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空蕩蕩的房子,她呼出一口氣,取了一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地喝完。把空瓶隨意往後扔進洗碗槽裡,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來到客廳,孫海柔癱坐進沙發裡,抓來抱枕摟在胸前,然後望著漆黑的電視螢幕發呆——
其實她家就在台北市郊,當初之所以會搬出來自己住,也是為了何武訓。
還記得當年何武訓決定自己貸款買屋後,很快就搬進他購置的房子,過沒一個月,她也趕緊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小公寓,無非就是想待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比鄰而居,熬過他當兵兩年聚少離多的日子,好不容易可以天天見面,誰知道他竟然搬出家裡自己住,為了能夠常常見到他,她不顧父母的勸說,決定跟進。
起碼在自己想見他的時候,不必搭乘大眾運輸交通工具轉來轉去,只要步行十多分鐘就可以見到他了,哪裡會想到,他們也有分手的一天……都怪她太天真了。
「唉……」身子一側,她縮起身子躺在沙發上,視線總算從電視螢幕移到裝了吊扇的天花板。
時間過得還真快,轉眼間就快要過農曆新年了,也就是說,她跟何武訓已經分手一個多月了,她應該沒自己想像中這麼喜歡他吧?否則,為何她現在一想到他,已經不再那麼難過了?
之前一心想變美,也是為了武訓,可是現在她卻下這麼覺得,反而總是想起某人所說的,這些改變都是為了自己……
昔日腦中盤據的身影,在不知不覺間已漸漸淡去,反而是另一張全然陽剛粗獷的俊臉,益發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
孫海柔將抱枕摟得更緊,一瞬間胸口不知為何緊繃了起來,可不一會兒,又忍不住低笑出聲。
想起今天姚星陽為了安慰自己而做出那些滑稽的動作,她心中莫名覺得又酸又甜,卻不懂這是為什麼。
自從儂儂把她「托付」給他之後,自己三番兩次跑去煩他,其實原因很簡單,她只是覺得,好像不管什麼難纏的事,只要找上他,統統都能迎刃而解。
她怎麼會這麼依賴他、這麼信賴他呢?嚴格說起來,他們不過見了幾次面,幾乎談不上熟或不熟……
完了,姚星陽一定會覺得她孫海柔很煩吧?
而且……這陣子以來,她根本忘了當初所承諾的,要在儂儂面前幫他說些好
話,反倒每次一跟儂儂聊起他,就一心想更瞭解他,反而把他的請托統統拋在腦後。
不行!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她答應過姚星陽,就一定要做到啊,這是他幫她改頭換面的交換條件。
只是……為何一想到他和儂儂在一起的畫面,就有一股酸意從胃裡不斷地湧上喉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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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儂,姚星陽喜歡吃什麼?」
「我哪曉得?跟他出去不是抽煙就是喝酒,根本下會一起吃東西。」章語儂瞟她一眼。「幹麼問這個?很詭異哦!」
孫海柔把身子轉正,改為認真地盯著電腦螢幕打稿子,故作平靜地說:「哪有詭異啊?人家我只是想到該好好謝謝他一下。」
「喔?要謝他啊?」揚高的疑問語調擺明了下相信這種說詞。
「他不收分文地幫我,我當然要好好感謝他啊,這樣哪裡不對嗎?」孫海柔強迫自己不許臉紅。
章語儂竊笑幾聲。還裝?她孫海柔沒有騙人的本錢,呆瓜!
「好好喔,不收分文耶,這不太像姚星陽會做的事,他那個人啊,向來不做賠本生意的,你別忘了,他多想把未來幾十年的錢統統賺光,好提早退休享清福。」
「其實也是有交換條件的啊……」一想起他拜託自己在儂儂面前幫他美言這事,孫海柔就覺得有點悶,為何悶?她自己也不曉得。
「你說什麼?」海柔說得好小聲,章語儂根本沒聽見。
「沒事啦。」孫海柔看了下時間,當機立斷地把電腦關機,隨意收拾了下桌面,拎起包包,看向章語儂的眼神略微閃爍。「我四點約了採訪,先出門嘍。」揮揮手後,她很快地消失在門邊。
望著孫海柔急匆匆離開的背影,章語儂才把視線落在兩人共用的記事本上。把記事本上的日期翻到今天——
章語儂勾起嘴角哼了哼。
海柔這傢伙居然敢對她撒謊?哪來的採訪?看來她是要去採訪某位姓姚的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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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到底在幹麼啊?
