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一襲小袖朱紅胡服,梳超高髻,唯點綴了一顆明珠在發間,別無他物,使她越發透出一股冷艷之色。
她等著和厲恭完婚。
被曲曲公主遣人由伊吾送回來那天,她便告訴厲恭,她願意嫁給他,條件一個放過魏可孤。
「這已經是老交易了。」厲恭寒笑道。
「沒錯,」梅童冷冷看著他,「但是你答應了,至少你能得到我。否則,就算你不放手,如今你也未必逮得到他。」
事實上梅童內心戰戰兢兢的,一點也沒把握。可孤重傷臥倒在伊吾,萬一厲恭發起狠來,大軍猛攻,破了伊吾城,可孤也逃不了……厲恭當時倒沒有駁她什麼,只說一句,「我能得到你嗎?」猛地便抓住她,咬她似的狠狠吻她。
不多時,帳外的衛士都聽見將軍的一聲嗄叫。帳內,梅童暗藏的一把小刀,割破了厲本的下巴,他抽出寶劍,劍光一周,梅童的衣帶斷了,衣衫敞開來……真要拚起來,梅童不是厲恭的對手,況且帳外兵將如雲,她也跑不掉,然而她只把小刀一翻,抵在自己咽喉上,厲恭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梅童還記得,那一刻厲恭瞪視她的眼神,合著一種憎恨。
他憎恨她,因為幾乎從一開始,她便一直在挫他男性的威氣,拒絕、不屑、反抗,甚至不避諱的讓他明白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不是他……一個自尊自傲像厲恭這樣的人,絕受不了在一個女人手裹吃這種敗仗。他忿然掀帳而去時,梅童幾乎有種直覺厲恭不要她了,她讓他失去了男性的威勢。
厲恭不要她,那最好!梅童冷冷的竊喜,卻一下又憂懼起來,這關頭上,厲恭果真不要她,她馬上失去最佳的武器沒法子拿自己來挾制厲恭,護佐伊吾城內的可孤。
她被囚在帳內,四圍是重重警衛,外頭有些什麼動靜,厲恭在盤算什麼、謀畫什麼,她全然不知,成日焦灼得如同坐在火忙上被煎著一般。
突然昨日,厲恭來的時候,擲給她一套朱紅胡服,臉上曖昧的冷笑,似乎隱隱有股作弄人的惡意。她背脊上發涼。
「你得習慣著胡服、吃胡食,梅童,你大約要久留在西域了。」他說。
「什麼意思?」
他望著她微笑。「你想不想做西域的王后?」
她只瞪著他看。他卻忽然去把帳門掀開,指著伊吾的方向說:「眼前便是一片膏腴之地,咱們為什麼不留在這裡?」
梅童的眼睛瞪得更大,背脊上更涼,她勉強地問:「你,在做什麼打算?」
厲恭反剪了手,背過身去。「你知道嗎,那李世民在京師把太子、齊王的九子統統殺了,他是在斬草除根,鏟掉舊東宮的所有勢力,皇上已正式立他為太子,馬上便要傳位給他。」他回過且來,黝暗的臉龐堆滿陰雲,又暗了一層。「京師大勢已變,咱們這些東宮的舊人,回得去嗎?」
「秦王以肚量大聞名,他的作風一向是「只要歸服,既往不咎」,從前李靖、尉遲敬德這些人,都是敵手,如今都成了心腹。」梅童客觀地指出。
「誰相信這一套,我才沒那麼傻!」他怒道,滿眼是陰沉的疑慮,把袖子一揮,「我不會回去自投羅網的!」
「你不回去,又焉能久留在異域?」她質問。
「我手上握有幾萬大軍,何苦不在此日立門戶?」他厲笑,回身一指,「一旦破了伊吾城,我便是王。」
「你想謀反!」梅童大驚,脫口便叫,「我不嫁叛賊,我不和叛賊為伍!」
其實算來梅童是西域出身,有一半西域血統,只因自小在中土長大,黛染已深,觀念上是把中土當做故鄉的,眼前乃有這激烈的反應。
厲恭充滿譏誦地盯著她看,「你好忠貞呀,梅童,你不和叛賊為伍,卻和魏可孤一路廝磨,倒似個患難與共!」
「他不是叛賊!」
「他不是?他這會兒和伊吾打得才火熱呢,」厲恭笑起來,臉像一團陰影般逼到她面前,陰影的嘴巴附在她耳邊說:「他有件大喜事,你大約不知道,要我告訴你嗎?」
梅童僵挺著沒動,不願意退卻示弱,心裡卻怕極了,怕厲恭要說的事,那未知裹埋著會傷人的消息,她忽然寧可不要聽、不要知道。
但是厲恭沒有這麼大的掙扎,慢慢打起身子,夷然道:「你那心上人已經給伊吾招做駙馬,明日他使要和曲曲公主大婚。」
一霎梅童成了一具殼子,人裡面整個空洞洞,她依舊僵挺著,然而從原來是心口的那部位開始顫抖,直顫到了眼眶,她惡狠狠地喝斥自己不准哭,不准哭!可是那豆大晶瑩的眼淚全不聽人話,還是一顆顆滾下來。
厲恭面無表情看著她,立在那兒,像隔著一片萬里塞沙。
末了他才開腔,低著聲像在娓娓而言,「沒什麼好傷心的,梅童,明天我也會給你一場婚禮,」他又出現那種曖昧、合著惡意的笑。「會比他們還要熱鬧。」
這日天方亮,帳外遠遠近近便有一片特別的喧囂,氣象很不尋常,使梅童備覺得驚心。
紅鳳見被叫進來為她打點,外頭是什麼動向,紅鳳兒也不知底細。
梅童是一直到今天才又見到紅鳳兒。那晚幫助可孤出管的幾個人擔了罪,全被斬了,紅鳳兒反因此沒有被疑心到,重回唐營,這陣子卻也被看得很緊。
梳妝完了,不多時,紅鳳兒便給喚走。獨留梅童一個人坐在帳裡,雖是勻臉上妝,施了胭脂,她的臉依然透出一抹脂粉也掩不去的蒼白,人在私下,那種淒惻欲絕的神態便全然顯露出來了。
她是含恨嫁厲恭的,但是可孤呢?今日他和曲曲公主成婚,得那金枝玉葉的美人為妻,他可開懷?可歡喜?姑不論他為什麼會做了伊吾的駙馬,梅童曉得,他心裡是喜愛曲曲的,他會好好的疼惜她,與她有那無盡的椅旎綢繆之情。扶著嬌美新人的當兒,他……他可會想到在唐營裡另一個冷淒淒的她?
