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疼駱齊的轉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成是自己的家人般看待,但嘴上卻一個勁地數落:「你們的心可真狠,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從來沒想過該跟我聯絡,害我每天懸著一顆心,深怕突然接到甚麼不好的噩耗。前兩天聽新聞報導淡水河邊發現兩具無名的男女屍體,我差點沒跑到太平間去認屍……」
「對不起……」駱齊吶吶地低垂著頭。
「蘿莉呢?」她腦際閃過不好的念頭。「她人呢?你該不會拋棄她了吧?」
「沒有!」駱齊急切地安撫她。「蘿莉很好,她在家,我們租了一間小套房。」
她放心地吁了氣,催促道:「帶我去看她,我非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這……」駱齊一臉為難,佇立不動。
「放心吧,我罵不死她的。蘿莉在你面前確實溫柔得小鳥依人,在我面前可是伶牙俐齒絲毫不遜於我,你不也見識過?」她語帶調侃的保證,她當然會罵蘿莉,但全出自於關懷。
他搖頭,解釋自己的想法:「大姊,你也知道蘿莉是個很愛面子,自尊心很強的女孩,今天我們走到現在這種地步,她不會願意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乍然面對你的。」
駱齊對蘿莉的體貼令她感動,但她只想親眼看看她人好不好?當然……免不了數落她兩句。
她語重心長地說道:「駱齊,雖然我和蘿莉一直處得不好,但我真的關心她。她媽在臨終前將她托付給我,我必須善盡責任,如果依蘿莉的選擇,她可能一輩子至死都不想再見到我。」
「不會的,大姊,蘿莉只是嘴硬,她心裡比誰都明白你為她所付出的一切。」駱齊反過來安慰她。「我會告訴你我們的地址,也會繼續跟你保持聯絡,因為我知道,你是真的關心我們;至於蘿莉,我先讓她有點心理準備,你再來看她會比較妥當,好嗎?」
面對他誠摯的祈求,婁慧軒只得同意,按捺住滿心的急切。「好吧,不過我們先找個地方好好談談,我等不及想知道關於你們的一切。」
駱齊無異議地跟著她走進一家西餐廳,婁慧軒替駱齊點了一客牛排。
看他狼吞虎嚥,津津有味地埋頭猛吃,婁慧軒證實見到駱齊時的預感——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不禁益發心疼起這兩個年輕的大孩子。
直到他吃完,她才開口:「飽了嗎?還想不想吃些別的?」
駱齊紅著臉搖頭,知道自己的吃相不太優雅,但他實在太久沒吃到如此美味的牛排大餐,要他太文雅實在強人所難。
「我和蘿莉最近都吃得很……『清淡』。」
她點頭,小心翼翼地探問:「你在哪裡工作?」
駱齊的頭垂得更低。「我……還沒真正安定下來……」
「那你們現在靠甚麼過日子?」婁慧軒強自鎮定地詢問。
「剛開始靠賣車的錢,但現在已經所剩不多……」他的聲音細若蚊鳴,整張臉已經低得幾乎快貼到桌面上。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仔細打量著他:「你叔叔預測,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在走投無路之下,回家去向他低頭、妥協,你說他的預測會成真嗎?」
駱齊猛然抬起頭,頑固強硬的神情和駱奕如出一轍。「即使餓死,我也不會回去!」
「駱齊,大姊很欣賞你的骨氣,但我不想有一天突然發現你和蘿莉雙雙餓死在一間又小又破的房間。」她並非故意刺激,只是想提醒他,骨氣不能當飯吃。
駱齊面有愧色:「我保證過要讓蘿莉幸福快樂,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做得並不好。」他重振起精神。「不過,大姊請放心,我會想辦法改善這種情況的。我想過了,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去建築工地搬磚頭,至少也養得活自己和蘿莉。」
堂堂的駱家少爺卻被迫去搬磚頭為生?婁慧軒再也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這一切都該怪冥頑不靈的駱奕!
