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這時間——
睜開眼睛,忍不住驚訝,「賀明人?你怎麼會來?」
「你大名上報啦。」
「騙人。」
「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從夏的爸媽似乎不是很中意他,所以他們剛開始戀愛時採取秘密戀愛,然後不知不覺從夏的態度從偷偷摸摸變成全面封鎖——她的爸媽不知道,同學不知道,畢業後同事也不知道。
在那些人的眼裡,賀明人是跟朱從夏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情同手足,非常談得來,而除了非常談得來這點之外,別無其他。
因此,從夏受傷的事情,報社同事絕對不可能通知他。
「忘了是什麼報,有提到解析日報記者朱從夏掉入噴水池的事情,因為打電話去報社問太奇怪了,所以我就一家一家醫院打電話問。」
原來如此。
「我還以為你這麼神奇,知道我住哪。」從夏笑了笑,拉了拉被角,「自己找椅子坐吧,我腰痛得要命,沒辦法招呼你。」
「不用你講我也會自己招呼自己。」
自己招呼自己,這是他賀明人的強項。別說現在病著,就算她身體好的時候也沒怎麼招呼過他。
看到床鋪上側躺的從夏,賀明人覺得自己是多心了——雖然額頭旁邊貼了一塊大紗布,頭髮有點蓬亂,但精神大致上還不錯。
大手撫上她的頭,語氣不自覺的溫和起來,「感覺怎麼樣?」
「痛啊,還能怎麼樣,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受傷的,推擠,昏迷,醒來就在醫院裡了。」從夏捏著被角,語氣有點萎糜,「你知道嗎,醫生跟我說要請看護,大概要一兩個月。」
請看護?「怎麼會這麼嚴重?」
「我現在沒辦法自己下床,也沒辦法自己上床,復健也要人幫忙,這裡,」從夏拍拍自己的後腰,「這邊現在不是我的,隨便動一下就像有人在狂毆,痛到我想罵髒話。」
看樣子是挺嚴重的,看護……萬一看護太粗魯怎麼辦?
朱從夏生病就特別愛撒嬌,這習慣從小到大沒變過,唔,才一兩個月的接送照護應該還好吧,分手歸分手,但對這小丫頭就是有點不放心。
「就是上下床,接送復健嗎?」
「嗯。」
撥撥她的額發,賀明人說:「那先來我家住吧,我那邊還有空房間。」
說完,忍不住想,這世界上哪裡找他這麼有情有義的前男友?
男人是本能的動物,對義工這種事情通常沒興趣,但他賀明人可以做到愛情不在仁義在——就算不是青梅竹馬,看在是前女友的份上,他也願意付出相當的時間與關心。
即使清楚話說出口之後代表未來一兩個月的不太自由,可也沒辦法,他對從夏的感情很難解釋,不愛了是一回事,但放著她,他也不會好過。
前女友受傷還願意鞠躬盡瘁,有夠表率。
與他預期的感激眼神不同的,從夏拉高了聲音,「我住你家?」
「幹麼這麼驚訝?」都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衣櫥裡還有好幾件她的衣服原本過幾天要拿去還給她的。
「為什麼不能驚訝?我還沒結婚耶,怎麼可以住進陌生男人家裡。」
「你說什麼?陌生男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耶,什麼叫陌生男人啊?
「唉呦,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從夏好像有點傷腦筋要怎麼解釋,「就算是青梅竹馬,但男女有別啊,又不是說我們一起長大住在一起就沒關係,男生跟女生,很不方便也很不自在,我不要啦。」
賀明人覺得好笑,忍不住虧她,「每次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跑出來,也沒見你不方便不自在過啊?」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出來?」從夏漲紅臉,結巴中有點憤怒,「你偷窺?」
「誰偷窺啊……」
摸也摸過,抱也抱過,什麼叫偷窺……等一下,她剛剛說什麼?她問他怎麼會知道她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出來?
他為什麼會不知道?
他們在一起多久啦?
雖然他爸媽不知道,她爸媽也不知道,但戀愛是事實啊,他們交往五年多,他搬過三個地方,她有那三個地方的鑰匙,不同居,但是也跟同居差不了多少,兩支牙剛,成對的拖鞋,衣櫥裡有她春夏秋冬的衣物,冰箱裡有她喜歡的飲料,她喜歡的的東西散在房子的四處。
不只她洗完澡包著浴巾就跑出來,他還清楚她洗澡從左手指尖開始,睡前要在床上翻個幾次,不捏著棉被角就睡不著。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分手勾消的是感情,又不是記憶。
他愛不愛她是一回事,但記不記得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你偷窺,難道是我跟你講的?」
慢著,小妮子的表情真的在生氣……她……她……
「喂。」賀明人靠近她的眼睛,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後也斂起笑容,「你真的不知道我是怎麼曉得的?」
圓圓的眼中只有一個字:怒。
「那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從夏用力的打了他一下——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在生氣,「賀明人,你不跟我講清楚,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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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她記得你,但卻不記得你們戀愛過的這件事情?」
點頭。
「所以當你說要接她來住幾天,她把你當色狼看?」
點頭。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沈修儀拉高聲音,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看熱鬧成分,「要嘛應該是連你都不記得,怎麼會記得你,卻不記得過去?這太奇怪了吧,你沒去問醫生嗎?」
「我有問。」賀明人顯得萬分無奈,「不過因為我不是家屬,所以基於保密原則,醫生什麼也不能跟我說。」
那醫生是怎麼問他的?