顧不得臉上有妝,梅童雙手蒙住顫瑟的臉,覺得她就要放聲痛哭了。然而來不及迸出眼淚,那帳門一開,厲恭著一身盔甲,寶劍在腰,赫赫地跨進來。他來帶她了。
見到她,上下一番打量,厲恭點頭露出詭笑。
「很有些樣子,如此場面會更精彩。」說著,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突然滿面殺氣,「時辰到了,走,就要開出好戲了!」
即刻梅童感到寒冷,已覺察到不妙。等到她被拖出帳外之際,才真正駭住。
放眼望夫,人營前的荒涼,唐軍的旌旗一片招展,戰馬林列,馬上將士千萬條的刀光,烈日下像鄰鄰大海的波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來。
大軍虎虎地就要出動了,厲恭帶了她不是要成親,他是帶她去攻擊!
☆☆☆
琉璃大殿上,玉頓王攜著王后盛裝高坐,輝煌的琴瑟樂聲奏起了,花較遠處那端,一對鮮艷的壁人在官人扶持下,正隆重地向他走來。
望著新婚,玉頓王拂鬚心想確是個儀表英俊的青年,難怪他女兒那麼中意他!只盼大婚之後,這位新駙馬趁早與唐議和,要與厲恭議也好,要上長安議也好,總之快了了這段
戰事!國師去後……他為什麼便這樣去了呢?如今,大小事都落到他這個做主的頭上,鬧得他快抵受不住了……正忖思著,玉頓王被王后的手肘輕頂了一下,回過神來,新人的行列已來到他座前。按著叩拜文王母后,按著交換婚戒。內侍以紅錦捧出金匣,由玉頓王賞下的一對鑲金紅綠寶石指環,引起殿上一陣讚歎。
先由新郎為新娘套上紅寶石婚戒。然後,曲曲公主纖纖拈過綠寶石戒指,她隔著薄紗,隔著薄紗上線的星光,羞答答瞧新郎一眼,她抬起可孤結實的大手時,他的喉頭繃緊了,不能夠吞嚥,那枚象徵就此緣結終身的戒指由他的指節套下突然遠處筋聲隆隆,隨即大殿外起了一陣驚暄。公主一震,那枚綠戒指落了地。一名守城的將領沒命地闖進來。
「票君主,不好了,唐大軍來襲了!」
頓時合殿嘩然,玉頓王失色地立起。
「怎會這樣?那厲恭自己不是也在辦喜事?」
可孤覺得事況來得蹊蹺,向前跨一步,曲曲一把拉住他,喊道:「且別管他,行完婚禮再說!」
守將滿頭大汗道:「厲恭人在陣前,高呼駙馬爺的名字,要他親自出迎,還說駙馬若不出面,定要後悔終生!」
曲曲猛掀了頭紗,臉上奇慘,彷彿預知到什麼可怕的結果是她無法承受,她對守將聲色俱厲地化道:「大膽!公主大婚,你在這裡喳呼,存心阻擾。來人,把他拖出去軟了!」
只道公主是一時驚惶過度,可孤伸手阻下,對她說:「你莫慌張,我出去看看。」
哪知曲曲死揪著他,頭紗也墜了,花釵也斜了,渾身亂顫,迸了滿臉淚,整個人一下亂糟糟地好不淒慘。
「不,不要去,你還沒有和我完婚!」
見她嚇成這個樣子,可孤對她極憐惜,撫著她發抖的臉頰,柔聲訊:「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來,外頭情勢緊張,總要去看個究竟,你好生在此等我。」
可孤掙脫曲曲,又向玉頓王一拜,排開喧嘩的眾人,翻身便隨那守將走。曲曲見他那道英武的藍色身影,一霎走出她的視界,彷彿也走出她的生命,頓時只覺得眼前一陣陣昏暗,好像一切都茫茫地看不見了。
以兵馬元帥身份,可孤匆促登上城牆。伊吾為加重他的份量,給他這名位,所以就算厲恭不向他叫陣,他這個兵馬元帥,這種時節也不能不出面。
一看唐軍場面,可孤也震懾住了伊吾城外一片黃色大地給刀槍人馬填滿了,大風吼著旌旗,像座翻飛的樹林,一陣陣尖厲的軍筋聲,緊刮著人的神經。
出動這麼大的陣仗,從未有過,官軍此來,倒像有恃無恐。
想到他原也該列易於這片車陣當中,如今卻立在牆頭上與自己人敵對,可孤的胸口又是一陣鬱塞,說不出那種苦恨滋味。
那底下,為兵將所簇擁,乘著一匹黑色大竣,全副甲裝的厲恭將軍高聲發笑。
「好一個魏可孤,畏罪叛逃,本帥拿你不到,原來你躲在這伊吾城裡悠哉快活,如今索性校招做駙馬,準備在公主懷中安安穩穩,享一輩子福了!」
可孤的悲憤、屈屏之情給這幾何話挑開來,不由得怒迫:「厲將軍,要不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指我叛變,全不給我申辯機會,便要治我死罪,我又怎會走投無路,歸不得大營,回不了中土,竟至於來仰靠伊吾的庇護?」
