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我們到亭子裡坐一下好了。」夏侯青陽道,扶著她慢慢走到山徑邊的木亭,讓她坐在木椅上休息。她蛾眉微蹙,嬌喘不已。
「很疼嗎?」他柔聲問道。
白雲痕無力的點點頭,夏侯青陽握住她的手,慢慢運氣助她調息,白雲痕只覺一股熱氣傳至心間,氣息漸順,胸口也不疼了。
「你也會醫術啊?」她笑道。
「……我們倆就是在涼亭認識的……」夏侯青陽說道,想起淇水鎮外的十里亭。
「真的!」白雲痕見他提起過往事情,精神一振。「然後呢?」
「那天我中毒了,是你幫我解的毒,從那天開始,我就管不住自己的想著你……」夏侯青陽柔聲道。
「那我呢,我……喜不喜歡你?」白雲痕頰生紅暈,問道。
「我也想知道。」夏侯青陽深深望著她。「雲兒,我也想知道,那時候,你喜不喜歡我。」
白雲痕見他說得真摯,心中一動。
「我想是喜歡的吧。你不是說我幫你解毒,還送你什麼『玉華無塵丹』嗎……如果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就能告訴你……」她緩緩說道,似乎已經肯定自己是喜歡他的。
夏侯青陽心中一陣溫柔,卻也發現自己不喜歡雲兒提到以前的事。她現在天真柔美,沒有過去,他可以一輩子珍藏她,不讓她離開,只是……想到了牛鶴仙的忘情丹,他心虛不已。
他扯遠了話題,笑道:「你看這裡,美不美?」
白雲痕笑道:「嗯,真的很美,可以看到山下的人家……」還有一個小人兒般的樵夫,搖晃著肩上的一擔柴,在遠遠的山徑上行走。
兩人話題改為山川風景,談了一會兒,白雲痕忽然喊道:
「你看,那花兒……」她指著山壁上那一小片紫紅色的花。
「你喜歡嗎?我去摘給你。」
說罷,夏侯青陽一下躍上山壁,摘了一朵交在白雲痕手上。白雲痕將花朵端詳了一會兒,又聞了聞,喜道:
「這花兒……我忘了它叫什麼,能拿來當藥引子。青陽,你陪我在山裡找找,這裡也許有什麼奇珍異藥。」
「當然好啊。」夏侯青陽想,她也許有辦法醫治自己的傷勢,可是心念一轉,又問道:「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可是我看到這花就覺得它能用,就像我覺得我會扎針一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夏侯青陽陪著她在山裡搜尋了好半天,又找到了兩種可供藥用的花、草,白雲痕得到奇藥,笑綻如花,可是唇色也漸蒼白。
「走吧,明兒再來找。」
白雲痕知道青陽怕自己累,也不再堅持。她將花兜在懷裡,才走了兩步,腳下發軟,跟著一口氣順不過來,就昏倒了。
這段日子白雲痕經常昏倒,此時夏侯青陽倒也不慌,在山徑旁找了個地方讓她靠著休息。望著她蒼白的臉,夏侯青陽只覺得非常擔心。牛鶴仙的藥無法根治她的傷,現在的她就像風中殘燭一樣……他抱緊她,似乎怕這山風也要將她吹熄了。
白雲痕在他安穩的胸懷裡幽幽醒轉,她不動聲息的抬眼望他,見他一言不發的看著遠方,心頭不禁怔忡。她從沒見過青陽這麼憂慮的模樣……她當然不知道他的所有心思全都是為自己,只覺得他安穩、平實,卻是深如千尺之潭。
「青陽……」她不禁幽幽喚他的名字。和他才相處多少日子啊,為什麼對他的感情會這樣幽遠、深刻呢!
