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不是一樣?」徐總管一邊穩穩地握著手中的劍,一邊閒閒諷刺。「跟蠢材合作的人是什麼?」
「哼,」秦思詭異一笑,「你以為我已經完全輸了麼?」
「難道不是嗎?」徐總管心內隱有不妙之感,面上卻不現分毫,「我既制住了你,就有把握讓你使不了毒。」他方才時刻留意著秦思的一舉一動,只要他稍有異樣,早就一劍結果了。
「唔……」駱翼忽地渾身一震,用手摀住小腹——剛才那次是演戲,這次卻是真的中了劇毒。他立刻斂眉垂眸盤膝而坐,竭力運功抵禦。
「堡主!」徐總管悚然動容,「這是怎麼回事?!」他衝著秦思厲聲喝問。
「呵呵……哈哈哈哈哈……」秦思猖狂大笑,「駱翼啊駱翼,你也有今天!徐笠,」他悠然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事到如今也無必要再隱瞞。實話告訴你,三年前我便在駱翼身上下了一種藥……」
「不可能。」徐總管不信,「堡主早就防你暗中下毒,每年都請各地名醫望診,從無診斷出有毒在身。況且,」他強調,「即使那些人的用毒之術不如你,卻也絕不會連是否中毒都探查不出。」
「他們當然不會察覺。」秦思哂笑,「因為我下的那種藥並非毒藥,而是養身安神的『清神散』。這種藥無色無味,對人的身體亦無害處,那些『名醫』們自然不會發覺,就算當真發覺,也不會在意。」
「我明白了。」在一邊旁聽的鍾明瞭然道,「世界上有些藥單獨使用並無害處,不過要是和在一起便會成為天下劇毒。」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秦思瞇著眼睛瞧向鍾明嘿嘿笑道,「我用的那味『清神散』經過本毒聖特別調製後可在人體內暗伏五年以上。當初下藥只是以防萬一,沒料想今天當真用上了。哈哈哈哈……」
什麼「我看中的人」?只怕你是想要我的命吧?想起段無文說過秦思的為人,鍾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往後退出幾步,不知不覺間又被賊兮兮貼上來的某人摟個正著。
「原來如此。」徐總管恍悟,「你今天用的『奪魄』之毒與『清神散』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種新的毒藥,怪不得我給堡主的解藥沒有作用……」
「你錯了。」秦思道,「那個解藥很有效,『奪魄』之毒遇之即解。不過這解藥在體內和『清神散』混合,就會變成一種極厲害的毒——『往昔』。中了『奪魄』尚有藥可解;若是中了『往昔』……」
他陰沉地笑了起來,緩緩吐出四個字,「無藥可治。」
「你休想騙我!」徐總管聞言又驚又怒,握著劍的手亦開始發力,剛剛止住的鮮血又開始順著秦思的頸項往下淌。「快交出解藥!」
「你再逼我也沒用,而且就算有人能配製出解藥也來不及了,中了『往昔』的人一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秦思平靜的目光中透出絕望的狠意,「能與叱吒風雲的飛鷹堡堡主共赴黃泉,便是死了,也算值得。」說著,身體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不好!」徐總管見狀急忙伸手扣向秦思脈門,發現其已自斷心脈,再難救治。
「好狠啊,」鍾明倒抽一口涼氣,「臨死還要拖個墊背的。」
「這算什麼?」白笑風嗤之以鼻,語中大有「你太少見多怪」之意。「但不知駱堡主對此作何感想?」
「……」駱翼自從知曉自己中毒之後便一直維持著運功逼毒的狀態,氣沉丹田,不動如山,倒是徐總管汗如雨下、心急如焚。
鍾明遠遠盯著躺倒在地、已經成為一具屍體的某人,半晌,突然走上前去,先小心地拿手包著布翻看了一會兒秦思的衣物,再湊過去嗅了嗅,待確定無毒,方伸手扯開秦思衣襟,從裡面掏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包包之類。他一個個打開仔細觀察判斷,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禁大失所望。
「奇怪,怎麼沒有呢?」
「喂,你在找什麼?」白笑風好奇地問。
「找解藥啊。」
「解藥?!」徐總管眼睛一亮,「是『往昔』的解藥?」
「當然……不是。」鍾明瞅了他一眼,慢騰騰地站起身來。「你沒聽他死前說『往昔』這種毒是沒有解藥的嗎?我想找的是『奪魄』的解藥。」
「奪魄?」徐總管不解,「段教主身上的毒不是已經解了麼?要不然他方才出手的時候早該毒發身亡了。」