她默默打開皮包,取出僅有的幾張千元大鈔,遞給駱齊。「這些錢你先拿著,省著點用也夠你們多支撐個十天半月的。」
「不,大姊,我不能用你的錢。」駱齊拚命推拒。
婁慧軒故作不耐地命令:「不准婆婆媽媽,拿著!」
直到駱齊依言收了下來,她才安心地緩下臉色。「我最多也只能幫你到這,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駱齊,你一定要為我……」她迅速地改了口:「為你自己爭口氣,好讓駱奕對你另眼相看,知道嗎?」
「我知道。」駱齊心中充滿感激,婁慧軒的支持與鼓勵對他而言,無異是雪中送炭。「大姊,真的謝謝你,謝謝你一直支持著我和蘿莉,蘿莉有你這個姊姊,實在太幸運了。」
「她可不這麼想。j她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那是她人在福中不知福,有一天她會瞭解你對她的好。」駱齊對她充滿敬佩。「以前還未認識大姊之前,常常……」他尷尬地改口:「偶爾聽蘿莉抱怨你們姊妹之間的不合,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大姊是面冷心熱,你對蘿莉是打從心底的好。」
婁慧軒突然覺得好心虛,她對蘿莉算好嗎?她曾緊閉心扉,拒絕她們母女進入她的家,她更一度嫉妒蘿莉的美貌嬌柔和討人疼愛的模樣,她真的有駱齊所說的那麼偉大嗎?
婁慧軒不甚自在地聳聳肩,刻意岔開話題:「蘿莉的肚子大起來了吧?我希望,她就像絕大多數的孕婦一般,變得又□又醜!」
駱齊因她的話,而露出許久不見的開朗笑容。「在我眼中的蘿莉,依然美麗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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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見到蘿莉,婁慧軒不得不承認駱齊沒有說謊,更不得不羨慕她的得天獨厚。蘿莉一點也不像絕大多數的孕婦,即使小腹微突,卻依然美麗如昔。
「我……沒想到是你。」驚訝一閃而過,蘿莉很快便恢復鎮定,扮起女主人的角色。「請進。」
婁慧軒打量著這精巧的套房,地方很小,屋齡很舊,卻整理得很乾淨,處處可見巧手慧心的佈置。這是出於蘿莉之手嗎?她是那個從不做家事,從不肯弄髒手的大小姐嗎?駱齊實在太了不起,竟能讓一向養尊處優的蘿莉有如此巨大的轉變!
「請坐,地方很窄,別拘束。」蘿莉極為客套的招呼她。
慧軒坐進一張椅子,以極為陌生的眼光看著蘿莉。她們不過才一個多月沒見,感覺上卻恍如隔世,她一點也無法將眼前的蘿莉和從前的她聯想在一塊。
「我去泡茶,或者你想喝果汁?」她有禮地詢問,彷彿在招待一名陌生的朋友。
「拜託——你別來這套可以嗎?」婁慧軒再也忍不住了,面對完全不一樣的蘿莉,她已難受得渾身起滿疙瘩。「我認識你十多年,你從來沒有對我這麼禮貌過,就算我天生賤骨頭吧,我還是比較習慣面對無禮和出言不遜的你。」
錢蘿莉委身坐在她對面,連飲料也不倒了,釋然地吁了口氣。「這樣好多了!你以為我習慣嗎?我也比較知道該如何對付尖酸、囉嗦又冷漠的你。」
她們不俱怒意地互瞪著彼此,最後卻都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過得好嗎?」
「很好!」蘿莉回答得太急、太快,彷彿想證明甚麼,或遮掩甚麼。
蘿莉的態度令她不安,她忍不住追問:「你真的過得很好?」
「當然。」蘿莉恢復了以往一貫的嘲諷。「我沒有如你所想的流落街頭、三餐不繼,一定很教你失望吧?」
慧軒無奈地歎氣。「我才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惡毒。」
「至少,你很高興擺脫我了吧?」蘿莉眼中的笑意,使這句話一點也不顯得尖銳。「你終於可以擁有獨立、自由的生活空間,做個真正快樂的單身貴族。」
蘿莉剛離開的頭幾天,她確實擁有嚮往多年的寧靜和自由,但很快地,它們卻被孤獨、寂寞的感覺聽取代,偌大的屋子一下子變得空洞、寂寥,不再有生氣,她反而開始懷念起以往和蘿莉針鋒相對、吵吵鬧鬧的情景。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種心情的轉變,只能說:「人類」是世界上最矛盾難解的動物。
「你不也是嗎?」慧軒以同樣的語氣調侃她。「你不也很高興終於遇見駱齊那英俊的白馬王子,將你這個『可憐』的白雪公主,從我這個『邪惡』的巫婆手中解救出去嗎?」
蘿莉的笑容極為短暫而且心虛,她很明白「邪惡」的巫婆是絕不會在他們最需要幫助時,不計任何代價地給予援手。以前,她真的很討厭婁慧軒那冷漠、不可一世的模樣,她以為她會非常樂意看到她吃苦受罪,然而此刻,那先入為主的想法開始有了轉變。
「我知道……你拿錢幫駱齊……」她的嗓音細若蚊鳴,想開口道謝卻又如骨鯁在喉嚨說不出來。
「你媽媽托我照顧你,我總不能……」
蘿莉截住她的話。「不管我媽臨終前的托付,難道你就會眼睜睜地坐視不管,看我窮途末路嗎?」
婁慧軒沉吟了半晌,選擇實話說。「我不知道。」連她自己都理不清對蘿莉究竟是基於何種感情,而這感情究竟有多深?
