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在燕州的財富與勢力,向來舉足輕重,尤其這件事是由向來德高望重的楚連親口說出,幾乎沒有人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於是,以往大夫往返楚家的情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燕州富貴人家紛紛派來的媒婆。
楚薇楓的美貌,早是燕州遠近馳名的。而楚家首屈一指的財富,更是連大戶人家也欣羨的,因而有意結上這門親的大有人在,但礙於她的惡疾,怕這先天的病根會誤了子孫,也都紛紛打了退堂鼓。
現在少了這層顧忌,有意攀權附貴的人家自然是爭先恐後托媒前來親,就怕晚了一步,富貴姻緣就此錯過了。
看著媒婆一份份帶上來的厚禮,還有一戶戶登門求親的少年公子,楚連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笑得合不攏嘴。
這日,楚連喜孜孜地走進女兒房裡。
楚薇楓靠在床頭,低低喚了父親一聲。這些日子,她的氣色在昂貴藥材和杜夫人及一群婢女的悉心照料下,雖然還稱不上紅潤健康,但至少已經不復往日的蒼白消瘦。
「楓兒,爹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抬起頭。沒人知道,除了「莫韶光」這三個字,任何事對她而言,都算不上是件好消息。
「爹為你選了一門好親事,是幾個月前才告老還鄉的方相國之幼子——方仲卿。他長你三歲,人品、才學兼俱,爹一見他,就覺得只有他才配得上你,況且,少了公婆,你一過門,便是方家女主人了,爹這一點都替你考慮到了。」楚連沉浸在喜悅之中,笑得兩隻眼睛都瞇了起來。他不勝歡喜,又是拍腿又是笑的,並沒留意楚薇楓的表情。
她垂下臉,像在忍受什麼似的閉上眼,只覺得父親的聲音今日聽來特別地刺耳。
「楓兒?」楚連期待地看著她。「你不高興嗎?」
「我知道了。」她說,抬起臉,語氣冷淡。
那種表情太明白不過了,楚連不死心,還想說些什麼。「這是樁好姻緣,楓兒。」
「我知道,官商聯姻,方家雖已淡出朝廷,縱是家世顯赫,少了富貴;而楚家有財富,就是少了那麼點兒為官的清譽。」
「楓兒!」楚連皺眉,不明白他萬般寵溺的女兒,為什麼總不能順他的心。
「爹這般苦心,也都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你怎能對爹如此評斷?」
說完,她躺了下來,面向床內,再不發一語。
等楚連離開,她又爬起身。遣退了房內所有丫頭,把房門緊緊關閉,楚薇楓壓抑著那口嚥不下的怨氣,走到了妝鏡前。
這一生很長,欠不欠誰,不是你能決定的。
是誰?是誰曾跟她過這句話?
還以為這句話山高水遠,但如今,偏偏她就遇上這樣的窘迫。
她的驕縱、孤傲,難道不是楚家家財萬貫下嬌養而成的嗎?
若說欠,第一個她欠的,是父親的恩。沒有他的呵護寵溺,她能存活到遇見莫韶光?
慢慢地,怨氣消失了。一種難言的惆悵,取代她繃緊的眼眉,楚薇楓在鏡前默默褪下所有的衣裳,房間火爐的溫度,烘得她身子微微發紅。
沿著乳尖而下,她用莫韶光曾觸摸過她的方式愛撫身上每一寸隱蔽的肌膚,想挑起什麼似的。末了,卻諷刺地發現,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連她的肌膚都對莫韶光有了記憶,它們不要她了!
那個人,他在哪裡?最有資格得到她的那個莫韶光,他到底在哪裡?
問過幾個下人,他們都說,他在她病發的那天早晨,就收拾行李離開了楚家。
只有她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的。他曾回來過,在救了她、送回她之後,然後又悄然走了。
他明明是對自己有情的,才會這樣用心,但是,他現在在除去她病根的同時也割捨了她的人!
楚薇楓近乎冷漠地用指尖掐住淡紅色的傷口,任傷痕上傳來忿然的刺痛。
眼淚,就這麼滑下她的臉龐。
她跌坐,光潔的房子靠著妝台,從前所熟悉的翻勇桎梏,當真也跟著他消失了嗎?如今取而代之的,為什麼是這連講都講不出的哽咽與酸楚?
