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閉上眼,想像看不見的人生是怎樣的黑暗世界。
她不是生來就眼盲,似乎跟他有關係,一個原本生活多彩多姿的青春女孩霎時之間跌入無盡的黑暗深淵,該怎麼接受這個絕望的結果?
難怪她會恨他,如果他是造成她看不見彩色世界的兇手……伍剛的心微微抽痛。
他剛剛看完了夏小桃丟出來的錄影帶,雖然是經典恐怖片,但他的思緒完全抽離了劇情畫面,感知裡儘是心痛和甜蜜的交纏。
是不是看著那兩部電影的時候,他正做著什麼特別的事?兩卷錄影帶還加入了他和誰的故事嗎?
跟夏小桃有關嗎?
「聽說你今天真的去夏之家花坊討那個叫做『愛』的植物,在哪裡?」等待、煎熬了一天,元香蘭去大學聽課都沒心情,整天想著,不知道他拿到了沒?但是她假裝好奇的問問,籍以掩飾忐忑不安的情緒。「看你的表情,應該是空手而回,本來就沒那種植物。」
「應該是有的,只是她不給我。」伍剛淡淡的說。
「給不出來當然就不給。」
「我覺得她那裡什麼都有。」
元香蘭聽了,一陣酸氣直冒腦門。花坊老闆娘什麼都有,她有的也不少啊!難道一個小小的花店老闆娘擁有的東西會比她這個果園地主的女兒多嗎?
她有好多土地可以繼承,這片山都是他們元家的。
「既然你覺得很滿意,下星期我生日,不如請她來我們這裡佈置露天的生日派對吧!我會邀請很多人。」
「她看不見。」伍剛微微皺眉。像是不悅。
「她看不見?」元香蘭很是驚詫,思緒混亂。她的生活安逸平和,沒看過手腳不便的人,何況是盲人?可是古晶宜小姐說,太皇飯店才剛跟夏之家花坊簽約,由他們負責會場佈置,負責人還是老闆娘。」
伍剛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難道那個叫夏小桃的女孩就算眼盲了,還是能憑著對花花草草和美感的天分,在黑暗裡把室內空間變得立體而去設計會場嗎?
「也讓我做做好事嘛!」元香蘭有一種健康又美麗的優越感。
既然對方是瞎子,就沒什麼好在怎的了。她放下心來。
「生日這種事有什麼好慶祝?」伍剛冷冷的說,不喜歡她的心態。
「如果沒有生日,我們是怎麼誕生的呢?要是沒有生日,這世界上便沒有你,也沒有我,不值得慶祝嗎?這是為了高興因為有了那一天,所以才能跟自己喜歡的朋友和喜歡的人相遇,不行嗎?」從來沒有人那麼嚴肅的跟她說話,他剛才的冷意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立刻惱羞成怒,「就像你也是,如果沒有我爸在懸崖下撿到你,你還能活著嗎?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但你本來會死,是我爸不嫌麻煩將你撿回來,救活了你,死而復生的那一天也是你的生日!
你不要忘了是我們救了你!」
元香蘭就是這樣,明明喜歡伍剛,但只要他一不順她的意,就會被激怒,她當然知道冷靜內斂不多話的伍剛從來不會刻意挑釁人,但她就是喜歡找他麻煩,以前她心情不好,就算看見工人們打他,她l乜裝作沒看見,因為自視甚高,不願承認自己對一個只能在她家幫傭的陌生男子產生情愫,而要他像那些工人一樣奉承她,他又做不到,她因此愈來愈生氣。
「我沒說不去花坊找人。」伍剛的耐性已到達極限,冷冷的說完便進屋裡。
「等等!」元香蘭叫住他,「你要去的話就叫我,我跟你一起……」
伍剛頭也不回。直接關門,並上鎖。
一向盛氣凌人的元香蘭怔怔的杵在原地,不知道現在的心情算什麼?心燒燒痛痛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很想唾罵他,憑什麼給她臉色看?可是她條件好,又有果園可繼承,有那麼多男孩想要巴結她,她大可不必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而受委屈,不是嗎?那麼不屑他,那就趕走他好了,讓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他流落街頭……
可是,為什麼明明知道會碰釘子還是要惹他生氣?其實他只要順著她一點不就行了嗎?她也沒要他做什麼,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麼冷淡,她所遇到的男孩們都可以為她改變,為什麼他不行?
