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家裡還有乾淨的毛巾嗎?」她彎眉秀鼻略微見汗,微瘦的玉頰因為勞動而泛著誘人的粉紅。
天香百合急忙想將頗重的水盆接過:「好小姐,這些粗活老身來做就可以了,他只是個流浪漢,你為他做這些,太失身份了。」
她看著瀧宮戀長大,優渥環境下的小姐就像溫室中培育的花朵,端是珍貴萬分。甭提拿一塊抹布,就連一根小指頭都有專人為她打理,更甚的是,自從渡邊圭吾掌管了帝都機構以後,替瀧宮宅更增添了許多傭僕,以求讓瀧宮戀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奶媽,只是一盆水,不打緊的。」她滿臉溫柔,滿身透溢秀氣。
「就算一杯水我也不允許。」男女有別,非關親戚,沒半點淵源的人何來許多慇勤。
「救人要緊,您不會就這樣杵在這兒陪我玩拉鋸戰吧?」她有些無奈。
「小姐?」天香百合仍是不贊同的眼光,「就這一回,下不為例了。」她嘟嚷著找毛巾去了。
瀧宮戀很明白天香百合的忌諱由哪兒來。
瀧宮家是古老的大家族,自幕府時代就維持著古老的規矩,一代代傳下來,每個瀧宮家的人都以這樣的優良傳統而自豪,雖然瀧宮家目前只剩一個弱女子的她當家,天香百合也不會讓她輕易壞了祖先建立的規矩。
把水盆放在櫃上,平川彰造抬起了頭。
「這是他身上的鏈子,小姐先幫他收著吧!」
一條紅繩漾出平川彰造的手,末端繫著淚珠造型的墜子。
那墜子一觸到瀧宮戀的手便像奶油融了般,乳色的光滑表面竟然慢慢澄透,它清明得讓她一眼看穿自己手心上的紋路。
其實說那淚墜是透明的倒也不盡然,她瞇起眼仔細地看,居然發現那似水晶又非水晶的東西裡包含著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羽毛。
珠寶金飾水鑽的東西她不是沒看過,但這微溫的淚墜卻讓她愛不釋手,那種感覺好像見到自己多年前遺失的心愛東西一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愛無慾的人,遑論女孩子愛的飾品銀物,即使優美如琥珀、玉製的手工品也難激起她一點佔有慾和收藏的念頭,可這看似不值錢的玩藝卻緊緊扣住她的心。
把淚墜握在發燙的手心,她試著拂去那種斷然侵入的念頭:「他,還好吧?」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一問是多此一舉,看他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她很懷疑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是否還有呼吸。
「他的身體很健康,看起來不會有多大問題的。」挑淨詩人身上的爆炸殘留物,他倒了大量的藥水清洗被燒灼的部位。
「你的口氣有些不確定。」她是害怕的,他的血雖然被止住了,但是滿身的傷痕卻教人觸目驚心。
「老天!我的好小姐,請你離開這裡。」天香百合市進門就看見詩人一絲不掛的上半身。
她的小姐可是還未出閣的金枝玉葉,和一個來路不明的赤裸男子同處一室成何體統?這種事要傳到渡邊圭吾的耳朵……別提那種霸氣的男人,就算是她也無法忍受。
「奶媽!」她根本沒辯駁的餘地,就被一古腦卯起來的天香百合推出了房間。
瀧宮戀對那扇砰然合上的門投了憑弔的一眼。
為什麼她身邊的人總是把她想像得那麼無能?她怕血,沒錯,但是這種非常情況就算大男人也會軟了手腳不是嗎?她怕,並不代表不能承受。
更何況,她想守在他的身邊,他那緊緊糾結的眉,孤獨刻劃的臉部線條,還有……那對彷彿在哪裡見過的眼睛,都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她一向平靜的心湖。
她輕敲一下自己的頭。實在太荒謬了,她根本不可能見過他,她的朋友裡沒有一個是金髮金眸的。
她不該因為這連姓啥都不知道的外國人而失常。
把自己安頓在柔軟的軟墊上,才說服自己的瀧宮戀又將眼光投向客房的門。
☆☆☆
詩人含糊不清地詛咒著,那天殺的醫生居然在一劑麻醉針也沒注射的情況下,把他整治個夠,肉體的痛楚令他原來極端混亂的思緒變得十分清明,這是惟一該感謝的地方。
其實他早就清醒了,早在那個有好聽聲音的女孩把他放在床上時。
空曠的房間令他身心都得到了纖解,就在他微睜開眼的時候,一陣悉萃的衣服磨擦聲和門開後清涼的空氣隨之飄進了他的床邊。
他微瞇著眼覷著那段被淡藍衣料包裹住的窈窕身軀和修長白皙的小腿肚。
