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總認為他身邊一定跟著寧靖晏,見寧靖晏出門以為他也不在家,偏偏那天他在房裡午睡,只有寧靖晏出門了。
寧靖冕睡醒後口渴,下樓倒水喝時,在樓梯間聽見他寧可沒聽到的事實。
「你在家?」寧媽媽呆了,沒想到這麼巧。
「嗯,本來想下樓倒水……後來又回房去了。」
所以沒人曉得關鍵時刻他在場,更沒人注意到一個青春期的孩子瞬間無所適從的心。
尤其他亦在那時發現自己愛著晏。
並非寧家一份子的疏離感,再加上愛上同性、又是哥哥,難以處理的心情造成了深深長長的鴻溝。
多年來從沒人能跨越的鴻溝。
寧媽媽深深歎息,造化總是弄人。
如果當時有誰安撫冕一下,確認他是寧家人,抑或有人斥責寧爸爸愚蠢的彆扭,他們父子倆豈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不曉得你是在當時知道的,一直以為你是上了大學後才……」
寧媽媽有點講不下去,言語無法表達的僅能以目光傳遞,期望次子能瞭解她是愛他的。
寧靖晏默默握住情人的手,將剝了半天終於剝好、去籽的葡萄餵進寧靖冕口中,甜甜的汁液像愛情一樣軟化了情人僵硬的身軀。
這輩子,得到彼此是他們最幸福的一件事。
「說起來我也有錯,當時我事業剛開始忙得分身乏術,以為鬧個彆扭沒多久自然會好,冕又是那麼認真、負責,讓我錯以為他是大人了,什麼都可以放心,忘記他仍是孩子,需要有人呵護他的心。」
「你已經很棒了,世界上最棒的媽咪。」寧靖晏給媽媽一個燦爛的微笑。
寧媽媽苦笑了下沒回應,逕自講下去:「後來你們兩個的事傳進耳裡,我知道你們爸爸向冕講了什麼,但沒有阻止的意思,因為那個時候我也……」
寧媽媽語聲斷了下,不知該怎麼陳述當時震驚、憤怒的心情,她並不像外人以為的那般開明,亦曾想過當初沒收養次子就好。
兩個兒子都選擇了閉嘴。
他們都瞭解,要一個對孩子期望甚深的父母馬上接受兩個兒子都是同志而且彼此相愛,根本是天方夜譚。
「可是後來看著冕的痛苦,我向來認真的好兒子彷彿失去靈魂,什麼都做得完美又什麼都不能點燃熱情,晏則離家了……」提起當年事,寧媽媽難掩淒迷。
「我一直在想,愛哭的晏哭過多少回,這麼做真的對嗎?成全我的希望、我眼中的幸福美好,毀滅兩個兒子的幸福快樂。」
長子結婚時她曾短暫得到安慰,兩個孫子皆乖巧可愛,可是次子仍寂寞著,而晏的婚姻迅速失去幸福。
她看著晏在短時間內從什麼都不會的大少爺變成家事萬能的老爸,眼神卻越來越空洞,越來越……
任誰都會想,當初是否做錯了?
幸福是什麼怎能由父母決定?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選擇了放手,以為老伴也一樣才會讓離婚的晏去找冕,怎知他仍彆扭著,甚至害兩個兒子起爭執。
「每次看見你們倆回來,冕開車、晏做飯,相依相偎地,我慶幸總算沒有太慢想通,拆散你們兩個。」
做父母的不就希望子女幸福快樂,是不是傳統的方式又如何?幸福的程度並沒有差別啊!
「如果僅是鬧彆扭,老爸那是什麼態度?」寧靖晏問到重點了。
「我也不知道。」寧媽媽兩手一攤。
她已經算很瞭解老伴了,但他們畢竟是兩個人,擁有兩顆完全不同的心,無法樣樣件件皆透析。
「冕會有成就……」持續緘默的寧爸爸終於開啟金口。
寧靖晏扁著嘴望著老爸,弄不懂老爸提這個大家認定幾十年,而今變成現實的事情做什麼。
「我自己生的兒子我清楚,晏僅有這種程度,這輩子好一點找個小工作、養大一雙兒女,差一點由我們兩個老的養,一輩子沒有什麼大出息。」
寧靖晏嘴巴扁得更厲害,事實歸事實,被人當場講出來依然覺得討厭。
身為情人的寧靖冕卻沒有幫他說話,直勾勾地望著沉默多年的爸爸,等待一切行為背後真正的原因。
「可是冕不一樣,他會有成就。」寧爸爸沉重開口,初次為自己辯解。「相貌好、學歷佳、長得高又有錢,符合一切變成名人的條件,如果讓晏跟他在一起,傳出去對他殺傷力有多大?
