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瘦,發須灰白的亞伯特林肯醫生伸出枯瘦的五指疼愛地摸摸詩奕的頭,她身子一縮,像個鬧彆扭的孩子避了開來,不讓他碰。
「林肯醫生,不好意思,詩奕向來怕生。」俞子城朝林肯醫生歉然一笑。
「呵呵呵,沒關係,我瞭解。」林肯醫生呵呵朗笑,若有所思地看了詩奕一眼。
討厭!詩奕小臉一皺,頭壓得低低的,兩眼直盯著擱在膝上的雪白小手。
「凱西,請你進來一下。」林肯醫生按下電話內線,向外頭的女秘書吩咐道。
留著一頭淡金色超短髮的凱西應聲進來,雙手抱胸斜睨著林肯醫生,嘴裡還用力嚼著口香糖。
「凱西,麻煩你帶俞小姐到休息室坐一下。」
凱西噘嘴用口香糖吹出一個粉紅色的大泡泡,隨意點了一下頭,跟著看詩奕一眼,頭一扭,示意她跟她出去。
詩奕仍是坐在原位動也不動。
俞子城輕拍她肩頭,「詩奕,你先跟她出去,大哥有點事要跟林肯醫生說。」
她不信任地偷瞟林肯醫生一眼,睜大無邪的明眸仰望兄長,搖著頭說:「詩奕不要出去,詩奕會乖乖的。大哥不要叫詩奕出去嘛!」
「詩奕聽話,去休息室等大哥。」俞子城摸摸妹妹的頭,彷彿她只是個孩子,而非二十三歲的成熟女性。
「大嫂……」詩奕見大哥不為所動,轉而可憐兮兮地望著大嫂林湘雲。
林湘雲歉然回望她,「詩奕聽話。」
詩奕用力眨著水靈靈的大眼,一臉無助地看著兄嫂,眼眶中隱隱閃著淚光,極力想改變她大哥大嫂的決定。
「詩奕……」林湘雲無奈地歎了一聲,開始有些心軟。
詩奕又眨了眨眼,清靈澄澈的明眸泛起了一層水霧,加上她一臉委屈的模樣,看來就像個可憐的小棄兒。
「詩奕……」俞子城跟著無奈輕歎。他向來拿這個小妹沒辦法。
她半垂下長睫,哀怨地瞅著兄長,軟聲道:「大哥,詩奕一定會乖乖坐在旁邊,你就讓人家留下來嘛。」
俞子城轉向林肯醫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揚手打斷。
「俞先生,請令妹離開片刻自然有我的考量,如果你不願意配合,顯然你並不相信我的專業能力,那麼……」林肯醫生頓了頓,灰眸帶絲興味地瞟了詩奕一眼。「我看我們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林肯醫生,我絕對沒有冒犯你的專業能力的意思。」俞子城急忙道。為了詩奕的毛病,全家人這些年來已經找遍台灣所有稍具名氣的心理學者和心理醫生,好不容易透過美國友人居中牽線才聯絡上素有「美國心理學教父」之稱的亞伯特林肯醫生。他是他們一家人最後的希望了。
俞子城歉疚地望向詩奕,語氣中透著不可反駁的威嚴。「詩奕,聽話,到休息室去等大哥。」
雪白的貝齒深深陷入她柔細的下唇,詩奕皺眉苦思,猶想做最後的掙扎。
銳利的灰眸對上隱隱透著慌亂的明眸,林肯醫生對她微微一笑,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第一眼見到她時的判斷。
他知道她的秘密了!詩奕慌亂地收回目光,心中的恐慌更甚。不行,他一定會把她的秘密告訴她大哥的!到時候每一個人都會怪她,每一個人都會恨她……
「凱西,帶俞小姐出去。」林肯醫生對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女秘書再次吩咐道。
她聳了下肩,拉著呆愣的詩奕出去。
等詩奕離開房間,俞子城才回過頭望著林肯醫生,淺淺歎了口氣。「林肯醫生,詩奕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自從她六歲那年,親眼目睹家母死於車禍意外後,她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的心理年齡一直維持在六歲那年,對於令她覺得不愉快的事情,她一概不記得或者是扭曲成她願意相信的事情。之前有些心理醫師認為她是因為親眼目睹家母的意外,所以對於某些特定的事件產生選擇性失憶,但卻無法解釋她的心理年齡為何一直停留在六歲。」
「『令母』那時……」林肯醫生見俞子城夫婦全瞪大眼睛看著他,立刻聯想到自己尚待加強的中文。「我說錯什麼了嗎?」