蘿莉靜靜接受她沉默的答案,隔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那筆錢算是我跟你借的,只要我們的生活穩定下來,我立刻雙手奉還。
見她低垂著頭,微紅著臉,一臉羞於啟齒的模樣,婁慧軒沒來由地一陣不忍。
蘿莉是個驕傲的女孩,她們又一向不合,要她這麼低聲下氣地接受她的援助,想必她的自尊一定受挫不淺;然而,她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快感,這不是她希望的一切。
「當然!我好不容易將你這個燙手山芋丟給駱齊,沒道理還得再為你出錢出力吧?就當我是在投資,將來,你們一定得加倍還給我。」她知道這是最好的回答,蘿莉絕不願意面對她同情、施捨的眼光。
果如她所料,蘿莉變得自在了許多,甚至白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才不是那種肯白花心思的人。」她接著信心十足地說道:「我相信目前只是一段過渡時期,駱齊一定有辦法扭轉頹勢,做到對我的承諾。」
她點點頭。「那小子挺不錯的,至少比你講道理,也懂得感激,而且尊重我。」
蘿莉努努嘴,沒有反駁。
「蘿莉,駱齊為你犧牲了不少,放著富家公子不做,毅然決然為你脫離家庭,雖然你們是兩廂情願,但你要記住他對你的好,你都快做媽媽的人了,應該成熟點。」忍不住切切叮嚀:「你要負起你身為妻子的責任,好好照顧屬於你們自己的家,好讓駱齊毫無後頓之憂地在外頭打拚。你更得收斂起小姐的睥氣,別再那麼任性,駱齊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他共同吃苦,能支持、鼓勵他的女人,你一定要和他攜手共渡這個難關,知道嗎?」
「我不在,你一定很想念訓示我的樂趣吧?」蘿莉閃閃發亮的雙眸,緩和了話中的嘲弄。這是她頭一次心平氣和地接受婁慧軒囉嗦的訓話,而絲毫不覺得不快。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我該走了,再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打破這難得的『停火期』。」
「何必急著走?留下來吃飯吧,反正我也得弄給駱齊吃。」蘿莉假裝隨口問問,一副隨便她的模樣。
「你做飯?」婁慧軒故意裝出驚恐萬分的模樣來取笑她:「能吃嗎?以前你連米都不會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真的變成一個賢妻良母了?」她樂於見到她為駱齊所做的一切轉變。
蘿莉好笑地翻了個白眼。「毒不死你的。」
「我相信你不會忍心讓駱齊陪葬,但還是算了吧!」她輕笑道:「我怕自己又會忍不住教訓起你來,除非你想整頓飯不斷聆聽我的耳提面命。」
「那麼那些菜的下場絕不是被吞下吐裡去,而是砸在你的臉上。」蘿莉佯裝一臉死也不願忍受的表情。
「那我們還是都別冒險得好。」婁慧軒站起身,讓蘿莉送她到門口。
臨走前,她又忍不住回頭,脫口而出:「蘿莉,有空回家來看看,你不會連回家的路都給忘了吧?」
「我知道。」蘿莉輕聲回答,臉上緩緩綻開一抹溫暖似春風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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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慧軒不甚滿意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和滿床被淘汰的衣服,她應該多花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多犒賞自己一點,也就不至於面臨現在這種找不到衣服穿的窘境。
看到蘿莉整櫃子的名牌服飾,她真想借幾件來穿,但一想到兩人差了將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距,要是被駱奕看成是偷穿媽媽衣服的小丫頭,豈不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提醒自己根本不必為了見駱奕而盛裝打扮。這不是約會,說明白一點是談判,為甚麼她卻翻箱倒櫃,像個初次約會的小女孩,渴望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出來呢?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一個她不願對自己承認的原因。