「哪有這麼容易?那傢伙不是號稱『毒聖』嗎?」鍾明帶著幾分奈道,「我的藥只能暫緩毒性,要想徹底根治,非得另外配製解毒劑。」他轉頭望向段無文,見他微微點頭,方道,「我剛才替無文把過脈了,這種毒雖然不算太難解,但光是配製解藥就得花一兩個月的時間……」
「鍾公子切勿擔憂。」白笑風笑逐顏開地道,「教主平日教務繁忙,正可趁此機會好好休憩一番。至於這教中事務……」他眼波輕提,「若蒙教主不棄,則可全交由敝人負責,待教主餘毒去盡後再重整教務不遲。」
這傢伙還真懂得落井下石。鍾明正待反唇相譏,冷不防聽人輕鬆地說了一句——
「好啊。」段大教主一臉毫不在意地道,「近段日子本教主真覺得有點累了,正打算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休養個一兩年。既然白副教主自願替本教主分勞,那麼一年之內教中的一切事務就都交由你來處理罷。」
某人立馬石化,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噗……哈哈哈哈……」瞅著漂亮少年那副猶如見了鬼的模樣,鍾明忍不住爆笑出聲。
「泠……咳……鍾公子,」徐總管眼見自己的堡主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落,不由十分焦急,他思忖片刻,向鍾明拱手為禮。「敝堡堡主往日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在下這裡尚有一粒『奪魄』的解藥,可送與段教主解毒……」
「不必……」段無文才說出兩個字,便被鍾明摀住了嘴巴。
「有現成的解藥幹嘛不用?」鍾明笑嘻嘻地瞧著徐總管,「我明白,你是不是想讓我替駱翼解毒?」
「這個……」徐總管臉上一紅,繼而直承,「是。」
「可是……」鍾明望了望全神運功的駱翼,面有難色。
「鍾公子,」徐總管只當鍾明不肯施救,趕緊道,「你一定覺得敝堡堡主為人過於冷漠,又不好相處吧?」
「……」鍾明無語。何止不好相處?分明是冷酷殘忍、狠辣無情。
「其實這都是有原因的,十六年前……」
「徐笠,要命的就閉嘴!」駱翼驀然張眸厲聲叱喝。
「堡主,這……」
「我就算死了也不用他救!」駱翼斬釘截鐵地道。
「是是是。」徐總管一邊虛應著,一邊偷偷沖鍾明打了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後溜出了房間,後面還跟著個放心不下的段大教主。
「我告訴你啊……」待出了門,又拿眼睛往四周溜了溜,徐總管開始娓娓而談——
十六年前,駱翼還是個未滿十歲的小孩,那時他雙親尚在,父親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俠,母親則是個不懂武功的富家千金,這二人雖出身不同,感情卻如膠似漆,好得不得了。從小生活在父母關愛下的小駱翼也是天真純潔、可愛善良(當然,對此段、鍾二人堅持保留自己的意見)……接下去的事就如同三流劇本裡常常描寫的:父親的好友因覬覦嫂子的美色而暗下毒手,將義兄一家殺得一個不留,幸而駱翼那天晚上正巧出門去看花燈,方逃得此難。駱翼的母親在丈夫身亡後亦自盡而死,倒讓那個意圖弒兄奪嫂的傢伙落了個空。自此事後,原本陽光般的男孩漸漸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殘酷無情……再然後就是復仇的故事了,數載之後,駱翼一戰成名,不但殺了仇人全家,又建立了武林第一堡飛鷹堡。但從此之後,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好爛的故事——這是鍾明聽完以後的第一個感想。
「你是什麼人?」段無文逼視著徐總管,目光閃動。「這件事你又從何得知?」
「我是堡主的師兄,也就是十六年前跟堡主一起去看花燈的人。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也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說到這裡,徐總管不甚唏噓,「唉,沒想到那件事對他的打擊那麼大,自師父和師娘過世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師弟開心過。鍾公子,」他轉頭凝視著鍾明,目光中充滿了急切的期盼之色。「無論如何,在下都想請你幫這個忙,請務必答應……」
「我沒有不答應。」鍾明道,「救死扶傷本來就是作為一個醫生……咳……大夫應該做的。有些毒藥雖然沒有解藥,不過也並非完全不可醫治。」他沉吟,「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金針刺穴』之術一試,但是……這個我雖然學過,卻從來沒有用過,也不知道行不行……徐總管,」他望向徐總管,神情嚴肅,「我不是不肯救,而是不知道能不能救。」
