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的謊撒得很漂亮。李昂以她為傲,但衷心希望這件事結束後,她再也不必撒謊。
史德華男爵的演技精湛。提到麥泰倫時,莉娜和李昂都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當莉娜說泰倫看到殺害潔思朋友的那個兇手時,男爵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麥泰倫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但莉娜說謊時的流暢和語氣的真誠一定說服了男爵,所以他才會十萬火急地天一亮就趕去挖寶石。
歡迎會的翌日早晨,李昂派人送信給男爵,以莉娜身體不適為由,請求將他們的午餐之約延後三天。男爵將回信交由李昂的信差帶回。他在回信中希望女兒早日康復和很樂意三天後赴約。
那天晚上,理察跑來告訴李昂,男爵訂了前往西印度群島的船票,啟航日在兩天後。
他根本不打算再跟女兒見面。這算什麼父愛,李昂心想。
李昂在黑暗中迅速穿好衣服,等到最後一分鐘才搖醒莉娜。
「甜心,醒醒。給我一個吻,我要走了。」他吻著她的額頭低語。
莉娜驚醒。「你一定要等我。」她的聲音因睡意而沙啞。
她在床上猛然坐起,隨即又在不適的呻吟聲中倒回床上。
「天啊,我又要吐了,李昂。」
「翻身側躺,甜心。昨晚這招很有效。」他同情地提醒她。「深呼吸。」他一邊指示一邊輕撫她的背。
「現在好多了。」莉娜在一、兩分鐘後說。
李昂在床緣坐下。「見到你父親使你生病。歡迎會後,你每天都嘔吐兩次。」
「是這張床害我想吐的。」她撒謊道。
李昂翻個白眼。「你告訴過我木板使床墊比較能接受了。」他提醒她。「你哪裡也別想去,甜心,繼續睡吧!」
「但是你答應過我可以跟你去的。」她喊。
「我騙你的。」
「李昂,我信任你。」她可憐兮兮地說。
「我保證我會使他招供認罪的。」
「你只是利用我的胃不舒服為借口,對不對?你根本沒打算一讓我一起去,對不對?」
「對,我根本不打算帶你去。」他坦承。「你以為我會讓你冒那種險嗎?莉娜,如果你遭遇不測,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是我的另一半,甜心。」
莉娜轉頭讓他看到她的皺眉。李昂知道好言相勸不管用,他必須採取別的策略。「達科他族的戰士會帶他的妻子去幫忙他戰鬥嗎?『黑狼』有帶歡歡同行過嗎?」
「有。」
「你說謊。」他皺眉道。
莉娜微笑。「如果受到傷害的是歡歡的親人,『黑狼』就會帶她同行,讓她看到正義獲得伸張。我答應過我的父母。」
「『黑狼』和歡歡?」
莉娜點頭。她在床上緩緩地坐起,很高興地發現她的胃不再跟她作對。不顧李昂的反對,她把腿移到床外,緩緩地站起來。
「可惡,莉娜,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承諾就是我的承諾。你屬於我,對不對?」
莉娜點頭。「你開始變得太像戰士了。」她嘟囔。「我希望你在離開前,替我端杯茶來。你至少可以為我做這件事。」
李昂以為自己贏了而微笑。「我親手泡給你。」
莉娜等他出了房間後立刻一邊深呼吸,一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等李昂回到臥室時發現莉娜已換上一身黑色騎裝。他咒罵一聲,然後認命地歎口氣。
「為了潔思,我必須這樣做,李昂。請你諒解。」
李昂點頭,但陰沉著一張臉。「你會完全照我的吩咐去做嗎?」他厲聲問。
「我會。」
「保證!」
「我保證。」
「可惡!」
她不理會他的咕噥。「我要把我的匕首帶去,它在枕頭底下。」她邊說邊朝床頭走去。