「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厲將軍的吼聲傳來,「本帥托付重任給你,你竟把腦筋動到將軍夫人頭上,這便是頭一條叛逆!」
也是導致最後厲恭饒不了可孤的關鍵,然而一開頭的聽信謠言冤屈他,厲恭卻一字不提。
可孤的確被說到了痛處,只是他雖然愛上將軍夫人,有這一段無奈,卻自認問心無愧,也萬萬不願使將軍夫人的清白受到懷疑,便急急地說:「可孤奉命到長安迎接將軍夫人,這一路碰上的種種曲折事故,將軍實應聽明白了,再做論斷。」
「我不必聽,我夠明白了!瞧瞧你」厲恭怒指著他,「穿著伊吾的駙馬服,踩在伊吾的牆頭上,你的叛逆行徑,昭然若揭!你聽仔細了,本帥率大軍前來,伊吾若想保得殘命,便快快開了城門,迎我大軍入城,聽命於我,否則,我便殺得伊吾片甲不留!」
「厲將軍,」可孤高喊,「伊吾不想打殺了,這兩日傳訊給將軍,要求議和,將軍為何不理不睬?」
先向厲恭求和,是可孤的提議,沒想到對方相應不理。他這一說出,引起厲恭背後隊伍一陣嘩然。
「破了伊吾,自立為王」乃是厲恭和他幾名親將的圖謀,這支西征大軍中,固然厲恭有自己的心腹部眾,但是不知他真正用意的官兵還不在少數,比如說他底下的行軍副總管,韓將軍,礙手得很,厲恭還沒想出個法子來解決他!
為避免引起騷動,厲恭這時候急叱,「所謂「議和」,不過是你們的緩兵之計,拖延時問罷了,本帥豈那麼容易上當!廢話少說,魏可孤,你開不開城門?還是」他冷笑起來,決定這是抬出撒手鍋的時候。「你要你的心上人求你才成?」
千軍萬馬中,一條紅艷艷的人影坐在馬上被拉出來,可孤一眼望見,霎時一顆心大超大落,運轉三折。
是她!日夜他夢著、愛著的人兒,梅童。一見到她,他胸中便抑不住的湧起一團喜悅,按著,她穿一身紅,那艷麗的模樣,又使他被當頭澆下冷水,心也涼了,她今日出嫁,已給了厲恭做夫人,他再沒有愛她的權利……可孤嚥著那苦澀的感覺,悸動地再把她看仔細,陡地心猛跳起來,怎麼她像個犯人一樣給縛著?而且,怎麼給帶到戰場上來?事情不對,大大的不對。可孤勉強按捺心神,大聲詰問:「厲將軍,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捆了夫人,這樣對待她?」
遠遠的,可孤都可見到厲恭露出獰笑,霍然拔出寶劍橫在梅童肩上,她震了震,厲恭大笑菁纖:「這樣懂了吧?你開城門,她活下來,不開城門、她便得為你而死!」
可孤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心膽欲裂的忍不住怒吼:「厲恭,你好卑鄙,竟拿自己的妻室當人質,來威脅對手!她千里迢迢趕來西域與你完婚,這當中受了多少磨難,你這樣對待她,你是人不是?」
厲恭最為自傲,禁不起罵,也向城頭吼回去:「她不是我的妻室,她壓根兒沒有一點一滴的意願要嫁我,你最清楚,不必在我面前裝蒜!說到這裡,我還得感謝你那位公主夫人梅童帶了你逃到伊吾,要不是她用藥迷昏梅童,把人送回我營中,今日我還沒法子押了她來和你講條件!」
牆頭上大風掃著,但是可孤清楚聽到背後有人倒抽一大口氣,回頭見到是曲曲立在那兒,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臉孔上除了大紅胭脂,只剩一片白。
他一字一字間她,「厲恭說的是真的?你迷昏梅童,把她迭回大營?」
他那黑色驚怖受傷的眼神,龐大地罩住曲曲,她受不了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想尖叫,想嗔鬧,想哭想喊,最後卻只剩下沙啞的聲音道:「那樣做沒什麼不對,她、她本來就是厲恭的人!」
城下厲恭又在吶喊,做生死的催迫,「魏可孤,你磨磨躁蹈的不開城門,是願意眼見心上人死?」
曲曲驚叫:「不、不能開城門,厲恭會把伊吾夷為平地!」
可孤握緊了雙拳,拳頭裹都是汗。城門不能開,梅童他也不能見她死…一陣風卻傳來遠處梅童那嘶啞急促得不像她的聲音:「魏可孤,你不必理會他!厲恭要謀反,打下伊吾城,自己做王」
一語未畢,梅童被厲本周那堅硬的手背狠狠一擊,臉歪了開去,人摔在馬背上。牆頭上的可孤發出怒嘶,「厲恭,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我下去與你對陣」
他向琛口跨一大步去,藍緞袍的背心卻被曲曲揪死了,她對他尖喊:「你瘋啦,可孤?你這樣一下去,別說她要死,連你也要死!」
