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凌兒』小姐嗎?」男聲帶著遲疑問道。
「我是……」她的忐忑轉為深深的疑惑,該是由連顥手機撥打出的電話,為什麼傳來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連先生在路上出了車禍,車子受到嚴重撞擊,他受了傷,現在陷入昏迷。我們聽見他昏迷時一直喊著『凌兒』,而連先生的手機裡,你的名字和電話排在第一個,能否請你馬上到醫院來一趟……」電話另一端的警察試圖對她解釋,為何會打電話給她的原因。
整個身體僵直得像石塊,她怎麼也無法想像,他竟出了車禍,甚至在昏迷中仍呼喊著她的名字?!
她不相信!不相信!
他怎麼可以讓自己生命危險,那樣強壯的肩膀、寬厚的胸膛……不!她不信!
來到醫院,一個警察走到他們面前,簡單確認他們認識連顥後,隨即指著床簾暗示兩人走去。
她摒住呼吸、腳步遲慢,她擔心她的惡夢成真,這會讓她硬撐起的防護倒塌。
遲疑了好似一世紀之久,刑宇凌才緩慢的拉開床簾。
一見到躺在病床上的連顥,她驀地紅了眼眶。他臉上有大片的擦傷,頭部甚至被繃帶層層包裹,赤裸著上身,右臂繃帶染了刺目的血紅……
到底是怎麼了?
她著急的四處張望,不明白為什麼沒有人來告訴她,連顥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了?
他會死嗎?傷勢嚴重嗎?
一想到他可能會離開她,她就慌亂得幾乎昏過去,但是她冷著臉,竭力隱藏起她的驚慌,就怕一不小心情緒潰堤,她會在急診室裡失控的大聲號哭。
「凌兒……凌兒……」
低聲的呼喊來自連顥口中,他依舊昏迷著,失去血色的唇無意識低喃。
刑宇凌美麗的眼完全失去光采,驚懼又感動的淚水在眼眶打轉,看著他昏迷中的消瘦臉龐,因為不適而蹙緊雙眉,她不由得伸手輕撫他微亂的發,淚水終於滾下臉頰。
「連顥、連顥,醒一醒、醒一醒啊……」她輕聲呼喚著,彷徨無助,淚水像開了閘似的不停流下,她只能用手背拭去眼淚,一次又一次。
邵震廷不像她一樣失了主意,他主動找來醫師,瞭解病情之後才又重新回到病床邊。
「他沒事,只是因為腦部受到撞擊,一下子失去意識,還好車子有安全氣囊,沒讓他受到太大的傷害,不過他沒系安全帶,所以上半身有多處擦傷,他右臂有個比較大的撕裂傷,縫了十幾針。」
「是車窗破了的關係嗎?」她拭去眼淚,疑惑的問。
邵震廷搖搖頭,示意她看看床腳下,放著一塊染了血的殘破畫布。
「這幅畫本來是鑲了框的,結果被他一撞全碎了。」
刑宇凌一看,手緊緊摀住唇,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那是一個身著古代宮廷服、手挽緞扇、一頭金髮,還帶著面具的美麗公主……
那是她,那是在威尼斯時的她。
她心痛的緊閉上雙眼。
他好傻、好傻!
她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為什麼他還……
她的心被狠狠撼動著,他的深情,她還得起嗎?
「我想,你們大概不需要我留在這裡。」邵震廷雖不談感情,但一個人真情至性的表現,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好似有一股情愫緊緊將他們兩人圈在一起,那是他無法插入、也不想插入的一個圓圈。
刑宇凌回頭看他,只是抿著唇不發一語。
眼前冷峻的男人,是她以結婚為前提,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可躺在床上,滿臉傷痕,正陷入昏迷的連顥,卻是被她以原則、理智問題摒棄交往的男人……
其實,既然他已無大礙,那她沒有留下的必要,只是……她怎麼也走不開身,她的心被他完全揪住了。
邵震廷離去前還體貼地拉上床簾,留給兩人一個完全屬於他們的空間。
刑宇凌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除了他,她再也聽不到其它聲音。
「我跟你分手、不想見你,你卻突然出了車禍,你是故意要我走不開嗎?」她輕聲低問。「你是存心要我內疚嗎?」
她貼近他,將頭擱在他寬厚的胸膛,長髮散在他的頸際,就這樣偎著他,她的心痛得一塌糊塗。
為什麼……為什麼只是這樣靠著他,就能讓她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暖,想起最近這些個夜裡,她一個人獨眠,像是被他養成了壞習慣,聽不到男人熟悉的心跳聲,她總是翻來覆去不成眠。
她困惑了。
連顥說愛她,她不肯相信,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好,能好到讓他真心對待,所以她否定他的愛情。
又因為她對未來另一半早有計劃,所以她告訴他,他不是她想嫁的對象,狠狠的傷了他之後,轉頭離去,來到另一個男人身邊。
她走得灑脫,還拚命說服自己,她對連顥,其實並沒有太多感情,只是……
被他的深情所感動,這樣算愛嗎?
