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天前的那天起到十天後的今天,這感覺依然在他心底消散不去,甚至重重地沉澱在心版上。
唇上彷彿還殘留著她的氣味和柔軟……
鍾離焚坐在昨天臨時買的新沙發上,左手拿著帶回家審閱的企劃案,右手不由自主地放下,輕撫上自個兒的唇,雙眼卻直睞向在廚房裡忙得人仰馬翻的尚雅征。
他心底浮起異樣的感動和令他匪夷所思的衝動。
這幾天只要一到下班時間,儘管有再多的業務和商務會報,他一律推開,直奔溫暖的家,而她總會在廚房裡與每日的晚餐大肆廝殺。
原本要和她攤牌的,誰知道事情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記憶中,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不計其數,但願意為他下廚的,她是唯一一個。然悲慘的是,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為他下廚,而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才委曲求全;這所謂的某種目的則是她想毀掉一樁政策婚姻。
他從沒有遭受過這麼大的侮辱。有多少女人迫不及待地想嫁入鍾離家,不光是為了鍾離家賦予他的光環,更因為他的個人能力;為財、為勢、為地位、為他的人、他的才華,就沒有一個女人是為了毀婚而來。
但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覺這是一種侮辱?
如此顯而易見,為何他直到現在才感到受傷?
慵懶地倒在柔軟的沙發上,目光卻一直離不開那抹忙碌的身影,揉在唇瓣上的指麻了,仍平息不了這一份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心情。
該死,他居然想擁抱她!或許還不是心動,或許還不是動情了,但他卻想擁抱這個尚未為自己動情、甚至想毀婚,還讓他感到異常煩悶、讓他連美麗星期假日都出不了門的女人。
倘若要再推說怕她把廚房給燒了而不出門,那就太牽強了,畢竟她的廚藝進步得太快,讓他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學習能力相當高的女人;她是一個教他欣賞的女人,儘管他極度不悅自己成了她不擇手段亟欲馬上撇清關係的人。
優閒的午後,慵懶地坐在沙發上審視公文,看著一個女人為了他在廚房裡忙進忙出,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他甚至想成全內心所渴望的這份滿足,但她卻迫不及待地想毀婚……
「啊」
全然不需經過大腦思考,自沙發上跳起後,他隨即大步奔到尚雅征身旁,瞪大如銅鈴的眼眸直盯著她最常發生事故的那雙手。
「怎麼了?」又流血了!廚藝是進步了,但執刀的技術仍有待加強,尤其是近兩日來。
「切到手了……」她愣愣地看著自個兒的指尖再一次冒出鮮紅的血,難以置信同一個錯誤,自己居然可以再三重複,學不會教訓。
鍾離焚微惱地拖著她坐到沙發上,搬出一直擱在茶几下的醫護箱,再熟練也不過地為她上藥包紮。
怎能不熟練?一天一次,總有一天他會領到執照的。
「你到底在想什麼?」他不禁歎道。
「沒有啊!」
想那天打那通電話來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叫他的聲音好嗲,像在撒嬌一樣,像是和他很熟、像是……
她不懂自己為何要一直做這些無意義的猜測,這麼棒的線索,她高興都來不及了,然而她卻沉悶得難以調適自己的心情,甚至難以更進一步地詢問他有關那個女人的問題,更無法在這個家找出一個屬於那個女人的東西。
她煩躁得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理情心情,就這麼日復一日,好像成了他專屬的女傭。
「如果沒有,你的學習能力未免也太差了吧!」同一個地方她到底要傷幾次啊?「下次可不可以換個地方切?否則再來一次,我就拖你到醫院就診。」
切了正面換側面,正面好了又換側面,同一根指頭,她到底能傷幾次?
「我又不是故意的。」沒有人會故意這樣折騰自己吧!
心底的煩悶就像手上的傷,莫名地整顆心部傷透了、煩透了,她還是一樣學不到教訓、找不到避免傷害的方法,只好放縱傷痕的累積。
「才吃過午餐,你用不著老在廚房忙來忙去的,你多做一點,我給的薪水還是一樣,不會因此加薪,或者不用賠償我所損失的沙發組。」他索性把狠話撂出來激她。
他真搞不明她到底在想什麼,不過是稱讚她的手藝進步了,也犯不著天天搶著進廚房吧!
