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站在外頭,她就感受到裡頭喧鬧的聲浪直逼過來,運球聲、跑步聲、歡呼聲、加油聲,還間雜著球鞋摩擦地板時發出的刺耳軋聲,可以想見,裡頭會是如何熱鬧滾滾的場面了。
唉!看來她還是另外選個社團算了,在這種地方待上一兩個小時,她不瘋掉才怪!
認命地,夢唯拖著不甚甘願的腳步踏進令她討厭卻又不得不進的體育館,心裡下了馬上轉社的決心,她一定要退社,即使惠萍發火,她也非退社不可!
吳惠萍是夢唯的鄰居,由於兩人都是家中惟一的小孩,很自然地就玩在一起,相處了十來年,兩人的感情就如同親姐妹一般。
夢唯會加入籃球社,一來是衝著惠萍是社長,捧捧場的;二來多少也希望惠萍能罩著她一點,讓她優哉游哉地度過她的高中社團生活。
沒想到,閒雲野鶴的日子才過了一個月,惠萍就罩不住了,真遜!
嘀咕歸嘀咕,她倒也不敢忽視惠萍的威脅。惠萍平常雖是傻大姐一個,真拗起來,那可真夠瞧的,到時當真要玩起切切切的遊戲,她日子可就難過了。
念頭尚未轉完,夢唯就讓眼前的一幕震撼住了,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一個巨人迎面向她衝來,在她擔心會被撞倒而來不及反應時,他猛地一躍,「砰!」將球單手給灌進籃框裡。
夢唯的心彷彿在那一瞬間變成那只籃框,因這強力的灌藍而震顫不已。
原來這就是灌籃!
忽然間,全場掀起狂烈的歡呼,幾乎把屋頂給掀了。怔愣中的夢唯猛地一嚇,環顧四周,原來館內群集了不少人呢!一個個神情興奮,顯然受到的震撼不比她小。
夢唯咋了咋舌,暗暗做了個鬼臉
哇塞!這些人不會全是籃球社的社員吧?
她這廂左顧右盼,適才露了一手絕技的大個兒露出潔白的牙齒向著她這個方向招呼,「柔柔,你怎麼來了?」
夢唯莫名其妙地往身後看,沒人?
伸手比比大個兒,再指向自己,夢唯無言地以手勢詢問著:你在跟我說話?
大個兒帶著友善的笑容走到她面前,然後像兩人極其熟稔似的用手搓搓她頂上的短髮,「怎麼把頭髮剪了?」
夢唯納悶極了,她的確是上星期受不了酷熱,才狠下心剪掉留了多年的長髮沒錯。可是,他怎麼知道?她並不認識眼前這個友善得有點過頭的大個兒啊。
如果她夠自戀,她會懷疑這大個兒暗戀她許久了,可是,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
難不成她未老先衰,得了老年癡呆症了?印象中,她沒見過這個人呀!管他的,人家這麼熱絡地向她打招呼,她說不認識人家未免也太不給對方面子了,夢唯心想。
所以,夢唯禮貌地以笑容回應:「天氣太熱了,這樣比較舒服。」
大個兒又搓了搓她的短髮,笑道:「這樣看來是清爽些,只不過像個小男生。」
夢唯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連他姓啥名啥都不清楚,突然就被他當成了多年至交,這情況也實在有夠好笑的了。
憑著女孩子的敏感加直覺,夢唯敢肯定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個兒絕對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光是和他站在這裡談一會兒話,她就覺得背後像被紮了幾百支箭似的。
這也太冤枉了吧!她連他是誰都還不知道呢!就無端被當成箭靶,讓那群女孩妒恨地用火眼金睛競相射她。
「想什麼?」
大個兒爽朗的臉突然放大出現在她鼻子前方,害她嚇得連退三大步,驚喘地直拍著胸口埋怨:「別突然嚇人好不好?」
大個兒朗笑,又親暱地揉了下她的發,「你啊!老毛病不改,沒事就愛發呆。」
夢唯暗暗埋怨一聲,又來了,他怎麼知道她老愛發呆?難不成他真的認識自己?
不理會她的呆愣,大個兒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我帶你去找至剛,那小子八成又被抓去當公差了。女籃部最愛找他當義務教練了。」
夢唯想掙脫,偏又敵不過他的力氣,聽他說要到女籃部去,才安心地不再抗拒。她原本就要去女籃部,他要帶路自然更好。
只是至剛是誰?她認識嗎?