底下的馬陣中跳出了一匹灰騎,趙傾坐在上面,頭盔壓著一雙妒恨的眼睛,眺著牆頭上戴冠著袍的青年人影……也許他比厲恭更知道如何對付這個已飛上高枝的小子。
謀反之事,趙傾是主事者之一,許多主意是他替將軍出的,這會兒,他和將軍點個頭,便大聲喊:「將軍,牆頭上那小子躲得縮頭烏龜似的,讓他的心上人代他吃苦受罪,八成他需要一點鼓勵,才會像個男人!」
說著,趙傾楚馬過去把梅童拉起來,她挨厲恭一記,嘴角沁了些血,但仍然一臉倔氣,對趙傾怒日以視,他只是冷笑,突然往她胸口一抓,撕裂紅羅衣棠,紅羅下面一方胸脯,雪白的敞露在風中在上方的可孤,一霎只覺得全身氣血往腦門沖,沖得他兩耳轟轟響,他牙筋要咬斷了,手筋也要迸斷了,從胸腔發出厲吼,響過了原野。
「趙傾,你這下流胚,我饒不過你」
歪在馬上的梅童哆嗦得坐不穩,含著口裡腥澀的血味。那牆頭上的可孤和曲曲掙扎成一團,要不是曲曲強抱住他,他早躍下城來。
一下來,他便是死路一條。
她曉得他已是伊吾駙馬,曲曲的丈夫了,他頭上那頂金冠的華光每一迸閃,便穿入她淚濛濛的心房,她失去他了,她與他的情緣終究是斷了……然而一切不能悔,只要他好,她也不悔。王國嬌妻,他在伊吾有大好的人生前程,她決不願礙著他,何況眼前,她不能讓他受制於人,更不能任自己給人凌辱。
當下梅童提起顫啞的嗓子,朝牆頭高聲喊:「可孤,你顧好你自己和伊吾城,我、我不會讓你受脅迫」
話都未完,梅童驟然聳起身子,厲恭那把利劍就亮在她身邊,她迅捷地把脖子往劍鋒抹了過去,鮮紅的血花立刻由劍下注出,機內碧藍的天。
濺向厲恭的臉。他驚呆了,挾梅童做人質,不過為了通魏可孤就範,並不是真正要她死,誰知她竟如此激厲,掉頭就來剔劍自盡!
「梅童」牆頭上可孤那撕心裂脈的狂喊,還要更撼人,一時厲恭和趙傾都不禁倒退,身後的大軍也跟著騷動,在原地站不住腳。
可孤頭上的天、腳下的地都在倒轉,滿目飛的彷彿都是梅童的血花,他看著她滾下鞍去,看著她帶一身紅倒在黃撲撲的大地。
他一下不再和曲曲掙扎了,人被抽光所有力氣,好像一生在這一刻都癱瘓掉了,有一剎那他不聲不響不動,沒有聽覺沒有感覺,一直到曲曲驚悸的聲音鑽進他腦子。
「她……她自盡了!」
可孤跌回可怖的現實裡,回頭對恐慌的並吾守將說:「照我的安排去做!我要到城下,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們都不必理會,只管自保。」
他把抱著他,緊貼在他身上顫抖的曲曲辦開,她淚流滿面,但他心已經死了。
「我說過,曲曲,如果你用了計、瞞了我、騙了我,我就不會再認這件婚事。」
摘了金冠,脫去緞袍,可孤瞬間從那琛口一躍而下,牆高教文,它的功力這兩日已有恢復,或者沒有,他都不顧了,只知他耍趕到躺在血泊裡,他愛的那人兒身邊去口
梅童自剔是為了阻止可孤到城下來,沒想到反使他把性命也拋開了,一切不顧的趕向她。落地時打了幾個滾,連翻帶爬的來到她身邊。
他把她抱人懷裡,血染著它的雙手,也滲入它的白衣,他感到一陣陣透骨的寒意,人比梅童的身子還要冰冷,還要麻痺。
「還真是個癡情種子,魏可孤,心上人喪了命,你來給她殉情!」
厲恭那強自鎮靜的笑聲在可孤對面響,但他全無反應,他懷裡的人兒失去了生命,而他失去了魂魄,眼前雖有厲恭的利劍,浩大的車陣,凜烈的殺氣,但他再沒什麼好害怕、好在乎的了。
可孤把梅童軟癱了的身子一擁,湧出了熱淚。
眼著是擒人的機會,厲恭就要過來,突然一匹快馬自陳後馳來,大叫:「將軍,不好,後方有大批突厥兵馬來了!」
先例抽一口冷氣,厲恭掉頭去看,就在西北方向大片騰騰的煙塵,整個燒黃了天,簡直教人怵目驚心。這一定是突厥兵馬來援伊吾了!
唐軍沒防到這一著,頓時間陣腳亂了起來。卻不知那只是小批伊吾人馬在遠方製造煙幕,偽裝突厥大軍而來,正是可孤早就安排好的欺敵術,這節骨眼派上用場。
厲恭哪裡想得到?突厥兵一向凶悍,從前他使吃過他們的虧,這時候只急得拚命掉轉大軍的陣頭要迎敵。
唐軍正在兵荒馬亂的當兒,伊吾城開出一睹石頭密門,一支敢死隊衝出來,把駙馬連同他懷裹那死去的姑娘,一古腦兒住口拖,還沒走得及,鬧哄哄中聽到一聲暴喝:「叛逆小子想走?拿下他!」
原來給眼尖的趙傾發現,提刀帶入便奔馬過來。伊吾人慌了,手忙腳亂拔出兵器,就差一段距離,趙傾幾個人突然勒了馬,瞠眼往上看。
牆頭上隆隆地,架起那教人喪膽的巨弓、大炮,這一來休說是趙傾,整文唐軍誰敢再逞強?霎時節節的退去。趙傾可跑得出什麼都快!
