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希岑為了符合他對她的想法,認為她並沒有那麼愛他,所以她堅持留在家裡,美其名是打掃,最主要的是,她要在他面前證明自己果然是個寡情的女人。
她說過自己不是個軟弱的女人,不會哭哭啼啼,也不習慣藕斷絲連,所以面對情變時,就算心痛個半死,但,外在的表現也要和別人不同。
她一派灑脫,著急的只有知道實情的如玉。拜託,懷孕初期是最不穩定的時候,她還想整理家裡,來個大掃除?!她連趴著擦地都不行!她搞不懂希岑到底在想什麼?化悲憤為力量嗎?
童大維正在打包,冷著一張臉,像有人欠他千百萬一樣。
曲希岑涼在沙發上,優雅喝著現搾柳橙汁,她只負責發號施令,如玉包辦所有的工作。
曲希岑四處張望,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挪掉童大維的書,所以要整理書櫃;拿掉童大維的衣服,所以要整理衣櫃。
移掉他的私人物品後騰出的空間,讓她已經在計劃什麼時候要去逛街血拼,填補那些空位……
把東西擺滿所有空間,家裡才會顯得熱鬧,才不會覺得寂寞。
「你別想跑去血拼逛街,你現在是什麼狀況?沒這個體力!」如玉挨了過來,在希岑的耳根旁咬牙警告。
曲希岑漾開笑。「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真的太瞭解我了。」
「廢話!」
不逛街血拼其實也無謂,等十一月天蠍寶寶出生後,寶寶的東西就會填滿所有空位,很多媽媽不是都說,小寶寶的東西是最多的嗎?呵,她還要擔心位置夠不夠放呢!
至於普拿疼的藥效會不會傷害到胎兒,目前胚胎過小,醫生說必須等到下次產檢時再做評估。
沒錯,她要將孩子留下來,所以,為了不驚動崇德營業處和十五樓總管理處,在肚子大起來之前,她會以「周遊列國」的名義辭職,然後先回到台南,把孩子生下來,再回台北找工作。
不過,回台南之前,她得先好好想想要用什麼理由安撫爸媽。沒有父母會希望看到女兒沒結婚就挺著大肚子投靠他們,還有大哥,大哥脾氣沖,所以下放到台南種樹修身養性,要是她沒想個理由解釋自己懷孕的原因,大哥可能會殺到台北,找童大維好好聊聊,看看自己的寶貝妹妹是不是被他欺負!
她很努力在規劃自己和寶寶的未來,無時無刻不在想如何讓自己和寶寶過最舒服的生活,她要讓腦袋很忙,唯有如此,她才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才不會破壞自己寧靜的心情,母親的情緒會影響胎兒,她一點都不想生個多愁善感的寶寶,所以她一定要快樂……
重點是,她說過自己並不是個軟弱的女人。
如玉憂心忡忡地望著好友。她知道希岑決定生下孩子,她知道希岑計劃離開台北,傷腦筋的是,孩子的事,她壓根兒不想讓孩子的爹知道……
身為她二十多年的好友,她當然也瞭解,希岑在強顏歡笑的背後有多濃重的哀傷。她這人老是這樣,像是自虐狂,一有傷心事,療傷的方式就是在傷口上拚命撒鹽,希岑的歪理說這叫以毒攻毒,傷口才好得快。
如玉緊皺著眉,也只能感歎人心難懂,這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誤會罷了,應該可以解決,也應該有好的結局,怎會鬧到現在這種窘境?
童大維走回房間收拾衣物,曲希岑由客廳沙發上起身——
「小孩是無辜的,你不能選擇讓他一出生就沒有正常的家庭。」如玉控訴,單親家庭在台灣社會裡,依然會讓小孩處在異樣的眼光中。
曲希岑望著童大維離開的方向。「是他要分手的,你認為我有必要拿小孩拴住他嗎?」
「總經理不知道孩子的事,他要是知道,絕對不會分手。其實,你應該把孩子的事告訴他,看他怎麼說。」如玉苦口婆心勸說。
曲希岑大笑,堅定的眼神中,嗓音好輕好輕,眼中的淚光閃啊閃。「同學,你真的覺得我用孩子拴住他,我會比較幸福嗎?這樣才顯得我可悲不是嗎?他認為我不愛他……」
如玉歎了口氣。「這件事你是錯的比較多,當然總經理也太衝動了,如果你們能各退一步,就不會落得分手的結果……」
曲希岑聳肩。「我已經在為我犯的錯贖罪了,你說過,我再也找不到這樣的男人來愛我,不是嗎……」
她望著四周,雖然這是她生長的地方,但這一年來和大維甜蜜恩愛的影像已經取代了從前的回憶,她該如何在四處充滿他身影的屋子,繼續生活?