夢唯實在很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況,一個陌生人扯著她的手臂去找另一個陌生人,而她居然乖乖地跟著他走?唔!著實有那麼點怪異。
偷瞄一下身旁的大個兒,夢唯眼睛不由一亮,先前只覺他長得不錯,仔細這麼一瞧,他還真不是普通的帥耶!
難怪有那麼多女孩迷他。
可惜,他太高了,跟他說話得仰著頭,太累了!又偷瞄一眼他性格的唇,夢唯忍不住嘻嘻笑了出來,當他女朋友的人也真夠慘的,想玩親親可能還得先搬張矮凳呢!
呵呵!真好玩。
對她突如其來的笑聲,大個兒似乎習以為常,低頭看她一眼,「想到有趣的事了?」
夢唯點點頭,心裡卻覺得恐怖到了極點,他真的對她熟悉到連她的一些小毛病都一清二楚。
夢唯愈想心裡愈毛,試想:一個你對他一無所知的人,對方卻對你的一切瞭如指掌,那感覺……唔!夢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幸好,夢唯看見惠萍了,在這種時候,見著自己熟悉的人,心情總算安定了些。
正待揚聲叫人,夢唯身邊的大個兒先開口了:「至剛,柔柔來了。」
站在惠萍身邊的高個兒男孩聞言轉過頭來,夢唯不經意地瞧他一眼,一個很自然的反應。但是這一眼,卻教她驚訝得張大了嘴。
他……他竟然……有張和自己相像的臉!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世界上居然有人跟她長得那麼像?而且,還是個男的!
夢唯愣住了,那個叫至剛的男孩卻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彷彿世界上有個和自己相同長相的人是很平常的事似的。
「柔柔,你怎麼來了?」
柔柔?對了,剛剛大個兒也是這麼叫她的。這麼說,那個柔柔不也和自己非常相像?可能嗎?一下子冒出兩個和自己面貌相似的人?
夢唯但覺腦中一片混亂,怎麼也理不清頭緒,求助地望向惠萍,她卻興味盎然地直盯著自己瞧,敢情她大小姐真以為站在她眼前的自己是那個叫柔柔的女孩呢。
夢唯不用想也知道,惠萍現在心裡一定正打算著把這一幕有趣的畫面告訴自己。
如果不是當事人,夢唯一定也會和惠萍一樣,覺得這件事實在太好玩了。
但是,她現在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只是沒好氣地發出求救信號,希望盡快脫離這種荒謬的「指鹿為馬」遊戲。
「吳惠萍,你別在那邊盡顧著看戲了,行不行?」
夢唯這一叫,惠萍先是愣了一下,才走過來一臉懷疑地問:「你是夢唯?」
「廢話!」夢唯瞪了惠萍一眼,當了十七年的好朋友兼拜把姐妹,居然連她都認不出來,真是。
「柔柔,你們認識?」問話的是大個兒。
夢唯翻個白眼,這大個兒還真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呀,惠萍明明就叫她夢唯了,還柔柔、柔柔地叫,笨!
