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婷沒有想到父親叫她多買的那張票和方守勤有什麼關聯,更不知道方守勤在和她打過招呼之後出了什麼事。
「真的?阿勤,你真的去了?」張京源笑開了臉。
「嗯!」
想到後來被攆出去的事,方守勤喉嚨裡就哽著一股氣嚥不下去,不過他還是勉強自己裝出僵硬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那是店長的好意,他不希望一些不愉快的事把它糟蹋掉了--即使真的被糟蹋,也不能讓店長知道。
「真的很精彩。」
「後來我就沒看到你了。」
張婷婷無意中道出方守勤的痛處。
「哦,那是……我擠到前排去了,一個人嘛!動作比較利落。」
難受的事還要說得像中樂透頭獎一樣高興,他的心在淌血。
「哇!那你一定看得很清楚了!」
張婷婷十分羨慕,「都是我男朋友啦!笨手笨腳的,怎麼樣也擠不到前排去。討厭死了!」
嘴裡罵著討厭,臉上的表情卻很甜蜜。
「是啊!臨場感超讚的!」方守勤豎起大姆指。
「好了好了,講兩句就夠了,上班不上班在聊天!」
張京源彈了一下手指,發出「答」的聲音,「阿勤,去搬貨。小婷,回去看書,明年要考大學了還玩得那麼瘋!」
張婷婷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了。
方守勤也乖乖回到倉庫裡,一邊搬貨一邊發愣。
快到下班時間,熟悉的人影又出現在防火巷裡。
「阿勤,你昨天有來看我的演唱會。」
穆海清站在他後門前,防火巷裡的照明很微弱,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連眼神也隱藏在墨鏡後。
「我看到你了!真是意外的驚喜。」
「嗯!」方守勤勉強答道,有些敷衍的意味,也沒叫他進倉庫裡等,「你表現得很好。」
「你說謊!」穆海清責備地說,「散場之前你就走了。我找不到你。為什麼?我的演出不夠成功嗎?竟然留不住你?」
「不是你的表現差。才看到一半我就被轟出去了。那首『當我遇上你』唱到一半的時候。」
方守勤憂傷地望著他,「貴公司的保全人員把我架了出去,還朝我臉上扔鈔票。說什麼買黃牛票也只要三千六,給我五千還多一千四,可以坐出租車回去外加宵夜……」
「那,你有收下嗎?」
穆海清取下墨鏡,用袖口擦拭鏡面。
「廢話!」方守勤恨恨地罵道,「會收才有鬼!」
「我一點也不知道。」穆海清怔怔地說。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推托之詞;不過不是我叫人把你轟出去的。」
他的目光開始游移,「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幸運。你被攆出去的時候,搖滾曲已經唱完,由當我遇上你開始,接下來的都是抒情曲。你離開後,我一直無法專心……後半場只要夾著一首動感曲目,我就完蛋了!」
「我相信。那個時候的你正站在舞台上,接受歌迷歡呼,抽不出身來指揮保全。」
方守勤手上提著一桶準備要清掉的麵包,沒好氣地說,「這總可以了吧?」
「不,還不行。你明知道不是我的錯,卻遷怒到我頭上。」穆海清有點失落,「這不公平。不是我砸了你的相機,也不是我叫人把你趕出會場。可是你卻用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面對我……」
「公平?我還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麼是公平嗎?」
方守勤諷刺地笑了;不知為何,那笑聲聽起來有些不忿,有些淒涼。
「我和其它人一樣有門票,一樣排隊入場,遵守秩序,一樣是你的影迷,他們可以大大方方地圍繞在你身邊,在台下瘋狂地舞動尖叫;我卻只能像只野狗似地被趕到大街上;主辦單位聲明不賺我的錢,不要說謝幕和安可曲,連主打歌都沒辦法聽完……」
方守勤從長褲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票根,在穆海清面前展開攤平。
