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潔亞抬頭看著貼在佈告欄上的大張海報,在那上頭的,是這次段考全校的排名。她很滿意自己的名字在這張海報上所佔的位置,她是這次段考的第—一名,但這卻不是她高興的原因。
真正讓她開心的,是因為她的名字和「他」的並排在一起,為了能達成這個目標,她花了比以前多了近一倍的時間來唸書。
他的名字叫作慕謙,是個各方面表現都很傑出的男孩子,他是她班上這學期才剛轉來的新同學,也是這次段考的第一名,更是她偷偷喜歡的對象。
這學期上課的第一天,導師領著他到班上來,向全班同學介紹。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當時她對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這男孩子的外形不錯。
會喜歡他的原因是,在一次偶爾的機會,她因為身體不舒服從樓梯上跌了下去,那時他恰好就站在樓梯底下,她整個人往他身上跌去,兩人雙雙倒在地上,他被當成肉墊壓在她身體下面,兩個人的嘴唇也不小心碰在一起。
他沒說什麼,只是扶起她,問她有沒有受傷,一點也不理會在他們旁邊嘲笑他們的學生。
從那之後,她就一直偷偷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對他的感覺也由最初的欣賞,漸漸轉化為喜歡。
突然,她看見前方有三個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這三個人正是她班上著名的「三劍客」,因為,在慕謙轉學過來之後,只要看到他們三個的其中之一,就必定可以看到另外兩個,「三劍客」這個名號,也就因此而跟著他們。
三人中間的那一個,就是她愛慕的對象,而他左右兩邊的那兩個人,正是她在摔下樓梯的那天,壞心的嘲笑她是醜女的惡劣男生。
不過,想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實在是不能怪人家說她醜。
她有六、七百度的近視,所以她臉上老是戴著一副足以遮住她大半張臉的黑框眼鏡,這副眼鏡不是她選的,是她父親替她挑的,她明明就覺得它很醜,但她老爸卻硬說她戴著它很漂亮。
這就算了,在寒假時,她父親硬是強迫她戴上牙套,因為她的齒列很不整齊,甚至是有點暴牙,可她並不在意,但她父親卻是十分堅持,寧願不顧她的意願,也要花十幾萬元把她的牙齒矯正好。
那天正是因為她的牙套剛換線,牙齒不舒服到她無法吃東西,無法進食讓她的情緒很糟,也讓她沒有體力去應付一整天的課程,所以她才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從樓梯上跌下來。
也幸好有他在樓梯底下當墊子,所以她才能毫髮未傷的從地上站起來,不過他可沒像她這麼好運,在他們倆落地的那一刻,他以單手撐在地面上,所以他扭傷了左手,為了這件事,她還被他們班上的女同學責罵了一番。
沒辦法,誰叫他是班上最受女生歡迎的男孩子,更是全校女生為之瘋狂的對象。
帶著牙套的她,現在在人前根本不敢笑,一笑就會露出一口大鋼牙,說有多醜就有多醜,而這種日子,她至少要再忍耐一年八個月。
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喜歡的人,她對這段單戀並不抱任何希望,不是她對自己沒自信,只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唉,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醜女的!
從她身旁走過的人,微微對她點個頭,她也給予禮貌的回應,卻沒有勇氣和他說話。
回身望著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歡喜的感覺佔據著她的心,但同時也湧起許多的失落……快要到來的暑假,會讓她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見到他!
