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胸口、忍住突然襲來的疼痛,心中的恐懼恣意蔓延開來。
「將軍。」隨行的士兵不明白將軍為什麼突然停下來,眼前除了漫天飛舞的紅色花朵之外,並無異狀。
士兵的叫喚讓封邑堯心頭一震,臉色一凝,身軀急速向前飛掠。
不會,不會那麼巧的,這與他的夢無關,羅裳不會有事的,不能有事啊!
身軀在老樹前站定,封邑堯漆黑的雙瞳緊緊凝視著樹下被花朵覆蓋的女子。
他緩緩地蹲下身軀,微顫地拂去女子臉上沾染的花瓣,手指慢慢抵上女子的鼻端。
封邑堯緊張的連呼吸都忘了,耳朵所聽見的全是自己的心跳聲。他害伯,怕自己的期望落空,怕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殘忍的結果。
然而,幾不可辨的微息讓封邑堯眼中燃起一抹希望之光。
「裳……」封邑堯輕輕地抱起羅裳,喚的異常輕柔。
他溫柔地幫羅裳拭去不斷自唇角淌下的血,並診斷她的脈象與氣色。
中毒?封邑堯眉心一蹙,而且此毒非比尋常!
「將軍,羅姑娘她……」亡兵倏然噤口,他看見封邑堯不輕易表露的憂慮與哀傷。
大哥,這「靈雙珠」您得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它可是救傘的良藥。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雖然自己不一定用得著,若能救救別人,也是好事一樁,功德一件,總之有備無患。
在封邑堯東手無策之際,這兩句對話驀地竄入腦海中,抬起掛在手腕上的靈雙珠,臉上滿是驚喜。
難道這件事也在四弟封邑塵的預料之中?若真如此,羅裳就有救了!
取下靈雙珠,扳開羅裳的牙關,封邑堯將可解毒的白色靈雙珠塞入羅裳口中。
「惡!」一口黑血無預警地自羅裳口中嘔出,封邑堯連忙運氣護住她的心脈。
「裳!」封邑堯憂慮地盯著羅裳蒼白的臉龐,如果可以交換,他寧願受傷中毒的人是他,他願意替她承受任何的痛苦。
「堯……」一聲囈語自昏迷的羅裳口中飄出,揪緊了封邑堯的心。
他不捨地吻了吻羅裳的前額,環抱她的雙手不自主地輕顫著,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救羅裳,不惜犧牲任何代價。
他絕不讓羅裳離開他!
誰?是誰在喚她?那聲音聽起來好焦急、好驚慌、好憂傷,連她聽了心都快碎了。她好想安慰他要他別傷心,想用雙手回擁他要他安心;可惜她的手抬不起來,她的聲音發不出來;她只感覺到眼眶熱熱的、濕濕的、心裡頭酸酸的。
她好想睜開眼看看他,要他別難過,因為從今而後,她再也不會感到痛了,再也不會……不會了……
出現了,她最想見的臉。
她笑了,笑的虛弱卻滿足。
原來,死一點都不可怕,至少她見到了她想見的人,她心願已了。
感覺到口中被塞入東西,羅裳嗆咳了一下,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但那東西仍是吞下了肚。
自腹間竄起的一股清涼,讓她迷離的神智清醒許多,幽幽地睜開眼,對上一雙憂戚眼瞳。
「堯……」她想伸手去觸碰他的臉,柔弱無力的柔荑卻在半空中頹然垂下,落入一隻溫厚的手掌中。
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傳到她的心,讓她感覺不再那麼地寒冷無助。
是他嗎?是真?是幻?她不願意多想,就當他是真的,真的有人陪她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後來,黑暗帶走了她所有的意識,她彷彿在一團黑霧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她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一聲聲悲切的呼喚帶她走出迷霧。
用力撐開眼皮,羅裳看見了熟悉的環境與不捨得離開的人。
「你終究不忍心繼續折磨我,願意睜開眼看看我了嗎?」封邑堯沙啞的嗓音中有責備、有狂喜。
羅裳咬著唇,感覺到痛,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她並沒有死,成串如珍珠般晶瑩的珠淚滾滾而下,燒燙了封邑堯的心。
拭著羅裳灼燙的淚,知道她已脫離險境,封邑堯終於放心地笑了。「我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離開我,你記得吧!」
當他偷偷潛入擎北王的地盤後,發現羅裳早已離開了,焦急地四處尋找,方找著幾乎奄奄一息的她。
見她生命如此危急,他的心彷彿被人重重一擊,疼的喘不過氣來。
幸好,幸好有靈雙珠,幸好她命不該絕,幸好老天垂憐。
「你……好霸道。」羅裳喘著氣,驚訝於他難得的霸道,也慶幸自己能死裡逃生。
「是,我是霸道!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搶走你,就算是閻王也不成。」
現在封邑堯才發覺,他的生命裡根本不能沒有她。
之前他還天真的以為,他只是喜歡她陪在身邊的感覺,把她當成一個可以交心的紅顏知己,他錯了!