俞子城清清喉嚨,有點尷尬地解釋道:「林肯醫生,稱家母應該是用『令堂』。」剛才他突然冒出一句「令母」再加上他的美國腔,實在很像用台語「問候」人家母親大人,也難怪他和湘雲會一時愣住。
「抱歉。我是說令堂那時發生車禍,除了令妹在場之外,還有其他人在場嗎?」林肯醫生微微頷首致歉,神色自若地將話題帶回詩奕身上。
「當時我大弟也在場。」
林肯醫生點點頭,「這件意外對你大弟有任何影響嗎?或者你家中有人對他有任何負面的態度嗎?」
「子惑對於這件意外頗為自責,家父對他也較為嚴苛。」
林肯醫生依舊只是點頭。「你父母感情好嗎?」
「他們感情極好。家母死後,我父親大概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辦法從哀傷中走出,每天不停地工作麻痺自己。」俞子城雖然覺得他的問題有些不著邊際,但仍是據實回答。
「家中和令妹感情最好的人是誰?」
「是我二弟。」
「你二弟的個性如何?」
「子真——」
林肯醫生忽地打斷他的話,「等等,你二弟就是鋼琴天才Zhen吧?」
俞子城點點頭。
「可不可以給我一張他的簽名CD?」
「當然可以。」
滿足的笑意浮上灰眸,但維持不到三秒鐘,林肯醫生又恢復一貫的冷靜,繼續先前的話題。「剛才談到你二弟的個性。」
「子真是我們三兄弟中唯一對商沒興趣的人……」
「沒興趣還是沒天分?」林肯醫生搖搖手中的金筆,要求俞子城仔細定義。
俞子城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回道:「沒天分。不過他是家裡最讓人放心的孩子,從小就是。」
「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林肯醫生搖著筆桿在紙上記下。
「呃,林肯醫生,你恐怕聽錯了,我是說子真是最讓人放心的孩子。」
林肯醫生抬起頭望著他,「你二弟參加鋼琴比賽時,你在哪裡?」
俞子城一怔,仍是據實以報。「牛津。」
「你大弟?」林肯醫生點點頭,又問。
「康橋。」
「你父親?」
「公司。」
林肯醫生浮起淺笑,一語不發地看著他,等他自行推論出結果。
俞子城啞口無言,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忽略了俞子真。
林肯醫生放下筆,靠向柔軟的椅背,雙手在胸前交握,灰眸帶著一絲興味地瞅著俞子城。「看來要來找我談談的不只是令妹。」
俞子城澀澀一笑,「似乎是如此。」
靜坐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語的林湘雲伸出小手輕覆住丈夫黝黑的大手,輕輕一握給予他支持。
「不過你就不用了。」林肯醫生瞭然地笑了笑。
「亞伯特!」凱西忽地衝進門,藍眸裡帶著一絲鮮見的慌亂。「我剛剛去上完廁所回休息室,她就不見了!」
☆☆☆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詩奕跌跌撞撞地衝出林肯醫生的辦公室,發了狂似地跑過一條又一條的長街,彷彿有個看不見的鬼魅在她身後緊追不放。
是你害死媽的!有個尖銳的聲音在她腦中厲聲指控,一路尾隨著她,怎麼也擺脫不去。
「不是我,不是我……」她想大聲駁斥,但話到口邊卻成了心虛的低喃。
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媽就不會死!每一個熟悉的面孔全幻化成駭人的魔魅盤旋在她腦中,聲聲控訴著她從前犯下的罪行。
「不是我……」她嘶聲哭喊著,拼了命地往前跑,想將纏饒不去的魅影遠遠拋在身後,慌亂的心緒已經分辨不清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的差異。
去找三哥!三哥不會怪她的!俞子真溫柔的笑容驀地浮現,她隨手抹去淚痕,露出一抹心慰的淺笑,彷彿迷航的的船員望見燈塔。
三哥……詩奕倏然停下腳步,茫然地望著前方全然陌生的街道,蒼白的雙唇輕顫,但聲音卻全梗在喉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才擦乾的淚水克制不住地泛流出空洞的眼眶。
她三哥不在這裡,不在她身邊……
他在法國,他丟下她一個人去了法國!