這種情愫和思念一個人的慾望,取代了纏身多年的心疾,煎熬得她難受不已。
莫韶光剖開的,何止是她的心而已?過去她壓抑在心海深處那種種柔軟的情愫,他也順道將之剖開取出了……傷口可以復原,可是她怎麼能忘記那種切膚的記憶之痕?
難道,她一輩子只能用這種痛楚思念他?
★★★
宣佈與方家結親的前一天,江媒婆受人之托,領著六個僕人,趾高氣揚地走進了楚家。
「恭喜楚老爺!賀喜楚老爺!」江媒婆一進門,就是迭聲的道賀,六個高大僕人捧來的禮物,一下子便佔滿了大廳裡所有的桌椅。
「江媒婆,這是……」楚連不明所以。這段時間,城內只要是有那麼點本事的人家,幾乎都已派媒婆走了這一趟,他實在想不出來燕州城還有誰能有如此的排場。
「哎喲!瞧我,高興得都糊塗了,竟忘了今日的來意。老身今兒個是代梁律梁將軍來跟楚小姐求親的。」
楚連呆了呆。他沒想過,這個渾人梁律居然對女兒也有意思。
「相信不用老身再說,楚老爺子與何大人也算交情深厚,這個梁將軍在何大人麾下,可是猛將一員,若能結成這門親,豈不親上加親!」
那個野人也配跟他女兒?楚連在心裡不屑地想,嘴上仍是打著哈哈。
「承蒙梁將軍抬愛,只是江媒婆,你晚了一步,我那女兒心裡已有定奪,只怕要辜負梁將軍的美意了。」
「嗄?」江媒婆呆了呆。
「這些禮,就你請帶回吧,是小女沒這福分,無緣做梁家婦。」
三言兩語,全然沒有轉圜的餘地,這下子江媒婆的臉色也難看了。
想到沒談成這門親事的後果,可能是自己活活被梁律掐死,江媒婆的臉色就更青白了。
「楚老爺,您該不是嫌棄將軍是個粗人吧?」
「怎麼會呢?老夫識得梁將軍,也知道他驍勇善戰,算是人中之龍了,只是小女向來偏重文多於武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好意思,讓你白跑這一趟了,還是請回吧。」
「這……這……」對方已下逐客令,江媒婆再不識趣,也沒話可說,她垮下一張老臉,怏怏不樂地走了。
★★★
聽到江媒婆的回稟,梁律在將軍府內暴跌如雷,把所有的怒氣發洩在江媒婆身上,要不是何紹遠突然到來,只怕江媒婆早給他活活掐死了。
「沒用的女人,給我死出去!」
顧不得旁人在場,江媒婆花著臉哭哭啼啼地跑走了。如此情況,何紹遠心裡當然清楚明白了。
這一點楚連料得倒沒錯,難怪江媒婆前腳才出楚家,楚連便差人趕來告知何紹遠這件事。
梁律的脾氣的確實太火爆粗俗了,若是易地而處,要他把女兒許給梁律,何紹遠恐怕也會多加考慮。
「大人。」梁律繃著臉,悶悶不樂地。
「楚老弟都把事情跟我說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乃是人之常情,姻緣是人家姑娘親自挑的,你就別強求了。」
好個楚連,你倒有本事!梁律憋著怒氣,恨恨地想道。那死老頭怕他私下帶人去找麻煩,竟先請動了何紹遠來壓制他。
梁律悶不吭聲,倒是何紹遠又說話了。他拍拍梁律的肩。「我是知道你的脾氣,可追究這件事的因果,原就是你理虧在先。雖然後來你賠了罪,但總是給人家姑娘留下了壞印象,正所謂強摘的果不甜,男婚女嫁,你總要人家心甘情願呀!要是你為此埋怨楚家,日後挾怨報復,事情傳了出去,於你的名聲,總是不太好聽,也失了咱們燕州軍人的器度了。」
梁律哼哼笑著,心裡怒焰愈燒愈大。
「將軍說的是,是梁律粗心了,所謂緣分天定,也許我注定和楚家姑娘無緣。」
嘴裡這麼說,但梁律心裡可不這樣想。上一回楚家那奴才只身前來,他一直以沒報那一鞭之仇為恨,此次求親又吃了閉門羹,他心裡愈想就愈不是滋味。
「這樣想就對了。」何紹遠滿意地點點頭,「天涯何處無芳草,是男兒漢,就該有你這種器度。」
「看來,這陣子你也夠悶的了,這樣吧,我就調你去守邊防,怎麼樣?你不是一直覺得城裡的日子挺無聊的?」
梁律抬起頭,對著何紹遠那慈眉善目的善臉龐,花了不少氣力才能讓自己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大人肯體恤末將,實在是末將的福氣,一切謹聽大人的安排便是。」
總有一天,他想著,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他不相信,何紹遠能活得比他還久。這死老頭子早晚會嚥氣的,等他一嚥氣,他調邊防的日子自然就不會太久。
到時候,那個該死的楚連,看他還能仗著誰囂張!
