去拿健保卡和穿件外套,我開車載妳去。」他知道溫柔對她起不了作用,唯有霸道的命令才制得住她。
她逞強的勇敢令他心疼。
半晌,她換上牛仔褲,硬是被他拉進座車裡。
無視於何菊幽的抗議與不滿,樊令齊霸道地進駐她的生活裡。總是逼她上醫院,溫柔地哄她按時吃飯、服藥、睡覺,直到她的感冒漸漸痊癒。
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離開她,反而找各種名目繼續關心她的生活作息。長期觀察她的日常生活,發現她也跟時下的都會男女同樣怕寂寞,靠養寵物來填補生活的空虛,分擔心裡的憂傷。
他想,在她找回走失的愛犬之前,他有照顧她的必要,卻不知這份情感在與她長期相處之下變了質,那股微妙的悸動足以讓他反覆的猜測她的思緒,擔憂她的心情。
「我熬了虱目魚粥,趁熱吃了。」他端著托盤不顧她的反對,逕自穿過陽台進入她的客廳。
「你很沒禮貌,我家的大門在那裡……」她沒好氣的睇了他一眼,一直以來,她很努力地與他劃清界線,迴避兩人之間微妙的感覺。
然而和他的接觸愈是頻繁,她卻好像漸漸習慣他的存在。她不喜歡這種「習慣」的感覺,好像行為受到支配,但又忍不住在特定時間等待他的造訪。
「我走大門妳會開嗎?趁熱吃了。」他把粥和幾道清淡的小菜擺在桌上。
「不用了,我自己會下廚。」儘管他打破了僵局,她還是不習慣接受男人的友好。
「怕我會用砒霜毒死妳啊?」
「吃就吃,誰怕誰!」
他滿足的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對付這個驕傲的女人就該用激將法。
「我那裡有一塊從歐洲運來的手工地毯,等會兒搬來給妳。」
她抬起頭。「我又沒說要買地毯。」
「我請令熙替我訂的,送來的時候發現跟我房子的裝潢風格不符合,米色系擺妳這兒看起來還滿順眼的。」
「你這是同情還是賄賂?」別以為一塊地毯就能收買她。
「當妳是資源回收筒。」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她清秀的腮頰,替她把垂落的髮絲別到耳際。
他突來的曖昧舉止駭著了她,頰畔下自然地染上一層紅暈。
「我才不要當撿破爛的。」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置若罔聞,逕自將地毯搬進她屋裡,栘開沙發和茶几,將它鋪在客廳中央。
純手工編織的幾何圖形,厚實的毯面,羊毛獨特的柔軟和亮澤,讓她空蕩蕩的房間頓時溫馨不少。
「喜歡嗎?」
她欣喜地撫觸著柔軟的毯面。「多少錢?我拿給你。」
「這叫強迫中獎,無需付款。」
她狐疑地打量他,就算是門外漢也看得出這張毯子價值不菲,好似專門為搭配她的房子而訂製,但他又沒有討好她的理由。
「我不想欠你人情。」
「是我欠妳人情,妳好心的收留我家的廢物,我感激妳都來不及了。」殊不知這張地毯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朋友遠從意大利空運來台。
忽然之間,他有一股很想寵溺眼前女子的衝動,看著因欣喜而漾起笑容的她,一掃之前病懨懨的倦容,燦艷得像一朵綻放的玫瑰,他覺得好滿足。
「但……」她遲疑著,何時涇渭分明的敵對關係突然變得模糊不清了?