她顯然極力避免弄出一點聲響,就連端把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詩人驀然張開眼,就在瀧宮戀落座的那一剎那。
她那頭宛如絲緞的長髮全部攏在削肩上,用一根湛藍的緞帶綁了起來,那古典韻味的如畫眉目溫柔地勾勒出她光澤的風神玉貌,她的皮膚是半透明的白,端是個冰肌玉膚、水樣的人兒。
天旋地轉都不足以描寫詩人的感覺,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味太熟悉了,他的心無法控制地鼓動起來。
瀧宮戀甫落座,便嚇了一跳。因為她才轉頭,便發現自己的視線掉人兩潭深邃的眸裡,她再怎麼不願承認,卻發現對方的眼睛彷彿在許久以前就收藏在她的靈魂、她的記憶裡,如今一觸動,許多紊亂沒有規則的畫面像散花的天女,一片片漫舞飛揚的鏡頭飛也似的掠過她腦海。
他的眼睛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撼動,叫她為之——心動。
是的,心動!從來不曾有人能使她生出這樣既酸楚又心疼的感覺,這個她撿回來的男人是第一個。
他的耀眼不是一般俊男帥哥淺薄皮相的脂粉氣或冷硬傲酷,他是內斂的,斯文完美的線條,長長的修眉,沉眼薄唇,一雙多情的眼,一個彷彿不屬於這時代的翩翩男子。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技。」詩人凝注她那雙熟悉的水眸,不禁喃喃道出他心中最深層的渴望。
「你說什麼?」他說的是哪一國語言?那優美的音階像極了某個人說話的模樣。操著流利的英文,瀧宮戀侷促地反問。
見到一線曙光的沉沉黑眸,在一瞬間又被失望的幽霧給強佔了去,詩人飛快地掩飾自己失望的神色。
那又重又沉的疲憊漫天席地地捲住他,向他做最凌厲的攻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這樣永無盡頭的尋找和不斷的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體內燃燒的感情和眼淚要向誰傾注……其實,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眼淚和熱情在這些年的躑躅下是否已經形同枯木?
「是不是傷口又發疼了?」他眼中的神情太複雜,瀧宮戀理解不了那裡頭包含的感情,她惟一能確定的是她不怕他。
那種感覺是奇妙的,她幾乎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習慣他的存在,彷彿他天生該和她的呼吸同在一般。
詩人搖頭,本藉著扒動頭髮想沉澱自己的心思,這下才發現胳臂被包紮的地方居然不比全身任何一個地方少。
這副木乃伊的形象還真是空前絕後的了。
「平川醫師吩咐,只要你安心靜養,傷口很快就可以痊癒了。」她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話。
向來她都不是多話聒噪的女孩,她不懂自己在這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前為何總是控制不住。
她微紅了臉:「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饒舌的。」靦腆地低下頭,瀧宮戀不安地絞弄著衣擺。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詩人以日文詢問她。
他不會主動想知道女孩名字的,但是,她似曾相識,一口溫言軟語和時下的新時代女孩不啻是天差地別,即使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還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太驚訝了,以至於語無倫次:「你會日文,而且好利落!」
「你的英文也不賴。」
她居然因為他這麼微小的讚美而酡紅了臉,燦爛的笑容像蕩漾的春荷,一片純淨美麗。
「是嗎?可是我聽不懂你剛才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她耿耿於懷,那句話對他似乎挺重要的。
「那句話對不相關的人並沒有什麼意義。」他一語帶過。
太多的失望,使他如履薄冰,更何況她……或許不是他要找的人。
時間過去得太久了,他們彼此擁有的共同記憶也更模糊了,她還會記得他嗎?