要她和血煮一頓飯,他寧可不吃,省得哪天在某道萊裡吃到異物。
「我想燉香菇雞湯嘛!」還不是為了他。
反正閒著也在想,倒不如把自己搞得忙一點,看會不會覺得舒服一點;況且她一直佯裝不在意,但實際上卻十分在意那天他為什麼要那樣吻她,更可怕的是自個兒居然沒有拒絕。
倘若沒有那通電話驚人,她真的不敢想像事情到最後會演變到什麼地步;逃離他都來不及了,而今她卻自動投向他的懷抱……
鍾離焚只能無言以對。
每天都是一樣的戲碼,演到這一段,通常兩個人都不會再開口,總是各自藉故離開,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尚雅征才低聲道:「那個……我來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為什麼那間房間都不用進去打掃?」
自從那次企劃實事件後,他就沒有禁止她進二樓的書房了,唯獨一樓的主臥房,是他堅決不讓她進去的,甚至還上了鎖;整幢房子她都摸透了,只有那個地方她一直沒有進去過,或許那個房間裡有讓她意想不到的東西。
「因為那個房間上鎖了。」原是有點意外她竟會主動找話題,想不到她的話題竟是……他不是白癡,會不知道她問這問題的用意嗎?不就是想知道那個房間裡是不是有不該存在的東西罷了。
唉,他在美國是聲名狼藉,但應該不至於遠播到國內來吧,她犯得著擺出一副當他是下流變態的模樣嗎?
「上鎖?」她當然知道上鎖了,因為她早試過了。「可是房間一直不打掃會有很多灰塵的。」
「我沒有鑰匙。」他直截了當的說。「況且我說過了,你不需要做額外的打掃,因為這麼做不會多出一份薪水或津貼,所以你只要把每天該做好的事情做好便可,其他的事不用過問。」
如果……他只是說如果,如果他想改變自己的想法,她會不會也願意改變她的想法?
「哦」
這種答案她不是沒想過,只是沒親耳聽到,她不願隨意揣測。
任何一項定律都需要經過多次的假設與實驗印證,是不?所以假設不一定代表真相,一定要經過多次的實驗才能真正找出真相。她探測他的個性,但每次的實驗結果都不盡相同,每次得到的答寒都讓她的心情大起大落。
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在公司裡沒有和他特別親近的女性幹部,而他在公司時亦是一絲不苟;他正常的上下班,沒有什麼不良嗜好,除了那天她沒有接過第二個女人打來的電話,顯示他在意的女人可能只有一個,所以他和那個女人可能是極為親密的伴侶。
或許她該問個清楚,那說不定不用挖出他的私密便可以讓兩人逃出聯姻牢籠,讓他和那個女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倘若他喜歡那個女人,那他又為什麼要吻她?他吻她,豈不代表著他出軌了?而這個男人陰險得很,絕口不提這件事,害得她也問不出口,猜不出他的心思。
可惡!像在玩數字遊戲一樣,總覺得自己好像快猜到答案了,但到最後又得全盤再來過。
這個男人真像個謎……
***
尚雅征微抬眼睞著他,突然發覺他的視線竟是落在自己身上,她是想得太出神了,才會沒發覺如此異樣的注視。
他靠自己這麼近做什麼?她的心跳又開始失序了。
鍾離焚凝神瞅著她粉嫩的俏顏,心中直有一股衝動想把她擁在懷裡。
控制不住慾望、遏仰不了渴求,他情難自禁地俯近她,感覺彼此的氣息在空氣中產生亂流,教他坪然心動……
「鈴鈴鈴——」
那是什麼聲音?啊,手機!
「我的電話。」尚雅征連忙往後退,轉過身接起掛在腰上的電話,因而沒瞧見他暗咒的惋惜面容。「喂.」
(雅征?)
「有事嗎?」她放下眼,卻平撫不了還在失序狂跳的心臟。
(你這麼久沒回家了,我這個做哥哥的關心你,卻得到你這樣的反應,嗚……哥哥我好傷心喔!)尚行書笑著道。
「少來!」嘖,大哥怎麼會在這當頭打電話來。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別人家的妹妹都那麼可愛,為什麼他們家的妹妹卻這麼教他疼不入心?(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麼,毀婚也好、嫁人也男,反正不要讓爸媽擔心你就對了。)
「我知道。」她輕聲道。
還不是他們逼她聯姻,要不然她會出這種下下之策嗎?
(知道就好,就這樣了,有事找我。)說完他隨即收線。
尚雅征把手機收好,卻仍低頭沉思著,暗下決定這事絕不能再拖了;不管那個女人和鍾離焚到底是什麼關係,反正林林總總的理由加在一起得到的唯一結論就是——這樁政策聯姻她毀定了!