「你知道我昨晚說得最多的話是什麼嗎?不是歡呼,不是加油,不是你的名字,不是我愛你……我必須一再一再地重述,我有票,我不是溜進來的,我沒帶相機,我沒有偷拍。你說得對。重新開始,的確不是夢想。那是一場笑話!只有我一個人一廂情願相信的笑話!」
方守勤的眼裡有水光閃動。
「不是笑話,不是,因為我也相信。」穆海清壓低聲音,語氣溫柔,「我相信你會因為我而改變。」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方守勤低下頭,用手背擦擦眼角。「可是我真的累了!我只是本能地被你吸引,我只是想看著你,和你在一起而已啊……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我卻一再地被拒絕、推離、羞辱?我已經……已經不做狗仔隊很久了!」
穆海清定定地看著他,表情沉默,顫抖的嘴唇彷彿在昭示著某種決心。
……然後突然把方守勤按壓到牆上去。
「你……你幹什麼……」
方守勤頓時驚慌失措,惶懼地揮動四肢掙扎,麵包散了一地。
穆海清強硬地執著方守勤的雙腕,靠在頭側,讓他無法掙脫;低下那張漂亮的臉孔,嘴唇緩緩地、溫柔地印了上去。
「嗚……嗚……」
方守勤說不出話來,聲音悶在喉嚨裡來回,夾雜著彼此唇舌的攪動。
錯愕,加上某種程度的心冷,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穆海清維持壓制的動作一兩分鐘之後,終於將靠在牆上、還瑟瑟顫抖的方守勤放開,以手指輕柔地拭去他的淚水。
「等我一下,阿勤。」
穆海清低低地喚著他的名字,捧著臉頰輕啄淚痕,「等我。」
溫柔的聲音裡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穆海清從他頭上拿起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稍微調整帽舌的位置,從後門走進倉庫裡。
阿勤,別放棄夢想,別放棄我……
***
穆海清把怔愣、微有失神的方守勤安置在倉庫裡的舊沙發椅上,走進店裡,向張京源打招呼。
「店長,您好,」穆海清很有禮貌地微微欠身行禮,「阿勤身體有點不舒服,在後面休息。我是來代班的。」
「唔!」
張京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怪不得他今天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昨晚玩瘋了吧!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年輕人不要逞強,不然身體很容易搞壞的!找人代什麼班嘛!太見外了!」
張京源嘴裡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陣,順便把穆海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阿勤平時受您照顧了!」
「沒什麼照顧不照顧的。他不舒服,你就帶他回去休息吧!你是阿勤的朋友?最近常常看你來找他。」
「是。」穆海清點點頭。「老是麻煩店長,阿勤心裡過意不去。」
「你們講好了就好,我無所謂。」張京源聳了聳肩膀。
「倉庫門後面有多的制服,你去換上再來工作吧!」
制式的工作持續約半個小時之後,張京源有些遲疑地開口:「你……你是不是有點像那個誰誰誰……」
張京源年紀大了,對自己沒興趣的事物,常常記不住。
「昨晚開演唱會的那個人……」
「哦!那個,」穆海清停下腳步,回頭一笑,「大家都這麼說。現在那個人正當紅,時下年輕人都這樣打扮,染金髮、戴藍色的隱形眼鏡……這叫流行。」
他拉了拉自己頸子上的貓項鏈,「這條鏈子,仿品可多了,夜市裡三條一百,跟真的一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呢!」
「那不是每個人看起來都差不多?」
張京源有點不瞭解,也有點不以為然。
「本來想標新立異的,大家都這樣打扮,反而像穿制服一樣了。」
「是呀!不過起碼是自己選擇的。」
穆海清一邊把泡麵上架一邊回答。
「你和他雖然很像,不過你比較瘦一點,看起來也沒那麼老氣。」