「……一切盡人事,聽天命吧。」沉思良久,徐總管緩緩道,「只要鍾公子願意一試,不管結果如何,在下都銘感五內。」
「……好。」鍾明道,「不過首先要請徐總管說服駱翼接受診治。要施金針,病人必須全身放鬆才行。」
「這個……」徐總管一語未畢,房內忽然傳來「砰」、「啪」巨響,其中夾雜著驚呼之聲——
「堡主!」
「堡主您怎麼了?!」
徐總管面色丕變,腳尖一點,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房內。
駱翼仰躺在地,面色青白,人已暈厥過去。飛鷹堡眾人紛紛衝著端立在場的絕美少年怒目而視,日月教教眾則個個嚴陣以待,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這是怎麼回事?!」徐總管沉聲問。
「稟二堡主,堡主是被、被……」答話的青衣漢子才說了一半,便已被人搶去了話頭。
「其實也沒什麼。」白笑風笑意盈然地道,「我只不過跟駱堡主閒聊了幾句,誰知道駱堡主會突然那麼激動地站起來。他不是正在運功驅毒麼?這一下氣血上湧,自然站不穩腳跟,倒下去的時候腦袋偏巧又撞在桌角上,居然就這麼暈了過去……」
「你、你……」見他說得如此輕鬆,青衣漢子氣憤難耐,「如果不是你說堡主是個懦夫,連喜歡別人都說不出口,他也不會……」
「住口!」徐總管越聽越不像話,當即出口喝止。
「是。」青衣漢子委屈地閉上了嘴。
「唔……」
鍾明倒沒有注意白笑風說了些什麼,作為醫生,他進房的第一個舉動是上前察看病人的情況。見某人除了後腦起了個包外並無其他外傷,鍾明點頭道,「暈了也好,這回連口水也可以省了,動起手來更方便。」他從懷裡摸出一包藥交給徐總管,「先把這個給他服下,這跟麻沸散有同樣功效,免得他中途醒來礙手礙腳。」說完,攤開手道,「『奪魄』的解藥呢?」
徐總管一語不發地自袖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放在鍾明手中。鍾明將藥丸拿到眼前仔細地察看一番,方遞給段無文,等段無文接過吞服,再運氣一周後又再度替他號了號脈,這才終於安下心,露出笑容——徐總管果然沒有騙人,無文的毒的確已經完全清除。
「請替我準備一個有床的乾淨房間、一大桶熱水和一些藥材。」鍾明將所需的藥材報給徐總管,讓人一一記下立刻去準備後,又提出一個要求。「施針之時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徐總管你把人送入房間,其他所有人都到樓下去等。」
「阿明……」段大教主剛想提出異議,就被自己情人的必殺目光所阻。
「你身上的毒雖然已經解了,但是內傷還沒有好,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既然你已經把教中要務都交給了小白,那你就給我下去好好地躺著休息一下,等我扎完針再去看你。」
「唔……」段大教主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在眾人的簇擁下一步三回頭地下了樓。倒是白笑風在下樓前惡狠狠地丟下一句——
「下次再這麼叫我就宰了你。」
***
寬敞明淨的屋子。
鍾明在徐總管將駱翼脫去衣物搬上床後便客氣地請他離開室內,暫時待在屋外等候,接著「砰」地關上了房門。
「鎮靜、鎮靜。」一面告訴自己一定要凝神靜氣,一面掏出那個扁扁的盒子默默打開,注視著躺在盒內的數十枚長短、粗細各不相同的金針,鍾明眸光搖移不定——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嘗試「金針刺穴」之術,對於施針之後究竟有什麼結果他毫無把握。再說,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雖然對駱翼沒什麼好感,但他也不想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此消失人間。深深地吸了口氣,將一切繁思雜緒統統趕出腦海,鍾明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緩慢而又堅定地拿起了手中的金針……