這是駱奕第一次主動約她談駱齊和蘿莉的事,她本來不願赴約的,一想到他們兩個每回各為了這件事而爭執不休,她實在感到筋疲力竭;要不是駱奕三番兩次懇切地邀約,在態度和語氣上有明顯的軟化和妥協,證明他確實有解決問題的誠意,所以她願意做最後的嘗試。
她接受了駱奕的邀請,也依他的安排,讓他那長得一臉凶相的司機小陳到家裡來接她。
約定的時間一到,門鈴分秒不差地響了起來,婁慧軒對著鏡子做最後的檢查,才抓起皮包趕去應門。
「哇——」小陳誇張地驚呼,露出一副驚為天人的震驚模樣,卻仍不失調侃:「沒有想到你平常『恰北北』的樣子,一打扮起來還真『水』哦!」
婁慧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面對一個既讚美又取笑她的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
小陳率先朝大廈外走去,領著她來到停車的地方,必恭必敬地彎身替她打開車門,用不甚流利的國語,禮貌地道:「婁小姐,請上車。」
婁慧軒靜靜坐上車,待小陳也坐妥之後,反過來調侃他。「我還是比較習慣你蠻橫無理的模樣,你是當初在這同一個地方,濺得我一身髒水的那個邪惡司機嗎?」
「這就是人家說的不打不相識啦。」小陳故作有學問地說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不會跟你計較啦。」
「這麼說來,我應該感激你大人大量嘍?」婁慧軒差點噗嗤笑出來,忙掩住口,她發現這個「邪惡」的司機其實挺有趣的。
「好說,好說。」他耿直地聽不出她話裡的嘲弄。「我是為了我們老闆,他想『追』你。」
婁慧軒粉臉一紅,無奈地搖頭。「堂堂一個『駱氏』的負責人,怎麼會任用你這種口沒遮攔的司機!」
小陳發動引擎,小心翼翼的回頭看她。「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說我們老闆很喜歡你,你別生氣。」
「怕我跟駱奕告狀?」
小陳誇張地瞪大眼珠子。「我是怕你一生起氣來,又會拿高跟鞋敲我的腦袋!」
慧軒再次被他逗笑了,即將見到駱奕的緊張情緒頓時緩和了不少。
開車上路後,小陳主動地透露:「要不是我們老闆,我也不想做這種司機的工作,想當初我在道上還有點小小的知名度哩。」
「你混過黑道?」她害怕得瞪大眼睛。
「別怕,我已經受我們老闆的精神感召,改邪歸正了。我對駱先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願意一輩子跟在他身邊報答他。」他說這話時甚是豪氣。
「駱奕究竟幫了你甚麼,讓你對他如此忠心?」婁慧軒好奇地追問。
小陳輕鬆自若地駕著車,一邊回答她:「我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那時我挑上他製造假車禍,想跟他『借』點錢應急,要不是我老母躺在病床上等著錢開刀,不然我也不會做這種沒志氣的事。」
「然後呢?」
小陳乾笑了兩聲。「我有眼不識泰山,又倒霉透頂,老闆實在太『利』了,一眼就識破我的詭計,讓我反而弄得灰頭土臉。」一掃玩笑的神情,小陳正經八百地繼續說道:「可是他卻以德報怨,不但沒有將我送進監牢,還出錢讓我老母開刀,把病醫好,好心地給了我這份差事,要我好好重頭做起。他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這輩子只要他有用得著我的一天,我為他做牛做馬也甘心。」
「原來你們之間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婁慧軒沉靜了下來,腦際浮現出駱奕那俊挺的身影。她早懷疑像他如此注重門面的人,怎麼會任用小陳這種帶著江湖氣,又一臉凶相的司機。沒想到,這背後竟蘊藏著這麼一個令人感動的故事。
她不得不以新的眼光來看駱奕。這麼一個以德報怨、宅心仁厚的男人,怎麼會是她印象中那個自以為是,霸道又嚴酷的駱奕呢?