「我知道它在什麼地方。」李昂再度歎息。「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堅持跟它一起睡,床頭櫃離得夠近了。」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莉娜回答。「現在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李昂。你不會冒險,對不對?千萬不要背對著他,連一秒都不行。也不要把你的命運交到理察手上。我信任他,但我對你的直覺更有信心。」
李昂把她拉進懷裡用吻打斷她的嘮叨。「我愛你,莉娜。」
「我也愛你,李昂。來,這個給你戴在身上。你很適合擁有它,因為它是我愛的另一個戰士打造的。我的哥哥會希望你擁有它。」
李昂接過武器塞進右腳的皮靴裡。莉娜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朝門口走。「李昂?」她回頭喊。
「現在又怎麼了?」李昂咕噥。
「我們必須逼他招認。」
「會的,莉娜。」
理察在前門外等候。他已經騎在馬上,手裡抓著李昂的坐騎韁繩。他們花了幾分鐘等莉娜的馬準備就緒。
李昂一邊踱方步一邊等。
「我們的時間很充裕。」理察說。「記住,即使他帶了幫手,那裡仍然有上百叢玫瑰要挖。」
李昂擠出一個笑容。「我不認為史德華會帶幫手。」他在扶莉娜上馬時說。「你派了多少人守在那裡?」他身手矯健地躍上馬背。
「四個我最優秀的部下。」理察回答。「男爵不會知道他們在那裡,除非他想要離開,否則他們不會現身。」他轉向莉娜。「親愛的,你確定你的體力吃得消嗎?」
「我確定。」
理察凝視莉娜片刻後點頭。「來吧,孩子們,讓我們把這件事了結掉。柏西船長的船在等他的乘客們。」
「乘客們?」
「我決定一起去,我向你的妻子保證過正義會得到伸張。雖然我們不是循正規管道,但我要在場以防萬一。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昂點頭。「我懂。」
「我不懂。」莉娜承認。
「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釋,甜心。」
大約四個小時後,他們抵達目的地。理察把他們上次來艾頓莊園時挖出的舊木盒交給李昂。
「我用玻璃製品調換了真正的寶石。」理察說。「等我就位後你再出來與他對質。」
李昂搖頭。他把發霉的舊木盒交給莉娜。「她要與他對質。」他告訴理察。
理察的一個部下過來把他們的馬牽走,他跟理察說了幾句話才把馬牽進森林裡。
「你猜的沒錯,李昂。」理察說。「史德華獨自前來。」
接著他們就分頭進行。理察繞到屋子右側,李昂和莉娜往左邊移動。李昂在繞過轉角前停下,打開妻子手中的盒子,拿出兩顆假寶石。乍看之下,它們確實像真的寶石。男爵應該會上當才對,他心想。
接著他對莉娜說明她該做的事。
史德華男爵跪在地上,一邊咒罵,一邊使勁把一叢玫瑰連根拔起。他戴著黑手套保護雙手,彎著腰以堅定的速度工作著。一把小鏟子放在他身旁的地上。
「父親,找東西嗎?」
男爵猛然轉身面對莉娜,他英俊的臉孔上滿是汗水與泥土。
現在的他看起來不怎麼威嚴。沒錯,他確實是只豺狼。他譏諷的表情使她想到一隻生氣的豺狼在齜牙咧嘴。如果他在這時開始狺狺作聲,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莉娜獨自面對父親,與他相距約二十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當她認為他就要撲上前來時,她舉起木盒抓出一把假寶石,漫不經心地把其中幾顆扔向空中。
「你在找的是不是這些,父親?」
男爵緩緩地站起來,目光忽左忽右地移動著。莉娜決定回答他心中的問題。「李昂,我相信我父親在找你。」
李昂走過來站在莉娜旁邊。他拿走她手中的木盒,然後示意她讓開。莉娜立刻退後好幾步。
「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鬥爭,男爵。」