他不只要她當他的紅顏知己,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還想要她愛他,永不離開他。
羅裳欣喜的笑了,笑他的狂傲,笑他對自己的在乎。足夠了,有他這番話,她心甘情願為他而死,為他而活。
「假的……佈兵……圖……」羅裳微顫的唇,吐露出她的心急,她得趕緊告訴他擎北王的陰謀。
「我知道,你好傻!」
羅裳笑著搖頭。「我不想殺你,也不要……你有事,我……」
「如果真為我想,你應該和我商量,而不是私自行動,你這麼做太自私了!」封邑堯狠狠地擁緊她,眼裡滿是怨懟與不捨。
「堯……」淚水一下子又蓄滿羅裳的眼眶,她從不輕易掉落的淚在今日徹底潰堤。「對不起。」
溫柔地吻去她淌落的淚,他不要她的道歉,他只要健健康康的她。
一個會同他爭吵、賭氣、甚至想殺他的她!
「噓!這句話我要你復原之後再對我說,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羅裳柔柔地笑了,她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他任何懲罰,只要能待在他身邊。
眨眨眼,她倦了,封邑堯的俊顏在她眼前開始搖晃,看不清了……
「你累了,睡吧!別擔心,有我陪著你。」
羅裳的眼垂下了。「堯,小心……襲營。」
「我知道!」封邑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事實上,擎北王的軍隊已經攻來了,現在正由姜子宇指揮作戰。
確定羅裳的性命保住之後,他可以無後顧之憂地上戰場了。
「擎北王,我要你付出代價。」
偌大的軍營裡,「人」影幢幢、草木皆兵,在夜色的掩護之下要明辨敵我並不容易。
怪——這個字來形容今晚的戰役,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只見整個軍營裡的士兵部在奔跑,整齊迅速的步伐彷彿在操兵。士兵們盡量避免與已侵入的敵軍做正面的廝殺,他們能繞便繞、能躲就躲,躲不過的也採取拖延戰術打帶跑,似乎只顧著完成某種命令而視敵軍為無物。
一個巴掌打不響,沒有對手的仗根本無從打起,如此詭異的情景反教敵軍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怪!太怪了!」身為擎北王左右手的札木,著實覺得不對勁。
當他領兵勢如破竹地攻入營地時,他還沾沾自喜,不但慶串不費吹灰之力奪得的佈兵圖發揮其效用,也期待「北冥」在他腳底下求饒的模樣。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情況似乎有變。
他們是侵入了人家的地盤沒錯,可卻連人家的一兵一卒都沒動到,反倒像是被請君入甕,再被甕中捉鱉似的?!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勒馬,快退兵,咱們中計了。」札木找來與他一同披袍上陣的夥伴。
勒馬冷哼一聲。「札木,你是緊張過頭啦。就算中計又如何?以咱們的軍力,還怕打不過嗎?況且咱們現在已經侵入核心了,不一會兒我要『北冥』嚇得屁滾尿流。」
他就是不服氣世人對北冥將軍的稱頌,他今日要他的威名掃地。
「可咱們攻了大半天,一點收穫都沒有,太不尋常了。」札木揚頸張望。
「那是他們貪生怕死,不戰而降。我今日非得會會『北冥』不可。」勒馬握緊刀、瞪大眼,找尋封邑堯的蹤跡。
「在那!」勒馬興奮喊道,全身筋脈繃緊。
一處不顯眼的空地上,封邑堯正握著鼓棒擊鼓,有一聲沒一聲,似無心卻有意地敲擊著。他的眼神肅穆,鷹隼般的眼橫掃全場。
「大難臨頭了,還有時間擊鼓?」勒馬對封邑堯詭異的行徑嗤之以鼻。「拿箭來!」勒馬手向後伸,隨侍連忙遞上弓箭。
「勒馬,你是想……」
勒馬幽幽冷笑。「此時不殺更待何時?」他要靠此戰一舉成名,贏得名望與富貴。
架箭、拉弓、瞄準。
「咻——」淬著劇毒的箭劃破空氣發出黥耳的聲響,往封邑堯心臟直射而去。
急射的箭在半空中突然轉向,往下墜落,此戲劇化的轉變直教人瞧傻了眼。
「呃?」勒馬驚愕地揉揉眼睛,難不成風大箭射偏了?「再拿箭來。」
一連射了五六箭,情況還是一樣,勒馬睜眼細瞧才發現封邑堯的四周布上一張刀槍不入的蠶絲網。
「勒馬,別再射了,人家早有準備了,咱們快撤吧。」
勒馬憤怒地朝札木吼道:「要撤你自己……」
「啟稟爺,東軍戰況告急,我軍的行動被『北冥軍』的弓箭手牽制住了!」
「啟稟爺,西軍落入北冥軍設下的陷阱,動彈不得!」
「啟稟爺……」另兩名探子灰頭上臉地回報,方開口,見著勃馬欲弒人的兇惡表情,到口的話又硬將它吞回肚子裡。
勒馬咬著牙,自齒縫進出一個字。「說!」
探子肩膀瑟縮了一下。「啟稟爺,北軍和南軍已經……已經……」
「嗯?」勒馬重哼一聲,大掌一伸,將探子的衣領整個提起。
「已經被縛了!」
勒馬連退三步,原本狂傲自信的臉瞬間轉為哭喪。
怎麼可能?怎麼會!