這頭的並吾一干人,總算回到密門口,可孤卻像忽然驚醒過來,一把掙脫了說:「我不再回伊吾城了。」
幾個人怔住,密門內奔出一個人,是亂著一頭珠翠的曲曲,煞白著臉說:「可孤,你不回伊吾,難道你就這樣不想活了?」
可孤恍惚掉頭著,荒煩士是棄了他而去的唐軍,回過來,他低低凝望梅童躺在他帶血的臂彎裡,無魂無魄的,她,也棄他而去了……終於可孤抬起頭,一雙悲哀到幾近空洞的眸神,使曲曲得到她的答案,她滔滔流下淚來。
「送……送她回唐營,也許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但是可孤,你真要就此棄了我,拋下我而去?」
從可孤那眸底透出了幾許哀矜,但即使那份哀矜,也顯得十分的渺茫。他年輕的生命,追時候所承受的感情的悲哀,已超過他能負荷,他再無力量去負荷其餘的悲哀了。
「曲曲,你我是無緣做夫妻了,你……好生珍重自己,我走了。」
說完,可孤悠悠忽忽地轉了身,抱著梅童一步步走向大軍剛踐過的荒地,鐵蹄留下了跟跟蹈蹈的窟薩,吞吐著他的腳步。
他彷彿已走了很久,很遠,又彷彿只在片刻之間。矇矓聞見一聲馬嘶,好熟悉,忽兒一道紅影子奔到身邊,緊挨著他,原來是他那四天涯相隨的紅膘馬。
「過雲紅,你也要來陪我與梅童走嗎?」可孤呢喃道,見到愛馬如見親人,他死灰般的身心才略有些反應,是眼中的一點熱意。
又有一匹馬來,曲曲躍到可孤跟前,身上珠光寶氣的繡袍越顯得她容包無比的黯淡,她拉著他哭訴:「可孤,你一走了之,倒教伊吾怎麼辦?你替伊吾臣民想過沒有?厲恭如今是起了反心,要打下伊吾,自己稱王,伊吾好歹對你有恩,你總不能見死不救,真正成了個忘恩負義的人!」
被她這麼一說,可孤沉到底的心不免聳了聳,卻兀自茫然,「我……我能怎麼救?」
「這兒,」曲曲抹去淚,急急由懷裹掏出一隻錦袋,「這裡面對的是伊吾國璽和降書,都是早就備妥的,你至少幫伊吾這個忙,千里快馬上告朝廷!伊吾不與突厥結盟,如今是孤立無援,靠著摩勒兒國師留下的裝置,只能再支持一陣,一切一切全憑你、全靠你,你要是撇了手不管,等於是毀了伊吾國!」
不論這是不是曲曲最後拿來激他的一個手段,可孤此時面對公主及隨從,一群人惶惶的表情,想到在伊吾宮中所受的禮遇,朝中對他的信賴,心頭不覺活動了。
他內在的情感雖死,俠義的部分卻仍留有餘溫,厲恭謀反,伊吾待援,這城裹的人民同樣是天下蒼生,他若是個有血性的人,就不能眼睜睜見他們受無情的摧殘。
如此層層想來,終於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強壓下心裡的悲痛,可孤把錦袋一端,抱著梅童縱身跳上紅膘馬。馬上已備有行囊。
「這件事,我盡力而為!」一古道過,他叱了馬便走。
「可孤」曲曲追著喊。
又急扣了馬,曲曲來到他腳下,望著梅童的屍身她顫抖,望著他則含淚哽咽道:「竇姊姊的事,我……我好悔!」
他凝看她像有半晌久,再沒有說話,纏繩一揚,便向那片不許人回頭的蒼茫天際,飛馳而去。
☆☆☆
浩瀚的大漠上,可孤催著馬快跑,曉得他們未脫出險境,還不能喘息。
梅童仍給他抱在懷裡,他已割去她身上的束縛,將她當成傷者似的小心懷抱這是自欺欺人,不肯接受她已殯命的事實,但是他不管,只要他還能夠,他就要再多抱她一會兒,也許已經失去氣息的她,比那化成石頭的時候,還要更畏寒涼,更需要人來相擁……可孤覺得他又要滾下悲槍的淚來,卻猛感受到大地上一股風起雲湧的壓力,他逼來,舉目四干裡著,不禁大駭不止一股,好幾股,有從後方來,有從前方來,尤其前方的一團煙塵,已近。看來是唐軍已發現在伊吾城外上了當,追著他的行蹤來了。
咬了牙,可孤抽出腰際的紅柄寶劍,把梅童抱好,準備拚了。前方的煙塵小,人不多,應當衝得過……才剛轉念,突然斜刺裡衝出一支輕騎,疾呼:「姓魏的小子在這裡!圍住他!」
他嚇一跳,一看是本營弟兄,實在不想和他們幹起來,忙道:「自己人,別開殺戒:「
向他衝來的兩個騎手一聽,便停下來,對他咧開嘴笑。
「自己人是吧?沒錯,別殺、別殺……」
可孤感到不對時,刀風一道已自後方欣向他腦門,趙傾得意的大叫:「這下你逃不了了,姓魏的」
一截頭髮飛向空中,散成幾百條青絲,就差一絲絲,腦門便分半了,是可孤閃得快。回頭見到的人馬全是趙傾一夥的,下手不會留情,可孤揮劍砍開兩個,立刻開跑。
多虧它的紅膘馬腳力實在比人家太好,一下甩掉趙傾他們一大戲,不幸他一時忘了前方還有一隊,等他睜亮帶汗的眼睛時,已撞上了。
只聽見刀劍鏘鏘,武器全亮出來,對方質問:「來者何人?」
大漠上給自己營中的官軍追得窮途末路,可孤這時候覺得無論他對哪一路,都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便大聲回答:「唐營校尉魏可孤!」