「三哥……」她哽咽的喉頭終於擠出顫抖的輕喚,茫然的眼神無助地望著周圍陌生的商店招牌。「我……迷路了,你為什麼不來牽我的手?我好怕……三哥……」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沒有一雙溫暖的大手輕柔地牽引她,陌生的長街顯得意外的冷清,空蕩蕩的街道像座死城般沒有半點人聲,只有剛點上的霓虹燈招牌在她木然的眼前閃爍。
忽然對街的公共電話亭的燈亮起,吸引了她的注意。
打電話叫三哥來接她,三哥一向最疼她了,他一定會來接她的。詩奕恍惚地轉過身,橫過大街——
轟然如雷響的引擎聲在街頭響起,詩奕愕然望向聲音來源,刺眼的車燈直射入她眼中,她瞅起眼試著想看清那一大片刺眼的燈光是什麼,一名黑衣騎士已經從她身邊經過。
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四目相望。
三哥!那是三哥的眼神!詩奕愣了一下,回過頭急忙想追上方纔那名一身黑衣黑褲的重型機車騎士,但不斷從她身邊經過的數十輛重型機車卻將她牢牢困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她恐懼地試著閃過一輛輛重型機車,冷不防小腿傳來一股灼燙的刺痛感,她痛極地慘叫一聲,跌坐在地。
為首的黑衣騎士彷彿聽見她的慘叫聲,倏地在前方停住,身後的車隊跟著紛紛停下,在他身側排成兩列。
黑衣騎士掀開全罩式安全帽的擋風鏡,回過頭望著跌坐在地上的詩奕。忽地,他揚高戴著黑色皮製手套的手朝車隊揮了下,數十輛重型機車緩緩從他兩側通過,朝目的地前進。
車隊離開後,黑衣騎士俐落地回車,在她身邊停下,伸手將她攔腰撈起。
「你還好吧!」
陌生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詩奕怔忡望著他墨黑的眼瞳,喃喃自語道:「你不是三哥……」
黑衣騎士望著她恍惚的神情,兩道漂亮的濃眉不悅地揪起。他該不會好死不死撿到一個小白癡吧?
別管她,X幫可不是什麼慈善機構!他的念頭才起,那一對水靈靈的大眼彷彿洞悉他的意圖,立刻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微微顫動的雙唇無聲地控訴著他的鐵石心腸。
黑衣騎士瞪著她好一會兒,忽地臉色一沉,惱怒地暗啐。Shit!他一定是太常去郭謹曄那邊串門子,才會被他傳染到這種「人溺己溺」的「神經病」!
這個小白癡被機車的排氣管燙到關他屁事,是她自己要在大馬路上發呆的。就算她迷路,然後被捉去賣,也不關他的事。
關他屁事呀!黑衣騎士瞪著詩奕眼眶中閃動的淚光,原本打算鬆開的大手不自覺抱緊她的腰往後座一丟。
兩秒鐘後,他終於意識到他那雙該砍掉的笨手做了什麼蠢事,十分不爽地惡聲吼道:「抱緊!」
詩奕忍著小腿上灼燙的刺痛,聽話地抱住他的腰,側過小臉貼緊他寬闊的背。
隆隆的引擎低咆一聲,朝來時路絕塵而去,車上的黑衣騎士依舊不解地問著自己:關我屁事?