您是夏小姐的親屬?不是。
夏小姐的保險專員?也不是。
那麼抱歉,基於病人隱私原則,我們不方便透露。
「我真的怎麼想都奇怪,記得我,卻不記得我們,怎麼想都很像惡作劇,但看她的樣子又是真的在生氣,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追問的聲音大到隔壁床的老阿伯跑來問是不是夫妻吵架。」
相對於沈修儀的幸災樂禍,許君澤顯得比較實際一點,「後來你怎麼回她浴巾的那個問題?」
「我說有次她喝醉了,自己講出來的。」
許君澤揚起眉,「這樣她也信?」
「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一喝醉什麼都講,連提款卡密碼都會全部背出來,所以她就信了,然後交代我幫她問問有沒有看護。」賀明人喝了一口酒,很坦白的說,「雖然今年才剛剛過了一半,但我已經確定昨天是我今年最驚奇的一天。」
很難言喻的驚訝。
害他昨天離開醫院時整個人顯得歪歪斜斜,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肩膀上似的,走都走不好。
下午去富貴飯店跟經理談事情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
晚上回到家,看到玄關的小兔子拖鞋,腦袋中開始放起幻燈片。
他看過嬰兒時期的朱從夏,剛剛會爬的朱從夏,開始會走的朱從夏,跟她一起洗過澡,幫她擦過口水鼻涕,一起睡午覺,整天膩在一起的直到從夏十四歲時,朱爸爸再次外派。
四年後,她自己一個人回台灣了。
就住在原本的房子。
當時,他剛退伍,還住家裡,於是兩人才有了交集,開始她的初戀,以及他最久一次的戀愛。
五年多的時間——她從大學生變成社會人,換了一次工作,他搬了三個地方,兩人一起去過幾個國家,每個月至少會有一次三天兩夜的台灣旅行,拍了上千張照片以及一堆DV,他的衣櫥裡還有好幾件她的性感內衣,然後因為一個意外,她把他們的事情全忘光了。
賀明人鬱悶到不行。
而大抵來說,男人發洩鬱悶的方法跟女人差不多,就是找朋友吐苦水。
所以在結婚工坊週一的例行休假晚上,許君澤沒有跟小女朋友莫佳旋在一起,沈修儀也沒有跟小妻子樓宇晶在一起,兩人齊齊出現在酒吧,合力安撫驚愕過度的賀明人。
沙發,音樂,調酒,昏黃的燈光,穿著清涼的美女侍者,以及,對於自己被忘記這件事情有點忿忿不平的前男友。
就在賀明人將第二杯冰威士忌倒入肚子的時候,許君澤似乎有點看不下去的開口了,「你現在是被拋棄嗎?」
「當然不是,分手是我提的。」
許君澤一臉受不了,「什麼時候了還在好面子?」
「這不是好面子,我講的是事實。」
許君澤與沈修儀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透露出相當程度的黑線。
好唄好唄,事實就事實,這位大哥這兩天的驚奇太多,身為朋友兼合夥人,他們不想落井下石。
許君澤拍拍他,「既然是分手的男女朋友,那麼記下記得根本不重要,她又不是在交往中把你忘記的,記得是當朋友,不記得也是朋友,你之前不是還擔心分手尷尬嗎?現在剛好,完全不用去想尷尬不尷尬的問題。」
沈修儀補上,「就當你們達到一筆勾消的最高境界。」
「你們——」賀明人用一種忍耐的語氣說,「真的是我朋友嗎?」
「當,然,」異口同聲。
「那你們知不知道我現在真的很鬱悶?」
「知,道,」
「那就跟我一起憤怒一下啊。」
「問題是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憤怒的咩?」沈修儀裝出小綿羊模樣,「你追她,她跟你在一起,你不想跟她在一起,人家分手也乾脆,俺怎麼看也不懂你在憤怒什麼,你不愛她,剛好人家現在也不愛你,那不是剛剛好嗎?」
他知道,都知道,但就是有一種隱隱的不甘心。
很難說清楚,如果硬要拿什麼來比喻的話,應該就是一種……呃……被拋棄的感覺吧。
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啦。
他可以不愛她,但卻不甘願她忘了他。
但現在說這些都是多餘,因為從夏選擇性失憶是事實,他再怎麼鬼吼鬼叫,也只能接受自己被從夏從記憶中抹去這件事。
唉,唉唉,唉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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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夏在醫院躺了四天之後,終於獲得醫生恩准出院。
隨她一起步出醫院大門的除了一堆外敷內服藥物,護背,護腰,回診單,復健科預約單之外,還有賀明人。