走下公車,夏小桃跟司機道別後,拿著導盲杖走在紅磚道上。
今天又是去市立醫院檢查眼睛的日子,左醫生說她這些年來不中斷的回診並培養干細胞,很有機會一試新手術,只是……她的神情變得暗淡,要去哪裡籌措手術費呢?
雖然哥哥說包在他身上,但她好怕他的方法就是去跟關嘉螢借,這樣會害他簽下賣身契的。
她心裡內疚又覺得自己沒用,明明伍剛在十年前就留了一大筆錢,可是她堅持不用,讓哥哥去借高利貸,幸好她取得了太皇飯店會場佈置的合約,總算還了本金,不過利息已經滾成跟原來借用的錢一樣多,把這些還掉。又不用動手術了。
她是否還要堅持下去?伍剛都已經忘掉一切了,她再不放手又有何用?
「夏小桃。」古峻康等在醫院門口,一見到她,立刻迎上來。
「古峻康?」她聽覺靈敏。奇怪,他怎麼會出現?
「在我模糊的印象裡,你說你是一個月回診兩次,算了算,上次是那個月的第二個星期三,今天同樣也是這個月的第二個星期三,所以我來碰碰運氣,我很聰明吧!」古峻康有些自鳴得意。
「是啊,好聰明。」夏小桃牽強的附和,然後越過他,要進去找電梯。想到他是古兆國的兒子,她就不想跟他多說一個字。
「你今天為什麼戴墨鏡?都已經看不到了,太陽再大也下傷眼啊!」
真是一個敗蒙奢華、不知人間疾苦又沒常識的呔少爺!夏小桃直直往前走,才不理他咧!她平常在花坊、在室內時是不戴墨鏡的,可是城市的太陽比較大,因為看不見不知道太陽的威力才會被傷害到,不是眼瞎了就不需要保養,好嗎?上次沒戴墨鏡。是因為那天是陰天。
「你幹嘛不理我?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古峻康向來是女孩子好奇的對象,他愛慢跑,又是在英國留學的,一副新新青年的樣子。
「不關我的事。」夏小桃的腳步沒停過。
古峻康難以接受一個女孩竟然三番兩次給他釘子碰,他是天之驕子,以前爸爸在的時候,當他是天才,現在叔叔掌權了,怕他太聰明會奪取財產,所以將他打入冷宮,只讓他做公關專員,但他得到的遺產已夠他花三輩子,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從來都是美女們好奇、跟隨的對象,但是這個看不見的女孩卻始終對他冷言冷語。
他氣憤難平,繼續跟著她。
夏小桃進入第四診間,摘下墨鏡。
她一直以為十年來替她看診的是左柏誠醫生,但每個月都會記得哪兩天要空出一段時間坐在她面前的卻是杜聖夫。
「你這兩天哭過?」杜聖夫問道。
「啊?很明顯嗎?很醜嗎?還在腫?」她畢竟是女孩子,有些在意的摸了摸眼睛周圍。
「沒那麼嚴重啦!」跟宋護理長不定時輪班的護士許淡雲笑說。
「跟男朋友吵架?」杜聖夫又問。他從黎焰那裡知道伍剛的事了。
「我沒有男朋友啊。」她連忙澄清。
「那站在外面,我們已關上門,他還從小窗上一直采看的那傢伙是誰?」
夏小桃的心狂跳一下,難道伍剛跟過來了?他記得她了嗎?還是雖然記不起來。但下意識的就是會偷偷跟著她?她一下期待,一下又怨怒,不知道該不該希望是他?