夏侯青陽目光從遠方調轉至白雲痕臉龐,對上她的滿眼深情,心中也是激盪。
是山風醉人,還是情意醉人,抑或醉人的其實是懷裡的雲痕,夏侯青陽緩緩低下頭,吻她柔軟的唇,深刻、動人,教此時弱不禁風的她幾乎承受不起。
她合上眼,在他的唇離開之後,藏進他健朗胸懷,兩人就這樣親親依偎著,在山風裡……
天色漸晚,夏侯青陽想扶她起來,白雲痕卻不肯,輕聲道:
「我還想再坐一下。」她眷戀和他相依的片刻;她把什麼都忘了,卻反而更深刻的眷戀著他。「傻雲兒,天冷了。」
是啊,的確冷。
白雲痕在他懷裡瑟縮了一下,還是不肯起來。
夏侯青陽溫雅笑了,抱起她,穩穩走下山去。白雲痕將頭靠在他肩上,山風徐徐,把她的心也吹得蕩漾起來。
魚鳴莊裡,夏侯靖遠正在找白雲痕,見到夏侯青陽扶著她回來,心下甚是不樂。
白雲痕倒是非常高興。
「靖遠,你看我找到什麼了。」她把兜在懷裡的花草拿出來給他看。「我想到一個藥方可以調養身體。」
「真的,那太好了……」
「希望有用。我每天喝藥,好生厭煩。」她巧笑道:「這些還要曬乾了才行……」
「我叫人給你準備。」夏侯靖遠搶在青陽前面說道。不過他並不希望白雲痕恢復,似乎覺得柔弱的她更好掌握。「你不該玩得這麼累,看你的氣色……這麼差。」他不悅的望了夏侯青陽一眼。
「沒關係的,有青陽陪著我……」白雲痕道,也回頭望了青陽一眼。
「休息一下吧。」夏侯靖遠道。
「可是我還要曬藥……」
「讓小丫頭去幫你做就行了。」夏侯靖遠說完,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頭扶著白雲痕回房休息。待她們走後,夏侯靖遠說道:
「我跟爹說過了,他希望你能到廣州去。」
「去廣州幹什麼?」夏侯青陽訝然。
「當然是去當分舵主嘍。」夏侯靖遠笑道。
「你居然打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雲兒現在武功盡失,我絕對不會離開她的,如果要走,我也會帶她走。」
「她有傷,舟車勞頓的,恐怕身子擔不了。」
夏侯青陽頓了一頓。她的身子的確擔不了,方才只走了那麼點路就昏倒了,哪裡能隨他奔波到廣州……
「你都算計好了,是不是?」他質問道。
夏侯靖遠哈哈一笑,道:「我惟一失算的,是讓你輕易找到雲姑娘,不過,把你弄走也是一樣的。在爹面前,你贏不了我。」
夏侯青陽性格耿直淡泊,想法與父親總是不對盤;而靖遠謀慮深遠,野心勃勃,武功又得夏侯貫天親傳,三個兄弟當中,他被夏侯貫天視為最能繼承幫內大業的人,加上他年事已高,對靖遠的提議總是採納的多,所以兩人要是真的鬥上了,只怕青陽還是鬥不過靖遠。
「可惜的是,感情卻不是可以算計得到的。」夏侯青陽丟下話,掉頭離開。
***
白雲痕服用自己調製的藥方,果然身子慢慢好多了,也不再需要每天喝牛鶴仙的藥湯,更不再動不動就昏倒。
一個清爽的晨間,夏侯青陽來到海棠居,和三、四個丫頭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白雲痕,他走到庭中,正心慌意亂,忽然聽得白雲痕喊他:
「青陽,我在這裡。」
夏侯青陽抬頭一看,見白雲痕居然在屋頂上笑著同他揮手。夏侯青陽鬆了口氣,跟著躍上屋頂,在她身邊坐下。
「你怎麼上來的?」他笑。
「早上看到一隻鳥兒好漂亮,追著追著,見它飛了起來,我提氣一躍就上來了。」白雲痕精神的笑道。她本性活潑,失去記憶令她掃除了心中陰霾,加上身體慢慢康復,整個人越發靈動,神采飛揚。
「鳥兒抓到沒有?」
「沒有。」白雲痕笑道。
「看來你的武功快恢復了。怎麼不下去,一直待在這兒?」
「這裡好風、好雲、好天……好看啊!」她笑,不願意說自己上得來,卻不敢下去。
她不說,夏侯青陽當然也料想得到。
「來,我帶你下去。」
說完,他摟著她的腰,白雲痕卻頑皮的輕輕掙開,斜坡似的屋頂,哪能讓她這樣玩鬧,果然腳下一個不穩,摔將下去。
白雲痕驚叫一聲,夏侯青陽雙腳倒掛金鉤似的勾住屋簷,伸手一探,穩穩拉住她,接著向上一拋,白雲痕飛身而起,她「哇」的一聲綻開笑顏。夏侯青陽翻身一躍,打橫抱住了她,翩然落地。
這一下她又是害怕,又是喜歡,心裡撲通跳個不停。兩人對望了一會兒,白雲痕笑綻如花,青陽看得癡了,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她的笑語。
白雲痕讓他看得有些窘,便緩緩鬆開勾著他頸子的手,道:「我要去看看我曬的藥草……」
「我陪你去。」夏侯青陽輕輕將她放下來,兩人慢慢分開,卻仍是望著對方。
白雲痕的藥草就曬在一旁,他二人沉浸在忘情的注視裡,直到白雲痕碰翻了晾著的藥,這才回過神來,她赧顏一笑,靜靜蹲下來撿拾。
夏侯青陽也蹲下來幫忙撿拾,然後再把架子放好。
秋風蕭蕭,刮得落葉滿地打滾,幾片半枯黃葉滾到白雲痕腳邊,她拾起一片,放在手心。
「怎麼不起來?」夏侯青陽回頭見她仍是蹲著,走過去扶起她,問道:「不舒服嗎?」
白雲痕慢慢站起,深徹心髓的疼像忽來的狂風驟雨,打濕她溫煦的心。她兩行清淚潸潸滑落,就滴在手心那片半枯葉片上。
「雲兒!」夏侯青陽一驚,忽見她手心那片枯葉上刻了一字,刻痕的部分干了、透了,破破碎碎的一個「鴻」字鏤在葉上,幾乎要隨著秋風不知去向。
她將葉片捧在心上,悲傷說道:
「青陽,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為什麼落淚、為什麼心疼,她真的不明白,跟「鴻」有關嗎?他是一件事,還是一個人?