時間一刻一刻地流逝,徐總管白淨的臉上佈滿汗水,整個人在原地不停地踱來踱去。他已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裡面的人出來,心頭就像掛著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偏偏他又不敢舉手敲門,生怕驚擾了鍾大神醫的治療,到時自家的寶貝堡主有個三長兩短可就大大不妙了。
吱——啪。
從裡面向外推門的聲音聽在徐總管耳內猶如天籟,他飛速轉身往內一衝,差點沒把才經歷了一番艱苦的救死扶傷工作的某位神醫撞倒在地。總算徐總管反應靈敏,當即止住腳步一拉一扯,這才堪堪將快要跌倒的人扶住。
「抱歉。」徐總管匆匆道歉,「鍾公子,你沒事吧?」
「沒關係,我沒事。」剛剛一口氣扎完九九八十一針的鍾大神醫此際汗濕重衣、氣力不繼,不過那略微勾起的唇角和眼中淡淡的笑意讓人不難看出他對自己首次施針的效果甚感滿意。
駱翼依然沒有甦醒,但他方才紊亂的氣息已經穩定下來,身體四周也溢出了縷縷黑色的毒血。
「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鍾明神情疲倦地揮了揮手,「將他搬進桶裡用熱水沖洗,如果水呈現黑色就繼續換水洗,一直洗到看不見黑血為止。然後再用這些藥材和水煎服,」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藥物道,「每日三帖,連服十天即可。藥方我寫好放在桌上了,拜拜。」說完,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搖搖晃晃地出了房門穿過長廊向樓下走去,剛走過轉角,便聽樓下段大教主的一迭聲呼喚——
「阿明,你總算出來了!一切順利嗎?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一面說著一面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欲上前相迎。
「無文,」見自己的戀人精神不錯的樣子,鍾明笑著加快了腳步,「一切都很順利。我扎針的時候……」由於只顧著說話忘了留意腳下,冷不防磕著了某個突起的硬物,登時雙腿一軟,整個人從二樓的階梯上骨碌碌地翻滾下去。在陷入黑暗之前,鍾明最後瞧見的是段無文急馳而來的身影和那一雙充滿惶急的眼睛……
「快醒醒……小末、小末……你怎麼了……醒醒啊……」一個充滿著關切的熟悉聲音在耳邊響起,鍾明睜開了雙眼。
「太好了。」面露憂急之色的高大英挺的男人長長地舒了口氣,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小末,你終於醒了。」
「……」一看到這個人,鍾明直接進入石化狀態。
「怎麼了?」瞧著鍾明呆呆的樣子,男人以為他尚處在驚嚇之中,伸手輕輕擱上鍾明的額頭,擔心地問,「你沒受傷吧?頭痛不痛?我還是先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
「我……沒事。」鍾明從喉底困難地擠出幾個字來。
「呼……沒事就好,剛才真嚇死我了。」男人邊說邊伸手將鍾明從地上扶了起來仔細端詳,見清秀的臉龐上原本漆黑瑩亮的眼眸此刻佈滿了迷茫之色,一時憐愛之心大起,情不自禁地俯身低頭……
「羅方凌,你想幹什麼?!」鍾明驀然回神,急忙用手死命擋住男人貼上來的嘴,大聲喝止。
「呃……」被突如其來的斷喝震得有些發懵,男子英俊的臉上先是現出幾絲茫然,繼而兩眼越瞪越大,猛地象被人捅了一刀似地蹦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住鍾明大叫道,「阿、阿明!」
「就是我。」望著好友一臉震驚、大受打擊般的神情,鍾明翻著白眼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一點兒也不高興見到我。」
「沒、沒有……」羅方凌終於省過神來,臉上慢慢露出欣喜的笑容,「這段日子我一直掛念著你,不知道你在明朝過得好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去了明朝?」鍾明吃了一驚,轉念一想,「是不是杜末告訴你的?」
「就是他跟我說的。我猜想既然他到了這兒,那你很有可能是去了明朝。」提起杜末,羅方凌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憂慮痛楚之色,喃喃道,「也不知小末到了那邊會怎麼樣……還會不會受他父親的虐待……」
「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鍾明相信,即使靈魂對換,無文還是會為了自己照顧好那個人的。「既然回來了,我就先去看看羅叔叔和羅嬸嬸,然後再想辦法回去好了。」他樂天地道。
