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鳳撫著額頭,啼笑皆非。
只不過要她去南郡王府作客,有那麼悲慘嗎?何況同行的還有徐海城、阮非雪、徐悠萍,她和徐巖則決定晚些時候再去。
「嗚……晚兒要和師娘在一起……晚兒不要離開師娘啦……」
「傻丫頭,難道妳嫁人師娘也要陪嫁嗎?」不過,聽得很窩心就是了。她生的女兒一點離情依依也沒有,像囚鳥飛出籠子似的興奮。
「師娘……師娘……」她還在抽泣著。
真是個傻丫頭,哭得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淚流滿面,慘兮兮的,如果南無春見到了,還會堅持他昨夜的提議嗎?
曲鳳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拭去弄晚的眼淚,將沾在她臉上的髮絲撥到她耳後,心想,為了晚兒的未來著想,該狠下心腸時,她也要狠一狠才好。
「晚兒,妳還是怕著妳大師兄嗎?」男人生而有威儀,是他的錯嗎?
「嗯嗯。」弄晚抽抽噎噎地回答。
「晚兒,妳別看妳大師兄表面上威風凜凜,其實他的身世非常曲折可憐。」曲鳳考慮了一下,決定反其道而行,破除弄晚的心魔。
「什麼?」弄晚睜著茫然的淚眼,吸了吸鼻子,不解道:「師娘,我聽不懂,大師兄怎麼會可憐?」
「無春是個可憐的孩子!」曲鳳誇張的歎了一口氣。
弄晚果然忘了要哭,好奇死了。高高在上的南郡王會可憐?
「晚兒,接下來師娘要告訴妳的事,妳聽完之後放在心底,切切不可向旁人提及,包括妳師兄師姊們,都不能讓他們知道;而且,在妳大師兄面前,最好也裝作不知情,免得妳大師兄難堪。」
感覺上似一則江湖秘辛或宮廷秘密即將揭曉,弄晚突然覺得壓力好大。
「師娘,我不要知道好了。」她不是很好奇的人。
曲鳳當作沒聽見,悠悠往下說:「其實,無春並非老郡王的親生子。老郡王在世時,和王妃感情彌篤,可惜兩人之間一直沒有孩子,當時老郡王的胞弟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南永真,原本等孩子滿週歲,就要奏請皇上恩准日後由南永真繼承郡王爵位,誰知,皇上卻突然下旨老郡王收養一名三歲的孤子,並賜名南無春,待老郡王百年後,由南無春繼承爵位。」
「啥?」猶如雷打在她的腦袋上,教弄晚一陣頭昏眼花。
偉大的大師兄,竟不是老郡王親生的?
曲鳳再接再勵。「皇帝的聖旨,誰敢不從?老郡王即使心裡不太樂意,也只有遵旨收養南無春。所幸無春天資聰穎,學什麼都舉一反三,慢慢的就得到老郡王的歡心,尤其王妃更將他視如己出,疼愛有加。
「但是,南郡王府的其它人呢?真的能接受無血緣的孩子繼承南郡王府的爵位和財產?妳大師兄小時候曾三次差點死於非命,最後老郡王怕他朝不保夕,便透過關係,讓無春拜在妳師父門下,學會保命功夫。」
真可憐,被老郡王收養又不是他自己作主的,要怪也該怪皇帝才對。弄晚心中波濤洶湧,澎湃激盪著。她成長於徐家莊,武功沒練成,正義感可不缺,覺得大師兄也太冤了。
「大師兄與其給老郡王當兒子,倒不如跟我一樣,只是師父、師娘的徒兒,反而比較幸福呢!」弄晚單純的說。
「妳這個孩子,說話真教人喜歡。」曲鳳笑瞇了眼。