「妳的懸賞單做好了,等會兒我開車載妳去張貼,算是報答妳接收我的地毯。」
「樊令齊,你怎麼突然對我那麼好?」她的目光轉為好奇。
「妳也覺得我對妳好?」
「嗯。」她再怎麼麻木不仁也感覺得到。
「怎麼個好法?」他不答反問。
「帶我去看病、送地毯給我,還幫忙我找芭比,你是不是良心發現了?」
「妳說呢?」他再度不答反問,回給她一記意味深長的笑容。
「是我先問的,你要先答。」她像個頑皮的小女孩,硬是耍賴。
「妳之前不是說過,像我這種男人,有心臟就要偷笑了,哪還有良心這種東西。」
她不滿地噘起紅唇。「那是我們吵架時說的話,哪能算數啊!」
「我有沒有良心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妳喜歡這種感覺嗎?」他深邃黝黑的眼眸,瞅得她心慌意亂。
他斜倚在門邊,居高臨下地睇著她,欣賞她美麗的嬌顏漾起一抹下自然的紅暈,濃濃的鼻息交纏著,近得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意識到他所帶來的威脅性,連忙繞到客廳的另一頭,與他保持距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見過他的前女友,明白自己不是他獵艷名單裡的類型,不想胡思亂想。
「我的意思是,我們休兵、講和。」
連日來的相處,他知道在她精明幹練的偽裝下,暗藏著一顆易感、害羞的心,如果想得到她的感情,首先要從最基本的朋友做起,取得彼此的信任,絕對不能像她的前任男友般露出急色相,躁進地破壞一切。
「嗄?」
「我們可能要當一輩子的鄰居,何不從現在開始培養友誼呢?」
她偷偷地吁口氣,原來她真的想太多了。
「你不逼我走了?」
「妳也沒放狗咬我,不是嗎?」
他的幽默逗出了她的笑容。「那只笨狗還沒見到敵人,自己就先嚇跑了。」
「都說要化干戈為玉帛了,還形容我是敵人。」
「是你自己要對號入座,我有什麼辦法。」
她喜歡朋友這樣的關係,少了當敵人時劍拔弩張的僵局,多了相互關照的溫馨。
兩人雙雙步出公寓,逗弄彼此的笑鬧聲始終沒停過,踅晃在社區附近的街道旁,在每根電線桿和公佈欄前貼上尋犬啟事。
西方天際的一抹彩霞拉長了兩人的身影,某種曖昧的幽微情愫在空氣中隱隱瀰漫、擴散。
「如果芭比找不回來,妳有沒有考慮再養其它的寵物?」
她搖搖頭。「如果真的找不回來,代表我是個失職的主人,沒善盡照顧牠的義務。」
「別這麼說,是那只笨狗不知外面疾苦,放著舒適快活的日子不過,愛到外面闖蕩。」
「園藝花卉是你的工作嗎?」她有一點好奇,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拈花植草的男人。
「妳是覺得很不稱頭還是妳有職業歧視?」他取笑道。
她睨了他一眼,手肘象徵性地頂著他的臂。「少無聊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妳也真的甩過十三個男人?」
「十三個?」她掩嘴失笑。「你真的相信這個數字?」
「很難說。」
她自我調侃。「十三個人夠組成兩支籃球隊對打,外加兩個後補球員、一個裁判。」
「為什麼要這樣?」
她的口氣忽然不似先前輕快。「我只是想在愛情褪色前先離開,一份完整的愛情裡不可以有欺瞞、背叛、傷害、殘破、仇恨,如果有了,怎還能叫愛?」
他反覆咀嚼她的話,如果愛情有了那些缺陷,擁有它的人和貪婪的竊賊有什分別?
他經歷了一出愛情荒謬劇,她沈浮於一筆千瘡百孔的情債裡,命運交會之際,為彼此播下衝突的種子,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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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家餐廳的干炒河粉還有檸檬魚好好吃,你怎麼發現那裡的?」菊幽意猶未盡的沈浸在美食的感動裡。
「令熙很喜歡吃美食,試過的新餐廳覺得不錯,他會做筆記約我來。」阿齊用手梳了梳前額的髮際。
兩人沿著紅磚道信步而行,徐徐晚風輕送而來,少了一絲火藥味,多了幾許清甜。
「那他喜歡泡夜店嗎?」
「怎麼了?」
「最近台北開了好多LoungeBar,我想做個專題介紹,可不可以給我令熙的電話,我請採訪編輯跟他聯絡。」
「有美女相約,那小於鐵定樂壞了。」他戲謔道。
「前面的巷子裡有一家茶坊,它的茉莉香片很棒,我請你暍。」
裝潢雅致的空間裡,隨處可見老闆娘的巧心設計,復古的上海風情傳唱著三十年代老歌,空氣中飄散著淡雅的茶香,兩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招來服務生點完餐後,她習慣性的從書報櫃裡抽出幾本時尚雜誌,參考其它出版社所整理的流行風格。
「休息時間不要想著工作。」阿齊將她手中的雜誌抽走。
「認真工作有錯嗎?」她不答反問,眼前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根本不知人間疾苦。
「但也不用像拚命三郎,妳是賣時間給老闆,不是賣命。」他對她不懂得照顧自己、忙碌的工作行程很有意見。
「並不是每個人……」
他機靈的搶白,打斷她的話。「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上輩子積陰德,投胎時選對了爹娘。」