然而一細看,眼前這行不過六、上人,個個動裝,卻不是唐當兵將,他未免一愕,急收了勢道:「你們不是唐軍!」
隊伍中有人高問:「唐軍在哪襄?」此人穿圓領袍衫,腰繫紅程玉帶,戴紗帽子,不是武夫,那派頭倒像個官兒。果然,他氣躁地,一派命令的態度道:「快帶了本官到唐營去!」
「閣下何人?」可孤反問。
他一名侍從即此道:「無禮!這位乃御史中丞潘大人,唐營校尉見了大人,還不下馬拜見!」
此時可孤哪勻得出那婆羅門時間來拜見?也搞不清塞外地域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官兒來,只急道:「大人恕罪,然則小的正在奔命,唐營出了大亂子,小的須得趕回長安向朝廷求助!大人若是無事,為保安全,這節骨眼也別到唐營去的好。」
這位潘大人大約因為褥暑天氣,跨馬跑了千里路,人極不爽,這一聽便大發脾氣道:「豈有此理,本官領了聖旨來的,皇上下詔停戰,本官要趕到唐營去宣旨,怎說本官無事!唐營出了什麼大亂子?」他往可孤懷裹的紅衣姑娘瞄一眼,「你一個校尉,不在營中,卻抱了個女人大漠裡亂跑,是怎麼一回事?快快說與本官知道!」
那「下詔停戰」四字兒,直竄人可孤心底,他彷彿在眼前看到了奇跡,回頭遙見趙傾的人馬滾著塵灰來,他立刻翻下馬,跪拜在沙上大喊:「大人明察,伊吾求和,厲恭將軍卻要謀反……」
當下把厲恭起反心,自己又如何落荒逃命的一切經過迅速說一遍,聽得潘大人和一干侍從都變了臉色。可孤卻來不及從沙上翻起,趙傾已經趕到,一來便圍住可孤,又具揮刀,又是叫為。
一副張狂之態,惹得潘大人火大,他斥道:「你們是什麼人?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揮刀弄劍的這是做什麼?」
刀指著可孤,趙傾道:「此人勾結伊吾,阻擾戰事,我等要拿他回營治罪,」他睨視潘大人,「你老傢伙又是什麼玩意,好大的口氣,敢阻擾我等捉拿叛徒?」
潘大人氣紅了臉,他幾名侍從人數少歸少,也都持劍堵上前去,形成對峙。
「我是朝廷命官,御史中丞潘威,此來宣讀皇上聖旨!伊吾已經求和,一個多月前伊吾國師摩勒兒的降書,便上達朝廷,皇上下了詔書,要你們停戰啦!」
這回,登時換成趙傾變了色,而沙地上的可孤卻先是驚詫,再一悟,之後大喜過望。
他明白啦,一個多月前,曲曲一行到中原挾持梅童失利,摩勒兒擔心此計未成,早另出一計,向唐詐降,企圖換一點時間,沒想到假戲成真,如今伊吾真的要降,當時那道做假的降書現成了救命仙丹!
伊吾有教了,他……他的冤屈也可望洗刷。
忽聞轟隆的馬蹄聲,飛沙走石約又來一支騎隊,正是厲恭所親率!隊伍還未到,趙傾便圈馬跑回頭,一邊嚷著,先給厲恭示意。
「將軍,將軍,有位中丞大人領著聖旨來啦,說是皇上要咱們停戰,不再和伊吾打啦!」
厲恭一聞,當場呆僵在那兒,面色像掃過風暴,黑霾霾的一片。皇帝老子這時節來喊停,把他的計劃活活摧壞!那一刻,厲恭恨不得掉頭就走,不管它那勞什子聖旨!
然而,那名所謂中丞大人卻滿臉的不高興,已抽出黃刺刺一卷詔書,開腔喊了,「厲將軍,聖旨在此,還不快快下馬跪接,恭聽聖旨!」
厲恭督促馬兒過來,瞧一眼,通:「果然是聖旨,很好,本帥便接你這道聖旨」
豈知話都未完,厲恭一劍像閃電般的快,在中丞大人的胸膛穿出一口血泉,眾人驚叫,他已又左右開弓,一口氣劈死兩名舉劍的侍從。
只一個轉瞬,朝廷派來宣旨的一行人,便死了三個在地上,另外四人全被趙傾手下所制,動彈不了。
在場官軍目睹這一幕,一時寒襟得同這片荒漠一樣,吭不出一點聲氣。隊中只有一人駭絕地挺出身來,便是行軍副總管韓將軍,指著厲恭驚叫:「厲恭,你你是瘋了,還是反了?這來宣聖旨的中丞大人,你竟給殺了!」
這位韓將軍做為厲恭西征的副手,為人忠耿,甚受官軍的敬重,但與厲恭私下交情並不和睦,被厲恭壓得很死。前些日子,厲恭怕他礙事,借口要他探查軍情,支出營去,沒想到他完了事提早回營,覺察到厲恭打伊吾的行動有異樣,便跟了來追人,竟然便撞上這一幕。
這時厲恭回過身,眼珠發出玻璃一樣透空的冷光,「我不是瘋了,韓將軍,我是要反了!」
同樣是殺人一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韓將軍,誰都料不到,連韓將軍自己都防不了,那劍尖已到他胸口
突然一聲年輕的怒吼,使人聽不見兩劍相擊那「鏘」地一響,只看得韓將軍胸前迸了一團凜熱的剝光,他往後倒,而厲恭的身勢也被逼退了一段。
「厲恭,你休想把韓將軍也殺了!」正是魏可孤,早提防到厲恭會出毒手,把他截下一種像撕裂開來的猙獰的表情,出現在厲恭臉上,他擎住劍像撲兔子似的殺過來。可孤拚著傷勢未癒的身子,力道遜了厲恭一截,偏又緊抱著梅童不能放手,只怕一放手,連已死去的梅童都會讓趙傾奪去,用來威脅他,他捨不得她死了還要給人作踐……「魏可孤,梅童人死了你還抱著不放,可惜她死得早,不知道你有這麼癡心……」