「本來就是嘛!做師父、師娘的徒兒,可以得到師父、師娘的關心與疼愛,不但被視如己出,也沒有人會害我啊!大師兄真可憐,反倒要提防『家人』的陷害。」
「不只如此,他繼承王位之後,要負責一大家子人的生計問題,那些『家人』毫無顧忌的奢華度日,每個人都理所當然的跟他要錢花,光是南永真一個月就要五百兩銀子的花費,還嚷嚷不夠塞牙縫兒。」
「一個人就要花五百兩銀子?」那是窮少女的天文數字,而人家只用一個月。
「唉!妳總算有點瞭解妳大師兄是多麼令人同情,他表面上的堅毅剛強,實是不得不如此,只因他肩負的責任與壓力太重了。」
也對,一個人活得不輕鬆,自然不會有愉悅的笑容。
哀兵政策有點奏效了,曲鳳再乘勝追擊。「晚兒,雖然妳大師兄『施恩不望報』,但妳身為人家的小師妹,就不願意給妳大師兄一些些溫情?即使一個溫柔的微笑也好,稍微親近他也好,都可以使他寒冷孤獨的心得到一點屬於『家人』的溫暖。」
弄晚慚愧的低下頭。「也對,我們也算是大師兄的家人。」而她,居然忘恩負義的老當他是「可怕的大師兄」。
「妳能明白就好。」曲鳳面露欣慰的笑容,再接再勵。「即使妳一直沒給妳大師兄好臉色看,但他對妳真的很有心。其實,這回無春邀請大家至南郡王府作客只是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接妳去王府長住,又怕妳不肯一個人去,所以便邀大家一起去。」
「為什麼?」弄晚驚訝的抬起臉。這是毫無道理的事。
「還不是為了妳的身子著想。」曲鳳不疾不徐的淺笑說道:「無春他有一位表妹隨神醫研習醫術,十分有心得,加上本身天資好,他的表妹據說已被神醫視為衣缽傳人。
「那位表妹近日將回京省親,可能會待上大半年,所以無春想接妳回府長住,方便由他表妹幫妳調理身子,看能不能讓妳擺脫掉苦藥,至少不要常吃。」
弄晚呆了下,靈動的大眼眨了眨。
「妳想,妳大師兄是不是最疼愛妳的人?雖然他不曾宣之於口,就怕妳會產生報恩的心情,所以他總是默默地做一切為妳好的事。」
仔細想來,的確如此。
原來大師兄是面冷心熱之人啊!弄晚好慚愧自己對大師兄一點也不瞭解,光只記得他灌她喝藥時的恐怖面容。
她好想哭,原來自己才是最小人的那一個,真該拿塊豆腐撞死謝罪。
曲鳳又有些不忍了,弄晚看起來是那麼美又那麼脆弱。「晚兒,不要辜負無春的一番好意,有個女大夫在妳身邊,妳一定會比現在更健康。」
一種微微甘甜的感覺充溢胸中,弄晚想著大師兄英俊而威嚴的臉龐,多少重擔壓在他肩上,實在想不到他會那麼細心地注意到她的需求。
「晚兒?」曲鳳溫柔地喊她。「明日隨妳大師兄回京,聽話。」
「師娘,晚兒明白了,我會乖乖聽大師兄的話,那位女大夫要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等身體好了,才有能力孝敬師父、師娘。」
「真是個傻妞!只要妳平平安安的,日後覓得良好的歸宿,師父、師娘就會感到莫大的安慰。」
弄晚睜著清澈無辜的眼睛,輕聲道:「師娘在取笑晚兒了,像五師姊與七師姊均才德兼備,又適宜生兒育女,才是男子的良配。」
「妳才是個好姑娘啊!而且只要身體調理得宜,並不妨礙妳做賢妻良母。」
弄晚搖搖頭,不敢奢想,哪個男人耐煩伺候病榻?