「你慢慢會想起來的,你慢慢會想起來的……」他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擁入懷裡,緊緊、緊緊的抱著。忘情丹的藥效會退去,只是,她滿心都是虞勝雪的影子,都是沈斷鴻,如果她想起了他們,心裡還能容得下他嗎?
他忽然捧著她的臉,深深吻住她,舌尖有她鹹鹹的淚水,他一嘗便醉了,癡癡狂狂。
「雲兒,我們成親,好不?我絕不讓你離開我,就算你想起了什麼……」
聽到他的話,白雲痕更是惶惑不已,她緊緊偎倚在他懷中,似乎這是悲傷的她惟一的去處——
這樣的心痛,讓她對過去未知的記憶害怕、遲疑。
她會想起什麼呢?想起來的事情,會讓自己離開他嗎?如果是這樣,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
夏侯遙光和夏侯靖遠一起到了海棠居,老遠就見到青陽擁著白雲痕,夏侯靖遠衝動的想過去拆散他們,夏侯遙光一下按住他的肩頭。
「靖遠,雲姑娘的選擇已經很清楚了,自己兄弟,別再為難青陽。」
孤鴻絕意癡心無痕
踏月從沈斷鴻房裡出來,在門口與逐星碰個正著。
「斷鴻不在房裡?」他問。
「沒有。」她道。
兩人同時回頭望向房內,踏月為他準備的女裝,依舊擱在桌上,動也沒動過。
棲雲谷裡輕風翦翦,冷月寂寂,秋風吹瘦飛瀑,夜露平添舊愁。
沈斷鴻獨立月下,摺扇輕搖,鬢髮微揚,像一株深谷蒼松,儘管俊雅風流,卻讓人料不透在想些什麼。
逐星、資踏月在冷泉邊找到了他,兩人心頭均是一震。他真的非常像虞勝雪,難道真如江湖術士所說,他是投錯了胎?如今回想起來,這一切的機緣,究竟是巧合,還是注定?
沈斷鴻知覺他們來了,合起摺扇,略略回過了頭。
「斷鴻,這麼晚了,還不休息?」逐星道。
沈斷鴻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我想下山去找師父。」
逐星一驚,道:「你還想殺她報仇!你真的以為殺了她就能泯滅恩仇?」
沈斷鴻望著前方,任憑心事起伏,只是沉默不語。毒傷好了之後,他連眼裡的煥發也熄滅了。
「逐星大哥,踏月姐姐,」他沉著聲,走到他倆跟前,道:「這十年來,斷鴻身受兩位大恩,只怕今生無以為報。」
「為什麼這麼說?你是公子的孩子,算起來也是我們的少主。雲兒姑娘雖然任性,卻也可憐,我們不和她爭辯,就怕這些年委屈了你。」踏月慢慢說道。
「踏月姐姐,你和逐星大哥對我非常好,斷鴻在這裡絕不委屈,只是……斷鴻這次出谷,便不再回來了。」他平靜說道。
踏月望著他。她能明白斷鴻所做的決定,他想下山找雲兒姑娘,確定她是不是仍然好好的,也許找不著,但至少那可以成為流浪的目標。棲雲谷是個傷心的地方,她不也希望雲兒姑娘別再回來嗎。
只是斷鴻一走,棲雲谷就真的沉寂了。
「你去不去你爹墳前認祖歸宗,還你原來的身份?你叫虞敏。」踏月說道。她希望斷鴻能回復女兒之身,擁有正常的感情。
可是,衣裝可以隨意更換,心又該怎麼換呢?「不……我心裡一直認沈半殘是我爹,不管我叫什麼名字,我永遠都是我,這是不會改變的。」
「斷鴻,你想去哪兒?」逐星問道。
「我暫時也還沒有主意。也許買艘船,大江南北的闖蕩,說不定哪天咱們又在哪個天涯海角相遇,那時斷鴻已經是個海盜頭兒了也說不定。」他淡淡笑道。
「你這孩子……」逐星臉上笑著,心裡卻也幾分沉痛。斷鴻真的是男兒性子,只可惜……要是惜歡沒死,和他雙宿雙飛不也是美事?