他不住的東張西望,想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來推翻這不實的訊息。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中,不可能有誤的。
「勒馬,快撤軍。遲了就全軍覆沒了,快呀!」札木用力搖晃勃馬的肩頭想讓他清醒些。
「不!」勒馬粗魯地揮開札木的手。「這是『北冥』的詭計,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咱們一撤退就前功盡棄了。絕對不能退!」
「不退?不退咱倆就得提頭去見擎北王了!」
「要走你先走,貪生怕死!我偏不信『北冥』有什麼三頭六臂,我一個人也能擒住他。」勒馬撂下話便轉身一躍,單槍匹馬朝封邑堯而去。
「回來,勒馬……唉!」札木用拳擊了下掌心,懊惱沒將人攔下。勒馬這麼一去,簡直自投羅網。
轟聲乍響,位於營地東南西北四座巨大火炬,一瞬間同時燃燒起,將雙方人馬照的一清二楚。
札木定睛一瞧,大驚失色。
「撤!快撤!全部都給我撤!」札木膽戰心驚地吼著,生怕一個慢了,他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太可怕了!人家只差沒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還拿什麼和人家斗呀?如此懸殊的實力,根本無須再戰。
札木率先領兵突圍而去,他並非貪生怕死,而是不願做無謂的犧牲,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點道理他還懂。
「撤,快撤。」
命令一下達,除了被制伏與落人陷阱的士兵外,餘數全跟札木落荒而逃了。
慌亂中,札木似乎隱約瞧見勒馬與「北冥」打了起來,然而彷彿已預見結果似的,札木喟然一歎,狠心撇過頭去,領著更多弟兄撤退去了。
「堯,要乘勝追擊嗎?」姜子宇帶領著士兵蓄勢待發,只等封邑堯一聲令下。
「不,擒賊先擒王,我要的人沒有來,捉了其他人也沒用。」封邑堯將目光望向遠方。
總有一天,他和擎北王一定會再碰面的,到時候他絕對不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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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帳!飯桶!全是一群沒用的東西,我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麼?你們都給我死在外頭算了,還有臉回來。」擎北王氣的踹札木兩腳。
札木揉揉瘀青的手腳,苦哈哈道:「王,您請息怒,那佈兵圖根本就是假的,『北冥』老早設好陷阱等咱們去跳了,若不是發現的早,恐怕已經全軍覆沒了。」
「所以,這全是你的功勞羅?」擎北王語氣出奇的溫和。
「不敢。」
「不敢?」擎北王哼了一聲。「若我要你將頭摘下,你敢不敢?」
「啊!王饒命啊!王!」札木五體投地求饒道。
「就算佈兵圖是假,對方已嚴陣以待,你也要想辦法打勝仗。出兵前我說了什麼?」
札木身子抖了一下。「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擎北王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札木。彷彿他只是一件物品,一件沒有利用價值的物品。
「王,求求您,札木不是貪生怕死,只是要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勒馬已經被縛生死未卜,札木想留在王身邊效命,求王成全,再給札木一個機會吧!」
擎北王冷著臉不說話,他身邊的人才的確太不濟了,若讓札木這麼輕易死去,豈不便宜了他,也折損了自己的實力。留著他,起碼在急需時還有個替死鬼呢!
擎北王嘿嘿冷笑。
「這回你可以不死,不過記住,你沒有第二次機會,為達目的我連我的親生女兒都犧牲了,所以不要想用親情、恩情、甚至王僕之情那一套來牽絆我,羅裳就是你最好的警惕,明白嗎?」
「札木明白,非常清楚。」札木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他真的不怕死,也不是替自己求情,他是為了所有親朋好友請命啊!
他太清楚擎北王了,一人犯錯,誅連九族,他怎麼忍心讓年老的長輩與稚幼的孩童白白犧牲?
「下去吧!將傷亡人數算計算計,傷勢過重的直接解決掉,免得拖累大家。」擎北王殘忍至極道。「還有,近期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見到『北冥』的人頭。」
「遵命!」
札木退下了,帶著無比沉重的心情,他不知道他的頭還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多久,一步錯、步步錯,跟錯了主子,也只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