總有一天,他梁律會讓楚家那老頭明白,拒絕像他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後果!
★★★
方、楚兩家結親的消息,在入冬飄下的第一場雪中,傳遍了燕州城內。
商顯官榮,官依商富,兩家結親,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家。
整裝收拾好一切,打算離開燕州往下個城鎮去的莫韶光,當然也聽聞了這件事。
或者這樣是最好的,在現今重視門戶之見的世俗眼光裡,他的平凡淡泊是配不上她的嬌弱。她的顯貴家世,亦容不得他孤獨的尋親之路。
莫韶光一直用這樣的理由告訴自己,然而,他的豁達,在這次遇上了死胡同。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只覺情緒無端被攪亂了。
難道,他真的對她有了感情?知道她就要屬於別人,他在強裝的釋然中,卻挑起一股無以名狀的傷懷。
這其中,至少還有件事能令他安慰的。她的身體,應該不會讓她那麼自暴自棄了吧?
該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並不要她感激什麼,那場剖心的手術裡,兩人都付出了相當大的勇氣。若不是他一時的心憐,想要她好好活著的信念這麼堅定,他不會衝動得去冒這個險。
寒意濃濃的清晨,他翻過楚家的高牆,躲過下人的層層戒備,在那充滿藥香的房間裡,他看見斜倚床上、垂首就針黹的她。
莫韶光的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緊,害怕跟前又要出現那一場他始終無法參透的夢境。
至少她是完好的,他不斷地用這一點來說服自己,呼吸不自覺地吃緊。
細微的聲響令她抬起眼睫。這一瞧,是不敢置信,連繡花的繃子滾落在地上的火盆,她亦不在乎,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視他。
兩個多月了,她以為,他已趕在白雪皚皚的日子前離開了這座城,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你……你回來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想更確定他的存在。
莫韶光打量著她。她的氣色很好,臉上下再是一片死白。那粉粉的臉頰,還漾著春色般輕淡的紅。
還有那枚惑心的楓印……他輕觸那枚艷色的花鈿,強忍著想親吻她的衝動。
每多見一次面,就必須多壓抑一次心裡蠢蠢欲動的渴望,這樣近似上癮的沉淪,她怎麼能明白。
「來看看你好些了麼。」
「然後呢?」
「我就要離開了。」
她仰起頭,在那清亮高傲的瞳眸裡,突然起了很深的幽怨;「為什麼?」
「這兒沒有我要我的人。」他收回手。「我必須走了。」
「除了那個姓趙的,在這裡,就沒有任何你在乎的人嗎?」她的語氣逼人,但覆住他半邊臉龐的手,不可思議的溫柔。「你不在乎我嗎?」
「你的脾氣還是這麼壞。」莫韶光握住她的手,搖頭低笑。
這句話裡,她第一次聽出那近乎寵溺的寬容和體諒,這就是他。楚薇楓眼眶紅了,連日來的相思,終於潰堤。
原來,新生之後初體認的第一件事,便是這令人又憂傷又歡喜的愛呀!
兩人目光碰在一塊兒,沉默無言。她張開手,把他厚實的五指像傘那樣地撐開,指頭交生,然後纏綿握緊。
「你給我機會活著,沒有給我選擇。我要活著,我……也要你。」她貼住曾為她暖腳的這片胸口上。生命裡從不曾有過的澎湃渴求,衝破了她的眼,流下淚雨來。「我就不能貪心嗎?而你,不能再坦白嗎?」
他怎麼能再欺騙自己,自己早為她深深吸引?是他們身份懸殊,他無法像她這麼勇敢!