曲鳳心想如今說這些都嫌早,便不再多言,她想交代的是另一件事。
「晚兒,妳覺得海城與非雪相配嗎?」
「二師兄和五師姊?他們早已是一對兒,大家都看在眼裡,不敢當面調侃而已。」弄晚吐吐小舌,非常可愛。
「原來大家都知道啊!」
「師娘不知?」
「不,師娘早已看出我那蠢兒子對非雪是情有獨鍾,非卿不娶!師娘疑慮的是非雪可有相等的情意,非海城而不嫁?」藏在心底的這些話,對丈夫也不好宣之於口,曲鳳卻可以在弄晚面前抒發。
「師娘為何這麼想?」她難掩訝異。
「但願是我多慮了。」低頭沉思了片刻,曲鳳歎息道:「非雪是個好孩子,比我自己生的女兒美麗、聰慧、才華洋溢,但也比較心高氣傲。她與海城朝夕相處,我相信她對海城是有感情,放眼週遭,也只有海城配得起她吧!
「然而,每回有無春的消息,我就發覺她比任何人都興奮,即使有心壓抑,我也感覺得到她芳心悸動,畢竟她也是我一手帶大的,怎可能不察覺到她的幽微心思?等到無春真的來了,就見她拉著海城或拉著萍兒找無春敘舊,雖然她想盡量做到不著痕跡,卻騙不過師娘這雙世故的眼。非雪她,在暗戀著無春哪!」
弄晚細微地抽了口氣,為之一愣。
阮非雪不像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人嘛!
沉默了半晌之後,曲鳳又悠悠道:「當然,師娘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猜錯了。晚兒,幫幫妳二師兄,不要讓他失去摯愛的非雪,他會發狂的!一旦海城出了什麼事,妳師父與我日後又能倚靠誰呢?」
「不會的,師娘,二師兄與五師姊一直都感情很好。」
「我試探過,在你們啟程去南郡王府之前,先為海城與非雪訂下鴛盟,海城先是興高采烈,後來非雪暗中踩了他一腳,海城又改口說等回來再說,不想辦得太急促簡陋。」曲鳳感歎兒子還沒結婚已被吃得死死的,但母親的私心總希望兒子獲得幸福。「非雪在為自己的『暗戀』留一條退路,如果我猜得沒錯,此去南郡王府,非雪會找機會試探無春對她是否有情,只要明白自己完全沒有機會當上南郡王妃,非雪才會心甘情願嫁給海城吧!」
弄晚鎖了眉,感到好悲哀。如果實情真如師娘所言,癡傻的二師兄情何以堪?
「不會的,五師姊一定深愛著二師兄。」
「但願如此。晚兒,師娘沒法子與你們同行,這些說不出的心事也只敢透露給妳聽,妳且放在心上,這一路上若有異狀,妳隨機應變的幫幫妳二師兄吧!師娘求妳了!」
「師娘,您別折煞晚兒了,晚兒自然是聽師娘的。」花弄晚或許是徐家莊裡年紀最小的一個,但早經苦難,其實是最懂事的一個,與曲鳳情同母女,比徐悠萍更貼心聽話。
「師娘先謝過妳了。」曲鳳欣慰地抱抱她。
好可憐的師娘!好可憐的二師兄!好可憐的阮師姊!還有,好無辜的大師兄啊!弄晚平靜地想著,卻似有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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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王爺。」
「起來吧!出門在外,不必行這些虛禮。」
「遵命。」
南無春為了尊重師父、師娘,每年來都沒讓雙衛與雙婢一起住進來伺候他,而讓他們住在不遠處的農家寄宿,自己以「徒兒」的身份回徐家莊行弟子禮。
南無春恭身向徐巖、曲鳳道別,並約好日子在南郡王府恭迎大駕。
徐巖撫鬚點頭。「自己路上小心。」
曲鳳把病弱的弄晚交到他手上。「好好照顧晚兒,師娘很擔心她會禁不住顛簸之苦,萬一又病了……」
南無春忙道:「請師娘放心,我已飛鴿傳書讓表妹快馬趕來,明天或後天便可與我們在半途會合,有她照顧小師妹,萬無一失。」
「師娘。」晚兒依依不捨,多年來不曾離開師娘身邊,感情上的依賴使她難分難捨,加上昨日聽到師娘說的那番話,今她一夜輾轉反側,沒睡多少,有點暈眩,有些精神不濟,若非南無春扶著,早暈倒了事,那就可以不用去了。
南無春不讓她有機會反悔,揚聲道:「流霞、寒嫣,本王將花弄晚姑娘交給妳們了!記得臨行之前,本王慎重告誡妳們的話?」
「雙婢不敢忘。」流霞、寒嫣齊聲道,連忙小心翼翼地左右扶著弄晚。
原來王爺要她們以命相護的是這位病美人哪!流霞與寒嫣忠心耿耿的接受自己的使命,從今以後,花弄晚亦是她們的主子。
南無春溫情的眼對上弄晚驚訝的眸,含笑道:「小師妹身子弱,流霞、寒嫣是專門伺候妳的婢女,妳說的每一句話,她們不得違抗,妳有任何需求,她們需立刻照辦,若是不從,打殺了了事。」
弄晚更是瞪大了眼珠子。大師兄是暴君?