「柔柔,你又想玩什麼把戲了?」那個叫至剛的男孩擺著一副「我才不上當」的神氣。
夢唯聽了差點沒昏倒,這是什麼話?她哪有玩什麼把戲?她本來就不是他們口中那個叫柔柔的女孩啊。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叫什麼柔柔,我的名字是羅夢唯,四維羅,夢想的夢,唯美的唯,羅夢唯,跟什麼柔柔一點關係也沒有。」
夢唯瞪著和自己相似的臉,這麼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叫至剛的男孩臉孔比較方,眉毛也比較粗黑,而且他很高,雖然比身邊的大個兒矮一些,但少說也有一八0。
因此,夢唯儘管想表現得很氣憤,但仰著頭的樣子實在沒什麼氣勢。
唉!這就是矮個子的悲哀。夢唯洩氣地低歎,丟給惠萍無奈的眼神。
接收到夢唯的信號,惠萍才慢半拍地開口介紹兼作證:「學長、至剛,她是羅夢唯,今年剛考進我們學校的新生,也是我們籃球社社員,是我從小到大的鄰居兼好朋友。」
兩個男孩聞言詭異地瞪向夢唯,「你真的不是柔柔?」
「她真的不是,」惠萍搶著回答,十七年的相處可不是相處假的,光看夢唯不耐煩的神情也知道讓她開口準沒好氣,忙著出面打圓場,「我第一次看到至剛,也嚇了一大跳,本來想告訴夢唯的,後來我想,光嘴巴說說一定沒有當面碰上來得震撼,所以才要求夢唯今天一定要到社團來,沒想到你們會把她當成別人,夢唯真的和你們說的那個柔柔長得很像嗎?」
「嗯。」兩個男孩仍是一臉懷疑地打量著夢唯。
「比至剛還像?」惠萍好奇地追問。
「你確定她真的是你說的那個鄰居?」至剛忽然轉向惠萍,「你的鄰居真的長這樣?還是你和柔柔串通好想整我和阿傑?自首無罪,惠萍,你可別助紂為虐,快點說老實話吧。」
拜託!夢唯實在忍不住了,「那個叫柔柔的應該是你的姐妹吧?你連自己的姐妹都認不出來,不覺得可恥嗎?」
「我……阿傑,你怎麼說?」至剛一時語塞,轉向大個兒問。
「她不止臉孔像,就連一些小動作也和柔柔一模一樣,不過我想,惠萍不會騙我們的,是不是?」大個兒突然轉向惠萍給她一個微笑。
只見惠萍紅著臉,丟了魂似的直點頭,「對,我怎麼可能會欺騙學長?」
「哼!」夢唯突然不屑地輕哼,對大個兒沒事亂放電的行為非常不恥。
「真的不是?」至剛猶自懷疑。
怎麼會有人這麼冥頑不靈?夢唯搖頭歎氣,索性掏出口袋裡的學生證,「哪!看清楚,羅夢唯,如假包換。」
「嘿!真的耶!」至剛一把抓過學生證,仔仔細細地前後察看了半天,「這學生證上頭真的寫著羅夢唯耶!阿傑,你看!」
在大個兒伸手接過學生證時,夢唯突然一把搶回學生證,引起至剛和大個兒驚訝的注視。
「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身份,又不打算要傳閱我的證件。」夢唯不自在地說,實在不願意讓大個兒看到學生證上醜醜呆呆的大頭照。
「哦,你心裡有鬼?」至剛又多疑起來,「那證件是不是你假造來唬我們的?」
「曖!你這人怎麼這麼疑神疑鬼啊?」
「這叫上一次當,學一次乖,被騙了這麼多次,你以為我還會輕易上當啊?門都沒有。」
「原來你常被騙啊!」夢唯好笑地搖頭了,「我真的長得那麼像你的……呃,柔柔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
「妹妹。」
「哦!我和她真的長得很像嗎?」
「何止像,除了早上我出門時,她還是一頭長髮,你們兩個簡直是一模一樣!」至剛忍不住又問,「你真的不是柔柔?」
「真的!」夢唯鄭重點頭。
「阿傑,你認為呢?」
「她說不是就不是。」
「唉呀,她真的是夢唯啦!」好不容易從癡迷中清醒的惠萍再度發言作證,「從小到大她就是這個名字配這張臉,住在我家隔壁,不會是你妹妹啦。」
兩名男孩對看一眼後,至剛先開口:「抱歉,是我們弄錯了。」
大個兒冷淡地點個頭,轉身就走。
夢唯不悅地蹙起秀眉,擋在他面前,「是你自己認錯人,又不是我耍你,你生什麼氣?」
「我沒有生氣。」
「那你幹嗎擺張臭臉?」夢唯不喜歡他態度突然的轉變,非常不喜歡。剛才他表現熱絡讓她心裡發毛,這會兒他冷淡了,她反倒埋怨起來了。
真是怪哉!女人心,海底針,指的莫非就是這個?
儘管無法理解自己的心態,但是剛才他對自己又摸頭又拉手的,活像兩人多親密似的,這會兒他卻一副陌生人的模樣,教她看了就有氣,才不管有理沒理呢。
「既然我的頭你也摸了,手你也拉了,又很有風度地不和你計較把我誤認為別人,你好歹也該自我介紹一下吧!學長——」
拉長尾音稱呼他學長,是故意想讓他不好意思,當學長的人還這麼沒禮貌,他應該覺得羞恥吧?