她歎口氣。「你說各退一步,我可以悲觀地想嗎?他認為我不愛他,是不是,或許他也已經不愛我了?」
「希岑……」
「不說了,總歸一句,沒有信任的愛情,不可能長久。」
如玉拉著好友的手臂。「那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我不想你留在這邊看他打包,看他離開你的家,你會受不了的……」
曲希岑搖頭。「不,我要看著他,在公司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吵翻了,我不參加任何會議也不會有人有意見……況且,再一、兩個月,我一定要離職,所以往後根本沒機會能近距離看到他,如玉,我想看著他。」
「你這是何苦呢?」
曲希岑只能苦笑,淚強忍在眼眶中。她不能多說話,現在的狀況並不允許她流淚,一滴都不成。
「就當我咎由自取吧。」
她轉身,晃回主臥房。
如玉看著好友孤單的身影,也只能哀傷心疼地歎氣。
曲希岑走回主臥房。這裡的回憶比客廳還要濃烈一萬倍,她眨著眼,懷疑自己會不會在這裡破功。
童大維正在收拾衣櫃內屬於他的衣物。
她走到矮櫃,拿出他的內衣褲和襪子,不帶感情,一股腦兒地放進他的皮箱內。
「你忘了這個。」
曲希岑覺得自己的動作非常迅速果決。
童大維瞪著她。「我是搬走,不是只是出差一陣子。」
他總算忍不住出聲抗議。他萬萬沒想到小希可以這麼冷靜,這麼無所謂地看他搬家。
她雙臂環胸,保護自己。「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應該一件一件放,才不會弄縐衣服嗎?」
童大維繃著臉深呼吸。「不是,我只是認為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她無辜地笑。「我應該在乎嗎?」
童大維將床頭放著的親密合照放進皮箱內,這些是屬於他的珍貴回憶。「一年的感情,你是應該在乎。」
曲希岑撇起嘴角。「如果我在乎,會讓你離開得比較順利嗎?」
他直視她的眼。「如果你在乎,我不會離開。」
曲希岑笑。「別把球又發回我這裡了,拜託!」她穩住聲音。「你認為我主張藏起來談戀愛是因為我不愛你,我不在乎你,所以決定要分手,這些我都知道了,我現在說再多也於事無補,你已經要離開了。」
「你不想挽留?」
你不想挽留?
曲希岑也想問這個問題,她更想問他怎能這麼爽快提分手。
可,她什麼都不會問,只好選擇不回應。
「你真捨得?」
她輕扯嘴角,提醒他:「分手是你提的。」
童大維輕嘲。「這總比躲躲藏藏好。」
她聳聳肩。「那就快點打包吧。」
「我會!」童大維咬牙切齒低吼。
房間內的回憶和他的存在讓她的控制力到了臨界點,眼見自己的冷靜就要破功,曲希岑選擇離開主臥室。
搬家工人的說話聲從客廳傳來——
「就這些嗎?」工人指著地上的紙箱。
「還有這個。」童大維垮著臉拉著大皮箱走出主臥室。
「就這些?」工人再次確認。
童大維失神地看著地上的行李,這些都代表他在這個屋子裡,和他最愛的女人相處一年多的回憶……
他歎口氣。「就這些。」
他就要離開了……
曲希岑眨著眼,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麼不軟弱,那麼堅強。
她不要他離開!
她愛他……
她在乎他……
她早就同意公開交往的事,只是根本來不及說出口……
她懷孕了……
搬家工人一一將屬於他的東西搬離,一年多的同居生活眼看著即將劃上句號。
她不想他走!
她真的好愛他!他為什麼不相信?
可,不會有人聽見曲希岑內心的自白和吶喊,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她站在主臥室前,神情淡然地看著這一切。
工人搬走最後一件大皮箱。
最後——
童大維沒有回頭,沒說再見,他筆直地離開,同時關上門。
時間像停在關上門的那瞬間,空氣充斥著沉重的哀傷——
沒了,屋子裡的空虛,讓她誤以為這一年多和大維的甜蜜恩愛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如玉起身,不意外看到希岑早已淚如雨下。她撐太久了,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她走近她,輕輕地環抱住她。「沒事了……」
一接觸到好友的擁抱,曲希岑隨即痛哭失聲。她的心像破了個洞,真的好痛好痛。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推進,曲希岑迅速恢復過去的生活步調,只是因懷孕初期帶來的不適感,所以她稍微調整自己工作的節奏,放慢腳步,讓自己擁有比較多的休息時間。
也正因如此,全營業處受惠,業務人員和內勤助理因當家老闆的改變,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大家都很高興,崇德營業處一掃這一個月以來疲於奔命的陰霾。
接近中午,曲希岑撥了如玉的手機。
「回來吃飯嗎?」
「我還在客戶這,來不及回公司了,你先吃嘍。」
「好吧。」
如玉不回來,她只能享受一個人的午餐時光。肚子好餓……
曲希岑撫著肚子。其他孕婦也是這麼容易餓嗎?不到十二點,肚子已經熱熱鬧鬧敲鑼打鼓起來,逼得她只好拿了皮包和早上如玉給她的育兒書,自個兒先去找食物填飽肚子。
她想她的寶寶將來會不會是個大胃王?哈!