不過他擔心的也正是他的男兒性子。
「我希望你能化解和小雲兒之間的仇恨……你和小雲兒都一樣癡、一樣傻,公子從來就沒恨過你娘和玄鷹,而你娘和玄鷹在死前更絲毫沒有恨意,但是你和小雲兒卻自己跌進了仇恨的深淵裡,這絕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逐星道。
「斷鴻,雲兒姑娘當初恨苦了你娘,但你娘死後,她卻懊悔了一輩子……是不是你也要走到那步田地,讓一切都無法挽回?」踏月說道。
「我……」沈斷鴻一時語塞。多年來,他勤練武藝,機心算盡,儘管矛盾痛苦,報仇仍是他惟一的目標,現在放下了,似乎連活下去的必要也沒有……
「我絕不讓你們兩人相殘!」逐星斷然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二人其中一個死於另一人之手,那我就像這條手臂一樣。」
他說罷,竟然半跪在地上,舉起身旁一塊大石,往自己右手掌砸下。
這一下足以擊碎掌骨,這手就等於廢了。
「逐星大哥!」沈斷鴻大駭,閃身到他跟前,提勁撥開大石,一下跪倒在他面前,哭道:「別這樣,斷鴻答應你就是。」
沈斷鴻孑然一身出了谷,什麼都沒帶,卻也什麼都沒留下。情,他沒留下;恨,他也沒留下。看似瀟灑的走了一段路,卻刻意避開往淇水鎮的官道。
究竟去哪裡呢?難道真的買條船嗎?
茶棚在秋風裡瑟瑟抖著,沈斷鴻一個人在長條凳上兀自沉吟。
店伴端來了一盅茶,也像茶棚似的瑟瑟抖著,沈斷鴻瞥了他一眼,心下發笑。就算真的想去買條船,還有個死纏爛打的夏侯靖遠得先撂倒,否則他永遠不得安寧。
吃完了茶,沈斷鴻略略支著頭休息一下,恍惚中有人靠近,他猛地抬起頭,吸尖嘴巴,運氣將方纔喝進肚裡的茶疾噴而出,射中手上緊握匕首的茶棚店伴。
「你!」那店伴駭得慌忙退開,但已濺得一頭一臉都是茶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方才沈斷鴻喝的茶裡有毒,這店伴當然也是假冒的,想趁他中毒時下手殺他。
「沒錯,我沒中毒。」沈斷鴻瀟灑笑道:「你大概沒打聽清楚,才會對棲雲谷的沈斷鴻使毒。」
使毒不僅要不動聲色,還要巧、妙,才能制人於無形。
這世上能對他使毒的人,大概只有他的師父——白雲痕。
那店伴不再分說,拔腿便跑,沈斷鴻也不追,由地上撿了顆石頭,往那店伴背上擲去「噗」的一聲,店伴被擲中穴道,倒地動彈不得。
察覺身後颯然有風,沈斷鴻雙手撐住桌面,腳下輕蹬,旋身雙腿踢出,又是兩個傢伙中擊。沈斷鴻踢得頗重,那兩人一退數步,咬牙又勉強上陣。「等等!」
沈斷鴻摺扇「豁」的一聲展開,那兩人竟是面面相襯,停足不敢前。
「我今兒心情實在不太好,本來想找個人好好揍一頓,可是又需要有人替我去和夏侯靖遠傳話,你們倆誰要去,我就不揍他了。」他煽著扇子,好整以暇說道。
那兩人也來不及納悶為什麼沈斷鴻會知道他們的來路,只是爭著說要去替他傳話。
沈斷鴻本就輕狂,加上心裡憂鬱,於是變得更加放蕩。他忽然笑道:
「夏侯靖遠到底花多少銀子請你們來殺我?」「五百兩,不論是不是黑駝幫的人,都可以拿你的人頭去領賞。」
「五百兩!沒想到我倩這麼多,怪不得連三腳貓也來湊熱鬧……」
「黑駝幫三公子婚期近了,他的娘子據說美如天仙,婚儀就不只一千兩了!」
「哦?你的意思是……夏侯青陽比我值得更多?」他不服氣的笑道。
「青陽表哥當然比你值得更多了。」茶棚裡忽然多了一個甜美的女聲答了沈斷鴻的問題。