他之所以決意反對駱齊和蘿莉的結合,會不會真有他自己的理由,而非蓄意的阻撓?
她提醒自己,待會兒見到駱奕時,一定要心平氣和地聽聽他的理由;還有,她更得把持住自己,千萬不可被他的魅力所誘惑。
「婁小姐。」小陳透過後照鏡打量著她,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樣。「我們老闆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氣呢!我實在想不透,他怎麼會喜歡你這個惡女子?」
慧軒白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想你的後腦勺多了一個洞,最好閉上你的嘴!」雖然她語帶威脅,嘴角卻泛起一絲笑意。她已經相當習慣小陳的口沒遮攔,並不是真的在意。
一路上與小陳輕鬆、逗趣地交談,很快地,駱家大宅已然出現在眼前。
車子平緩地駛進駱家,婁慧軒卻再度緊張了起來,遠遠便瞧見駱奕等候在屋前,一張粉臉不由自主地因緊張而微微泛紅,一顆心「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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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終於在屋前停了下來,駱奕立刻迎上前替她打開車門,殷切地扶她下車。慧軒在緊張之餘還夾著一絲興奮和欣喜,駱奕對待她的態度,彷彿她是全世界最美麗嬌貴的公主般。
「請進!」
這短短的一段路,他始終輕扶著她的手時沒有鬆手,婁慧軒也沒有掙離他,因為怕失去了他的扶持,自己虛軟無力的雙褪極可能會「咚」地一聲跪倒在他面前,那會令她更難為情。
駱奕直接引她來到二樓起居室外的陽台上。那兒擺了一張小圓桌,桌上鋪了一張極為精緻的餐巾,上面擺了餐具和水晶酒杯,還有一朵嬌艷欲滴的的玫瑰和一對漂亮的蠟燭……顯然地,他精心佈置了一切想討好她,而且她必須承認,他成功了。
「謝謝你別出心裁的安排,在清風明月相伴之下進晚餐,我相信一定別具風味。」她慷慨地讚美他,並且給了他一個柔柔的微笑。
駱奕因她的笑靨而深深陶醉。「對我而言有你相伴,是我最滿足的事。」
婁慧軒閃動靈活的雙眸,俏皮地露出了迷人的酒渦。「這麼說,你只要看著我就飽了,根本不必吃東西了。」
她幽默的玩笑不含絲毫的誘惑,但駱奕卻將它當成是煽情的挑逗。他低沉的嗓音似愛撫般。「看著你,會引發我另一種飢渴。」
他大膽的示愛讓婁慧軒好不容易被夜風吹涼的雙頰,再度紅似火燒。
「我現在唯一渴望的是食物。」她畫蛇添足地強調:「是真正能填飽肚皮的食物……然後,接著談正事,那才是我今晚赴約真正的目的。」
「一切依你的意。」他看起來有點失望,但還是彬彬有禮地同意。
在他的示意下,很快的有人陸續送上精緻的晚餐,有濃湯、肉排、蔬菜和香檳,然後又很快地離開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咦,你的眼鏡呢?」婁慧軒現在才想起從那次「事件」後,她看到的駱奕都沒戴眼鏡,她忍不住問:「你還在等我賠你一副眼鏡啊?不戴眼鏡你看得見嗎?」
駱奕露出微笑。「要等你賠我眼鏡,我那些工作都別做了。我沒有近視,戴眼鏡不過是讓我看起來溫和一點,不礙事的。」
「沒想到經過了這麼久我才發現,你怎不早告訴我?」慧軒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有些遲鈍。
「誰教我們一見面總是劍拔弩張,你從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怎麼告訴你?不過,我倒得感謝那副眼鏡,讓我有緣與你認識。」駱奕語帶深意。
婁慧軒俏臉為之一紅,輕聲道:「對不起。」
「好了,不談這事了。l駱奕分別替她和自己斟上金黃的香檳,舉起杯子。「敬今晚,敬你,和我。」
「敬你。」婁慧軒輕觸他的杯緣,故意提醒他。「更該祝駱齊和蘿莉。」
他無奈地苦笑。「我覺得那兩個孩子,就像阻隔在我們之間的兩塊大鐵板,我努力想靠近你,卻總是被撞得傷痕纍纍。」
她也不喜歡那兩個大孩子擋在她與駱奕之間,但事已至此,她能如何呢?