搭了電梯來到一樓,走出辦公大樓,她選擇一家常去用餐的咖啡廳,替自己點了一套清蒸鱈魚簡餐,她拿起育兒書,認真閱讀新手媽媽應注意事項。
所謂,第一胎照書養,她現在一有空就會上網找資料,或去實體書店買些書,增加懷孕期間和照顧嬰幼兒的相關知識。
突然,一種被注視的感覺油然而生,曲希岑抬頭,意外發現童大維和他年輕漂亮的女秘書正站在餐廳入口。
這是分手半個月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她卯足勁努力躲他、避他,主管會議都請如玉代表參加,他們的辦公室又只隔兩層樓,能撐到半個月才見第一次面,這種成績她已經很滿意了。
話說回來,午餐時間,有漂亮女秘書陪同吃飯,嗯,果然是老闆的福利。
但這都不關她的事,就算她的前任男友和女秘書當街擁吻,那也是他們家的事。
低頭,曲希岑又把視線放回書上,不去理會。
只不過童大維一向就不是個會妥協的人,況且他很有禮貌,遇見認識的朋友,一定會打招呼。
「曲處經理。」
他來到她桌旁,身旁跟著是他的女秘書。
曲希岑抬頭。「總經理,午安。」
童大維的目光鎖在她身上。半個月不見,她氣色好得驚人,顯然每天好睡好吃,絲毫不受失戀的傷痛影響。
他發現自己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她過得很好,他卻每天備受思念的煎熬,天天懊惱幹麼主動提分手……
「一個人吃飯?怎麼不見你的搭檔?」
曲希岑笑,目光繞到他身旁小鳥依人的女秘書,再回到他的臉上。「如玉嗎?呵,她接大生意去了,沒空陪我吃飯。」
童大維注意到她攤開的書本,書上圖文引起他的注意——
「《新手媽媽如何哺育你的寶寶》?」他蹙著眉念出文章的標題,然後驚訝地瞪她。「寶寶?!」
曲希岑自以為完美的「應酬笑臉」當場垮下來。
糟糕!死定了,她居然忘記在他走過來前就把書藏好!
「書……」
他沒禮貌地盯著她的肚子,彷彿她懷裡正端著一個寶寶,只差沒當下質問她是否懷孕……
曲希岑冷汗涔涔,簡直快要昏倒。她被自己氣到想撞牆!
「你為什麼要看這種書?」他繃著語氣問。
她全身僵硬,坐立難安,手心冒汗,她想收書,但如果現在倉卒收書,只會更引起他的懷疑……
曲希岑穩住氣息,挪開壓書的手指,並大方將書推向他面前。「總經理是指這個嗎?」
「對。」
她硬擠出笑,以輕快的語氣解釋。「這是本好書,告訴我們許多必須知道的知識,談新生兒保險時,才有話題和媽媽聊天。」
曲希岑的理由很正當,幾乎沒有破綻。
童大維無法懷疑她,保險業務員為了拉近和客戶的距離,並解除客人的防備,必須迅速找到引起客人興趣的話題,正因如此,業務員一定要廣泛接收各種不同的知識。
他臉上的惋惜清晰可見。「你連吃飯時間都不忘工作,我真的該表揚你的勤奮努力,要所有業務人員都該好好向你學習。」
她不是沒聽出童大維的挖苦,也不是沒看到他表情裡的遺憾,只是寧願選擇裝傻。「您客氣了,總經理,這是我們的本分。」
「曲處經理,千萬別客氣,我太瞭解你對工作的熱忱,你是可以為了工作放棄一切的。」
曲希岑臉上保持著笑意,她一點都不想在公共場合和他吵架。
「謝謝總經理的誇讚。」
「這不是誇讚!」他咬牙切齒地怒斥。
她無辜眨著眼。「那我就不懂總經理要表達的意思了,相當抱歉。」
此時,餐廳服務生送來沙拉和湯。
「總經理,我可以用餐了嗎?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童大維冷冷瞪了她三秒鐘,最後悻悻然地攜著女秘書離開曲希岑的座位。
呿,顯然她馬力不夠,否則應該把他氣到離開餐廳,而不是換個位置入座。
他們的位置就在她的左前方,兩人都能清楚看到對方的動作,曲希岑如坐針氈。
她強迫自己不要發抖,穩定地收起書,開始低頭用餐。
眼角餘光,她瞄到童大維拿著菜單,慇勤地向女秘書介紹各式套餐的特色。
這間餐廳曲希岑曾推薦給童大維,兩人雖不能坐在同一桌吃飯,但每次只要其中一個人來吃飯,就會用電話形容當天的菜色有多麼美味可口……
童大維正在將過去兩人的心得分享給他的女秘書。
曲希岑深呼吸,再打開育兒書,彷彿她不知道要把視線放在哪裡。
他們向一旁的服務生點好餐,童大維說了一句話,讓女秘書漾開如燦花般美麗的笑容。
一樣是女人,她都會驚艷於女秘書的笑容,童大維會不心動?