張京源終於發現兩者之間的不同,憐憫地說,「年輕人為了趕時髦都拚命減肥,把自己搞得像個活骷髏似的,又瘦又不健康。其實稍微胖一點比較可愛。喂!你可別用什麼怪方法減肥,把身體搞壞就後悔莫及了!」
「不會。我天生就這麼瘦。」穆海清搖頭笑笑。
天生?穆海清忍不住在心底放聲大笑。
天知道他為了保持削瘦的身材,花了多少心思在飲食控制上。
只有和阿勤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完全放鬆。
「你和阿勤感情很好?禮拜天晚上不陪女朋友,跑來代班。」
「……是呀!不過我沒有女朋友。」
穆海清稍微遲疑了一下,有點心虛地說。
猶豫間,泡麵從架上掉落,他連忙屈身下腰撿起。
「對不起啊!」
「好了好了,這裡我來就可以了,你去後面看看阿勤吧!真不舒服就早點帶他回去,別賴在店裡礙手礙腳的。客人一多,我可照顧不了他了!」
張京源揮揮手。
「還有,制服記得洗乾淨再還我。」
「嗯,我知道。」
***
方守勤抓著那張票根,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視線沒有焦點。
票根上打印的藍色油墨早已被淚水浸濕暈開,日期顯示不清。
「阿勤,下班了,可以走了。」
穆海清換回便服,手上提著半透明的塑料袋,裡面裝著今天穿過的黃色制服。
他坐下來,摸摸方守勤的額頭,以紙巾為他擦拭眼淚,「我買了幾卷底片,是室內專用的那種……你不是一直想拍我嗎?我們回你家去,我讓你拍。」
「真的?」
方守勤霍然起身,「你真的肯讓我拍?」
穆海清點點頭,把帽子重新罩回方守勤頭頂上。
一進家門,還來不及放下東西,兩人就瘋狂地糾纏起來,緊密得像從未分開。
雲雨稍歇,方守勤沒等穆海清穿好衣服,拿了相機就要按下快門。
「等等,不要拍我裸體的模樣……那種照片要怎麼拿到外面去沖洗啊!」穆海清想阻止他。
「你放心,我只拍你的手和臉,連肩膀都不會入鏡……有點害羞的表情更性感哦!」方守勤笑著說。
雖然有點彆扭,穆海清還是順從方守勤的心意,裸著身子讓他拿著萊卡舊型七五猛拍。
拍完整整五卷底片,方守勤手上捧著相機,心滿意足地倒在床上:「呼!」
「效果怎麼樣?等一會兒把底片送去快洗,明天就知道拍得如何了!」
「海清!」方守勤眷戀不已地摸著相機,轉過頭來面對他。
「嗯?」
「我們分手吧!」
穆海清整理好衣著,坐到椅子上,表情嚴肅凝重。
「你在開我玩笑嗎?很抱歉,我笑不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們分手吧!」
「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穆海清既沒答應也不反駁,勉強壓抑下性子。
「被攆出會場後,我想了很多。你是大明星,我只是個不入流的退休狗仔隊,怎麼想都覺得不搭調。」
「少來這一套!」
穆海清霍然起身,這理由荒謬得令人動氣,「我並不是今天才從事演藝工作的!為什麼以前你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卻介意得不得了?」
「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再被我絆住了!你工作那麼辛苦,還得開一兩個小時的車過來……我又是那種根本帶不出去的類型……不但不能給你任何幫助,還一再拖累你……」
「我喜歡、我高興,我就愛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你管得著嗎?」穆海清賭氣道。
「我管不著,只是我不願意再當那顆石頭而已。」方守勤平靜地說。
「底片我直接銷毀,不拿去沖洗。攝影迷人的地方在於過程,而非結果……」
「我不像你那麼容易滿足。我很貪心,戀愛的過程和結果,我全都要!為什麼你那麼輕易就能說分手?我對你的意義,難道還比不上一台相機?」
「我不會為一台相機被痛毆、被羞辱、被欺騙還被當成騙子……我累了!」
方守勤從床上立身坐起,背脊是前所未有的挺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愉快、不,這體驗是空前絕後的,我想以後我再也無法愛上其它人了!」
「我完全無法理解……」
因為愉快所以分手,這是什麼詭異的理由?