「奴婢一定竭心盡力的服侍小姐,請王爺放心。」
「很好,扶小姐上車,先安頓好。」
「是。」流霞與寒嫣忙扶著弄晚往廳外走,大門口除了數匹駿馬,還有一輛大馬車等候著,車裡佈置得十分舒適,弄晚甚至可以躺下來休息。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既然無法反抗,只好處之泰然的接受未知的命運。好累喔!弄晚打了個呵欠,委實有些睏倦,睡意席捲而來,她也不反抗了。
流霞與寒嫣互視一眼,笑了。這位小姐很天真呢!十五、六歲的年紀,似一朵未經俗世污染的白蓮,令人想疼愛,她們有點明白王爺的心了。
未幾,南無春掀開簾子,瞧見弄晚的睡相,笑得眉眼皆柔,雙婢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冷酷的南郡王也會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放下簾子,南無春又是一臉端嚴之相,翻身上馬。「啟程!」由周易、寒德輪流駕車,徐海城、阮非雪、徐悠萍騎著馬同行。
阮非雪一肚子疑問,低聲問徐海城道:「小師妹明明就不想去,為什麼師娘與大師兄都堅持她非去不可呢?」
「我問過我爹,他們說大師兄有一位表妹拜在神醫門下,醫術十分精湛,尤其專攻婦科、疑難雜症,大師兄想接小師妹回府給他表妹醫治。」
「原來如此。」阮非雪溫柔地笑了。「大師兄是一番美意,但似乎有欠周慮,小師妹身子虛弱,可以請女大夫來徐家莊為她診治,免去她奔波之苦。」實在是大師兄待小師妹太過與眾不同了,那樣慎重其事地將弄晚交由雙婢伺候,宛如掌上明珠。
不懂啊!大師兄何以厚待小師妹?
「我聽爹說,大師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師妹好,畢竟小師妹的身體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醫好,待在南郡王府比較方便,不論多珍貴的藥材都隨手可得,而且那位女大夫是他姑姑的女兒,特地回家省親,受托醫治小師妹是賣大師兄的面子,不肯遠行至徐家莊。」
阮非雪聽了這番解釋,心底比較沒疙瘩。
徐悠萍在一旁全聽見了,怪道:「阮師姊好像不樂見小師妹同行?」也不想想,小師妹今天病弱的身子,在場的人都有責任,卻從不見阮非雪有一絲愧意,亦不曾為小師妹熬煮一碗藥。
她聲音也恁大了點,前頭的南無春回眸看了一眼,顯然聽見。
阮非雪忙道:「我哪有,只是擔心小師妹受不住。」
徐悠萍朗聲道:「阮師姊就是這樣懷疑大師兄的本事?大師兄若非有十足十的把握,怎敢貿然行事呢?」她縱馬上前笑問南無春,「我說的對不對,大師兄?你一定可以保小師妹一路平安抵達吧!」
「承七師妹的金口,五師妹是多慮了。」牽動嘴角,笑得冷冷的。
將來誰不幸愛上這張臭臭的閻王臉,肯定要有很強的心臟!