沈斷鴻往聲音來處望去,竟是一個嬌美的小姑娘。
「姑娘是……」
「你不記得我!」她小嘴一噘,不悅說道。
沈斷鴻微微一怔,實在對這位小姑娘一點印象也沒有,只得答道:「你是夏侯青陽的表妹。」
「對。」她甜甜一笑,道:「我叫段菲如。」
其實她只見過沈斷鴻兩次而已,一次在魚鳴莊,一次在湖心亭,可是這兩次沈斷鴻都沒有注意到她。
沈斷鴻見她頗為嬌美天真,於是笑道:「你倒是說說看,夏侯青陽怎麼比我值得更多。」
「如果是我靖遠表哥就不及你。」她道,同時慢慢走進茶棚。「青陽表哥雖然沒有你俊美,可是他溫和善良,待人有禮,脾氣又好,遇見他的人都願意和他交遊。」
「是嗎?」沈斷鴻酸溜溜的冷哼一聲,心想:難怪師父喜歡他。
忽然,他心下一凜,問道:「他要和誰成親?」
「和你師父白雲痕啊!我說青陽表哥好,連靖遠表哥也不是他的對手,他和你師父兩人,好得如蜜裡調油……」
沈斷鴻一聽白雲痕沒死,先是大喜,跟著竟覺心如刀割。原來那夜惡鬥之後,師父也讓人救了,虧自己一心掛念著她,她卻終於還是撇下自己嫁人去,對像還是夏侯家的人……夏侯靖遠幾次要置他於死地,而師父居然要嫁入夏侯家……
他只覺眼眶燙熱,他別過身去,冷然說道:
「滾吧……回去告訴夏侯青陽,沈斷鴻會去送禮,也順便讓夏侯靖遠別忙了,我一併去問候他。」
先前那兩人一聽沈斷鴻誰也不揍了,拔腿便跑;段菲如卻反而在一張長凳子上坐下。
「你為什麼不走?」沈斷鴻冷冷喝道。
段菲如一聽,差點氣白了臉。原來方纔他那句「滾吧」也把自己包含在內了!
「我不知道你是在同我說話。」這種無禮的話,她就裝作沒聽見。
沈斷鴻也不答話,逕自拂袖離去。一路上明知段菲如一直跟在身後,卻也不搭理。
來到鎮上一家飯館,店伴迎了來,問道:「客倌要什麼?」
「拿酒來。」
「客倌要什麼酒?」
沈斷鴻不再說話,店伴只好又說:「那小的先給您來壺花彫好了。」說罷,急急下去了。凶神惡煞似的江湖人,還是少惹為妙。
沈斷鴻握著酒杯,靠在鼻邊聞了聞香氣,然後一口喝乾了。
「花彫……這名字真是好……」他幽幽沉吟道!「花彫零,葉彫零,兜兜轉轉迷了心……」
迷了,醉了;癡了,苦了,兜兜轉轉,零落成泥……他輕狂倒酒,又是一仰而盡……
花彫零,葉彫零,兜兜轉轉述了心。
辜負長夜不寐人,苦思芳菲任酩酊。
沈斷鴻豈止喝了二亞酒,只見他不曾停杯的一直喝到店家要打烊,才爛醉的從腰間摸出銀兩付了帳。
踉踉蹌蹌的走在街上,秋夜涼,心頭更涼,模模糊糊的似乎來到一處池邊,他雖然醉,卻也明白知道那是水池。在樓雲谷,他就是在這冷泉裡練功,池裡總是漂滿花瓣……
是的,練功……師父會在一旁教導他心法。
「凝神自守,氣聚……」沈斷鴻迷醉之間,念出心法口訣,跟著就要往池裡跳。
「哎!」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段菲如及時拉住他。「醉成這樣,跳下去不淹死才怪!」
沈斷鴻仰躺在池邊,索性大叫了幾聲,驚動了宿鳥,驚動了黑夜,卻不敢驚動他酩酊大醉的深情,他小心的保持沉默,低低沉吟——
「誰言俠者隨心性,
花落蕭娑,問劍如何?
憑任癡心作煙蘿。
哀箏風拂思沉惻,
情意銷磨,誰替悲歌?
只換吟留細細和。」
他說的是些什麼醉話,段菲如一句也沒聽懂,惟一清楚的是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