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澆澆花、修修枝葉就能賺錢。」
「反正妳就是對我的職業有意見,要不然以閣下的高見,我應該從事什麼工作?」他端起碗盞,輕啜一口熱茶。
「不關我的事。」以他精準犀利的筆調,只要不替男人志寫專欄,她都沒意見。
「那為什麼妳要這麼賣力工作?」
「因為我要和男人站在平等的一條在線,用實力證明自己,甚至超越他們。」
談到工作,她不自覺地流露出優越感,為自己努力得來的成就感到自豪。
「這麼好強?」觀察她已經變成他的興趣。
「台灣的社會嚴重歧視女人,女人的能力與權益長期以來受到男人的壓抑。不只男人歧視女人,就連女人也彼此仇視女人。」她氣憤地為女人抱屈。
他貼心的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妳聽過一句話嗎?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她重重地放下碗盞,引來鄰座的側目,連忙壓低音量。「連你也瞧不起女人嗎?」
「我對女性沒有任何歧見,相反的我愛女人。她們擁有孕育生命的本能,是身為男人永遠無法體驗的驕傲。」
她輕哼一聲,嘲諷的說:「等你每個月腹痛如絞,又要面臨大腹便便時生活上的種種不便,身材變形、臉上長斑的壓力、生產之際皮肉撕裂的痛楚,你就知道當女人是非常討厭的事。」
「那妳討厭自己嗎?」他笑容可掬的反問。
「我幹麼討厭自己?」
「妳都不討厭自己身為女人的性別和軀體,顯然身為女人並不是妳所形容那痛苦的事。」
她白他一眼。
「難道妳沒發現女人很偉大嗎?」
她好奇地挑高柳眉,從茶煙繚繞的杯緣覷著他發表對女人的高見。
「對,女人的確很偉大,快撥通電話給你的母親大人,表達你對她老人家的崇敬之意與孝心。」不刻薄他幾句,她心裡就是不舒坦,反正在合理的範圍之內,她可以盡情的對他為所欲為,甚至在口頭上欺凌他。
「我是認真的。」
「我也沒有調侃你的意思。」心口不一。
「妳有想過,是什麼原因讓女人心甘情願承受那些嗎?」
「笨跟傻,笨笨的被男人騙上床,再傻傻的替他生兒育女。」惱人的嘲諷聲輕輕飄出來。
她偏激的言論令他不悅地皺起眉宇,嚴肅地糾正。「不是笨跟傻,是愛。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偉大到願意承受皮肉撕裂的苦,願意奉獻有限的青春。」
他簡潔的話裡,帶有一種溫柔的承諾,動人得足以融化每顆塵封在冰窖裡的心。
她恍惚地想,被他愛過的女人應該很幸福。
「如果有一天,妳真正愛上了一個男人,妳會願意當他的肋骨,願意為他衣洗燒飯、生兒育女。」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談的都不算戀愛嘍?」她的心受到震撼,但表面卻不肯臣服。
「那妳願意替妳的前男友生孩子嗎?」
「我幹麼自討苦吃,更何況我為什麼要和你討論我的愛情故事?
一抹複雜的神色掠過她冷傲的臉龐,他不急著逼她,反而心疼她的堅強。是什麼原因讓她變得如此偏激,壓抑真實情緒,換上偽裝的戰袍,小小的肩膀傲然地挺直,承受外界的批評與目光?
忽然之間,他覺得她像窗台外的玫瑰,舒張了身上沒用的刺防衛著敵人,殊不知在攻擊對方的同時也傷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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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菊幽和幾位同事相約到霍家武館裡展開方城之戰,只見四個女人分別占好位子,熟練地搓著桌上的麻將。
「先說好一台五十,不能打太大哦!」梅笙粗魯地蹺起長腿。
「這陣子忙壞了,好久沒有聚在一起打牌。」擔任廣告部主任的竹影發起牢騷。「近來市道不好,廣告好難拉哦,我好久沒加薪了。」
「想加薪不會去求妳們英明神武的湛老闆。」菊幽擲出骰子,率先摸牌。
「菊幽,妳最近心情好像特別好,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蘭熏一雙清亮的黑眸像雷達般偵查著。
「我該心情不好嗎?」近來她的唇邊常隱約噙著一抹笑意。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妳剛走失愛犬,又遭逢一堆……」蘭熏想著適合的形容詞。「總而言之,妳最近心情好像特別好。」
「我都說妳開始走桃花運,為什麼沒人信我呢?」
霍伯伯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為幾個女人張羅晚餐,突地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斜瞥著竹影。「戚半仙,妳的小店現在是開張還是休業?」
「霍伯伯,您要算啥姻緣嗎?照您的面相看來,老當益壯,身體不錯,這愛情運就淺了一點……」
「丫頭,我是想算咱們家小筆,她的嫁妝我都準備了二十多年了,可惜啊……」霍伯伯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既搖頭又歎氣,都在同一間公司上班,怎麼氣質談吐大相逕庭?