☆☆☆
他一點也不像三哥!詩奕蜷縮在沙發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載她到這棟大房子的黑衣騎士。
他的個子比三哥略高一點,一頭黑髮在燈光照映下好像會發光,兩道又黑又粗的劍眉底下是一雙很好看的深邃大眼。不過詩奕實在沒什麼心情去欣賞,因為此刻那雙大眼正以十足想宰了她的凶狠瞪著她。
他雙手一撈將詩奕打橫抱起,她連叫聲「非禮」都還來不及就又被他扔進沙發裡,而他則一屁股坐在她剛才坐的位子,左手捉住她的右小腿,右手挖了一大坨青草膏,「啪」地一聲全糊在她燙傷的小腿上,跟著抓起紗布左一圈右一圈,三兩下就把她的傷口處理完畢。
詩奕望著小腿上漂亮的蝴蝶結,低頭囁嚅了一聲。「謝謝。」
漂亮的黑眸抬起掃了她一眼,「不客氣。」
他抽了幾張面紙將手上殘餘的藥膏擦淨,跟著又抽了幾張面紙塞給她,一臉嫌惡地瞪著她的臉。「臉擦一擦,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髒死了。」
詩奕聽話地接過他遞來的面紙,胡亂在臉上抹了抹。
「小姐,你幾歲了呀?連擦個臉都不會擦。」他一手抬高她的下巴,另一手抽了幾張面紙,用力將她臉上的髒污擦去。
詩奕的細皮嫩肉怎麼受得了他這麼粗魯的對待,不一會兒就泛紅破皮,但她仍咬著牙,不敢喊痛,怯怯地答道:「六歲。」
一聽見她的回答,他彷彿被武林高手給點了穴,手停在她細緻的臉上不動,自動定格三秒鐘。
漆黑的眼瞳從她細嫩的小臉緩緩下移到她明顯隆起的胸前,再移向她修長的雙腿,跟著迅速彈回她清澄的雙眼。打死他也不相信六歲的小女生可以發育得這麼好!
她眨眨眼,遲疑地輕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Shit!」他怒眸一聲,把手中的面巾往茶几上一扔,煩躁地爬了爬黑髮。竟然真讓他撿到一個小白癡!他閒著沒事跟人家當什麼好人呀?現在好了吧,撿到一個智商只有六歲大的「美少女」,難不成他堂堂一個幫派老大還得充當起保母?
詩奕正要開口,他猛地回過頭,指著她的鼻子,搶先道:「等等,我叫墨上塵,不叫Shit。」
「喔。」詩奕愣愣地點了下頭,心裡有點佩服他快人一等的反應。她剛才真的打算叫他「Shit哥哥」。
墨上塵垂眼望著她無邪的眼神,想吼她洩憤也有點後繼無力,「欺陵弱小」有違他一貫的原則,更何況這麻煩是他自個兒招惹回來的,全怪她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算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我想辦法送你回去。」
「我……」她不能回去,那個心理醫生一定把她的秘密告訴大哥了。詩奕慌亂地搖了搖頭,卻擺脫不了紛亂的思緒。「我……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叫詩奕。」
「失憶?」墨上塵頭痛地哀歎一聲。這下可有趣了,他撿到一個名叫「失憶」的失憶症患者,真是該死的「名副其實」。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家住哪兒?父母是誰?家裡的電話?」他不死心地再次確認道,一張俊臉逼近她眼前。
詩奕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低聲囁嚅道:「我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叫詩奕,今年六歲。」
他仍是瞪著她,忽然想起她之前說過的話。「你先前說我不是三哥。三哥是誰?」
聞言,詩奕心頭一凜,但她仍強抑下心中的不安,一派天真的答道:「三哥就是三哥呀!」
逼近的俊臉一沉,不悅的嘴角往下一撇,他深深吸入一口氣,緊抿的唇瓣扯直,連珠炮似的咒罵聲頃刻迸出喉中。
詩奕瞠目結舌地望著墨上塵涵蓋六地中國方言和十三國語言的「精彩表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他鼓掌。「上塵哥哥,你好厲害,會說好多國家的話。」她第一次看到比她大哥還有語言天分的人。
墨上塵看向仰望他的小臉,那雙澄澈水亮的大眼彷彿透著無限敬仰,緩緩地、柔柔地讓心開始有些虛榮、有些恍惚。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靦腆地回她一笑。「哪裡。」
「上塵哥哥,你真的好厲害,下次可不可以教我?」
「沒問題!」墨上塵用力一拍胸脯保證道,跟著猛然回過神來。Shit!他跟她耍什麼白癡!難道他真的要教她西班牙文的髒話怎麼說呀!