徐悠萍笑容闊大,非壓倒閻王的冷臉不可。「大師兄別這麼拘謹,我們年紀都比你小,直呼名字即可。」
「禮不可廢!原諒愚兄被王府的禮教給框死了。」
「呵呵呵,一句話便堵住我,不愧是人人景仰的大師兄。」徐悠萍有點接不下話了,這男人已嚴肅到無趣的地步,若非貴為南郡王,哪家姑娘會搶著要嫁他?然而以世俗的眼光來看,他可是萬里挑一的金龜婿,不過,不保證幸福美滿就是了。徐悠萍壞心的想著。
默默走了兩個時辰,極少有話。
阮非雪苦無機會可以親近南無春,只有抱怨著,「為了配合馬車的速度,無法快意馳騁,好悶哪!」反正馬車有雙護衛駕駛,只要約定好投宿地點,他們可以快馬先行,不用委屈自己當保鑣。
徐家兄妹都有此意,只是臨行爹娘有令,出門在外一切聽大師兄的。
南無春朗朗道:「愚兄已派人一路打點好,今晚投宿於安陽的太平客棧,師弟師妹可先行前往,遊覽沿途的景色,並逛逛安陽的市集。」
「好耶!好耶!」徐家兄妹喜形於色。
阮非雪期期艾艾道:「大師兄不一起去?」那還有什麼意思?
「愚兄受師娘重托,不能棄小師妹不顧,必須護她周全。」南無春淡笑,笑意不及眼眸。「師弟師妹難得出遠行,自當盡興地玩,不必顧慮太多。」
「大師兄,我也願意……」留下來啊!
「去吧!」南無春斷然道:「二師弟,五師妹與七師妹由你照顧了。」
「這個自然。」徐海城朗笑道:「非雪、萍兒,我們先行一步了。」快意江湖是什麼滋味,他早想嘗嘗看了。
「駕!」徐家兄妹快馬先行。
「非雪,跟來啊!」徐海城回頭喊。
眼看大師兄絲毫沒有挽留她的意思,阮非雪賭氣的追上徐家兄妹,馬鞭一揚,騎得飛快、飛快。
好懊惱啊!只要他對她有一丁點意思,他可以找一千個理由挽留她,為兩人製造獨處的機會。可是他沒有,難不成他是大木頭?
南無春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沉,皺了皺眉頭。女人暗戀他是什麼德行,他心知肚明,平素嚴酷的臉在這種時候就發揮了很大的功用。
阮非雪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因為他是一位高權重的南郡王嗎?太可笑了!正直開朗,家世清白的徐海城,才是女子的良配啊!
但願她能實時清醒過來,明白像二師弟那樣情深義重的郎君很難再遇到了。
好自為之吧!他沒什麼同情心。
車廂裡,躺在軟榻上的弄晚發出不適的呻吟聲,南無春立即下令停車,然後躍下馬背,走上前打開馬車的門。
「王爺。」
「小姐怎麼了?」他專注的眼眸難掩心疼的凝視在弄晚皺眉呻吟的小臉上。
「小姐似乎不習慣坐車,有點頭暈。」流霞無奈道。
才第一天的旅程就暈了,接下來怎麼辦?