「鬥爭?我是個老人,李昂,這恐怕不大公平吧。何況,我跟你或我的女兒都沒有過節。那些寶石屬於我所有。」男爵朝木盒揮揮手。「潔思偷走它們。鬧上了法庭,我也能證明它們是我的。」
李昂的視線不曾離開男爵。「不會有上英國法庭的一天,男爵。事實上,只要你回答莉娜一個問題和回答我幾個問題,你就可以上路了。對你來說就這麼簡單。我不要我的妻子被捲入醜聞之中。」他撒謊道。
「醜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男爵威嚴地說。
「如果有親人因謀殺罪受審,莉娜會很難堪。我不要她丟這個臉。」李昂停頓下來把一顆紅寶石扔到背後。「要找到它們全部可能得花掉你好幾天的時間。如果你不同意回答我的問題,男爵,我會把剩下的部分扔進灌木叢後面的小溪裡。那條小溪的溪水十分湍急。」
「不要!」男爵大叫。「你不知道你手裡的東西價值連城嗎?」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急切起來了。
李昂注意到男爵的右手緩緩地移向背後。男爵正要掏出預藏的手槍時,李昂已經以閃電般的速度從背心裡拔出手槍、瞄準和開槍了。
子彈射中男爵的右手,他的手槍掉落在地,李昂把木盒往地上一扔,從靴子裡拔出莉娜的匕首,在男爵疼痛的嚎叫尚未結束前,就衝上前去用匕首抵在男爵的喉嚨。
「莉娜要你說實話。她知道潔思沒有瘋,想要聽你親口說出來。」李昂突然把男爵往後摔倒,然後站在他上方等他抬頭往上看。「回答完我的問題後,你可以撿起你的寶石離開。你已經訂了前往西印度群島的船票,但我說服船長今天開船。他正在等你和下次漲潮,男爵。」
男爵瞇起眼睛。他凝視木盒良久,然後轉向李昂。他伸出舌尖舔過下唇。「我不需要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大家都知道潔思精神錯亂,等我去——」
「李昂,」莉娜喊。「我想他還搞不清楚狀況。」
「那麼讓我來幫他的忙。」李昂說。「男爵,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你哪裡也去不成了。我會割斷你的喉嚨,就像你割斷別人的喉嚨一樣。」
「你在說什麼?」男爵裝傻地問,把受傷的右手搗在胸口。
「得了吧,男爵,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李昂回答。「你逍遙法外這麼多年。難道你不曾有過誇耀自己技術一流的念頭嗎?以前當然不能,但是現在不同了。還是你連明知永遠不會受到處罰的罪行都不敢承認?」
男爵假裝掙扎站起,李昂看到他伸手進靴子裡掏出一把小手槍。他一邊舉槍一邊撲向李昂。李昂踢掉他手中的武器,然後再來一個側踢踢中他受傷的右手。男爵喊疼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男爵。我已經沒有耐性了。」李昂把匕首在兩手間扔來扔去。「潔思有沒有瘋?」
「莉娜——」男爵高喊。「你怎麼可以讓他這樣恐嚇我?看在老天的分上,我是你的父親呀!難道你沒有惻隱之心嗎?你真的希望他割斷我的喉嚨嗎?」
「不,父親,我不希望他割斷你的喉嚨。」莉娜回答。「我寧願他把你的心挖出來,但李昂有他的偏好,我只能由著他了。」
男爵瞪著女兒,緩緩地站起來,然後放聲大笑起來。「潔思沒有瘋。」他再度大笑,笑得莉娜不寒而慄。「但現在已經來不及採取任何行動了,李昂。」
「麥泰倫會認出是你偷偷接近篷車隊,不是嗎?」李昂問。
「沒錯,他會認得出我。」男爵呵呵低笑。
李昂用靴尖把木盒推向史德華。「回答完最後這個問題,你就可以離開了。黎斯賓滅門血案是你幹的嗎?」
男爵瞪大眼睛。」你怎麼會——」
「你騙過了我們的陸軍部,對不對?」李昂問,假裝欽佩而非厭惡。他在利用男爵的虛榮心,希望那個混蛋會鬆懈戒心而說出實情。
「我的確騙過了他們,不是嗎?我還靠黎斯賓出售秘密的錢過日子。沒錯,李昂,我比他們所有的人都聰明。」
「波特是你的共犯嗎?還是你單獨犯的案?」李昂問。