曲希岑合上書。現在看這種育兒書,孩子的爹卻正和別的阿姨吃飯,這極端的對比只會讓她想哭,更不是好的胎教,她低頭吃沙拉。
侍者送上餐前的沙拉和湯給他們,沙拉裡有女秘書不愛吃的食物,她甜蜜地用叉子撥到童大維的沙拉碗裡,還送上一個可愛嬌氣的笑。童大維「寵溺」地看著,禮尚往來地挾了女秘書愛吃的水果放在她的碗裡……
什麼跟什麼啊!曲希岑氣到想丟叉子。
才分手半個月,他們就可以互「喂」食物,鬼才相信分手前童大維和他的女秘書很單純!
她抬頭怒瞪童大維,沒發現這樣的動作有多唐突,童大維的視線迎向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顯然這是個錯誤,她真的不應該在他面前顯露她的怒氣。
他挑眉,無言地表示他的好奇——
你在生氣?
是吃醋?是嫉妒?
然後童大維在她面前綻開一個睽違已久的得意笑容。
王八蛋!
曲希岑氣到七孔冒煙。
在意又怎麼樣?!吃醋又怎麼樣?!
對,沒錯,她就是吃醋,就是在意,因為她愛他,所以當然會有這些情緒,是他笨,以為她不愛他,不在乎他,所以兩人才會分手!
曲希岑悶頭喝湯。
手機在此時響起。
「喂!」曲希岑接起,語氣不客氣。
「呼,我掃到颱風尾了嗎?是哪個不要命的人惹到我家的大肚婆?」
「孩子的爹……」
如玉大驚小怪。「啊,總經理在我們十二樓喔?!」
「吃飯的地方……」
「我猜是你和他在吃飯的地方不期而遇?」
「賓果。」
「還攜伴喔!」
她忍不住又將視線投向他們,看到童大維色迷迷地盯著人家,用他低沉性感的嗓音溫柔地和女秘書說話。
這是炫耀嗎?
「總經理帶著別的女人一起吃飯被你堵到?」
「答對了。」
「唉唷,才半個月,他不可能馬上交女朋友的啦,那個女的一定是我們同事,你知道的,保險業裡什麼沒有,女人最多!」
都什麼時候了,她的老同學還一味地幫她的前男友說話?
「那是你在說……」
「好啦好啦,你在哪?我去找你吃飯,我合約敲定了。」
「順便帶個他不認識的男人過來……」
他們點的餐比較早送上來,童大維幫女秘書點的是和風雞腿餐,那雞腿可特別了,廚師將雞腿肉處理得軟嫩,入口即化,再搭上日式和風醬,輕爽不油膩,簡直美味到極點。
對了,那道菜也是她的最愛,她老是在童大維面前陶醉地讚不絕口,只是孕婦吃魚比較好,所以今天她才點清蒸鱈魚餐。
童大維真貼心呢,連她最愛的食物也分享給人家!
「什麼男的?你想反將他一軍,也來個男伴嗎?」
「果然是蛔蟲如玉,猜得準準準。」
如玉失笑。「你不要管他啦,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你還在乎這個?」
如玉不但不幫忙,還不忘損她兩句……
曲希岑想抱怨,但一股由胃部衝上來的酸意,讓她瞬間白了臉,她放下湯匙。
「我去廁所一下。」
掛上電話,搗住口,她起身,拔腿往廁所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