「下車休息一會兒,吹吹風就好了。」南無春伸出手要扶她下車。
直到此刻,弄晚才後知後覺馬車已經停下。
「大師兄……」她囁嚅道,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下來。」
她睜大眼,水眸瞅望著他,感覺上大師兄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他竟然對著她微笑,那抹微乎其微的笑容淡去了他慣有的冷酷,凸顯了他俊美之外的男性剛毅。原來大師兄是很好看的!她第一次這麼覺得。
南無春攙扶著讓她下了馬車,等她雙腳站穩了地面,才放開她。
「頭很暈嗎?自己走沒問題吧?」
「我沒事。」真是太丟臉了,成天只會給人家添麻煩。
「妳別太勉強,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說出來。」
「好的,大師兄。」
「走吧!到前面樹林走一走,吹吹風,看會不會舒服一點。」
兩人結伴同行,南無春不經意的放慢腳步來配合她,雙婢跟隨伺候。
太陽的光芒從樹林外照射進來,葉子在閃爍,鳥兒啁啾著,空氣沁涼沁涼的,一切是多麼祥和寧靜。
的確舒服多了,弄晚拾回平靜的心,不再顰眉。
樹下有一顆大石頭,南無春眉一挑,對雙婢使了個眼色,流霞取出懷中的手絹鋪在大石上,寒嫣扶著弄晚坐下來,含笑道:「請王爺和小姐在此歇腳,雙衛在生火了,奴婢去烹茶過來。」
弄晚不曾給人家亦步亦趨地服侍著,只有任憑擺佈,難免有點不知所措。
南無春微笑的凝視她白如雪的笑容。「小師妹若不反對,就在此地午膳。」
「一切但憑大師兄吩咐。」弄晚害羞的垂下頭,真是好不習慣如此溫文和善的大師兄,印象中他總是板著臉的。
雙婢得到指示,便趕緊去忙了。
樹林裡靜悄悄的,只有清風拂動枝葉的沙沙聲。
弄晚有些不自在的說:「大師兄,我去幫忙準備午膳好了……」
「別動!坐好。」威嚴的指令一出,弄晚動也不敢動。
「我說小師妹,晚兒姑娘,」他彎下腰,與弄晚齊高,她幾乎有些難以呼吸,感覺自己的臉頰熱起來。「趁此機會,我告訴妳一點王府的規矩。」
「好……好。」她從他眼中,看見自己的茫然無措。
「當妳身體好的時候,我不介意妳弄一點吃的,滿足我的口腹之慾;但一日三餐,一大家子要吃的,則不勞妳動手,否則廚子就會被本王開除,明白嗎?晚兒。」聲音不怒自威,充分顯露他不容違抗的威嚴。
意思是在王府裡頭,她若要下廚,只能為他一人下廚。好怪的規矩!
「煮給師兄師姊們吃也不行?」
「不行。」
「為什麼?」
「那不是妳該做的事。」低吐一句,堅定有力。
弄晚瞠目,眸子如迷霧一般,小嘴微張,使那張小臉顯得更稚嫩。
她完全不明白大師兄在想些什麼,心頭浮上一股悶氣。大師兄一定是怕她笨手笨腳的弄壞王府裡的東西……
「停止妳的胡思亂想。」單純的小臉蛋明明白白寫著她在想什麼,南無春挑了挑眉。「妳隨我回府,便是我府中的貴客,這世上豈有教客人下廚的道理?」語氣透著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柔和。
眼睫緩緩抬起,妙目中有著釋然,弄晚低聲道:「我以為大師兄是嫌我笨手笨腳,我也好擔心會弄壞府上貴重的物品。」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小師妹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妳一向比其它師妹細心伶俐,女紅、廚藝均是一流的。」
「我這沒用的身子是辜負了師父一世英名,只能做做女紅,弄點好吃的來打發漫漫長日。」語氣透著淡甜,安詳卻教人心疼。
「晚兒,」南無春眉眼認真至極,低沉道:「那年,師父、師娘若不是陪我回府奔喪,也不至於延誤了醫治妳的時機,累妳帶下一身病根。」
「大師兄,你千萬別這麼說,也別這麼想。」她吐氣如蘭,悸動道:「二師兄也是,一直在責怪自己,這麼多年來他疼我比疼七師姊多,其實,誰都沒有錯啊!