因為他受了傷,就心急如焚,疼得像是要喘不過氣,這樣算愛嗎?
這樣靠著他,她就滿心的溫暖,再也不想離開,這樣又算不算愛呢?
她的迷惑愈來愈深,卻不想急著釐清。
只想留在他的身邊,就算是再一會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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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了很久,麻醉藥慢慢退了,連顥的眉蹙得更緊,因為察覺了全身的刺疼酸痛。
入眼可見粉色窗簾,他皺起眉,一下子沒意會到自己在哪裡,鼻端有著隱約的茉莉花香……是誰?
他微轉頭,察覺頸項邊有熟悉的黑髮纏繞,低頭一看,一個小人頭,正趴在他的胸口。
是夢嗎?
他真的在做夢嗎?
全身幾乎快散盡的骨頭,一陣一陣疼痛提醒他這不是夢,他慢慢想起來,那一台急速衝來的車輛……他想起來,他出了車禍。
他的雙眼茫然,麻醉藥的副作用,令他的感覺有些恍惚,似乎看到她正低聲啜泣著。
「凌兒……」他困難地張開嘴,發出一聲低喚,止住她的抽泣。
原本趴在他胸口輕聲哭著的她緩慢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淚痕,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接著很快的用手背抹去所有淚水,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醒了?」刑宇凌啞聲低問著,她止住了淚水,卻掩蓋不住因啼哭而低啞的嗓音。
「你怎麼來了?」他低聲問道,每說一個字,胸口就劇烈疼痛。
刑宇凌身子一僵,並不打算讓他知道,是警察經由他的囈語判斷,才打電話聯絡她的,這會讓她尷尬。
「我坐車來的!」她故意避開他的問題,不直接回答他,見到他痛苦的神情,她連忙湊上前去。「痛嗎?還痛嗎?」
連顥搖了搖頭。
他費力的舉起手來,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擔心我嗎?」他輕扯嘴角,高興了,看著她幾乎伏在自己的身上,長髮散在他的胸口,搔著他的身,也撩著他的心。
聞言,她的臉微紅,小手猛地一打,忘了他還躺在病床上。
「喲!」他吃疼的皺起眉。
「你、你還好吧?」她一慌,面露自責,趕忙離他遠一點,以防自己又失控。
連顥挑眉一看,她站得老遠,更讓他皺起眉頭。
「過來。」他艱難的朝她舉起手。
她搖搖頭。
「你不怕我又打你?」她對自己的脾氣沒什麼信心。
「過來。」他又重複了一次,高舉的手扯動他右手的傷口,頓時臉色一白。
刑宇凌見狀,趕忙走過來,將小手放到他的大掌中。
才一握住他的手,那雙臂膀就猛地抱住她,把她往他懷裡扯。
「天啊,我好想你。」將臉埋在她的頸項中,他的輕呼有著壓抑的想念,幾乎要因為她的靠近傾巢而出,將他淹沒,再不抱住她,他就要滅頂了。
這段日子以來,對她那無處宣洩的愛意,像溫熱的血液般流竄他全身,現在他的愛情再也無法收回去。
他要全力爭取,他要讓她留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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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顥由急診室轉入普通病房裡,刑宇凌裡裡外外打理他的一切。
她想留在病房裡,卻總是因為他過於熱切的眼神,導致小臉被烘得通紅,只好找借口暫且離開,卻又因為擔心,再度回到病房裡。
就這樣,她終於愈來愈能接受他過於放肆的目光,一顆心仍過於快速的跳動,但小臉上只剩微微的粉紅,像鮮嫩欲滴的水蜜桃。
邵震廷很體貼地准了假,幾天下來,她總是在連顥身旁陪著,縱使有一些需要她處理的事情,她也是去去就回,夜裡,就在看顧床上睡著、陪著他。
雖然人躺在醫院裡,但連顥病得很歡喜,這從他總是帶笑的眸子裡可以看得出來。
第一次被她溫柔的照顧,他心中有種奇妙的滿足感,他甚至希望傷口能好得慢一點,讓她能照顧他久一些。
可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明明想提供她一個溫暖的肩膀,由他來照顧她,但實際上的情況卻是顛倒過來,雖然他也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當查過房的醫生面帶笑容地告訴他,說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過兩天拆線後,就能出院。
但是出院這件事,卻一點兒也不能讓自己開心。
他關心的是,當他出院後,她還會留在他身邊嗎?