「你給我坐好,不准亂動!眼睛也不要亂看!」他惱怒地喝道,心情因為剛才的失常變得更惡劣。他就知道這個「六歲大」的白癡美少女是個大麻煩!
「上塵哥哥……」
「嘴巴也不准張開!」他一聽到她那軟軟甜甜的「童音」就不爽。
詩奕委屈地閉上小嘴,整個人縮進沙發裡。他好凶,跟溫柔的三哥一點也不像。
墨上塵掃她那一副可憐的小媳婦樣一眼,心裡沒來由地覺得不痛快。麻煩的女人!
他走到矮桌前,抄起電話筒,手指用力按下旭日集團的電話號碼。這個麻煩還是丟給郭謹曄最省事,反正外號「旭日聖人」的郭謹曄那裡問題人物一堆,多她一個也不嫌多。
電話響了兩聲後,自動切入電話語音系統。「您好,這裡是旭日集團舊金山總公司,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留言請按1,緊急事件請按2,或直撥各分機號碼。非靈長目動物與墨上塵請勿使用本系統。謝謝。」
什麼叫非靈長目動物和墨上塵?他只不過帶了一整幫的人去陪他們夫妻倆度蜜月,吃喝住都自個兒付,又沒佔他們什麼便宜,這樣也要記仇記這麼久!小心眼的女人!他超不爽地用力按下2。
過了一會兒,電話終於接通。「旭日集團您好。」
「高翔,我找你們老大。」墨上塵聽出接電話的人是郭謹曄的副手高翔。
「墨哥,聖人老大和Athena去台灣玩了,大概要一個月後才會回來。你要是有事要找他們,就等他們回來再說。Athena特別吩咐不可以把他們的電話告訴你,免得你閒閒沒事就打電話去煩他們,妨害他們二度蜜月。」高翔隱隱聽見電話那頭磨牙的聲音,連忙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嘿,墨哥,那是Athena說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要遷怒到我身上來。如果沒事,我還有事要做,失陪了。」他一說完就掛上電話。
Damnit!墨上塵重重甩上話筒,猛地回過頭怒瞪那名罪魁禍首,卻氣悶地發現她蜷縮在沙發椅上睡得正香甜。
他大步走向她,雙手抓住她瘦弱的肩,打算用力搖醒她,但眼睛瞪著她恬靜的睡臉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算了,由她去睡,睡死了才不會找他的麻煩。墨上塵念頭一轉,鬆開大手,站直身子,轉身準備回樓上臥室。
走了幾步,他又退回沙發前,濃眉緊鎖地瞪著她沉睡的小臉三十秒,最後怒啐一聲,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我幹嘛管她睡沙發會不會感冒,就算病死也是她家的事……」他自厭地喃喃念個不停,腳步仍是沉穩地朝二樓臥室邁進。
詩奕嚶嚀一聲,雙手環抱住他的頸子,小臉埋入他懷中,嘟嚷道:「好吵……」
墨上塵的叨念聲隨著她的抗議自動消音。他幹嘛要管她會不會覺得吵!儘管心裡這麼想,但他的嘴開開合合了半天,硬是擠不出半點聲音擾她安眠。
走上二樓,他一腳踹開客房房門,許久無人使用的房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隨著門被踹開時帶動的氣流吹揚了一室塵埃。
他皺著眉,目光從角落灰白難辨的床罩慢慢移向懷裡白嫩的小臉,穿著黑色皮靴的大腳自動自發地往後退了一步,轉身走向主臥房。
進了主臥房,墨上塵彎身把懷裡的累贅往沙發椅上一扔——
瘦小的身軀仍緊緊黏在他身上,文風不動。
她還真當他是奶媽不成,有沙發椅可睡就該偷笑了!墨上塵有些火了,硬是要將她拉開,但她的一雙小手仍緊緊攀住他的脖子不放,瘦弱的身子像個鐘擺似的掛在他身上晃呀晃的。
這樣還不醒?墨上塵難以置信地低頭瞪著她依然甜蜜的睡臉,三十秒後終於承認自己輸了。
「敗給你了,床讓你睡總可以了吧!」他無可奈何地咕噥道,抱起詩奕,走向桃木雕花的四柱大床,再次把她往床上一扔——
她那一雙看似細瘦的小手依舊強而有力的攀住他的頸子,身體半跪在床上,小臉側貼著他的心口。
我咧……她是無尾熊投胎的不成?墨上塵瞪著她那十足高難度的睡姿半晌,左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
「好,這可是你自我的,別怪我不仁不義!」他惱火地低聲道。既然她一心一意要投懷送抱,他就不客氣了。
他用力踢開腳上的皮靴,脫掉身上的黑色皮衣和銀灰色襯衫,翻身將詩奕壓倒在大床上。
「我管你是不是……」他光裸的胸膛逼近她,豐潤的雙唇眼看就要攫奪她粉嫩的櫻唇,卻猛地在她微啟的櫻唇前停住。六歲!