「快十二點了,你該回去了!」
方守勤催促他。
穆海清拿起隨身的行李,一言不發,默默地轉身離去。
他順手帶上門,不知道是有心或無意識地,一時之間並沒有把門反鎖,拾級而下,腳步聲漸行漸遠。
方守勤癡坐在床邊,各種想法和情緒交錯,難以釐清。
直到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悲哀的感覺驀然襲上心頭,方守勤才撲倒在枕上,蒙頭放聲大哭。
這些日子以來,他像個傻瓜一樣,繞著海清團團轉;不知是由於生活過得太無聊還是一時興起,海清沒有推開他,陪他玩了一陣子。
可是到了演唱會上,他才驚覺,在人群中自己是那麼渺小、不起眼,和那些追星的少年少女根本沒有兩樣……不,甚至卑微得多。
那時他才愕然查覺,他屬於海清,海清卻並不屬於他。
他才不想當大明星閒暇無聊時打發時間的玩具呢……正當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同時,腳步聲又漸行漸近,是那麼的急促、雀躍,甚至類似某種興奮的音符。
穆海清跑得氣喘吁吁,碰地一聲推開了門,臉上帶著深切的期盼,表情開朗而愉快,「我想通了!阿勤,我要和你同居!」
「你、你不是走了……」
方守勤慌慌張張地用棉被的一角擦拭眼淚,想掩飾措手不及的狼狽。
穆海清先是呆愣了一下,隨即坐到他身邊,愛憐地拂去他臉上的淚痕,「你真像小狗,難過的時候就只會躲起來舔傷口。我也想過了,老是讓你癡癡傻傻地等我,只在我演藝事業低落的時候見得到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同居吧!」
「可是,合約……」
「合約寫明不可異性交往,可沒規範不准同性交往啊!」
穆海清挑起他的下顎,慢慢地、珍惜地吻去阿勤臉上交錯縱橫的淚痕,不知不覺地卻越吻越多……這一次的纏綿比以往都來得激烈、深刻。
方守勤覺得魅惑五號的香味已經深深地滲進他的身體裡,再也洗不掉了。
「阿勤,你明天下班後能空出來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方守勤全身癱軟,連抬一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虛弱地點點頭。
穆海清裸著身體壓伏在他上面,微微一笑,動手解下項鏈,縛在方守勤頸上,「這個給你。我的狗應該戴上我的項圈。」
「你給狗戴上貓項圈啊!」方守勤轉著貓墜子打趣道。
「有何不可?你的主人是隻貓,你當然要戴上貓項圈。我們還有個貓兒子呢!」穆海清又欺上了他的唇,柔柔地輕吻。
***
接到方守勤,穆海清又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上山,駛進一所寧靜優美的溫泉別墅裡。
方守勤驚訝地環顧四周。
這裡比穆海清的住處還要大上數倍不止。
他把阿毛裝在運動背袋裡掛在肩上,阿毛從袋子口裡冒出一顆貓頭驕傲地來回睥睨,最後從袋子一躍而出,毛絨絨的爪子無聲地踏在地板上,腳步穩重。
地板是紅檜木裝拼上光,挑高樓中樓設計,傢俱上都鋪了防塵布,顯然很少有人使用,光是廚房就比方守勤的住處還大。
「浴室接了溫泉水,喜歡就可以泡溫泉。」
「這裡是你的?」方守勤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穆海清點點頭。
「兩三年前買的。原屋主生意失敗,拋售求現,我就買下來給我母親養病。」他的眼神變得感傷了起來。
「對、對不起啊!」方守勤尷尬地摸摸鼻子。
聽說海清的母親前年過世了。
「有時我不太有已經孤獨了的實際感,總覺得她還在這棟房子裡。難過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我都喜歡來這裡,靜靜的,一個人……」
他把防塵布一一拉開,和方守勤並肩坐在沙發上。
「所以,我想讓我母親看看你,讓她知道,我不再是一個人,不再孤獨。」
「她會喜歡我嗎?」方守勤低著頭。
「她一定很喜歡你。因為她的獨生子也喜歡你呀!」
穆海清慢慢地縷述他的過去。
他出身單親家庭,母親對他的照顧無法很周到,因此賭氣胡來了一陣子,打架、鬧事、混幫派、蓋布袋,無所不為,高中時還差點輟學,在導師的嚴厲督導下勉強考上大學。
大學時代,現任經紀人吉叔從街頭髮掘了他,他一方面走秀籌措學費,一方面卻不放棄墮落的生活,母親時常要到警局保他出來,整日以淚洗面。