大笑中,厲恭斬了一劍過來,竟是對著梅童,可孤顧著梅童,顧不了自己,給厲恭下一個狠招逼得沒法子立足,歪斜了幾步,一例倒在臥它的中水大人身上。
「中丞大人你沒死,快把聖旨宣了」可孤驟然這樣大叫。
厲恭不能不吃驚,猛地一定,就這麼一剎那,可孤手中的紅抄手飛出去,颯颯削走厲恭的半個頭。他站著搖晃像敗倒的旗桿,剩下的半張臉充滿著震驚,撲下地去了。
從倖免於難中被手下扶起的韓將軍,還壓不下那股子激憤,氣咻咻指著厲恭罵:「這反賊死得好!」
可孤一手仍按著中丞大人的屍身,喃喃道:「潘大人,是你讓我靈機一動的,多謝了轉。
他等著自己的一口氣喘定,不料那趙傾灰敗著臉,狂叫:「我殺了你這壞事的混帳。」
趙傾舉刀拚足了力氣來,可孤手上空空的,一霎沒得擋,前有厲恭後有中丞的屍身橫著,他要翻出去竟生了幾分內力。
難道就死在這小人手裹?才一想,居然從他懷中喊出來一聲嬌叱:「看刀」
匕首一支帶著雪亮的光,直直插進趙傾的心口。
趙傾一倒下,局面使橫亂了起來,全賴韓將軍一股威儀鎮壓現場。主子敗倒了,那些有反心的部眾,怕給自己惹禍,再沒一個敢聲張的,趕緊服貼下來。
然而四周怎麼樣的轟動著,可孤全沒一點知覺,一雙眼睛迸著精光卻瞠得直直的,望著懷裹這個……這個……死而復活,還救了他的梅童!
像沒事人似的,梅童輕輕把可孤的胸膛推了開,慢盈盈打起身子,攏髮鬢、扣衣棠,抽出手絹兒抹頸子,也不理睬他,只管整理自己。
咽喉給什麼滾熱激動的東西堵著,可孤擠不出話,一味「你……你……」的打她忽然回過一雙眸子,艷艷地盯著他,啐它的時候聲音輕而嬌,「什麼你呀你的,人家沒個名字嗎?」
一霎間不知是在他心中,還是眼前,整個的雲破天開都光明起來,可孤喜得一邊張臂,一邊大喊:「梅童,你沒有」
她起了身走,可孤一撲撲上一雙含沙帶泥的烏皮靴……韓將軍代替梅童,暫時讓可孤給摟著,他雙手奴著腰,眺望那玲瓏搖開了去的紅衣姑娘,咕嘍著說:「顯然她沒有死,你有空替本將軍問問,她那番詐死的技術是怎麼練來的?」
可孤的昏眩感還未過去,人已經結韓將軍拉起。老將軍謝過他方纔的出手相救,但更要緊的是,要他說清楚全盤的事故。
一切原委聽後,韓將軍撐不住跳腳,沒想到自己讓厲恭瞞去那麼多!西征軍這麼大的亂子,事態非同小可,可孤既身懷伊吾歸順的文書和信物,那麼事不宜遲,當下韓將軍交他一面今牌,這伊吾求降、厲恭謀反、中水被殺的幾件天大事兒,由他趕回長安上古天子。
「你且慢走一步,」韓將軍心思縝密,指示一支小隊先趕到玉門關,一來通知守將,一一來揭去捉拿可孤的告示。「免得你一人關,就像一頭鹿一樣的給捕了去。」
至此,可孤心頭的一樁冤屈、一副重擔終於是卸下了。
官兵捆上厲恭、趙傾、潘大人和兩名侍從的屍首,韓將軍急著要回去整頓大營,領著大隊,從苦寂的大漠上沙沙有聲的去了。
可孤一掉頭,不見梅童的影子,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口。她人呢?慌得四面的找,這才見她一道伶何的影子在漠上淡蕩走著。
「梅童、梅童」的喚叫她,她不是沒聽見,卻把他丟在後頭不理會。他拔了腿追去,那奔沙的,迫切緊張的步伐聲,由熱風迭人她耳中,她竟也跑了起來。
她越跑,可孤追得越厲害,絕沒有這時候再失掉她的道理!可孤聚起內力,大大喊她一聲:「梅童!」
梅童回頭嚇了一跳,見他虎虎撲過來那種態勢,人軟了一半,給他推倒了在沙上,兩人都喘著,他伸展開來的軀體魁偉而龐大,壓得梅童像只小紅蝴蝶,撲著翅嬌脆的擰扎。
「你為什麼不搭理我?為什麼要跑掉?」可孤又動氣又恐慌地問,使全力鎮著她。
梅童被他壓得動不了,別過頭去,一半秀臉貼在暖黃的沙上。
「你現在是伊吾駙馬爺了,咱小門小戶人家,不配和你這種貴重人物說話對答的!」
可孤重重一歎氣,那結實的胸膛便壓著梅童撲撲跳的心口,「你不知道我已經不是伊吾駙馬了嗎?從我抱著你上馬離開,便和伊吾斷去道層關係了。」
「那更糟,彷彿是我壞了你的好姻緣,又把你的光明前程誤掉了,你只會想我、恨我!」
「梅童,」可孤幽幽道:「在伊吾答應了那樁婚事之後,我心裡便像壘起一座石頭山,沉甸甸的壓在胸中,塞住了一口氣,日日想到你、惦記你,心裡更有說不出來的榜徨難過,直到在牆頭上卸去了金冠、駙馬袍,這才覺得胸中豁然開朗,那口氣也才透了過來。」
沙上半張秀臉慢慢轉回來,睫下微動著眸光,瞧著他問:「失了這麼一樁得意姻緣,也不悔也不恨?」
「不悔不限。」他堅定回道。
「失了曲曲這麼一個嬌人兒呢?全沒一點捨不得?」
又一歎,可孤道:「她對你用計,迷昏你,把你迭回大營給厲恭,欺瞞了我,這是我沒辦法接受的,我……只能希望她另有好將來了。」