「現在不是工作室最忙的時候嗎?怎麼有時問來接我出院?」
「你一個人在台灣,又沒親戚在,我們從小就認識,跟兄弟姊妹差不多,當然得多照顧你一點。」賀明人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天知道他為了這段話可又練習了一整晚。
果然,從夏很接受這樣的說法,拍了他一下,「你人不錯嘛。」
苦笑,「我人一直很好。」
「我知道。」從夏嘴角微微彎起,「下次有機會我會幫你宣傳一下賀明人先生多溫柔多體貼,行了吧。」
雖然只是幫忙辦辦出院手續,但她還是滿開心的,她一生病,感覺就特別脆弱,對於別人的關懷,只有高興的份。
而且他對事情真的想得比較仔細——兩個晚上的交談,他已經順利說服她先搬去他家的事情。
其實之前是她想得太嚴重了,他講得很有道理。
「暫時住一起不代表什麼,是分房睡又不是一張床,別人要說閒話,就算我們沒有什麼也可以說,如果你現在有男朋友或者我現在有女朋友,我就不會這麼提議,但剛好我們都是單身,所以並不會有人因為這樣不舒服。」
「何況,看護一天的薪水是兩千二。」
「我們作息時間不同,而且房間都有浴室,根本不會不方便,你是要為了別人的嘴巴著想,還是為了自己的荷包著想?而且你別忘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跟兄弟姊妹沒什麼兩樣,你撞破頭我沒好好照顧你,怎麼樣也說不過去。」
不愧是律師,三言兩語她就被說服了。
所以出院後,兩人先去她家收拾一些衣服跟工作要的東西,接著車子就往賀明人的公寓前進。
一路都是車水馬龍。
從夏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怎麼?」
「我覺得跟這個世界好像隔了半個世紀。」
「有沒有這麼嚴重啊?」
「唉,你不懂啦,我每天躺在床上,覺得自己都快要躺老了。」看著窗外夏日艷陽,有種如獲新生的喜悅,「我們去海邊兜兜好不好?」
「海邊?」這傢伙啥時喜歡海邊啦?她不是最怕脫皮嗎?
之前他們在希臘海邊,小妮子兩個小時就上岸塗一次防曬油,但即使勤勞至此,還是曬出一身紅,接下來兩天就聽她在哀哀叫,那次以後,她就視夏日烈陽為大敵,沒做好準備不能亂曬,做了完全準備也不能曬太久。
日後現在她跟他說想去海邊兜兜?
不怕又脫皮?
大概是他沒有馬上回答的關係,她突然迸出一句,「啊,你要上班的喔。」
不是上班的問題,他可是老闆。
但是,哎,算了。
不要讓她下車就好了——他的車於有貼UV隔熱紙,不下車就不用擔心曬傷問題。
拗不過她,車子轉了方向,朝淡金公路前進。
只見從夏伸出手,按了音響,在傳出節奏感十足的音樂後,笑了出來,「你真的很愛蔡依林耶。」
「廢話。」賀明人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她眼睛那麼大,胸部那麼大,聲音好聽,嘴唇性感,是男人都會愛她。」
然後只見她的食指連按了四下。
「幹麼一直按?」
「因為接下來是蔡依林第一張專輯,蔡依林第二張專輯,蔡依林第四張專輯,跟蔡依林第六張專輯。」
居然可以準確無誤的說出排列序?!
吼啊,為什麼會記得這種雞毛蒜皮,卻忘了她愛過他呢?
有夠悶,但又知道這樣的提醒沒有意義,於是只好把脾氣發在她跳片上面,「蔡依林有什麼不好?」
「我不想聽蔡依林嘛。」
「不要按了,我的音響只有放她的唱片。」
「哈哈哈,嘿嘿。」
「幹麼笑得這麼詭異?」
「我上次放了一片梁靜茹,在最後面。」
然後不到三秒,他就聽到了——「我們都需要勇氣,去面對流言蜚語,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啊啊啊啊啊,他最不喜歡放梁靜茹了,因為不管她唱什麼歌,從夏都會感動得眼光閃閃,接著跟他說,她覺得那樣的感情才是真的,好動人,接著有很大的機率會開始細數她的愛情觀念。
然後會講很久,雖然他總不明白一個才戀愛一次的人為什麼這麼多道理可講,不過因為從夏是典型的娃娃音,而且完全是個ㄤㄣ不分,所以即使只是默默的聽,也很有喜感。
果不其然,就在哼完兩首梁靜茹後,朱從夏的愛情講座開始了,從史密斯任務切入,然後轉到六人行,接著是金髮尤物,穿越時空愛上你,最後居然連犯罪現場CSI都出現了。
好像回到以前。
雖然離他們上次這樣兜風還不到半個月,但當時並沒有想到後來會分手,也沒想過她會因為掉入噴水池撞擊頭部之後,很芭樂的丟掉關於他們之間的愛情記憶,所以現在,感覺複雜。
「從夏。」
「嗯?」
「沒事。」
「發什麼神經啦。」從夏笑,「有話就說啊。」
怎麼說啊……
分手不到十天,但現在,他卻又有種很難鬆開手的感覺……奇怪,是被她下了蠱嗎?不然怎麼……
啊,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