非但沒有在儂儂面前把姚星陽天花亂墜地稱讚一番,現在還提著一盒提拉米蘇站在「失戀俱樂部」樓下,別提她還跟儂儂撒謊,說要出來做採訪,結果卻是來這裡找姚星陽。
孫海柔仰頭望著二樓那張俱樂部的宣傳大海報:心中湧現無數的懊惱,低頭看著手上的蛋糕盒。
回去好了,把蛋糕切一切分給同事吃。
她咬著下唇,做了決定後便轉身欲走。
「孫海柔!」
才走沒幾步,身後卻傳來一聲叫喚。
姚星陽正朝她走來,每靠近一步,她心跳就快一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鏡片後面的濕潤水眸帶著些微惶恐,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
怎麼才剛想著離開,他隨後就出現了呢?呃……現在尷尬了!
她傻愣愣地站著,眼看他來到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她沒開口,他也就定著一雙褐眼與她對看。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結了,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
姚星陽微微皺起濃眉,一時間無法解釋剛剛才看到她的背影,便確定是她,進而開口叫住她的念頭是怎麼回事。
然而,今天見到她,發現她又比之前更亮眼一分,小臉上的粉紅菱唇不知為何看起來水水潤潤的,搞得他心癢癢的……
噢,該死,他心癢個屁啊?
「咳!」姚星陽以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咳。「你……怎麼來了又走?」莫非她有上樓找他,而他剛好外出不在?
「呃……我……我來……」一雙眼珠子轉了轉,孫海柔微脹紅臉,思索著該怎麼解釋。過一會兒,她結結巴巴地說:「呃……我……因為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我只好亂買一些小蛋糕過來……」噢,他問的不是這個吧?
姚星陽盯著她看,沉默了下。「幹麼買東西來?」
「嗯……因為……那個……我、我三番兩次都麻煩你,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要怎麼答謝你,所以……」
「你也知道要不好意思?」他沒好氣地哼道。
她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杵著。
姚星陽瞥了眼她泛起紅暈的粉臉,二話不說地掉頭走上樓。
他……就這樣走了?這一刻孫海柔感到有點受傷,只能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邊。
就說吧,她真的不曉得自己著了什麼魔……買什麼蛋糕、為什麼要來……看到他冷淡的反應,她為什麼還想哭?
孫海柔沉下臉,連肩膀都垮了,肩上的包包因此滑落在手腕邊,但她已經無暇理會,悶悶地準備離開。
「孫海柔!」
背後又傳來咬牙切齒的叫喚,她淚眼朦朧地回過頭,卻看到姚星陽站在樓梯的二、三階上。
「嗯?」是他在叫她對吧?
「上來啊,你要去哪裡?」姚星陽雙手伸進牛仔外套口袋,褐眼不耐煩地瞥她,沒好氣地說。
「啊?」她怔了下。
「啊什麼啊?來啊!」他揮動大手招她過去。
「呃……喔!」一陣狂喜如海嘯般無預警地席捲了她,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好像坐雲霄飛車般:心情一瞬間由黑翻紅。
才剛走近他,手上的蛋糕盒和肩上的背包就被他接了過去,頓時兩手空空的孫海柔,只好跟在他身後進入俱樂部,在俱樂部裡眾人好奇的目光追隨下,進入他的辦公室。
他先坐在辦公桌後,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不知道忙些什麼,然後又從抽屜裡拿出透明資料夾,對著裡頭的文字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沉吟;然後又把椅子旋轉半圈,在辦公桌後的檔案櫃裡翻翻找找,接著又望著某一張資料沉思起來……
孫海柔就站在門邊,看著他忙,頓時覺得有點侷促不安。
他在忙,她還過來打擾,這樣……不好吧?「嗯……姚、姚先生,我、我看我先走好了……」她乾笑著開口。
姚星陽從資料裡抬頭,一見她還杵在門邊不曉得在幹麼,頓時濃眉一皺。「坐啊,你特地來罰站的嗎?我一會兒就好。」
他的意思是,要跟她一起吃蛋糕嗎?孫海柔開心地脹紅了臉,乖乖選了一張沙發坐下,然後不時偷瞄他認真專注的神情,心中小鹿亂撞。
說實在的,第一次見面,他抽著儂儂抽過的香煙,那玩世不恭、痞痞的樣子,感覺起來真像個浪子,可是,之後他卻陪她上沙龍、即使再忙還是願意陪她去上美儀課:在她上課受挫,跑來找他亂哭一通的時候,他又適時地給予安慰。她漸漸發現,他其實有好幾面,是一個外表很痞,內心卻極溫柔的人。
孫海柔溫柔地笑著,連他已經坐在自己對面的位置上,她都還不曉得。
「你今天心情不錯。」
她回過神來,笑瞇瞇地說:「對啊。」然後開始忙著張羅蛋糕。
姚星陽卻天外飛來一句:「其實我不喜歡甜食。」