我知道同性戀慢慢被世人接受,可是你們兩個是兄弟,縱使沒有血緣,但別人又會怎麼想、怎麼看?八卦雜誌又會寫出什麼難聽的字句?又有誰能跟我保證一輩子沒人去挖冕的新聞?」
當場三人全都呆了,誰都沒能預料老爸想得這麼多。
「對,是我讓晏去找冕的,可是我後悔了,我後悔了行不行,晏我養一輩子就算了,別毀了冕。」
「爸!」寧靖冕脫口喚出。
兩人相視數秒,卻依然說不出心裡最想說的話。
「你要斷絕關係就斷吧!我知道你在加拿大的公司做得不錯,去了那邊另外找個對象,至少不會像跟晏在一起這麼難堪。」
望著寧靖冕,寧爸爸的神態像個父親,一個其實很為孩子著想的父親,縱使白髮蒼蒼仍用佝淒身子護衛孩子的父親。
「我愛晏。」
寧靖冕慎重開口,既是在跟父親報告,亦是在向公公、岳父宣告他們必會幸福的事實。
「愛情不是一切。」寧爸爸沉沉道出。
他在社會大染缸內打滾多年,看過美好的事物,亦見過醜陋的一面,有些時候金錢、權勢才是重點。
「可是冕沒有我一點也不幸福啊!」說了會守護情人的寧靖晏在此時開口。
「如果他能找到別人,在國外時早找到了,不然回來這麼久又住在大城市裡,怎麼可能連對象都沒有?如果我們注定相屬,把我們拆散真的好嗎?」
向來笨笨的他,一番話說得寧爸爸呆滯。
「我也這麼覺得。」寧媽媽附和。「你說的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但僅是可能。人們對八卦十分熱中沒錯,可是熱潮來得快、去得也快,船過水無痕,何況事情不一定會發生:縱使發生又如何?他們無法撐過去嗎?我想可以的。」
次子的事業能力強,長子情緒處理能力佳,兩個人又彼此相愛,稱為天下無敵的組合也不為過。
「爸比,基本上我覺得你想很多很好啦,不過人生少想一點比較快樂,像你這樣子跟冕吵架、被我討厭,還被老媽罵,不是很慘嗎?」寧靖晏用他一貫天真口吻,說了番其實藏有深深道理的話。
「幸福是什麼,有誰真的清楚?」寧媽媽微笑著。
「對啊,與其想這些,不如在事情真的發生時支持我們,我們會用濃到淹死你的幸福回報。」
寧靖晏笑瞇瞇地,變好看的臉如今有強大說服力。
寧爸爸瞟瞟老伴,再看著多年來誤會甚深的次子,最後目光停留在長子不同凡響的臉上……他哇地一聲哀號出來。
「我兒子怎麼變成這樣,根本不像我們家的人了嘛,好好一個人幹嘛去整型?嗚……」
大家的臉都黑了,凝重氣氛瞬間瓦解,只有寧靖晏依然故我。
「這張臉不漂亮嗎?我覺得比之前的好看幾百倍耶,漂亮極了!連做的時候冕都比以前……」
後頭那些不應該在長輩面前講的話,全被寧靖冕的手用力堵住。
「閉嘴!」寧靖冕紅著臉大吼大叫。
「真的嘛!」寧靖晏堅持。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對於這些事,寧靖冕比寧靖晏害羞得多。
「我說的是事實,你明明……」
「兩位。」寧媽媽打斷兩個兒子白癡情侶式的吵嘴。
「什麼事?」寧靖晏對著媽媽甜甜一笑。
「吃飯了。」她不想聽兒子交代他們兩個怎麼上床。
回歸平靜的寧爸爸恍若卸下沉重負擔,整個人輕鬆起來,望著兒子們微微笑著。
祝福吧!