「這樣啊!」她輕柔的聲音有些許的失望。
「我的松露珠該還我了吧!」他吐出口的話雖然是低滑磁性的問句,其中的歸屬權卻是不容置疑的。
「啊……」她反應過來,臉紅得更深了,「在這裡。」
詩人盯著她粉紅掌心中的嶄新紅繩,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你幫我換了新的紅繩?」
「嗯,我看它有點髒,顏色都淡了。」她忐忑不安,「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
詩人接過紅繩鏈,低聲謝她。
「啊!」瀧宮戀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我說謝謝。」這女孩真的是這時代的人嗎?那麼溫馴美好。
她又因為他的道謝而抬不起頭來了。
他們因而沉默了下去,詩人知道自己要是不開口說句話,這女孩可能會這麼低著頭,直到氣絕身亡。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戀,瀧宮戀。」她幽美的臉泛起如夢似幻的光彩,聲音低得像夜晚的風。
「啊!」詩人疾速地撐起緊繃的身體,他顧不了因為快速牽動肌肉又扯動傷口的疼痛,「你也叫『戀』?」
什麼意思,看他激動的神色,瀧宮戀微微發顫:「有什麼不對?」
只一秒,詩人又頹然躺了回去。他,反應太過了。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個相同的名宇,就讓他一再失常,難道是陌生的環境加上受傷導致他的感情也變得脆弱了嗎?
詩人重重地甩頭,嘴角抽搐著不自然的淺笑:「大恩不言謝,再見了。」
把紅繩鏈收人貼身的衣袋,拉起薄外套,他打算離開。
瀧宮戀並不覺得他文謅謅的話拗口,她在乎的是他要離開的事實。
「你的傷……」
「無所謂,只是皮肉傷。」
「你——」不要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瀧宮戀倏覺自己的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他在身邊時那種充盈的感覺隨著他走掉而變得空蕩蕩。
不不不!他們才見過這麼一次面,都還是陌生人呢!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啊!她居然忘了留下他的姓名,笨哪!她停下想追出去的腳步。人來人往,不過一場相聚,在轉身離開以後又有誰會記得誰是誰?
即使他給她前所未有的感覺,瀧宮戀仍懦弱地想,一切就這樣算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瀧宮戀都幾乎要以為那場無心相遇只是她夢裡虛構的一個情節罷了。
「戀,你有心事?」靜靜守候在她身邊的渡邊圭吾早就發覺她不尋常的緘默。
雖然對嫻靜少語的瀧宮戀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可是神魂不屬並不是她該有的情緒。
她有心事。
只要是攸關她的事,絕逃不過他的眼。
瀧宮戀回過神,抱歉地凝目:「你跟我說話?」
「你和我在一起卻想著別的事?」或許是他本性如此,在他的要求裡,她只能屬於他,尤其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又怎能心不在焉呢?他向來把她放在心中的最重處,他也要求對方必須這般待他。
瀧宮戀把神遊太虛的思緒拖回現實:「沒有,我只是想你那麼忙還要抽出時間陪我,我過意不去。」
北海道的櫻花早在四月就以火焰般的姿態燃遍天空,都已經七月了,半凋的花尾巴正好和九月的楓紅相接,半綠淡紅的楓仍有可看之處。
渡邊把所有的公事往後挪,專程帶她到北海道來。
她是那種和凡塵絕緣的女孩,不愛澀谷的花哨,不愛東京的喧囂,她可以在鋼琴前坐上半天,或者是花了她最多心血的藥草園,惟一能慫恿她出門的理由只有這些自然的景觀。
「如果你真覺得過意不去就多放一點心思在我身上。」對感情的表白他是咄咄逼人的,可令他氣餒的是,他的付出就像石頭沉人一泓沉睡的湖水,激不起一絲絲該有的回應。
瀧宮戀半合著眼睫,無可無不可地低語:「好。」
「你心不在焉,是為了那個男人?」他也有沉不住氣的當兒,原來打算噤口不語的話竟出口了。
她迅速地揚起兩點寒星的水眸:「誰?」
「他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流浪漢,不適合你。」她的選擇永遠只能是他。
「你都知道!」她的身邊有什麼事是他不曉得的?瀧宮戀繼而悲哀地想,在他面前她根本是透明的。
沒有隱私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稱之為感情?她一向懶得花腦筋去思索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但是這種想法出現的頻率益發提高了。
她究竟是怎麼了?似乎已經不耐煩和渡邊圭吾刻板的相處了。
她大吃一驚,因為自己這種驚天駭地的背叛思想。老實說,從小到大她的心裡從來沒有過別的男人,渡邊圭吾的存在是那麼自然真實,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以護花使者的身份活躍在她身旁,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她的生活和他一直是息息相關的,所以,她怎能不心生厭倦?