古峻康終於忍不住敲了敲門。自己進來,雙手互搓,難忍欣喜的說:一杜神醫,久聞大名,沒想到替這女人看眼睛的醫生就是你,早知道我上次開車帶她來的時候,就進來看你了。」
全球知名的內外科專精的聖夫綜合醫院院長杜聖夫,誰人不識?
「誰准你進來的?給我出去。」杜聖夫冷冷的說。
夏小桃除了初期由花坊的人陪同看診之外,後來都是獨自前來,而花坊的人也不揭破他不是左柏誠的事實,沒料到今日她身後竟跟著一名陌生人。
「杜神醫?」夏小桃倒抽一口氣,所有的思緒瞬間奔騰,她終究不是個愚笨的人,立刻敏感的臉色一變,「你是杜聖夫?」
杜聖夫默認了,都怪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程咬金。
「我哥竟然也跟著你騙了我十年,謝謝你這麼卒苦的奔波,也謝謝你對我盡心的照顧,再見。」她沒得商量,起身就走。
「你拿伍剛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有什麼用?」杜聖夫看著她的背影,冷冷的問。
「我不是怪他讓我變成瞎子,而是怨他當年故意讓我以為是他害我,寧願我帶著恨他的痛苦心情過一輩子,也不讓我知道真相,就為了保護他那不見天日的禽獸弟弟!但是我還是知道了,就算我用恨他的疼痛心情在黑暗中過一輩子也無所謂嗎?他以為他可以忍受被我誤會,只要能保護他弟弟就好,委屈也沒關係。那麼我呢?恨人的我就好受嗎?」
這些心情,夏小桃都塵封在即使失去光明也樂觀的外表底下,可是誰知道?
她從不對人說,但是現在伍剛突然冒出來了,從前的悲歡離合又浮上心頭。
「只要治好了我的眼睛,他就雲淡風清,毫無愧疚了吧?只要拿他的錢動手術,他就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定會這樣,他這個人最自以為是,老是只願做自己爽的事,不管別人會怎麼想……」說著,眼淚又滑落她的臉頰。
「小桃……」許淡雲難過不已。抽了張面紙遞到她的面前。
夏小桃接過面紙,低頭擦拭淚痕。
「其實你是怕一旦眼睛治好,或是拿了他的錢動手術,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所以就算是恨也好,總也是一種跟他接連的關係,要是連這種怨恨的理由都沒了,你會覺得比眼前的黑暗還痛苦。」杜聖夫一針見血,冷冽而銳利的分析。
被他像利刃一樣的剖析著她從不願讓人知道的矛盾心情,有點像是迎頭痛擊,夏小桃怔呆住了,這些年不斷防備、保護的自我正一點一滴的瓦解。
對!她就是不想承認有一天連想念伍剛的理由都沒有……她崩潰了,低聲哭泣。
有時候愛一個人太深,連恨都是拿來想念對方的好借口。
「動手術的錢我來出吧!」古峻康終於逮到機會說話了。
「你到底是誰?」杜聖夫討厭這個想賣好的傢伙。
「我是太皇集團董事長古萬國的侄子古峻康。」他總算能表明身份。
杜聖夫在同一瞬間就想起古兆國那件陳年舊事,他是古兆國的兒子,那麼夏小桃也是知道的?他們又為什麼會在一起?若夏小桃真的一氣之下答應,這將會陷她自己、古峻康、伍剛和夏致樂到哪個更複雜的深淵?
「我怎麼能拿你的錢?」夏小桃想也不想的說。
「追女人都要有手段的。」
夏小桃一怔,她聽錯了嗎?還是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我對你好像有那麼一點意思,所以今天才會特地在醫院門口等你。」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她立刻反問。
「我不必為了一個玩笑付出必須要請得動杜神醫的手術價碼吧?」
「可是我……我是個瞎子。」
「治好就看得見了。」古峻康一向相信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到的事。
夏小桃無話可說,這個很高傲又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該不會是生活得太圓滿幸福,所以要追個有缺陷的女人來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