祝福他們兩個快快樂樂、幸幸福福,一起生活、一起變老,最後噁心巴拉地在同一個墓穴裡,生死兩相依。
「吃飯,吃飯。」
寧靖晏率先走向餐廳,準備去廚房處理他的湯。
寧媽媽跟在後頭,一副打算偷吃的樣子。
寧靖冕微笑起身跟在媽媽後頭,正打算要走,卻被老爸叫住了。
「冕。」
「嗯?」
「加拿大漂亮嗎?」
寧爸爸抬頭看著兒子,嘴角試著拉出溫柔微笑。
「秋天的楓葉很有名,晏說想去看尼加拉瓜瀑布。」寧靖冕用力壓抑內心激動,沉穩地回應問題。
「漂亮就好,漂亮就好。」寧爸爸喃喃自語。
寧靖冕維持著笑容,眼睛有一點點濕。
天知道,他們已經多久沒有這般心平氣和地交談過了。
「那我秋天過去找你們玩好了,好多年沒跟你媽一起出國了,歡迎嗎?」
這次寧靖冕沒有出聲,拚命點著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晏的做法是對的。
說開了就好,一切都會好……
縱使結果不似今日順利,至少他身邊仍然有晏,他深深愛著的晏。
迷路的小小羊兒,回家了。
「換我們了。」
沒在寧家過夜,吃過晚餐後依然是寧靖晏開車。
寧靖冕以為他會直接將車開回兩人共居的家中,誰知寧靖晏油門一踩,在行動咖啡館買了兩杯熱咖啡後,把車停在某個兩人都知曉的僻靜處。
「什麼?」寧靖冕一臉茫然地望著情人。
換他們做什麼?
「換我們談了啊!」
「談?」寧靖冕仍是一頭霧水。
「我沒同意移民,從來沒有同意過。」寧靖晏慎重的道。
意外的發言讓寧靖冕坐在椅中呆了半天,遲遲反應不過來。
「你不能無視我的意願硬幫我辦移民手續啊!這樣不是談戀愛,更不是人與人
的相處之道;我想留在台灣,請你重視我的想法。」寧靖晏認真地說下去。
這件事是他心中的疙瘩,不將之清除乾淨,一輩子都難過。
「我一直以為你……」寧靖冕始終沒想過晏會拒絕跟他走。
「我也一直以為已經跟你講清楚了,可是你卻說要找時間去那邊看看,買房子什麼的,分明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冕,你傷到我了。」
寧靖冕將嘴唇抿成一直線,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並非不曉得晏的拒絕之意,僅是認定晏會跟來,所以有聽到也當作沒聽到處理。
「這才是我跟你吵架的原因,老爸的事只是導火線。」寧靖晏繼續說下去。
溝通是長久愛情的基礎,無論如何他們都該把話講清楚。
「我的公司在加拿大。」寧靖冕淡淡說出事實。
如果他想當一輩子董事,留在台灣任職亦無妨。
可是他對自己的事業有心,希望能好好努力,不到加拿大去是不行的,他的公司尚未大到成立台灣分公司的程度。
「我知道。」
寧靖晏點點頭,給沮喪中的寧靖冕一個友好親親。
「我得過去,也想過去,想趁現在為自己的事業加把勁。」寧靖冕陳述內心的想法。
「我也知道。」
寧靖晏微笑,他瞭解冕啊,又怎會不知他的心事?
「那……」
「我只是生氣你不重視我,不拿我的意見當一回事,我曉得我笨,聽我的沒有用處,但你的態度傷害我了。」寧靖晏眨眨眼,讓氣氛緩和下來。
「對不起。」寧靖冕坦率道歉。
「沒關係,我還愛著你。」寧靖晏笑瞇瞇。
「所以呢?」寧靖冕等待判刑。
「所以我跟你一起移民,不過下次你要重視我的感覺哦!」寧靖晏叮嚀道。
其實他並非百分之百願意,但牡丹的話總在心裡繞啊繞,公司的決策者不能任性,他也不該為了蚵仔煎任性。
況且,他愛冕。
會愛到滿頭白髮,愛到變得老老的還在愛他,愛到即便分手也會用哥哥愛弟弟的方式一直愛下去。
這,難道不是愛情的最高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