「大師兄的爹尊突然仙逝,回府奔喪是盡孝道,何錯之有?師父、師娘怕你有意外,陪你回府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自己不好,硬是要跟著二師兄他們出門,誰也料不到會碰上壞蛋欺負老百姓,二師兄學了一身好武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武者風範,又豈能怪他?」
「晚兒。」冷肅的臉龐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憐惜。
她咬了咬唇,垂著眼眉,幽幽歎道:「其實我常想,那年我若傷重死亡倒也一了百了,大家傷心個幾日幾夜,懷念小弄晚一年兩年,倒也乾淨。勝過像現在這樣,拖拖拉拉的活著,連累大師兄花費數不清的金銀去搜購藥材,害得二師兄老是對我心懷愧疚,更可憐了師娘常常衣不解帶的照顧生病的我,我真的不喜歡這樣子……我不喜歡……」沒來由的一陣酸楚,她眼眶發熱,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
她沒怪過任何人,命運如斯,她甘心承受,只懊惱著要連累別人。
南無春的一顆心絞得死緊,想也不想,長臂伸出,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緊緊抱住,大掌順勢撫揉她的長髮。
「妳這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麼!妳如果死了,我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他聲音瘖痖,雙臂圈緊,將她的小臉按在胸膛上,彷彿想將那嬌軟的身子揉進自己身體裡。
這樣的擁抱,結結實實地。弄晚心中陡熱,兩頰霞紅,避無可避,方寸如火,只能軟綿綿地偎在他懷裡。
不明白呵!分明她最怕大師兄那張嚴肅的臉,卻能對著他吐露心事。
渾沌哪!此時此刻,大師兄真情流露又是為哪樁?
「大師兄……」她眼珠往上吊,也只瞧見他的胸膛,怯怯地喚了一聲。
「妳不能死!妳絕對不能死!」他說得那麼堅定有力,撼動了她心底深處。
那麼不希望她死掉嗎?好感動,好感動。
心緒極少這麼忐忑,鼻中儘是男人的氣息,弄晚感到陌生極了,慌亂極了,可是,又有一種微酸微甜的感覺瀰漫心田,使她溫順地靠近他溫暖的胸膛裡。
以為是最兇惡、只會強灌她喝下苦藥的大師兄,讓她害怕恐懼了這麼多年,原來只是希望她好好活著,一點也不嫌棄她是累贅。
一時間心緒起伏,滿滿的感動在心間,帶著自己也難以明白的酸澀。誰會喜歡這麼一副不中用的身子?常常自己也厭惡三天兩頭便病倒在床上,長年累月下來,活著真是無趣!
沒有人跟在她身邊照顧,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活下去,這樣一無是處的花弄晚,連自己都感到厭煩,又有誰會喜歡呢?
以為這世間只有師娘無怨無悔的照顧病榻中的她,如今想來,大師兄一樣待她至誠,用龐大的財富延續她的壽命。這樣的情義,她如何償還得起?
這麼好的大師兄,她怎會懼他如虎呢?思之真是汗顏!
「晚兒,好好的活著,大師兄會想辦法醫好妳。」稍稍放開她,雙手仍扶著她纖細的肩膀,南無春看著她的眼神堅定不移。
短短兩句話,隱含了多少用心與情意?
她笑了,嘴角綻成春花似的香甜。
病弱的弄晚不曾有過男女之情的綺想,只是心跳如擂鼓,不知不覺的感到心頭一片暖洋洋,即使大師兄只是在安慰她,也夠她開心了。
只要不常常病著,把苦藥當開水喝,她已心滿意足了。早已學會不去癡想著像阮非雪或徐悠萍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練就一身好本領,她只奢求像普通姑娘那樣偶爾出門散散心,別老是困在家裡。
心思翻轉,她才納悶怎麼沒見到他們三人?
「大師兄,二師兄和師姊他們呢?」綿綿的嗓音,困惑地問。
「他們先行一步,到投宿地點會合即可。」
「哦。」小臉蛋微垂。
「怎麼?」他挑眉詢問。
「我在想,騎著一匹駿馬跟在馬車旁邊『散步』,人悶馬也悶,大師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倒教我深感愧疚。」方纔的真誠坦露心底話,使弄晚不再畏縮恐懼,可以坦然與南無春相處。
「妳想差了。」他負手而立,語氣持平。「快馬騁馳固然爽快,卻也失去了欣賞沿途景色的興致,比如這座樹林子,雖然無名,瞧著卻舒心愜意。二師弟他們只顧著風馳電掣,平白辜負眼前好風光,到底是誰吃虧了?」
他垂首微笑,陽剛氣息中夾帶絲縷柔軟,瞧得弄晚又一陣心慌。
不過她總算明白了,大師兄不管為她做了什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做得不著痕跡,不使她心裡添亂或有負擔。
原來只消除去畏懼的心態,一切便能看得更清楚。
弄晚心中一片激盪,久難平息。
恰巧雙婢送來午膳,往地上鋪了一條色彩繽紛的絲毯,擱一張行軍用的小方桌,擺上器皿與熱騰騰的午膳,為王爺準備一蓋碗的碧螺春,為小姐多添一碗人蔘雞湯,然後恭請王爺與上姐上座。
郊野之地,短短的時間,熬得出人蔘雞湯?