「你在想什麼?」他像一隻貓,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後,嚇得她錯愕以對。「誰打來的電話?」
他很在意。聽她應對的聲音,再遲鈍他也猜得出來對方是個男人,而這份認知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煩躁,一種彷彿從心底深處蔓延、擴散到全身的鬱悶,讓他渾身不對勁。
「我……」她原本要脫口說出,卻突地想起之前自己好像有說大哥車禍還是生病來著,連忙改口:「我朋友。」
說完後卻又懊惱自己幹嘛乖乖的回答他,這根本不關他的事。
「朋友?」
凝神看了她一會兒,他隨即轉身上二樓,留下錯愕不已的她。
她是不是聽錯了?她好像聽到他哼了一聲。哼什麼哼,他那是什麼態度?莫名其妙!
***
異常詭異的氣氛,直到現在尚雅征還是不懂鍾離焚到底在和自己鬧什麼彆扭。
呆立在流理台前,把已經做好的派放進流理台下的烤箱,雙眼發直地瞪向前方的刀架,偌大的房子裡靜得只聽得到她的呼吸聲。
感覺很像冷戰。
不是她的錯覺,而是他真的不理她,連晚餐都不回來吃了。她很像一個被丈夫嫌棄的妻子,而現在的處境或許就是她和他聯姻之後的情形。
嘖,她在想什麼啊?
什麼聯姻不聯姻的!她是打定主意要毀婚才到這裡來的不是嗎?既然已經打定主意,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不毀婚,難道要她過這種生活嗎?
不要!她寧可一輩子獨身,也不要過這種枯燥無味的日子;況且他心裡已經有個人了,是不?
尚雅征呆滯地把視線移向在樓梯邊的一樓主臥房,那個一直上了鎖的房間,彷彿也鎖住了他所有的秘密。
倘若她夠卑鄙,可以趁他上班時找個鎖匠來開鎖,反正只要在他回家之前恢復原狀,他根本不會發現;但她的自尊心卻不允許自己做出如此不人流的事,所以一切只好都擱著、所以她只好仍舊待在這裡。
待在這裡做什麼?
除了毀婚,似乎還有更好的理由;但是找不到證據,再待下來還有什麼意思?乾脆回家算了,何必當他的女傭當得這麼開心?
反正他也不會讚美她了……
突然喀的一聲,外頭傳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她隨即朝聲音來源看去,再瞄向掛在牆上的鐘,不禁疑惑著尚未五點,他怎麼會回來了。
「好累喔!總算回到家了。」
熟悉的纖柔嗓音合嬌帶嗔地傳進尚雅征耳裡,教她不禁走向玄關。
「誰教你硬是要買那麼多東西。」男人的嗓音聽來像是薄斥,卻又極為搭調地帶著柔情,壓根兒不突兀。
尚雅征站在玄關處,看著一男一女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屋裡來,仿若在自己家一般輕鬆自在,而其中那名女子的嗓音……就像那天那通電話裡的聲音!不管是語調還是其他。
「人家好久沒到歐洲去了嘛!」鍾離梵撒嬌道。
「你不會叫鍾離焚帶你去?」尉庭摩提著行李箱和大袋小袋踏上玄關。「才帶了兩袋出門,居然提回二十倍以上的東西,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我——」鍾離梵微撇著嘴,一抬眼卻見到玄關處站了個沒見過的人。「你是誰?」
尚雅征一愣,心中一股說不自的惱怒迅速萌生。
她不喜歡,她不喜歡這種被質問的感覺。
***
「原來你是新來的女傭。」
鍾離梵經她一番解釋後,總算恍然大悟,想起那天確實有個陌生女人接了電話。「那你幫我把東西拿到我房裡去吧!」
尚雅征挑起眉。「你房裡?」
她把自個兒的身份都告訴她了,為什麼她還不願意告訴她她的身份?
「不就是那一間。」鍾離梵說得很理所當然,又突地笑了起來。「對了,鑰匙在我這邊,我都忘了。」
「你這丫頭。」尉庭摩輕敲她的頭。
「我忘了嘛!」
尚雅征微愣地睇向那個房間,看著她在行李袋裡找出鑰匙,再自然也不過地開了門,光線直射進陰暗的房間,依稀可見裡頭是純女性的擺設,在房內燈光初亮時,可以看見到處是鍾離梵的照片,更讓她確定她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她的心……有點痛。
果真如她想像一般,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了,她是不是該讓這場間諜戲碼到此為止?