梅笙興奮地伸出掌心,露出亮白的牙齒。「快幫我看一下,看我跟師兄的佳期在什麼時候?」
「難啊!」她連瞧都懶得瞧。
「一舉得男嗎?」梅笙捧著小臉陷入春秋美夢中。
「是難上加難的難。」
梅笙老大不爽,提出抗議。「為什麼菊幽就喜上眉梢走桃花運,我就這麼坎坷?」
「妳沒瞧見她額際泛紅、眉開眼笑,透著一副戀愛女人才有的幸福光彩嗎?」
「不公平。」梅笙嘟著嘴,打出一張牌。「哼,本來想說妳要是哄我開心一點,就放張萬子讓妳吃吃,現在門兒都沒有。」
「小氣鬼。」竹影瞪了她一眼,丟出一張牌。「筒子。」
「戚半仙,瞧妳的招牌這麼靈驗,不如寫幾個數字給我,號碼不用多,六個就行,這獎金我也不貪,頭彩就行。」菊幽摸了張牌,喊道:「菊花,補牌。」
「妳怎麼就是不信我呢?」
「梅花,補牌。」
「怎麼連我的梅花都給妳摸著了。」梅笙盯著桌上的牌局,大聲抗議。
「竹子,再補一張。」菊幽又往牌堆裡摸一張。「蘭花,再補一張。」
「梅蘭竹菊全讓妳摸走了,該不會要自摸了吧?」三個女人六隻眼全都盯著她摸起的牌。
「紅中,自摸,我胡了!」她像個小孩般興奮地彈跳起。「梅蘭竹菊槓上開花,再加一台,大三元,給錢!」
「紅中,這字像不像一見鍾情、一見穿心啊?」蘭熏發揮高度的想像力。
「我都說戀愛中的女人運氣特別旺,妳又不信我。」
「告訴我下一個受害者是誰?」梅笙不服氣地嚷著。
「我每天和妳們一起上班、下班,有沒有認識新的男人,妳們不比我清楚?」
菊幽不理會她們的逼供,連忙數著桌上的台數,這下發大財,有加菜金了。
「妳不會和樊令齊看對眼,日久生情吧?」蘭熏過濾她的交友情況,只剩下一個可疑人物。
「少胡說了,我跟他八字不合、天生相沖,沒打起來就不錯,還想看對眼?」面對眼前六隻犀利的眼睛,兩隻熱紅的耳朵卻洩了底。
竹影咧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如我幫妳跟他合一下八字,就當這次的賭金。」
「我又不迷信,幹麼合八字?」她心虛地撇過頭,每次提及樊令齊的名字心跳就不自覺地漏了拍數,奸似有秘密被窺視一般。
「真的嗎?」
梅笙一副好比姊妹樣,熱情地搭上她的肩頭。「我們同事這麼久了,要是沒嫁妝的話,不然我這霍氏武館的獎盃妳自己隨便挑一個。」
「無聊。」她揮開梅笙的手臂。
霍伯伯恰好由廚房裡繞出來,手中托著一盤蔥爆牛肉,香氣四溢,高喊一句:「吃飯嘍!」適時為菊幽解圍。
一餐飯下來,她吃得心不在焉,她們起哄的談起樊令齊,讓她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好像無意間動了一點感情,說不上是哪一類,複雜得連她都分不清。
比朋友再親密些,比戀人再疏離些……
她驀然吃了一驚,她怎麼會把兩人的關係歸為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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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令齊面對一桌精緻的佳餚,少了一分食慾,卻多了一分怒氣。
這段日子以來,他習慣煮兩人份的晚餐,邀菊幽一起用餐:而她偶爾也會帶些
水果、甜點與他分享。
飯後兩人一起看歐洲杯會外賽,偶爾會因為彼此支持的隊伍不同而有小爭執;或因同一部電影而流下感動的淚水;飲同一壺咖啡稱讚對方的好手藝;欣賞同一畫作。
然而這一晚她卻失約了,忘了留訊息給他,也沒開手機,放任他在漫長的黑夜裡苦苦等待。
黑漆的陽台透進了一絲光,他側耳聽見她進門的聲音。
他推開玻璃門,沉著一張俊臉。
「為什麼沒開手機?」
「你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她疲憊地脫下高跟鞋。「手機沒電了,我去同事家吃飯。」
「吃飯?妳要去同事家吃飯,為什麼不事先打電話告知我,害我在這裡苦等,還煮了兩人份的晚餐?」他雙手插在腰桿上,惡聲惡氣的數落,也沒注意到情緒是否太過火。