瀧宮戀的臉色更難看了,枷鎖似的罪惡感浪潮般衝擊著她,多忘恩負義的人吶,就這樣輕易地動了想飛的心,她到底將渡邊圭吾置於何地?
「我給你適當的自由只是希望你快樂。」對那素未謀面的男子渡邊圭吾起了妒心,「我不想做日本傳統的大男人,妻子是我生命的共同體,我要你每天都快樂地過日子,我喜歡那樣的你,而不是唯唯諾諾以丈夫為天的小媳婦!」
相信只要是女人聽了這番話都不會無動於衷的,瀧宮戀何嘗不知。
他們沒有任何婚約的牽絆,渡邊卻自始至終已認定了她。
她再次屈服於習慣的模式:「我知道。」
「或者——也是我們該定下來的時候了。」
瀧宮戀驚恐地張大翦水晶瞳。
她的表情令他的心倏地沉落谷底,她那永遠騙不了人的坦白表情已經明白地寫上了櫃絕,他咬牙,他不想再縱容她了,把她收在自己的身邊他才能心安,他已經給她太多時間了。
劍及履及,他的口氣更堅定了:「我會派人挑個好日子去下聘提親。」
瀧宮戀紅唇微啟,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
渡邊圭吾是個說到做到、行動力和決斷力同樣堅強的男人,從北海道回東京之後,他果然就命人準備了豐富的金飾鑽器,打包成二十六個禮盒,浩浩蕩蕩來到瀧宮家。
這麼龐大的下聘陣容說穿了只是故作姿態,瀧宮家惟一能當家做主的只剩戀一人,他篤定了這門親事。
在天香百合忙碌地招待來客時,一無所知的瀧宮戀仍是一身簡便服飾蹲在藥草園中細心地鋤草,絲毫不知改變自己命運的輪盤已經開始轉動了。
藥草園裡日照充足,一畝畝肥沃的土地種滿可萃取植物香精的藥草,香薄荷、七葉樹、蒸衣草、迷迭香、藥蜀葵……種類繁多。
「小姐,唉呀,你怎麼還是這模樣,快點來,奶媽幫你換衣服去。」一頭汗水的天香百合幾乎要氣絕,她找遍整座宅子,居然發現自己的小姐泡在最不該在的地方,一時手忙腳亂忘了拘謹的禮節。
「奶媽,瞧你急成這樣,有話慢慢講。」瀧宮戀慢慢起身。
今天的她一身連身洋裝,清淡的水藍像朵浮雲,即使戴著工作手套也無損她清涼無汗的透明感。
「還慢慢講,都火燒眉毛了。」她的好小姐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就等她一個?
她微笑:「你的眉毛看起來不像被火燒過的樣子。」
天香百合啼笑皆非:「都這節骨眼了,小姐還尋我開心…」
放下鏟子:「到底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天香百合是那種就算天塌下她還要考慮逃難時該穿什麼衣著才不會失禮的女人,看見她的倉皇失措是很稀奇的鏡頭。
「渡邊少爺來提親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平淡的表情看在天香百合眼中會怎麼想,可是在她感覺天空中的雲似乎變成了陰霾。
「小姐,這是天大的喜事呢!」雖然她不是頂中意凌厲霸氣的渡邊,但他又優秀異常,她似乎沒選擇的餘地。
「是嗎?」她的心情或者和天香百合相左,聽著她喜悅和按捺不住的高亢聲調,她的心仍在原來的地方,一點也沒有雀躍的感覺。
天香百合終於發現瀧宮戀太過冷淡的反應,一般人不都該有些不尋常的表示,譬如害羞、臉紅什麼的,她小姐的表情橫看豎看就和歡喜扯不上一點邊;「小姐,渡邊少爺還在廳裡候著哩!」
瀧宮戀微昂起頭來,一瞬間,可有可無的眼光被溫室矮牆外的人影吸引了去,再也無法動彈。
儘管他的穿著還是那麼隨意,她卻覺得他耀眼萬分。
不受控制地,她筆直向那個人走去。
矮牆內是一道堅固的推門,瀧宮戀對天香百合的叫聲充耳不聞,豁出去似的推開相隔兩人的門。
他就倚在巷子的另一堵牆上,一隻腿可有可無地抵著牆面,雙眼炯炯地盯著由小門內出現的瀧宮戀。
幾乎打她走進溫室起,他就杵在這裡了,詩人一直想不透心裡那股綿密的眷戀從何而來。
她會是他相思的終點站嗎?