「波特?他跟其他人一樣愚蠢。我向來單獨行動,李昂。這就是為什麼我能活到今天和這麼有錢的原因。」
李昂覺得他再多看一眼男爵就要吐了。他朝木盒點個頭,然後退開幾步。「拿了東西滾吧!再讓我看到你,我會殺了你。」
男爵衝向木盒,打開盒蓋,草草往裡面瞄了一眼,愉快地哼了一聲,然後關上盒蓋。
「李昂,問完了嗎?」
理察和他的部下從藏身處走出來。
「你都聽到了嗎?」
「一字不漏。」理察拍拍李昂的肩膀,然後走向男爵。
「該死的混——」男爵咆哮,然後突然住口,惡狠狠地瞪著李昂。「我保證會使你的妻子以後抬不起頭來見人,我會在法庭上說她母親——」
「閉嘴!」理察吼道。「我們送你到碼頭,男爵。事實上,我和我的一個部下會全程護送你回到你的祖國。我相信你會受到盛大的歡迎。新政府一定會很樂意讓你接受審判。」
李昂沒有留下來聽史德華男爵要求在英國受審,他牽起莉娜的手,一言不發地走向他們的坐騎。
理察說的沒錯。他們不是循正規管道來伸張正義。史德華男爵將被遣返回祖國,在那裡接受他以前子民的審判。而那意味著死刑。萬一新政府同樣腐敗,理察和他的部下會親手解決男爵。
回到倫敦的寓所時,莉娜的臉色極其蒼白。李昂不顧她的反對,把她抱進臥室。
「你現在繼續睡覺。」他命令,幫她脫掉衣服。
「事情結束了。」她說。
「是的,結束了。」
「我壓根兒不相信潔思精神錯亂。」她穿上睡袍,摟住丈夫的腰。「壓根兒不信。」
她哀傷的語氣令他心疼。「我知道。」他哄道。「潔思現在可以安息了。」
「對。我喜歡想像她的靈魂現在跟達科他族在一起。也許她在等歡歡加入她。」
「我想『黑狼』不會喜歡你的希望。」李昂說。
「噢,他當然也會加入她們。」莉娜回答。她歎口氣,親吻他的喉嚨。「命運注定他和潔思要在來生相會。」
「對,命運。」李昂說。「現在你命中注定要停止每天早晚嘔吐。你做到了對你母親的承諾,理察會負責賣掉寶石和把錢分給該給的人。我們要回鄉下的莊園,你要變得白白胖胖。這是我的命令。」
莉娜努力服從丈夫的命令。她的嘔吐終於消失,她也長胖了,事實上,胖得有點過了頭。她否認自己懷孕了,直到她的否認變得荒謬絕倫。可憐的李昂對生產害怕得要死。莉娜瞭解他的恐懼。他曾親眼目睹蕾蒂飽受折磨。她最後難產而死,胎兒也死在她腹中。
莉娜先是否認懷孕,到了不得不承認時才開始勸導。她告訴李昂她很強壯,懷孕生產對女人是很自然的事,她骨子裡是達科他族人,因此很清楚如何使生產順利。達科他族的女人很少死於難產。
李昂駁斥她的每個論點。他告訴她她太嬌小,柔弱的女人必須經歷那種痛苦一點也不自然,她是英國人而非達科他族人。
諷刺的是,減輕李昂恐懼的竟然是他的母親。她提醒李昂,她的身材跟莉娜一樣嬌小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地為丈夫生下三個白白胖胖的嬰兒。
莉娜很感激她婆婆的幫忙。她再也不必威脅要把她的新知己拖進森林裡找個風水好的地點等死;李昂的母親終於承認她還不想死。她仍然喜歡談詹姆,但也會在其中穿插李昂和黛安小時候的事了。
狄凡來探望莉娜。他在莊園住了一個月,然後帶著李昂送給達科他族的六匹好馬離開。三個熱愛冒險的年輕人自告奮勇同行和幫忙狄凡。
狄凡的勸導有助於減輕李昂對莉娜的擔憂。但傳教士一走,李昂又故態復萌地對每個人橫眉豎眼和粗聲惡氣。
家庭醫生溫特男爵在莉娜預產期前的兩個星期搬進宅邸。莉娜無意讓醫生幫她接生,但溫特醫生的存在令李昂鎮定。
陣痛在晚餐後開始,一直持續到深夜,莉娜撐到最後一刻才叫醒丈夫。李昂只來得及睜開眼睛和照莉娜的指示去做,幾分鐘後他就懷抱著他剛出生的兒子了。
莉娜累得沒力氣喜極而泣,所以當他們的小戰士吼叫著他的憤慨時,李昂替他們兩個人掉眼淚。
他想給兒子取名為「丹尼」。
她說什麼也不答應,她想給兒子取名為「尖叫黑鷹」。
李昂說什麼也不答應。
最後他們各讓一步。李昂侯爵的繼承人在洗禮時,被命名為「達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