Shit!他暗啐,煩躁地爬亂一頭烏木般的黑髮。他在做什麼?他可是堂堂X幫的老大,不是什麼慾求不滿的中年變態叔叔。
「算我倒霉,才會平白無故撿到你這個大麻煩……」墨上塵嘟嘟嚷嚷地念著,翻離她身上,順手抓來鬆軟的羽毛枕頭塞到她頭下,自己則雙手往腦後一放,勉強充作枕頭。
不一會見,詩奕嚶嚀一聲,鬆開攀住他頸子的雙手,墨上塵才剛意識過來,還來不及逃,她又一個翻身,小臉貼著他光裸的胸膛,右手橫過他精瘦的窄腰牢牢抱住,滿足的睡臉活像是抱著自己心愛的泰迪熊。
「唉……」墨上塵無奈地長聲歎息,已然認命。
他將她棄置不用的羽毛枕頭塞到腦後,有些徒勞無功地輕拍她的背,叮囑道:「喂,你睡就睡,不要把口水流得我滿身都是。」
話才說完,冷濕的感覺透過他胸口皮膚的感覺神經傳至他腦中,明白告知他方纔的叮囑為時已晚。
「我發誓我一定明天一大早就把你扔進警察局!」他咬著牙低語道。
睡得正熟的詩奕渾然不覺他的怒意,小臉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長及腰際的黑髮披散在他光裸的上半身,感覺有些癢癢的。
墨上塵受不了地一把抓起她的長髮,淡雅的髮香幽幽散開,傳入他鼻中。
他忽地一愣,一時間忘了自己為什麼握住她的長髮。記憶中,他也曾聞過這樣的香味。
那時他幾歲?六歲、七歲?還是更小?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他最愛趴在母親肩上,把頭埋進她柔順的長髮中間著那股溫柔的香味。
他鬆開手,任她柔軟滑溜的髮絲由他指縫間滑落,披散在他臉上,深深地呼吸。
他緩緩閉上眼,眼前彷彿看見一個黑髮小男孩昂高倔強的小臉直視母親擔憂的眼神……
「阿塵,怎麼又跟小朋友打架了?」
「他們說爹地喜歡上另一個阿姨,不要我們了。媽咪,他們在說謊,對不對?」
「對,他們在說謊。可是打人是不對的喔。」
「媽咪,爹地不可能不要我們,對不對?」小男孩不安地望著母親。
「對,所以我們要快點回去等爹地回家吃晚飯。」
小男孩漾開笑臉,撒嬌地扯著母親的裙擺說:「媽咪背背。」
「好,媽咪背。」
小男孩趴在母親背上,小臉埋進母親香馥的黑髮中。媽咪的頭髮好香……
好香……墨上塵睜開眼,淡漠地望著天花板。小男孩的爹地並沒有回家吃晚飯,只在桌上留了一疊紙,後來小男孩才知道那疊紙有個名字叫「離婚協議書」。
他半垂下眼,凝然注視著側靠在他胸口的小臉。她的手把他抱得好緊、好牢,彷彿他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這樣的想法才起,他胸口忽地一窒。他珍貴嗎?一個被全世界遺忘的人,有何珍貴?
他伸手拉起羽絨被輕柔地替她蓋好。
或許,她可以多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