「我餓了,這些食物看起來非常美味。」她率先動起刀叉,以掩飾自己迷亂的情緒。
駱奕靜靜看著她吃,細細啜飲著香檳。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今晚的你好美、好動人!」他凝視她的眼神溫柔似水。
「如果你不想讓我食不下嚥,就請你閉上嘴巴,而且別老是盯著我看。」她將一大塊牛排送進嘴裡,假裝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其實根本是食不知味。
駱奕歎氣之餘,忍不住漾開笑容。婁慧軒真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剋星,他曾幾何時如此委屈過自己?百般地討好、追求她,甚至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淨對她說一些連自己聽了都臉紅的愛語,不但未能打動美人芳心,還反過來受盡無數的奚落。
不過,這些都無法教他退縮,就連她的率直、不解風情和難纏,在他心中都是與眾不同的;看來他這「百煉鋼」,就快被她化為「繞指柔」了!
「你要我們就這麼靜靜的用餐,一句話也不說?」
「不,那會更令我尷尬。」她坦承。「我受不了你那對像雷射光般銳利的眼神。」
「我該慶幸自己對你並不是毫無影響力的。」他展顏一笑:「不過,我反對現在談駱齊和蘿莉的事,那會讓我消化不良。」
婁慧軒同意的頷首。「那就聊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好了。」
「聊甚麼?」他深感無趣地聳聳肩。「聊台灣的國際形象或者國內的政治、經濟?」
「都行,只要不談你和我。」慧軒坦率而認真地回答。
結果,駱奕只好順她的意,除了「他們」的事之外,天馬行空地談及天文、地理,甚至包括星座。他同時也意外地發現,對婁慧軒而言,採取迂迴的追求比直接大膽的示愛有效了許多,瞧她這會兒凝神傾聽他說話,而且始終笑靨如花的模樣,他感覺滿足到了極點。
「再來點香檳?」
她搖頭,用餐巾輕拭雙唇。「很棒的一餐,謝謝你,不過我們現在該談正事了。』
婁慧軒努力地拉回自己的神智,方纔她差點迷失在駱奕的魅力之下,而忘了來此的真正目的。一思及此,她立刻變得正襟危坐。
駱奕認命地接受屬於他們短暫的歡樂時光已然結束,他深深明白,那兩個孩子的事一天不解決,他和婁慧軒便沒有未來。
「你見過他們了。」這並不是一句問話。
「你怎麼知道?」婁慧軒訝異地瞪著他。「我並沒有告訴過你。」
「打從他們出走的第二天,我就已經掌握住他們的行蹤,而且一直嚴密地監看他們的一舉一動。」
「你說甚麼?」她漂亮的雙眸瞪得更大,兩簇熊熊的烈焰燃燒著。「你為甚麼瞞著我?害我像無頭蒼蠅似地到處尋找他們!」
他義正辭嚴地回答她:「因為我不想你破壞我的計劃,不想你太快找到他們,一肩扛起照顧那兩個任性孩子的責任,我不想讓你被這個沉重的擔子壓得喘不過氣來。」
駱奕想拉她的手卻被甩開,他無奈地輕歎,耐著性子試著解釋自己的用意。
「慧軒,你應該明白那麼做並不是真的對他們好,反而會阻礙他們成長。你不能妄想一輩子牽引著他們,教他們怎麼走,成長的道路必須靠自己摸索,你一味地護著他們,只會加重他們的依賴心,永遠也學不會獨立,為自己負責。有一天你不能再扶持他們的時候呢?一旦你放手,他們就會茫然失措,從此一蹶不振。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沸騰的怒火漸漸冷卻了下來,婁慧軒深思他的話。
駱奕熱切地望著她。「我並非如你所以為的心如鐵石,我只不過是想藉機使他們成長,給他們一個磨練自己的機會。不然,就算我當初答應他們結婚,你以為就此便無風無浪了嗎?」
婁慧軒只能瞪著他看,卻插不上任何一句話。