夢唯等著他的反應,臉紅?結巴?不知所措?好緊張哦!比高中放榜還教人期待。
可惜,她料錯了。
人家根本面不改色,而且還用一種連回答都覺得勉強的口氣說:「如果你一開始就表明身份,就不會有那種事了。」
哈!敢情他在怪她冒充他的柔柔呢!他以為他是誰呀?劉德華、郭富城還是金城武?臭美!
他的柔柔。夢唯的心沒來由得抽了一下,嘴裡卻不饒人地說:「你少臭美了,如果不是你表現得太熱絡,我怎麼會不好意思告訴你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我看你啊!連自己女朋友都搞不清楚,根本就不配當人家的男朋友。」
夢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得到這種結論,反正,她就是認為那個柔柔肯定是他的女朋友。說這些話時,心裡頭還覺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呢。
真沒道理,他有女朋友,關她羅夢唯什麼事?
「那也不關你的事吧?」他冷冷地說。
「本來是不關我的事,但是既然被誤認的人是我,自然就關我的事了。」夢唯強詞奪理地說。
「唯唯!」惠萍擔心地叫著有些反常的夢唯,她平日不是這麼刁蠻的人呀,怎麼今天這麼奇怪?
至剛也察覺到氣氛有些僵,先是狐疑地看了大個子一眼,然後笑著對夢唯說:「你是籃球社社員,居然不認識籃球隊隊長,實在很混哦!」籃球隊是校隊,籃球社隸屬其下,身為社員居然會不認識隊長,羅夢唯這個社員肯定混得很凶。
吳惠萍心虛地低下頭,默認了包庇的罪名。
立人高中的社團活動視同正課,缺席者一律以曠課論。
籃球隊是風雲社團,因為有太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所以規定極嚴,只要無故缺席一次或是連續三次練球遲到,一律退社處分。
籃球社隊員雖然不像籃球隊員需要每天早晚集合練球,但一個星期兩次社團時間,不可能會不知道隊長是誰,除非那人根本沒來過社團。
「哦,那是因為我打算退社,所以沒必要去知道隊長是誰。」夢唯才不想連累惠萍為了她挨訓受罰呢!
「就算是這樣,以一個女生的立場來說,你顯然也不及格哦!噯,你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嘛!阿傑是咱們立人女生票選出來最受歡迎的校園王子兼風雲人物的第一名耶!你居然不認識他,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吧?看在你這張和我英俊的臉孔長得相像的分上,我免費替你增廣見聞吧!」
「他叫陳郢傑,三年級,和你們一樣,我們也是從小到大的鄰居兼死黨,他這人從小就這樣,老愛擺個臭臉,真是平白糟蹋了陳媽媽生給他的那張俊臉。偏偏這年頭流行酷男,所以我這個幽默風趣、開朗體貼的世界級俊男,只好委屈地屈居在他之下,當個校園第二王子了。唉!可憐我生不逢時啊!」
夢唯嘴角往上拉,這個至剛還真是厚臉皮哪!被他這麼一攪和,她也沒了和陳郢傑鬥氣的心情了。
「至剛,我們愛你,你是我們永遠的王子。」突然場邊傳來歡呼聲。
「哦!拜託,別又來了。」惠萍難得地苦了臉。
「怎麼……」夢唯納悶地想問原因,隨即被另一陣歡呼聲打斷。
「陳郢傑,我們愛你,你才是我們永遠的第一。」另一群女生不甘示弱地喊。
「至剛,至剛,呱呱叫。」
「陳郢傑,陳郢傑,得第一。」
「至剛……」
「陳郢傑……」
兩隊人馬呼過來喊過去,戰得如火如荼,幾乎把體育館給掀了頂,吵得夢唯頭痛死了,偏偏至剛還嫌不夠似的,猛朝那群女生揮手致意,讓她們叫得更加起勁賣力。
夢唯受不了地搖頭,向惠萍擺擺手,正打算要走,見惠萍點頭,夢唯起步之前,下意識地看向陳郢傑,他正好也看向她,兩人視線交會了一秒,夢唯急忙移開自己的眼睛,臉紅心跳地逃開了。
對於自己突然心跳加快的原因,她歸咎於受不了體育館內吵鬧的緣故,跟陳郢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錯!只不過是不小心對看了一下,誰會因為這樣就臉紅心跳?她又不是花癡!
那天晚上,夢唯的夢中全是陳郢傑那雙深邃明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