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
他看向黎小柔,她果然掛著大耳機在敲著鍵盤。
看她啪啪啪啪地用力練著十指神功,他有時都替她的計算機覺得酸痛。這樣一個連打字都很用力的女人,做起事的固執也和他有得拼。
他看過她為了完成一篇廣編稿,用了三種寫法。結果,臨交稿前一刻,她決定採取第四種--
重寫。
黎小柔對於工作有著一種追求完美的細心,她總是默默地觀察並思考最好的方式。也因為如此,她才能在不影響他生活作息的狀態下,讓他毫無困難地就習慣她進入他的生活。
有時想想,他其實挺感謝她那個沒眼光的前男友,否則他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個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因為黎小柔根本就是老天為他配好的女人!
坐到腿發麻的黎小柔,不期然感覺有兩道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她抬起頭,果然迎上成曜陽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沒移開目光,卻也沒響應什麼,因為她原本就決定,今天要平心靜氣地當個觀察他對她究竟有何用心的旁觀者。
「吃早餐嘍!」她關上計算機,起身就往餐廳走。「吃完早餐,進入我們的最後一次訪談。然後,一本年度暢銷書就要誕生嘍!」
成曜陽乖乖地跟在她身後,失笑地發現這又是她另一記讓他沒法子拒絕的妙招。
她說用餐後的半小時至一小時,最好不要做些動腦的工作,最好能站著讓血液流到胃部認真地幫助消化,而這樣的時間當然最適合訪問。
想想真好笑,他一個被所有人認為不怎麼好相處的傢伙,卻被這傢伙三兩下就手到擒來。
「這是你指定的家庭式早餐。」黎小柔從冰箱裡拿出玻璃密封盒,讓那些繽紛的四色三明治盛開在白色瓷盤裡,一看就讓人嚥口水。
成曜陽在迅速坐下的第一秒裡,就把食物放進嘴巴,然後--
就不願再花費時間在說話上。
他花了十分鐘,專心吃完一整盒後,意猶未盡地抬頭看著她--
「還有嗎?」
「先生,這是兩人份的早餐耶!」黎小柔不知道為什麼她做的食物就是很對他的胃口,但是一看到他吃得這麼欲罷不能,她就會覺得好幸福。
做菜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到喜歡的人能快樂地享用著料理……
黎小柔看著成曜陽漂亮臉龐,她在瞬間定格,有種大難臨頭、烏雲罩頂,卻又心跳加速的感覺。
天,她怎麼有法子當個旁觀者,因為她的心比她的理智更早作出了選擇。她一直是在用她愛人的方式照顧他。
怎麼辦?那她現在應該直截了當地問他,他喜不喜歡她?可是,如果被打回票,那她該怎麼辦?
「那盒保溫罐裡的湯是我的嗎?」成曜陽問道。
「對,你下次記得先喝湯,這樣營養吸收的順序才會對。」黎小柔慌亂地垂眸不敢看他,連忙把蔬菜湯遞到他手邊。
成曜陽捧起湯,才喝了一大口,便捨不得太快喝完這杯湯。他一口一口地享受好滋味,表情就像在拍美食廣告一樣地享受。
黎小柔悄悄地揚眉,望著他噙著淺笑的唇角,腦子裡嗡嗡嗡地只能想到一件事--
她究竟是在何時喜歡上成曜陽的?
他的樣子確實好看到讓她頭皮發麻,可是他愛和她抬槓的尖牙利齒卻也經常氣得她七葷八素。
只是,他吃她料理時的認真,讓她覺得飄飄然。
他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體貼--為她開門、提重物、關心她的種種舉動,也讓她在不知不覺間卸下心防。雖然,她至今還弄不清楚他的舉動是出於紳士還是喜歡?
「幹麼用那種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他瞄她一眼,懷疑是自己試圖喝光最後一滴湯的樣子太蠢。
因為我發現我早就喜歡上你了!