後來母親出了車禍,他在悔恨之餘,終於下定決心重頭開始,和壞朋友斷絕了來往,也不再上街頭古惑,全心全意地發展演藝事業。
但是母親傷勢沉重,急需一筆龐大的醫藥費,走投無路之下,他只有向舒涵經紀公司商借,約定好以工作契約償還債務,這一簽就是五年。
為了讓她安心養病,他買下這所別墅,請了專業醫護全天候看顧,想不到最後她還是走了……
「其實欠款早就已經還清了,只不過公司不同意我解約,我也就一直為舒涵經紀公司工作到現在。」
「所以你才會那麼……與眾不同。敬業、純粹、不沾惹煙酒和緋聞……」
方守勤恍然大悟。
只有曾經墮落、終於回頭的人才能瞭解純潔生活的可貴。
「重新開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過去的陰影就像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引爆。為了擺平我以前犯下的過錯,經紀人暗地裡也花了不少心力,還幫我瞞著社長……他是個老好人,雖然有點嘮叨。」
他玩弄著方守勤的頭髮,意圖昭然若揭。
幾次暢快淋漓的糾纏過後,方守勤打開背包,把幾本相簿散在床上,都是他以前拍攝的作品。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始終沒有機會,而是機會就近在咫尺,卻不得不當面錯過。」
方守勤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只剩下那條貓項鏈。
「我曾經有過機會。這一本是我的畢業個展作品,以光的三原色為主題,不用柔焦和濾鏡,以自然的光源取角,拍攝紅、黃、藍三色的物體。影展前,我寄了一些作品給某位年高德劭的藝術攝影大師,他十分高興,還說要特地來參觀我的展覽。」
「我想他沒到。」
「不,他來了,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趕到會場的時候,卻空無一物,也找不到我。他很生氣,認為我放他鴿子。」
方守勤幽幽地歎了口氣,「其實剛開幕就出了事。有人檢舉我公開擺設色情照片,因為我在黃色的主題裡選用了香蕉和土雞蛋,警方認為有強烈性暗示、妨礙風化之嫌……」
他聳了聳肩膀,所有的氣憤和不平早已被艱困的生活磨礪為無奈。
「當天個展就被迫關閉,我也被警局拘留一個晚上。我試著再和他聯絡,卻石沉大海。後來我才知道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過世了。機會就像初戀,錯過一次,便永不再臨。」
那對澄澈、圓亮的黑眼睛打動了穆海清。
即使他不能給阿勤另一個機會,讓他和阿毛衣食無虞,倒還不是問題。
「阿勤,」穆海清從長褲的口袋裡摸索出錢包,把一迭鈔票壓在相片本上。「這些錢你先拿去,把身邊的東西整理整理,搬到這裡來陪我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方守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起來。「你讓我覺得我好像在賣身一樣……」
「你需要錢。」
穆海清一向不太解釋自己的行為,特別是當他和方守勤在一起的時候。
「你也用不著在我們上過床之後馬上給我!」
方守勤把鈔票從相本上掃落,藍色的紙片有如雪花般紛飛,「把這些廢紙從我的照片上拿開!」
好意乍然被貶得一文不值,穆海清忍不住動氣了。
「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改變主意,不和我同居了?你答應過我的……」
「我說的是同居,不是包養!」方守勤氣得從床上跳起來,匆匆穿回衣物,把相本全部塞回行李袋裡,拎著阿毛的頸子掉頭就走。
「阿勤!」
穆海清只穿著長褲就想追出去,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了。
「喂!」
他接起手機,煩悶不已。
吉叔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來,「海清,拜託你幫幫忙,儒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