「我瞭解駱齊,他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孩子,但在駱家少爺的身份之下,他已經養尊處優慣了,他根本還沒能力提早負起為人夫和人父的責任,這樣的駱齊真能帶給蘿莉幸福嗎?反之亦然,蘿莉準備好負起身為人妻、人母的責任了嗎?她真能陪伴駱齊走過一生一世嗎?」駱奕激動地說。「慧軒,我真的不以為富裕、無後顧之憂的生活,就能保障他們的婚姻美滿,如果他們學不會成熟,為自己負責,學不會為彼此著想、同甘共苦,這樣的婚姻很快便會以悲劇收場,而最無辜的人,會是蘿莉腹中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極力避免這樣的結局。」
婁慧軒突然轉身踱向後方花木扶疏的園圃,她需要藉撲鼻的花香和微涼的夜風,來使自己腦際清明,好釐清紊亂的心緒。
想起駱齊的轉變,即使他正因四處碰壁及生活的艱苦而受盡磨難,但身上卻散發出一股為理想而奮鬥的耀眼光芒;再想到蘿莉的轉變,雖然她還不算真正的成熟,但至少以前那個任性,從不懂得為別人付出的她,也開始懂得為駱齊犧牲和忍耐。想到這,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駱奕緩緩走至她身側,輕輕扳過她纖細的身子,溫柔地凝視進她的眼眸深處。「我跟你一樣心疼他們,只是我表達關心的方式跟你不同罷了。」
慧軒幽幽地開口:「我不想承認,但我必須說,你是對的。」
駱奕像沉冤終於得救般,露出開心的笑顏。「一旦駱齊通過考驗,我會立刻將他們接回來,而且真心歡迎蘿莉成為駱家的一分子。」
婁慧軒寬慰地回予笑容,淡淡地透露:「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看不起我們平凡的家世,認為蘿莉配不上駱齊,才決意反對他們的婚事。」
「你顯然將我當成是冥頑不靈的勢利鬼。」他拋給她一個十足委屈的眼神,接著又極為認真的問道:「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才百般拒絕我的追求,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她緩緩地搖頭,再度轉身看向燈火輝煌的夜景。「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我對感情的付出是相當慎重的,而且……你太令人迷惑……」
他再度溫柔卻堅決地扳過她的身軀,不讓她逃避。「你會感到迷惑,就證明你在乎我。」
她那異於尋常的嬌柔,帶著迷亂的臉龐,更甚於朦朧柔和的月光,那光芒深深吸引著他,宛若日昇月落影響著潮夕,將他早已起了漣漪的心,更激起了陣陣波濤。他英俊的臉孔緩緩逼近她,蠢動的心難耐一親芳澤的渴望。
婁慧軒推拒著他結實的胸膛,慌亂地找尋拒絕他的借口。「還有巧茹,我不想從她手上搶走你。」
「讓我直話直說吧,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會要巧茹。」他反過來刺探她。「蘇振盛也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之一嗎?」
「不,套句你的話,即使我不要你,也不會選擇阿盛。」她原本可以說謊騙他,但她的心卻要她說實話。
駱奕將她摟得更近,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雪白如玉的臉龐。「既然如此,還有甚麼能阻擋我們呢?我想吻你……我已經想了好久好久……」
「不……」
她在同樣激狂的渴望之中拚命掙扎,但駱奕燃著熊熊火焰的雙眸,卻輕易燒燬了她所有的理智。他那彷彿來自遠方輕飄飄的嗓音,宛如最溫柔的愛撫,激起她渾身一陣陣的戰慄。