他捧住她的臉,語氣帶著微微的苦惱。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薇楓。」
「你給了我生命。」她說,拭掉眼淚。「沒有人能像你給我這麼多,也沒有人能像你讓我如此脆弱,只有你,莫韶光!」
帶著某種難以解釋的感動,莫韶光的唇,靜靜落在她的唇上。
擁抱帶著從沒有過的情慾愛戀,楚薇楓仰起頭,沒有侷促、慌亂和不安,彷彿已在心裡練習了好久,她柔順地承接了韶光的唇。
這個吻輕軟溫柔,充滿了憐惜與珍愛,就像他的人,永遠都這麼對她。
★★★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我在躲將軍府的人。」
「梁律?」她瞪大眼,怒氣湧上!「他找你麻煩?」
「那不重要,現下他已調走。聽說,還是因為你爹的關係。」
「我爹?」
「梁律想求這門親事,你父親沒答應,又怕他日後來找麻煩。
便請何大人幫忙,把他調走了。其實,你爹還是很疼你的。」
「那麼方、楚兩家結親的事,你也聽說了?」
他點點頭。
「你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該怎麼做?」他的語氣帶著淒惻。「我跟你,原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准說這種話!」她掩住他的嘴。「在我心裡,你跟我一樣,沒什麼不同,你不比我低等,我也不比你高貴。」
「薇楓,你不瞭解,我的命運,從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那個姓趙的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如果我說,我找他的時間,久到你無法想像,你相信嗎?」
她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當我還在襁褓的時候,就跟著我父親和一位僕人,開始尋找他了。」
楚薇楓愣愣地看著他。
他無話頷首。
「韶光,你今年幾歲了?」
「三十。」
她搖頭,簡直不能置信,怎麼會有人花一生的時間流離顛沛在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城鎮,只為找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對莫韶光,她在敬佩之中,更多了一分憐惜。
「你從沒想過放棄?」
「為什麼要放棄?」他淺淺一笑,反問她。
楚薇楓握住他的手,她除了心疼,還有一分共鳴。
一個人獨自流浪這麼多年……她實在不能想像那種孤獨的生活。
他沒回答,只是深深陷在自己的思潮中。有些事,他一個人習慣了,既使如今有人願意分享他過去那個世界,但他暫時還是無法適應讓自己以外的人去分擔這些。
「韶光?」
「真奇怪,我為什麼會告訴你這些呢?」他揉撫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失笑。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她抿著唇,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即使是他說的故事裡帶著悲傷,但在她的共鳴裡,仍有股想微笑的衝動。
因為這一刻.她依賴著他,並清楚地知道,他將會是這世上她唯一的——最親最愛的人。
「那個人,為什麼對你們家這麼重要?」
「因為……」
門外小春的叩門聲,令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子倏然分開,楚薇楓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推上床、拉下帳子,然後走到門前。
「什麼事?」
「老爺請小姐到大廳一趟。」
「你去告訴我爹,說我不想去。」
「可……老爺很堅持。」小春怯怯地說,突然又低聲加了一句:「是方少爺來了,他想見小姐一面。」
「他想見我,我就該出去嗎?」楚薇楓眼眉一寒,一分鐘前面對莫韶光的溫軟語調,像結了冰似的,語氣強硬得很。
好不容易,她才能見到莫韶光一面,為什麼偏偏就有人要來打擾!