「我沒事。」黎小柔頹著肩,拖著四肢坐到椅子上,虛弱地半趴在桌面。
「沒事臉色怎麼會這麼糟?」成曜陽走到她身邊,直接挑起她的下顎。
黎小柔感覺到她的臉轟地辣紅了起來,她扯下他的手,大聲地說道:「我的臉色哪裡糟,我健康得不得了。我只是想到下午有件案子,要去醫院談,我不喜歡去醫院,也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
「不喜歡去就不要接。」成曜陽見她臉色好了一點,用腳勾過一張椅子,直接在她身邊坐下。
「我要吃飯,不可以挑工作。」她起身幫自己倒了半杯加牛奶的咖啡。
當然,也幫他倒了一杯。
「多謝。」他接過咖啡,自然而然地說道:「下午送你去醫院時,先帶你去買口罩。」
黎小柔看著他狀若無事喝咖啡的樣子,她捧著自己的杯子,猜想八成就是他這種不經意的關心讓她在不知不覺間淪陷的。
「我自己去醫院、自己買口罩就可以了。」她望著他瞧不出喜怒的俊臉好半天,最後擰著眉說道:「我可是什麼事都可以自己來的女超人。」
「女超人,既然你這麼厲害,不如幫我問一下做這份三明治的人結婚了沒有,我要跟她相親。」他挑戰似地問道。
黎小柔愣住,心臟跳到喉頭,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成曜陽當然不會放過她嚇呆的樣子--因為他最喜歡她這種當機的憨樣。
小小身子僵成一尊蠟像,水亮大眼睜得圓圓的,臉頰泛著淺淺的紅,粉粉雙唇輕輕顫動著,看起來真是有夠可口。
成曜陽感覺不該有反應的地方起了些許騷動,他連忙將雙臂交握在胸前,挑眉問道:「女超人,你辦不到了吧?」
他知道這頓早餐根本就是她親手做的,因為他昨晚請去保護她的保鑣回報說她一個早上都沒出門。
「成曜陽,你寫程序寫到腦子壞了喔,那只是一盒三明治。」半天後,黎小柔努力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來。
「誰說那只是一盒三明治?雞蛋色拉新鮮,火腿有先燙過,去掉了亞硝酸鹽的味道,吐司也選得很好,還吃得到麥子的香味。還有那杯蔬菜湯,沒熬煮上幾個小時是煮不出這種金黃的顏色。做這些東西的人有用心。」成曜陽定定地看著她的眼,毫不掩飾眼裡的激賞。
黎小柔拚命嚥口水,因為好想哭,她歷任男友從不知道她的用心,他是第一個能夠吃出這一切的人--
成曜陽發誓,她如果再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神態瞥他一眼,他就再也不管她是不是還在失戀期,而要直接命令她當他的女人,再也不讓她流露出那種孤雛的模樣。
「喂,我說了半天的評語,你幹麼都不說話?」成曜陽故意粗聲一喝。
「三明治的食材挑得好,東西好吃也是正常的。那個蛋是有機雞蛋,那個吐司是用老面慢慢發酵的吐司,吃了比較不會脹氣……」她吞吞吐吐地說道,以免顫抖的聲音太明顯。
「又不是你做的,你怎麼這麼瞭解?」他微笑地望著她,等著她自動跳出來承認。
「因為……因為……我跟老闆很熟。」
「有多熟?他幾歲人?男的女的,結婚沒?」成曜陽好整以暇地問道。
「他……男……男的。結婚了!」她隨口說了一堆全都和她相反的條件,然後急忙忙地想轉換話題。「一份三明治你可以有這麼多意見,果然是有錢王子的舌頭。」
「我這麼辛苦工作,當然要好好慰勞自己。」
「你確實很懂得慰勞自己,吃好住好,連相親都像在欽點選妃。」她瞥他一眼,輕哼了一聲。
「這語氣是不是有點吃味?」
「是。」她點頭。
成曜陽眼眸一動,傾身向前鎖住她的眼。
黎小柔胸口一窒,整個人霍然往後一退。
「那你想不想毛遂自薦?」他扣住她的腰,沒讓她離太遠。
「你……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也好想試試當皇上的感覺。」她努力地想擋他在一臂之外,偏偏他的力氣強過她太多。
「當皇上有什麼好的,要日理萬機又辛苦,當皇后不是樂得輕鬆嗎?」
「哈,根據以往經歷顯示,我向來都是勞碌命。」她脫口說道。
成曜陽看著她小臉上的無奈,不期然地想起她之前在咖啡廳裡提到「羅家偉」三個字時,那種小鳥依人的模樣,他就想噴火。
她可以幫別人做牛做馬,偏偏遇到他這種很願意為她全力付出的男人時,卻又把自己弄成了感情絕緣體。
羅家偉到底是傷她多深?