「回去?」羅方凌聞言嚇了一跳,「你想回明朝去?」
「是啊。」其實在知道自己可能回現代之後鍾明就一直在思考去留的問題,到如今已下定決心打算跟那個嬉皮笑臉的傢伙糾纏一生,所以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回到有那個人存在的世界去。
「你……有想見的人?」凝視著鍾明臉上的表情,羅方凌如是猜測。
「嗯。」沒有對自己最好的朋友有所隱瞞,鍾明坦白地點了點頭,將發生在古代的事大致敘述了一遍。
「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上一個『人』。」聽完故事,羅方凌頗為感慨,「我原來還以為這輩子在你眼裡就沒有比醫學書更重要的東西了。」
「那你呢?」鍾明送了兩個白眼球過去,他可沒有忘記這傢伙剛才的不軌舉動,一想到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就沒有喜歡的人?」
「……有啊。」羅方凌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眉宇間充斥著深深的憂愁與惶惑,彷彿生怕最重要的人就此離去,再難相見。「小末……我是說杜末剛來這裡的時候我很討厭他,總覺得是他讓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且……你也知道……他從小就經常受他父親的打罵與虐待,所以無論對什麼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樣子,讓人見了就一肚子氣。可是……」他突然微笑起來,笑容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深情,「也許因為我時時找他茬的緣故,觀察一個人久了居然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陷了進去……當我注意到的時候,自己的視線就再也離不開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其實小末他……並不是那種一味惟命是從的人……」
「當然。」鍾明笑了起來——當真懦弱到極點的人也不會在明知被抓回來可能斷手斷腿的後果還敢從妓院裡逃跑了。
「告訴你一件事吧,」羅方凌不無驕傲地說,「小末是個語言天才。無論哪個地方、哪個國家的語言他學起來都很快。現在他不但能說好幾個地方的話,還精通英語、法語、德語……」
汗……鍾明無語,沒想到一古代人跑到現代來居然比現代人都厲害,至少他承認自己對語言確實沒啥研究。
「對了!」他腦子轉了一圈之後忽然想到一件事,馬上用力揪住羅方凌的衣領,「我的博士學位呢?!他既然代替我在這裡那我的學位……」
「你還念叨著這個幹什麼?」羅方凌聳了聳肩,「小末他對於解剖屍體這類血腥的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我可不想一直看著他暈血,那個破學校我早就禁止他再去了。」
「什麼破學校?!」鍾明大怒,「那可是全國有名的XX學府,別人想進還進不去呢!你這混蛋竟然就這麼叫他放棄了,你……你賠我的博士學位……」
「行了行了。」羅方凌舉起雙手不負責地道,「你不是準備回明朝去嘛,那裡需要博士學位嗎?有沒有還不一樣。」
「……說得也是。」鍾明摸了摸頭,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後仍是不甘心地大吼一聲,「我博士學位啊——」
***
三個月後的二十一世紀。
沒有星星的漆黑夜晚。
已經過了那麼多天卻一點進展也沒有,兩個挫敗的人垂頭喪氣地坐在二樓的地板上,神情憔悴、萎靡不振。
「為什麼?」鍾明抱頭苦苦思索,「為什麼那麼久還回不去呢?」
羅家的叔叔、嬸嬸知道他回來以後一如既往地對他很好,羅方凌也還是他的好兄弟、好哥們。可是,不知為什麼,每當午夜夢迴,總是難以安枕,無法自控地起思念著那個人,那個時而輕狂時而溫柔的人,才剛離開了幾天就已嘗盡相思的滋味。段無文,我不在的日子裡你最好不要出去亂搞,如果你敢劈腿的話小心我回去毒死你
——鍾明咬牙切齒地想,那傢伙為人太過輕浮,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會長時間過著清心寡慾的生活。