「想什麼事想得這麼專心?」
剛買了午餐的刑宇凌,一進房就看見他出神的臉孔。
「想你。」他回答得理直氣壯,輕撫她的臉蛋,眉間眼底都是深情。
她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體貼的放直了枕頭,讓他可以靠在床背上休息。
他真幸運!
想起醫生帶著笑告訴她,只要車子被撞的地方再往後一點,只要再那麼一點,整個情況就完全不一樣。
她不由自主地緊握他的手,不能想像自己差一點點就再也見不到他。
她的手輕撫他的傷處,雖然傷處已經結痂,但是他全身上下的傷口看起來還是很駭人。
「那張畫……」她將眸光定在牆角、那張染血又殘破的畫布,回想先前要不是她機警阻止,這畫早就被清潔員拿去丟掉了。
「那張畫我花了好久時間,只可惜染了血,美感都被破壞了。」
「那個人是……」刑宇凌抬頭,看著他的眼。
「是你,那是我記憶中的你,那一個在威尼斯街角,捕捉我所有視線、勾走我心魂的美麗公主……」
「都這麼久了,為什麼你總是要一再提起。」打斷他的話,刑宇凌不想再聽,怕自己會軟弱。
「因為我想忘也忘不掉。」他輕歎一口氣,搖搖頭,決定不再說了。
「你和執行長最近怎麼樣?你老是出現在這裡,他不會吃醋吧?」他強裝出笑容,私心地想從她口中聽到兩人所謂的「交往」已經雲淡風輕。
「很好,他都會找時間到醫院來看我。」她低頭打開便當盒,夾了一口菜到他嘴裡,狀似鎮定的說。
他的心一沉。
「那就好,我還以為他會吃醋、生氣……」他嚼了嚼,現炒的新鮮蔬菜,咬來卻有些酸意,是從心口泛出的吧!
「你就這麼希望我跟他沒什麼好結果?」她冷冷的說。
其實,她與邵震廷除了公事之外,幾乎沒什麼交集,她對這段感情已經漸漸不抱期待。
「你可能要失望了,執行長有提到,等你出院之後,我們就把結婚的事趕快辦一辦,到時候你可要賞光。」說到人生大事,她的表情仍舊沒有起伏,平常得就像是在談論天氣。
呵呵笑了兩聲,連顥的心好酸。
這麼快?
也好,只要她過得好,那他會祝福他們。
氣氛很詭異,明明就有愛戀的分子存在,卻被硬生生壓抑住。
那一場追逐由威尼斯開始,一路延燒到了台灣,海盜不想放棄,原想直接擄走公主,一如他狂妄進駐她的心。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不想讓公主難過,公主心中只有王子,那他也只能選擇離開。
縱使難過,他也要逼自己忍受。
「我可以自己來,你也快吃飯吧,菜都冷了。」他淡淡的說,唇邊有著苦澀的笑,終於決定放手。
「醫生說,我明天就能出院了。」原本,還想再拖個幾天,但是眼看她冷漠如昔,他卻愈陷愈深,知道再這麼下去,他遲早會被相思折磨至死。
看著他溫柔且體諒的雙眼,刑宇凌的心也好像空了。
「我會離開台灣,找個地方好好作畫,不過不會擔誤展覽,這一點你放心,也請你的執行長放心。」他完全替她設想好了一切。
意思是,她可以對他完全放心了。
「至於你們要結婚的事……」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但連顥還是堅持把話說完。「我就不參加了,沒空……你知道的,我的進度落後很多。」
盯著她的側臉好一會兒,連顥把所有的話藏在心裡,只能對著自己說——
很抱歉,我沒有那麼大方,沒有那麼灑脫。
我沒有辦法,從容地看著你走向另一個男人。
明白她的抉擇,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想念,他只覺無力。
溫柔用盡、耐性用盡,他選擇離開、選擇逃避,選擇遠離這一切。
小小病房裡,今夜不再溫暖,氣溫冷得凍人,凍得他的心幾乎忘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