「我問你,你跟你前男友是怎麼分手的?」他挑起她的臉龐,不許她閃躲他的目光。
黎小柔嘴巴像蚌殼一樣閉得死緊。
「我連相親對象的選擇都交給你了,你卻完全不願和我分享,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當兄弟?」成曜陽突然壓低臉龐,與她的唇相距不到一指的距離。
她屏住呼吸,在這種危險距離內,她實在沒有法子思考,只好老實承認。
「他劈腿,讓另一個女人懷孕。」她說。
「該死的!」成曜陽鬆開她,站直身軀。
黎小柔眨著眼,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身子就像火箭一樣地飛起來--被他一把擁進懷裡。
「這不是你的錯。」成曜陽說道。
黎小柔的眼眶驀地升上一股熱浪,她拚命地睜大眼,不讓淚水落下。
「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好、或者是你少做了什麼,你不用因為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而自責,懂嗎?」
「我知道……」她掉了一顆眼淚在他衣服上,很快地用力吸了口氣。
「但是,還是會傷心,對吧?」他替她把話說完,將她更牢地摟入懷裡。
要命,她看起來好瘦,可是抱起來的感覺卻是瘦不露骨、溫軟又舒服,好像摟著一個專門為他而做的抱枕一樣。
「我以為……」她揪著他的衣服,雙唇顫抖地說道:「我以為只要我像個妻子,做了所有妻子該做的事,找到一個像是好丈夫的男人,我就會擁有一個家……現在想想好傻,對嗎?」
「老天爺不傻,所以才讓你跟他分手,因為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像他。
黎小柔笑了,她閉上眼,讓自己享受著被他保護的臂膀摟住的感覺。
「來,跟著我大聲說一遍--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他撫著她的臉龐,柔聲說道。
「羅家偉顯然不這麼想,所以才會到我合作的雜誌社告我一狀。還有,我猜你說的那個跟蹤我的人就是他。」她的臉挨在他肩膀上,知道該起身,卻找不出力氣移動。「我晚上要找他把話說清楚。」
「我陪你去。」成曜陽握住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說道。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連周玲都不給跟了。」她拍拍他的肩膀,不希望他們為她擔心。
「我如果不去的話,你怎麼知道我那天看到的跟蹤者是不是他?要控訴人,還是要有明確證據比較好。而且,我不放心你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那種沒有檢討、反省能力的人。」
黎小柔看著他眼裡掩不住擔憂,她連忙低頭掩去一個逸出的淺笑。
他如果不喜歡她,是不可能對她又摟又抱又安慰的。他對她,應該就是她所猜想的那種喜歡吧。
那他去相親,是為了激起她的嫉妒?會不會太幼稚啊?黎小柔咬住唇,決定將計就計試試他的心意。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因為我和塗經理今天晚上幫你安排了相親。」她抬頭看著他。
見鬼了,她還是想要他去相親!成曜陽咬緊牙根,拚命告訴自己--她被傷得很重,一時之間愛情天線變得遲鈍,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而他最該擔心的是,他還能再忍受多久而不對她告白?他對她的喜歡,已經淹到喉頭了!
「我們可以安排在同一個地方見面。你跟他約七點,我相親約在八點半,這樣就不會出狀況了。」他命令地說道。
「這樣不好吧?萬一你的相親對像誤會了怎麼辦?」她用力搖頭,因為他沒拒絕要去相親而沉了臉。
她又不是木頭!她一點都不想看到他的相親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