「不!」她勉強擠出脆弱的拒絕,卻只能像是風中的柳絮般,輕飄飄地依偎在他厚實的懷抱中,星眸半閉,紅唇輕啟,期待著他性感的雙唇……駱奕輕吻上了她的唇,卻彷彿如遭電擊般撼動了心弦,她的滋味比他曾經幻想過的美妙何止千萬倍!他永遠無法滿足似的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兩個人都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急促地喘息,彷如剛跑完馬拉松似的。「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想這麼做了!』
駱奕迫不及待再度吻上她輕啟的紅唇,他的熱情激起婁慧軒同等的慾望,讓她徹底迷失在與他共同編織的情網中,再也無力抗拒。
她彷若是身陷大海中,載浮載沉的一葉孤舟,而駱奕就像是唯一綻放出光亮的高塔,牽引著迷失的她……婁慧軒的反應激起駱奕心中更狂野的的慾火,他如羽翼般的唇吻過她火熱的臉頰、她的眼臉,以及優美、白玉無瑕的頸子,在她的耳畔呢喃:「今晚留下來……」
婁慧軒彷彿當頭被澆了盆冷水,所有熾烈的情潮瞬間被澆熄,而且立刻下降至冰點,直到整顆心完全被凍結。
她虛軟如棉絮的四肢終於恢復了力氣,猛然推開纏在自己身上的駱奕;而駱奕卻一時尚未自激情之中恢復,只能像個突然被搶走糖果的孩子般,不明所以然的看著她。
「你這處心積慮的大色魔!甚麼浪漫的燭光晚餐、溫柔的甜言蜜語,這一切無非只是為了想騙我上床!」
婁慧軒怒火沖天地指控,終於讓駱奕擺脫慾望的迷霧,回到了現實;而她眼中那白熱化的輕視和不屑,令他受挫地想大聲詛咒。
「我是想要你,有甚麼不對?」他不想白費心機掩飾自己明顯的慾望。
她因他大膽的言辭而驚喘。「你這個無恥之徒!你以為我是無知的蘿莉嗎?會如此輕易掉進你的陷阱嗎?」
駱奕急切地反駁:「就因為我們都是成年人,有足夠的智能和能力來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慧軒,人都有這種渴望,這是再自然,而且美妙無比的一件事,我不懂你在抗拒甚麼?」
「身心的結合是一件神聖無比的事,絕不能如此的輕率!」婁慧軒振振有辭地辯駁。
駱奕略一使力,再度摟她入懷,嗓音因未獲滿足的慾望而沙啞。「你能否認自己不想要我嗎?只要我們的渴望是出於真心,那就是最神聖無比的。慧軒,你為甚麼要壓抑自己,非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呢?」
想起自己方才迷失在他懷中的模樣,她立刻惱羞成怒地漲紅臉,將怒氣化為力量,再度掙脫他厚實有力的懷抱,在暗夜裡一張粉臉幾乎羞得快著火。
捫心自問,她對他並非無情,但初嘗愛情滋味的她,怎麼可能如此輕易跨越這道心情關卡?她怎麼有勇氣輕易啟齒?在這方面她純潔似白紙,深怕走錯一步,便會換來心碎的代價。
她抓起皮包轉身就走,嘲諷地丟下話:「很遺憾地告訴你,請你死心吧!你並不高明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慧軒!」他追著她來到寬敞明亮的一樓大廳。「你究竟要我怎麼做?」
她頭也不回地推開精緻的雙扇木門,走入夜色中。
他繼續追了出來,在她身後大喊:「你要我們像可笑的少男少女般,先經過馬拉松似的追求嗎?」
「我倒看不出來那有甚麼可笑的。」她腳步不停地回了這麼一句。
駱奕突然打住腳步,瞪著她愈走愈遠。
當她發覺駱奕不再跟上來時,一陣強烈的失落感如潮水般襲捲而來,腳步頓時變得無比沉重,直到她走至駱家氣派的雕花大門前,他強硬的嗓音隨風飄了過來。
「如果這是你真心想要的,你將會如願以償。我絕不會讓你輕易地自我身邊溜走!」
她的腳步再變輕快了起來,先前的怒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期待。
守在門邊的小陳暗暗對她豎起大拇指,露出猶如同謀般的賊笑。「你真『利』!」他的台語又來了。
「晚安。」她對小陳綻開如花笑靨,邁著自信優雅的腳步走出駱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