她一愣,動作僵在那邊,變得有點尷尬。「呃……那……既然這樣的話……我下次帶別的來,你喜歡吃什麼?」她準備收起蛋糕。
「嘖,你都帶來了,還要帶走?哪有人這樣的!」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在指責她。
孫海柔頓時不知所措,只能呆望著他。「……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都帶來了,我就勉為其難吃一塊好了。」他撇嘴道。
聽他這麼說,她興奮地打開蛋糕盒,切了一塊給他。「這是每天限量發售的提拉米蘇,不甜不膩,真的很好吃。」
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姚星陽吃了好大一口,然後瞪大了眼。
「你不喜歡?」她皺起臉。
「靠,太好吃了吧?!」他唏哩呼嚕地把整塊蛋糕吃光,然後把空盤遞給她。
「再來一塊。」
孫海柔被他逗得笑了,很快又切了塊蛋糕給他。
「你也吃啊。」他含糊不清地說。
「嗯。」看他吃東西的樣子,好像這是什麼美味的大餐一樣,讓她都開始流口水了,於是她也切了一塊蛋糕給自己。
吃著吃著,姚星陽突然丟出一句。「你現在真的好多了。」
「啊?」她茫然地抬臉,嘴邊還沾著灑在提拉米蘇表面的可可粉。
「對自己比較有信心啦,我想,你的委託應該可以到此為止了。」他帶點玩笑意味地說完,伸手端來一旁的奶茶,咕嚕咕嚕地喝著。
到此……為止?
他的意思是,以後他們不需要再見面了嗎?孫海柔聽了,頓時沒了食慾,便把蛋糕放回茶几上,低垂著眼,勉強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語。
姚星陽不知她心中的轉折,接著又問:「你決定好什麼時候去見『他』了嗎?我覺得以你現在的樣子,已經可以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陳述:「經過這些時間,我……我發現我已經不再想見他了。你說得對,我是為了自己變美,而不是為了他。」
聽了她這番說詞,再對照第一次見到她,她哭得慘兮兮的樣子,姚星陽有點不甘心地說:「我倒覺得你還是應該再去見他一面,起碼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免得被看扁了。你要讓他知道,只要你有心,也是可以變身為美女的。不是我胡歌,他見了現在的你,說不定馬上就回心轉意了。」
他這麼努力想說服她嗎?孫海柔低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胸口好悶。她有點無力地問:「你……這麼希望我去嗎?」
姚星陽點了點頭,語氣肯定地道:「當然希望你去啊!不然我們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
孫海柔抬眼,靜靜地凝視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到一點什麼。
她在奢求什麼?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是該照著他的意思,去見武訓一面才對,而不是在這裡胡思亂想。
姚星陽被她那雙亮晶晶的水眸這麼直勾勾地瞅著:心臟怦怦跳,一時間感覺自己如坐針氈。
她……為什麼要這樣看他?她的眼神讓他下自在,身上、胸口彷彿被無數只小螞蟻爬上爬下似的。
好一會兒,她突然露出燦爛一笑,爽快地道:「既然你希望我去,我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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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晚間,位於天母的某個停車場內,一男一女剛自車裡下來。男人替愛車上了防盜鎖後,和女子肩並肩走著,準備上街。
來到停車場門口時,男人突然扳過女子纖細的肩膀。
「等一下,我檢查看看。」
檢查什麼?孫海柔滿臉疑問。
姚星陽一手橫過腹前,一手撫著下顎的鬍渣,將她上下打量過一番——今天她上了點妝,把劉海斜梳向右邊,用一根水鑽髮夾固定住,其餘的鬈發就散在臉蛋旁,身上是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衫,外罩甜美的粉紅色合身外套,茶色系的燈芯絨及膝窄裙,腳上踩著一雙毛呢高跟鞋,完全走懷舊淑女風。這身裝扮都得歸功於西恩,而且,她該死的適合極了這種甜美裝扮。
重點是,今天她在西恩的慫恿下,卸下眼鏡,改戴隱形眼鏡,讓整張甜美的小臉一覽無遺。
被他的目光審視著,孫海柔才明白,原來他所說的檢查,就是看她身上的裝扮喔?但他的眼神好怪喔,像一把火,他的視線所到之處都感覺熱熱、麻麻的……
孫海柔有點彆扭地問:「呃……好了沒有?」
姚星陽猛然回神,先是瞪著她看,瞪得她莫名其妙,然後才撇嘴哼道:「好了好了,等不及了嗎?夫!」
她狐疑地問:「你說什麼?」瞧他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什麼?