她應該趕快回去,以此為借口要老爸出面毀婚,但是……她卻走不動。
心底有一種痛沿著血液向週身蔓延,猖狂地直抵腳板,緊緊地拽住她的四肢,讓她動也不能動。
「怎麼了?」鍾離梵不解地味著她。
不會吧!她是長得挺不錯,但大哥應該不至於對她出手;可是那天大哥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的,說不定真的……話說回來,眼前這個女傭行情未免也太好了吧!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身上那件線衫是米蘭最新一季的設計,她到歐洲才看得到,她卻已經穿在身上了,大哥對她的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請問這位是……」尚雅征的目光繞過鍾離梵停在尉庭摩身上。
太荒唐了,她該不會大膽到把外頭的男人帶到這裡來吧!
「我是她的情夫。」尉庭摩想也沒想的回答,自鍾離梵身後將她緊緊擁住。「你有什麼疑問嗎?」
鍾離梵不解的回頭,卻見他眨眼示意,於是乖乖閉上嘴,憋住一肚子的疑惑。
「情夫?」真的是!
她原本真的打算走了,但眼前這兩個人過分親密,教她是愈看愈覺得有鬼,沒想到她竟然真的這麼做!
那天她可是親耳聽到鍾離焚對她的溫柔口吻和寵溺語調,可見鍾離焚對她的重視和寵愛;而她怎麼可以倚仗著鍾離焚對她的疼愛胡作非為,甚至還把外頭的男人帶回來!
而且這個男人……看起來真像某個藝人,雖然她說不出名字,但至少確定曾在電視上看過他。
「你有意見嗎?」尉庭摩挑釁地道。
哼,憑他身為主播的多年經驗,眉一挑就知道這女人跟鍾離焚一定有一腿;雖說他不知道她和鍾離焚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但她對小梵的敵意卻是顯而易見,光這一點就夠構成理由讓他搞鬼了。
「我……」尚雅征不敢相信他居然能這麼理直氣壯,正要加以斥責一番,卻聽見鍾離梵古怪的尖叫聲。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的沙發、長毛毯呢?」
「嘎?」尚雅征一頭霧水的看著她,隨即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那個東西被我……不小心弄壞了,我有跟老闆說過,我一定會賠償的。」
難怪那時候鍾離焚會那麼緊張,原來那組沙發和長毛毯是她最喜愛的。
「你要怎麼賠?你有能力賠嗎?」鍾高梵毫不留情地吼著。「你該不是想把事情全都推給阿焚吧,我知道阿焚對漂亮的女人最沒免疫力,或許只要你對他撒嬌,他就會願意全權負責,但是我可不會就這樣算了!」
反正會接近阿焚的女人通常不是真心的,說穿了她不過是為了一身名牌行頭而來,她也用不著對她大客氣。
「我為什麼要他為我負責,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尚雅征火大的吼回去。「倒是你,你怎麼可以做出背叛他的事?居然還不要臉的把男人帶到他家來,你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她自個兒有事業、有工作能力,自然有能力償還一組沙發和一條破毯子,就算金銀鑽石,她一樣可以償還,根本就不需要鍾離焚替她負責,而且他也沒必要替她這麼做,她和他之間沒有那麼深的交情。
「你在胡說什麼?我背叛了誰?我帶了什麼男人回來?你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鍾離梵也火了。一趟歐洲之旅回來後,她最愛的家俱組全都不見了,難道她沒有生氣的權利嗎?
「你敢說你不是背叛了鍾離焚?」尚雅征怒不可遏地指著一臉傲慢的尉庭摩。「那他是誰?他不是說他是你的情夫嗎?你還打算狡辯!」
都這麼明白了,她還要再假裝下去嗎?
「他不過是開個玩笑你也當真!」面對她的怒氣,鍾離梵登時明白兩個女人的對立是為了一個不在場的男人;她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又挑釁道:「好,就算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有問題,也不關你的事吧!」
她是在替大哥不平嗎?難不成她把她當成了大哥的女人?所以……她對大哥是真心的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還得試探試探才行。
才離家沒幾天,家裡突然蹦出一個捍衛大哥的女人,大哥的動作可真不是普通的快啊!
「你——」尚雅征雙手緊握成拳,氣得全身直發抖。
她應該趕快離開,不該管這檔子閒事,不該管鍾離焚那個笨蛋眼光太差,選到這種沒節操觀念的女人;反正這都不關她的事,她只需要移動雙腿趕緊回家去,等著毀婚再回到自己以往的生活就可以了,何必淌這趟渾水?
可是……她就是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