「小末,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羅方凌哭喪著臉自言自語,「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你有沒有想我啊……」這些天他日也念,夜也念,吃飯吃不好,睡覺睡不好,一直在替自己的小情人擔憂牽掛。他在那邊過得究竟好不好,他那樣的性格無論跟誰相處都會吃虧的……儘管鍾明再三保證杜末的安全問題,但羅方凌依然放心不下。
「唉……」兩人不約而同歎了口氣,雙目相觸之際,同時看見了映在對方眼中的恐懼與惶惑——不會就這樣永遠也不回不去了吧?如果就此再也見不到面……
「不想了。」鍾明胸中一痛,猛力站了起來,大聲道,「反正我一定要回去,上官叔叔說過,能不能回去全看自己,只要我心意夠堅,就一定能回去!」
「呃……阿明,」羅方凌對於他這套唯心主義學說已經領教過N次了,所以並不抱什麼希望,而是提出了一個實際的建議。「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怎麼到的古代,又是怎麼回的現代?」
「這個我當然想過,」鍾明一邊拿起杯子準備下樓,一邊轉頭回答羅方凌的問題,「兩次都是摔跤摔的。」
「小末也是。」羅方凌眼瞳發亮,「他也是摔過來的。你想,會不會只要你們兩個同時摔跤,就會在失去意識的時候交換靈魂?」
「你說得對。」鍾明興奮起來,「只要我跟他再同時摔一跤,也許我們就可以再次互相調換了……可是,」一想到事情的可行性和其中的偶然性,他又愁眉苦臉起來。
「世界上怎麼可能經常發生那麼巧的事?如果我摔了而他卻沒有摔,他摔了而我卻好好的……」說著說著,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
「小心!」羅方凌阻止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鍾明從轉角處的台階上直往一樓滾落下去……
***
鍾明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捂著腦袋昏昏沉沉地半坐起身,心裡暗罵:媽的,這樣的跤再跌幾次自己非成白癡不可。等他張開眼睛仔細一瞧,奇怪,四周的裝飾佈局似乎有點兒熟悉,再瞪大眼睛仔細瞧去,登時高興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我終於回來了!」——這不正是日月教揚州分舵的某個客廳嗎?
「真可笑。」一個帶著嘲諷的嬌媚語聲自樓上傳來,「這個人明明從樓上一直滾到樓下,居然還這麼開心,你們說他是不是有病啊?」
「當然了。」另一個清脆的聲音應和道,「我看他是因為被教主拋棄,精神異常了吧?」
「呵呵,也不稱稱自己有幾斤幾兩,這麼平常的一張臉,教主怎麼可能會不厭膩?自然是玩完了就扔唄。」
「對啊對啊,喂,樓下的小子,你還是死心吧。教主早已不要你了,你還不自己乖乖滾出這裡。」
鍾明初時還沒明白過來,只是摸著渾身發酸的骨頭打算略略放鬆一下就去找段無文一表相思之苦。後來愈聽愈不對勁,漸漸地,一絲怒意從心底急湧而上,再抬頭瞧瞧樓上十幾個千嬌百媚、姿態各異的美女與美少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雙眼燃起了熊熊大火,怒不可遏。好你個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混帳東西!老子今天不把你揍成個豬頭,我這「鍾」字就倒過來寫!鍾明氣得渾身發抖,他緊緊地握住雙拳,轉身一語不發地衝出了大廳。
「你們的教主在哪裡?!」在路上隨便抓了個侍從打扮的人,鍾明怒氣沖沖地問。
「鍾……呃……杜公子,」被鍾明身上爆發出來的極度膨脹的怒氣所壓倒,侍從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迴廊的另一個方向。「他、他在飛雲堂和……各地舵主商、商議……」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已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了蹤影。
「哎喲!好痛!」在迴廊的轉角處鍾明撞上了一個人,雙方都跑得有點急,因此雙雙倒地。
「駱、駱翼?!」沒想到會再度在此時此地見到這個人,鍾明的臉色有點發白,他趕緊起身後退十幾步。
「我不是駱翼,」對面的男人帶著哭腔認真地糾正,原本英俊冷酷的面容此刻看來顯得有點滑稽。「我是小翼,大小的『小』,飛翔在天空的翅膀的『翼』。」