「其實,」梅童緩緩道:「那天我並沒有真被她迷昏,我對她早有提防,只是假裝不省人事,由著她把我迭回大營……」
可孤睜目,「為什麼?梅童,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輕輕去碰觸可孤肩上的傷處,說:「我怕如果我不回去,厲恭會犯伊吾,你人在城中,萬一……」她打了個哆嗦。
幾乎和她一樣的哆嗦起來,可孤喊:「梅童,你這是為了我在犧牲自己!」他一雙眼睛熬了。
忽然他把她擁住,嗓子發緊,這陣子他所受的煎熬,這一整日曆經的驚亂焦愁,全堆上了俊臉,「梅童,梅童,你才是我捨不得的人,我以為你死在厲恭劍下的那時候,我、我幾乎也想隨著你死去!」
「傻子,」梅童柔聲罵他,「趕緊別這麼想,你一定要緊顧你自己,否則枉我為你費心思!」
「我明明看見你濺了血,怎麼……」可孤去觸摸她的頸端,手顫得厲害,但那截皓頸除了還染有些紅漬,好端端的沒一點瑕疵。
她璞嘛笑了,笑得眉眼兒俏生生的。「抹脖子自戕的把戲,我行小玩到大,得先在脖子厚厚裹一層,也算易容術裡的一套,紅鳳兒幫我找來的醬料,還直管用。」
「我求你,梅童,以後再不要玩這個,自己去抹刀子,萬一抹得太猛……」
「那倒是要捏拿得準,」梅童咕嘍著,感覺可孤的身子在發抖,臉上仍留著悸色,真切地為她擔心,她不覺湧起一股溫柔情意,輕聲道:「還不都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孤心頭一蕩熱,克制了好久想吻她的衝動,這時候放開來,把他飢渴火燙的嘴覆到她唇上。
這是可孤頭一次能夠敞開胸懷,沒有一絲愧意和墨礙的吻她,認定她是他的人,整個的屬於他。那吻柔悅裹帶著迫切,可孤一雙熱烘烘的大手,捧住他唇下這張明媚的臉蛋,他吐露出來的聲音,也帶著迫切。
「告訴我、答應我,梅童,你願意許給我做妻於,讓我愛惜你、照顧你一輩子……」
一雙纖嬌的手臂把他束緊住了,梅童輕輕回答他,「你怎麼還不知道?從你夜夜懷抱我,讓我由石頭變回來的那時候,我就在心底把自己當成你的妻子了……」
她感覺到他的嘴彎起來,是無比喜悅的笑意,使得那吻越發纏綿緊密。突然來了第三者,龐然之物直往他們臉上湊來……梅童吃驚地張了眼,一張熱情的大嘴巴,呼呼噴著氣,決定如人這親密的陣容。可孤含糊嘀咕:「過雲紅,你也有討人嫌的時候……」
他將馬兒那把長臉推開時,它嘶嘶抗議著。梅童笑了,但是可孤灼熱的嘴又吻下來,她沒辦法再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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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明麗的月色為新人作了證,不必有華衣,不必有排場,也不要外人來喧嘩,唯須這肅靜的天地,看著他們跪拜,聽著他們虔心的誓言,結做這一生一世的連理……這已近胡天飛雪的八月,邊關的小客棧燒起棗紅色的炭火,使得小小的廂房蕩漾著春意一般的紅光,紅光裹四目相對,便已經癡了,醉了……可孤溫溫柔柔喚一聲,「娘子……」用雙手散去她被火光薰得像晚雲的頭髮。
新娘子頰上有羞氣,他吻她耳際,那羞氣使漫到那裡,吻她歷過險的頸子,那羞氣又漫到頸子,吻她的肩、她的胸、她一身的冰肌玉膚……待她羞紅了整個人時,他用自己的溫存和堅峻將她覆蓋起來。炭火也似狂喜了,跳著、躍著,紛紛爆出了紅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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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長安城,兩匹竣騎,一雙俊秀的男女,的的飛著馬蹄,馳回京師。一口氣都未歇,便超人皇宮,伏謁聖上。
那新即位的青年皇帝,聞說伊吾求降歸順,先是一喜,聞說西征的統帥謀反,殺害宣旨使者,又是一驚。
他目炯炯望著呈上來的並吾降書和國璽,沾滿著風塵,彷彿也同此刻伏跪殿上,這個有著颯爽英姿的年輕軍官一樣。忽然他眼睛一亮幾個月來,一直懸在他腦海的一道人影,變得清晰起來。尉遲敬德上了殿,一眼指出騎紅膘馬的那名青年壯士,這會就在眼前!玄武門一箭擊落元吉大弓,護佐主子一條命的人便是他!
又驚又喜的皇帝離了座,江山大業裡,最可貴正是肝膽相照,得力的戰友,他匆匆下殿把這少年英雄親自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