當他走出瀧宮家門時,心口那永遠無法饜足的思念,伴隨著他遠離的步伐又兇猛起來——他一度以為痊癒的狂渴又復甦了。
於是他回來,回來確定自己的心意。
一見到她,由靈魂深處便湧起了某種令他無限懷念的東西,老天,他好像離開她一千年那麼久!
他無言地伸出手。
瀧宮戀乍然見到他那深邃的眼眸,心中僅餘的猶豫頓時一掃而空。
她不想讓兩人的邂逅變成回憶,她希望在活著的時候擁有他。
一步步地走向詩人,她的每一步都虔誠無比,那短短的路彷彿通向聖堂。
只差那麼一點,她伸長的藕臂就足夠碰觸到他溫暖的指尖……
「小……姐!」天香百合緊抓著自己的下襟,沙啞地呼喊。
瀧宮戀回眸一笑。
天香百合的眼湧起了淚霧。她從來沒見過那樣笑法的小姐,彷彿這短短的幾步路是她通往天堂的步道。她內心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而,第三者的驟然出現像記悶雷,打得所有人都暫時停止了後續的動作。
「跟著他,你的幸福永遠都不會降臨的!」
渡邊圭吾以天神之姿穿過天香百合,直抵瀧宮戀面前。
他的眼光和詩人交會,瞳中的火炬驀然點亮。
「圭吾……」瀧宮戀囁嚅地喊,煥發光暈的小臉有些失色。
渡邊圭吾將她往身邊一拉,滿眼俱是霸氣:「不管你是誰,她永遠都不會是你的。」
詩人無視他迫人的凌厲,眼睫眉梢仍是那抹近乎痛楚的平靜,他放下抵著牆的腳,腰桿挺直:「在你的宣言裡可有她的意思?」
他說來不輕不重,卻字字見痕。
渡邊圭吾瞟了眼半垂眼睫的瀧宮戀:「我所決定的一切都是以她為出發點,豈是淺薄的好壞能作區別!」
「你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詩人鮮少以貌取人,但是他不由得要承認渡邊圭吾是百中選一的那種男人,就像他身上穿的三宅一生,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穿那樣的西裝,而他就是那能將衣著融入自己肢體語言的人。
「我愛了她快三十年,雖然錯失了許多告白的機會,但是戀還是我的。」
「三十年的愛情和一天有什麼不一樣?愛上就是愛上了。三十年和一天的心意是一樣的。」詩人的微笑中包藏著過人的凜色。
渡邊圭吾寒光一閃,手指格格作響:「你憑什麼這麼說?打高空的話誰不會講,你一個三餐不繼的流浪漢根本沒資格戀愛,你有能力給她豐碩無缺的衣食生活,保證她不受風吹雨打?在我看來你一樣也做不到。」
「你以為她要的是那種膚淺的東西?」
一直斂眉低目的瀧宮戀因為這句話而抬起了螓首,雙眸蒙著薄亮的水氣。
渡邊圭吾在兩人之間來回逡視。他有些驚懼,自己向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自信到了這男人跟前就像泥牛人海,瞬間化為無形。
他不嗔不怒,如鏡的表情令人摸不透深淺。
專製冷歷的人或許容易懾服人心,而不慍不火的人起初看似無害,實則像能穿石的水,以笑睨紅塵的姿態徐緩滲透,那才是最可怕的。
這就是渡邊對詩人的印象。
這一會兒,他知道自己遇上有史以來最可怖的對手;「我的愛情或許膚淺,但是你敢否認它不是最真實的?」
詩人以一種可憫又可憐的眼光瞅他。
他轉身踅足,打算走開。
人有百千萬種,這男人最是不通氣的那類人,詩人不願多浪費口舌。
他一開步走,瀧宮戀馬上緊張地攢緊十指。
「不要……」走!
他難道就這樣棄她而去?
詩人連回眸也不曾。
「你還沒作好跟我走的準備。」
「我……」她的聲音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起碼……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詩人邁動長腿,彷彿沒聽到她婉轉的要求。
倉皇的淚竄進瀧宮戀淨白的瞳,指甲幾乎掐進肉中:「求你。」
良久,風中飄來他清淡依舊的聲音:「樓羿——我的名字。」
瀧宮戀一怔,有什麼自她的喉嚨逸了出來。「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