「……小、翼?」鍾明謹慎地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打量了駱翼一番,確定是本人無異,他小心地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認識。」駱翼以一種天真孩童稚嫩的眼光看著鍾明,「大哥哥,你是誰?」
我的天哪——鍾明無語,這人居然失憶了。肯定是上回倒下去的時候沒摔好,以致撞壞了腦袋,形成記憶退化,看這模樣,怕是退回到幼兒時期了。
「大哥哥,你也要去找笑笑嗎?」駱翼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看得鍾明臉色發青——好恐怖。
「笑、笑笑是誰?」
「你不知道嗎?笑笑是我的好朋友,我現在要去找他玩,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不、不用了……」鍾明連連搖頭,「大、大哥哥還有別的事要做,你自己去找笑笑玩吧。」
「哦。」駱翼「小朋友」顯然有點失望,不過他還是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大哥哥再見。」
「再見。」說完後,鍾明半刻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地找人算帳去了。
「段無文,你這個薄情寡意、放蕩成性、下流無恥的混蛋,給我滾出來!」外表文弱秀氣的少年氣勢洶洶地闖入了飛雲堂的大門。
大堂內一片寂靜,人人轉頭目瞪口呆地望向在兩側侍衛的箝制下不斷掙扎的闖入者。
「大膽!」終於有人清醒過來,立時大聲喝罵,「區區一個男寵竟敢直呼教主名諱,你太放肆了!」
「來人!」有人下令,「給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去重打……」
「等一等。」端坐在大堂正中主位上的絕美少年擺了擺手,一室吵嚷之聲即刻全無,廳中霎時鴉雀無聲。「誰准你們打他的,莫非你們全忘了教主的吩咐?杜公子身上若少了一根汗毛,你們就等著提頭來見吧。」
「小白?」鍾明抬頭一瞧,奇道,「怎麼是你?不是說教主在這裡開會嗎?段無文呢?」他又憤怒起來,「叫他出來見我!」
「我說過再這麼叫我就宰了你的。」白笑風的臉沉了下來,不過片刻,又從陰沉轉變為震驚,直接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鍾、明?!」
「不錯,就是我。」雖然白小弟瞪大著眼睛吃驚的表情很是可愛,不過鍾明現在沒有心思去欣賞,「段無文呢?那混蛋躲到哪裡去了?」
「太好了!」白副教主差點沒手舞足蹈,身形一閃便來到鍾明跟前,眼睛晶亮晶亮地充滿了期盼之色。「你回來了就好。那傢伙這段日子把教裡所有的事務都推給我,還說要讓位給我,害本副教主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拉著鍾明的手臂,咬牙切齒地道,「你去告訴他,老子不幹了!」說著,從懷裡掏出那塊他一向視若珍寶的「碧龍飛雲令」往鍾明手裡一塞,「這個送給你,就當是我恭祝二位的重逢之喜罷。」
「喜?」鍾明冷笑,「喜從何來?他不是新收了很多美人嗎?!」
「呃……」白笑風聞言一怔,兩顆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狡黠地笑道,「這個……你就自己去問他好了,他在後院的小木屋那裡。」
「我現在就去。」得到了答案的鍾明心急著去揍人,壓根沒有留意白小弟眼中的詭異之色,大步流星地趕往後院而去。
「今天的議事暫且到此為止。」白笑風笑瞇瞇地拋下了一乾麵面相覷、如墜雲霧的舵主們,走出飛雲堂尾隨鍾明打算偷偷地瞧上一齣好戲,不料才剛出門就被斜衝過來的一個人攔腰死死抱住。
「笑笑,我找到笑笑了!」一個歡快的聲音響起,白笑風立馬垮下了臉,為什麼這傢伙自從甦醒過來就一直纏著自己不放啊?先是叫「漂亮哥哥」,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以後就開始喚起「笑笑」來。也不知自己是倒了什麼邪霉要照顧這麼個大小孩,最氣人的是姓徐的那傢伙居然撒手不管,帶著人悠悠然地先回了飛鷹堡,把自己的堡主兼師弟獨自一人留在日月教,還美其名曰「親善交往」。這大概是報應吧,白笑風苦笑,若是那天自己不去刺激這傢伙就好了,那他也不會暈倒,不暈倒也不就會……瞅瞅整個身子都掛在自己身上做小鳥依人狀的大齡「兒童」,白笑風仰天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