「去跟他說,我不是窯子裡的姑娘,他想看就能看的。」
「小姐……」小春求著:「何必得這麼難聽呢?怎麼說,方少爺都是未來的姑爺。」
「姑爺?你叫得倒挺順口的,好像真有這麼回事。是呀,我都差點忘了!」她冷笑出聲。
「要是小姐不願意見他,我去回稟老爺便是。」深知楚薇楓的脾氣,小春不敢再堅持,只是想到一會兒要面對老爺的大發雷霆,心裡不免暗暗叫苦。
要依她平日的性子,房門一關便是了,但莫韶光如今還在她房裡,而與方家結親這件事,又一直為父親所重視,要是惹來父親懷疑,反而不好了。
「回來。」看到小春掉頭離去,楚薇楓突然喚住她。
「告訴爹,我換件衣裳就去。」
「是。」
確定門外再沒有別人,她關上門,匆匆拉開了帳子。
「沒事了,我打發她走了。」
莫韶光沒說話,他為人一向磊落坦蕩,並不習慣這樣的遮遮掩掩。
「你生氣了?」
「沒有。只是,我該走了。」
「不准!」淚意在瞬間襲上眼。她突然撲上前壓住他,井心驚地發現到,自己有多麼地痛恨聽到那句話。
「薇楓!」
「不准!」她仍是固執的搖頭。
她的聲音聽來是這麼驚慌失措,還起了微微的戰慄,那一瞬間,莫韶光才猛然明白,她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在乎自己。
他轉而緊抱她,似乎想給予什麼保證,至少,說些令她安心的話,甚至,更想起了成家的念頭。在這之前,莫韶光是連想都沒想過這種事。
但是,話到嘴邊偏就是說不出口,畢竟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他不比楚薇楓,他比她年長太多,行事一向也深思熟慮,這麼慎重的話,縱使有心,他亦不願衝動說出,就怕日後做不到,會傷了她。
「我總不能一直留在你房裡。」他歎了一口氣,心裡覺得甜,又有些澀。
這句話令她僵硬的肩頭略鬆了松,手指仍緊緊揪著他的衣襟。
「不,我不要你走!」
「我會再回來的。」
「什麼時候?」她抬起頭,很認真地問。
「我留在城裡,暫時不走了。」
她仰起臉,臉上綻放明亮的光彩。「真的?」
「真的。」
望著他專注的眼光,楚薇楓抿緊的唇慢慢鬆開了。
★★★
楚家大廳。
正當楚連不耐久等,要小春再去催人時,楚薇楓已經披上一件朱色的短襖、同色的裙子,握著一把傘,輕逸出塵地飄了進來。
她態度從容,毫不介意父親臉上微微的怒意,抖去傘上的雪,交遞給一旁的下人後,才抬起眼睫。不遑多想,坐在偏位那位英姿煥發的年輕男子,定是方家少爺了。
比起莫韶光的粗獷淳樸,方仲卿年輕的臉龐顯得溫柔而優雅,一言一行皆有著富貴人家才有的雍容與氣度。兩個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早在她進廳時,那出眾的美貌與自信就吸引了方仲卿全副的注意,之前等待的不快一掃而空。見她朝自己投來一眼,他突然心跳加速!平日能言善道,如今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一股溫暖的感覺湧入心裡,那一刻,方仲卿發覺,他身上某些蟄伏的感情,突然都因為她那一眼而蘇活了起來,雖然她是那麼地不經意、那麼地冷淡。
她身上有種神秘的氣質,將他強烈地給吸引住了。這樣一雙如明鏡般深邃的眼睛,他曾在哪裡見過?
「楓兒,你終於來了。」把方仲卿著迷的表情收進眼裡,楚連笑得開懷,前一分鐘因女兒姍姍來遲的怒氣,早煙消雲散。
「仲卿在這兒等你好久了。」
「見過方少爺。」父親的熱絡語氣,令楚薇楓起了一陣反感,才一會兒,她便將初時對方仲卿的那一點好印象給拋諸腦後。
「楓兒,方家溫泉今日完工,仲卿今日來,是特別邀咱們父女倆進園一遊。」
「喔。」她漫不經心地應道。
楚連轉向方仲卿,笑呵呵地拈著鬍子。「一直聽,方家擁有燕州城內唯一的一座天然溫泉,如今能在這種天氣裡見識,倒也是樂事一椿。」
「馬車已在外頭等了,咱們走吧。」
「我以為,爹只是要女兒來見他一面。」她低聲說道,口氣不甚樂意。
「仲卿是一片好意。」楚連笑道,對她孤傲的壞脾氣早習以為常了。
「爹!」
「別再說了,你別掃了今日的雅興。」楚連對她皺眉,抬起頭跟走在前頭的方仲卿咧嘴一笑,便負著手急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