流霞善解人意道:「王爺吩咐奴婢事先熬好帶著,只須溫熱一下即可。」
「多嘴。」南無春揮手讓她們退下,自去用餐,免得耽擱起程時間。
弄晚不再彆扭,輕輕道:「多謝大師兄費心。」捧起人蔘雞湯,一匙一匙的慢慢喝完。
南無春看著她乖乖喝下,嘴角含笑的夾一隻烤雞腿給她。
清風徐徐,枝頭的鳥兒鳴唱著,心靈平靜極了,也舒坦極了。
「我們好像在野餐喔!」弄晚孩子氣的笑了起來。
「妳喜歡就好,多吃一點。」
「這是我第一次野餐呢!」
「等妳身體好一點,我會常帶妳出門遊山玩水。」
「真的嗎?我好高興喔!」
天真的嬌語,甜美的笑容,南無春貪婪地想全部擁有。
「晚兒。」
「嗯?」秀秀氣氣的啃著雞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
「我喜歡妳這樣子跟我說話,把我當親人一樣,希望妳不要再怕我。」
「不會了,以前我不瞭解,現在我明白大師兄總是為我好。」唇瓣緩緩畫開一抹甜甜的笑,弄晚表情認真的說:「徐家莊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親人啊!大師兄,你說對不對?」
「對。」尤其是妳,花弄晚!他在心裡補足了這一句。
「既然我們是親人,我可不可以跟大師兄商量一件事?」為了師娘跟她說的那番話,她已經煩惱了一天一夜。
「妳說。」他不要看見她眉宇泛愁。
「先說好了你不可以生氣。」
「我永遠也不會對妳生氣。」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抹笑。
「我跟你說喔!大師兄……」花弄晚將昨晚曲鳳告訴她,阮非雪極可能在暗戀大師兄,卻又放不下二師兄對她的好,曲鳳很擔心徐海城會受到傷害……等等說了一遍。「師娘要我見機行事,一定要幫助二師兄贏得五師姊的芳心,可是,我到底該怎麼做呢?我一點主意都沒有。」小小聲地,但聲音裡卻充滿著憂慮。
南無春的心激盪著,翻騰著。
此刻,他氣惱無比!
為什麼要告訴弄晚這種無聊事,讓她承受多餘的壓力?阮非雪暗戀他又如何?追求女人他沒經驗,拒絕暗戀他的女人,他可是拿手得很。
「大大大師師兄,你你你生氣?」他一板起臉,她又本能地口吃。
「沒有,大師兄沒有生妳的氣,而是氣師娘不該告訴妳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你怎麼可以生氣師娘呢?」
「沒有的事,師娘怎麼可以胡亂猜測?這對二師弟與五師妹都不公平。」
「你是說,五師姊沒有暗戀你?」
「我沒有感覺到她在暗戀我,她與二師弟才是天生一對。」南無春說謊面不改色,反正只要女方沒親口表白,他都可以裝傻。
「太好了!這樣我就不必煩惱了,晚上可以好好地睡覺。」
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剎那間,弄晚感到心中的大石頭被移走了,很輕鬆。
南無春看著她單純的小臉上重新綻放笑紋,更加強了保護她的決心。
弄晚是他的!沒有人可以傷害他的弄晚。
看著她嬌美溫柔的容顏,南無春在心底無聲的宣誓著所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