「沒什麼。」他嗤了一聲。「走了走了,免得錯過你的前男友。」然後自顧自地大步走開。
孫海柔穿不慣高跟鞋,所以別彆扭扭地緊跟在他身後,滿肚子疑問。
他在氣什麼啊?打從在西恩那裡接了她之後,他整個人就變得陰陽怪氣的,說話也夾棒帶棍的,讓她一頭霧水。
眼見人高腿長的他腳步越跨越大,沒一會兒就離她好遠,逼得她不得不大叫:「喂、喂!等等我……」她快步追趕間還不小心拐了下腳。
姚星陽一回頭,就見到她笨拙的走路姿勢,先是哼了一聲,然後邊碎碎念邊朝她走去。「不想見?還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哼!」來到她面前。「我有名有姓,不叫『喂』!」
「你是怎麼了?」她真的覺得他下對勁。
「沒啊。走吧!」這一次,他配合她的腳步,緩緩朝目的地走去。「你確定他會在這裡出現?」
「我非常確定,每週六晚上他都會來這裡用餐,幾乎沒有例外,除非是出差。」這一點孫海柔很有把握。
「如果他沒來呢?」他斜眼睇她。
她聳聳肩,不在意地說:「無所謂啊,沒來的話,我們就一起吃個飯吧。」即使知道自己不該對他有遐想,但是說出這種話,還是不小心臉紅了。
「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好歹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醜小鴨了。」她不服氣。
姚星陽轉過頭,上下瞄了她一眼,見她噘著嘴、氣呼呼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好吧,勉為其難嘍。」
「可惡!」她紅著臉斥道。
「到了。」看著眼前這間餐廳,就是他策劃要讓她和前男友下期而遇的地方,不知道怎地,他竟然也跟著緊張起來。
「完了,我心跳好快。」她按著左邊胸口,不安地說。
「不要緊張,用平常心去面對就好了。」姚星陽,你好樣的,自己的手心都隱隱冒汗了,還會安慰人喔?
就在他們各懷心思之際,餐廳侍者已經拉開大門迎接他們了。「歡迎光臨,請問是兩位嗎?」
「不,一位,她。」姚星陽把孫海柔推進餐廳裡。
「什麼?我?一個人?!」孫海柔倏地轉身,兩手抱住他結實有力的手臂,向八爪章魚一樣不肯放手。「我不要!」
「喂喂喂,大家都在看。」姚星陽尷尬地制止她,同時因為她忽然靠近,身上香甜的清新氣味都飄進他鼻中,惹得他心更亂。
「我不敢一個人,姚星陽,你不可以丟下我!」才短短時間,她已經紅了眼圈,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
「這是你自己的戰役……」他試圖掙脫她的手。
「陪我一起打嘛……嗚嗚……」她皺起小臉,好像準備下一秒就要放聲大哭。
完了,她嗚了、她嗚了……姚星陽狠不下心把她的手給扳開,加上她盛滿淚水的雙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又隱隱動搖了他的心。
「呃……先生,你就陪陪小姐吧。」服務生在一旁看得也尷尬,只好出言相勸。
姚星陽閉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即將出征的戰士。
他睜開眼,對一旁臉上已經劃了三條黑線的服務生微笑說道:「不好意思,兩位,我們分開坐。」
算他姚星陽,欠她孫海柔的,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