「因為是臨時起意,沒想那麼多……」她自知理虧。
「沒想那麼多,我在妳心裡就這麼微下足道嗎?是誰說今天想吃麻辣鍋,要我去市場買食材,吩咐我要早一點熬湯頭?」
「你幹麼那麼生氣?」她被凶得一頭霧水。
他悍然跨步向前,數落她的罪行。「妳叫我怎麼不生氣?我早上八點就起床上市場買菜,擠在一群歐巴桑裡搶胭脂蝦,放下男性尊嚴跟魚販殺價,辛辛苦苦是為了誰?妳不體諒我也就算了,還理直氣壯的和同事去聚餐?」
一根正氣凜然的食指戳著他的胸膛。「麻煩請尊稱太太或女士們,不要用污辱或矮化女性的形容詞。」
「我就偏要講歐巴桑,怎麼樣?」他心頭正有一把火旺得沒處燒。
「只不過是一頓飯,有什麼奸生氣的?大不了我明天請你去太和殿吃麻辣鍋,補回來。」
「妳覺得我是在乎那一頓飯?」
「難道不是嗎?」
「算了!」他流露出鮮有的煩躁,悶怨地推開玻璃門,穿過她的陽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異常的舉動讓她頗為不安,跟在他的身後,見到漆黑的屋裡他的指縫透著一點紅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尼古丁味。
「你怎麼了?」
「妳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不是嗎?」她不假思索。
「什麼樣的朋友?」
他旋過身,就著月光凝視她姣好的面容,壓抑不住浮躁的心緒,不知道自己的耐心什麼時候會用光。
忽然之間,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將她攬進懷裡狠狠地吻上千百次,懲罰她的夜歸、她遲鈍的神經、她偏激的愛情觀……
理智與情感在內心產生一場拉鋸戰。
「恰巧住在大樓同一層的朋友。」她輕描淡寫的帶過,不肯承認內心對他的悸動與在乎。
「我在妳心中就這麼微不足道嗎?」他的口氣透著沉重和陰鬱。
「怪裡怪氣的,我不跟你講了。」
樊令齊灼灼的黑眸瞅得她想逃,她旋過身想離開,纖腰卻落入他的大掌裡。
「你……」他長臂一攬將她擁進懷裡,她雙手推拒地橫在彼此之間,流露出慌亂的神色。「你怎麼了?」
「妳應該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我能給的只有友情。」她暗暗地掙扎,無奈怎麼使力也掙不開他厚實的臂膀。
她一次又一次承受愛情初來的甜蜜,又默默見證灰飛湮滅的終局。
唯一不使自己受傷的方法,就是拒絕它。
她喜歡阿齊,喜歡兩人相處時毫無壓力、無負擔的感覺,她想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不想跨越,不想改變。
「不是妳能給的只有友情,而是妳只願意給我這麼多。」
「隨便你怎麼想。」說她自私或膽小鬼都無所謂,反正她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所有的蜚短流長她都無動於衷。
他欺身想攫住她的唇,她僵著臉沈聲道:「不要破壞我們之間的友情。」愛情有保存期限,她討厭過了保鮮期的發酸滋味。
驀地,他心灰意冷的鬆開手,背對她。「妳走吧!」
「對不起。」朋友可以當一輩子,但愛情卻無法永恆,兩相取捨下她情願兩人維持現況。
「妳沒有錯,不需要跟我道歉。」這句話現在聽起來特別諷刺。
「晚安。」她拉上陽台的玻璃門,彷彿這個舉動就能將他拒於心扉之外,殊不知被她上鎖的心,已經出了曖昧的意外,遺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捻熄煙蒂,回到工作室裡,看著一地凌亂的設計圖,每一張珠寶的草圖皆以她為模特兒,只有他手中的炭筆才知道他對她的愛有多強烈。
心中有了牽絆,筆觸就愈是柔和細緻,看著她柔美的鎖骨間綴著一顆晶亮的鑽石,是她的眼淚賦予他設計的靈感,取名為淚鑽--女人的眼淚是燦亮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