剩下一年的時間,他們就都要參加大會聯考了,她想,依他的程度,一定可以上最好的大學,所以她也要再加把勁兒,這樣她才有機會和他上同一所學校,也才有機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偷偷看著他,或許,到她拆下牙套的那時,她會提起勇氣向他告白也說不定。
過完暑假,他們就是高三生了,這一年也是他們課業壓力最大的一年,但是有他的陪伴,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順利撐過這最難熬的一段時問。
美好的藍圖在她腦海中被建構出來,她的一顆心也噗咚噗咚的,跳得好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已經是高三的下學期了。
「亞亞,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告訴你。」
等一下就要放學了,正在教室裡做打掃工作的余潔亞,突然被人打斷了手上的工作。
她手裡的掃帚被搶定了,那人氣喘吁吁的看著她。
來人是她的好朋友,也一樣是她的同班同學——范玉琳。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急?」她現在的樣子讓她覺得古怪。
她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匆匆忙忙的。
「快點跟我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拉著她,玉琳大步的走出教室,找了個隱密的角落說出她剛聽到的消息。
「出了什麼事了?」范玉琳的樣子讓她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我剛聽到慕謙和老師說,畢業典禮當天,他就要搭飛機出國了。」她們是好朋友,玉琳當然知道潔亞的心事。
玉琳所負責的打掃區域是教職員室,她在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這件事後,她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跑來告訴潔亞這個消息。
「怎麼會?」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的情緒在她心裡掀起波濤,她幾乎不能接受這個消息。
這怎麼可以,她還計畫和他上同一所大學的,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出國了?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選擇念國外大學的可能,可是她一直都沒聽說這方面的消息,所以她也就認為,他至少會在台灣念完大學後,再赴國外深造。
可沒想到他打算高中一畢業就離開……
「好像是因為他們全家要栘民加拿大,所以才作這樣的決定。」玉琳繼續說著她知道的情報。
「移民?」這消息更是讓她吃驚。
是啊!有錢人家哪一個不是往國外跑?他們不是放棄台灣移居外國,再不就是擁有雙重國籍,她怎麼都沒想過這個可能呢?
她也知道慕謙的來頭不小,在他們這所私立學校裡,有錢、有來頭的大有人在,可是慕謙的家世在他們這些人當中,算得上是頂尖的,這一點由他可以破例在二年級下學期才到他們這所學校就讀,便可以看得出來。
她好喜歡他吶!如果他就這樣移民,再也不回台灣的話,那她以後不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她該怎麼辦?
她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為了他,她努力唸書,就為了可以和他的名字,在大家面前被並排在一起;為了他,她努力用功,就為了和他上同一所大學。
可是他要離開台灣、離開她生活的世界了,這要她怎麼接受?
她像是一個洩了氣的皮球,再也提不起力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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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離開,那她應該如何是好?從他出現在她的生命後,她一直將他當成生活的重心,雖然他並不知道這一點,可是她都將她所發現到的他的每一面,偷偷在心底記錄起來,而今,他突然要移民的消息,將她的一顆芳心徹底打亂了。
她無法承受這個消息!
「亞亞,你還好吧?」玉琳不知道該怎麼解讀她此時臉上的表情。
那好像是一種融合了不信、震驚與……悲傷的表情。
不用多加猜想,她想,潔亞現在的心情一定很糟,她對她起了無限同情。
如果她喜歡的人突然說要出國的話,她一定也會很難過的!
「我……我沒事,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潔亞的神情恍惚,聲音還微微顫抖著。
玉琳擔憂地看著她,她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她所說的般沒事。
「你真的沒事嗎?」濃烈的疑問包含在她的話語裡。
「真的、真的。」潔亞佯裝無事地點點頭,雖然她現在難過得直想哭,但,她還是堅強的強忍下眼淚。
如果真要哭,也是在回家以後一個人躲在房裡偷偷掉淚,她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她的脆弱,再者,如果在學校被人看見她的淚水,那將會有一場避免不掉的追問,那時她會更加的難堪,而且,她的秘密也可能會就此曝光。
「那好吧,如果你想要找人聊聊天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玉琳還是不放心,她現在這個樣子,沒法不叫人不為她擔心。
「我知道了,謝謝你。」潔亞勉強對她露出一個微笑,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她要回教室拿她的書包回家去,她現在急須一個人獨處,好好宣洩心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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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很久,潔亞的哭聲漸歇,由大哭轉為啜泣。
她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哭了一個晚上,從學校回家後,她就再也沒踏出房門一步,晚上的補習也沒去,因為她的心情真的很差,差到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躲在棉被裡大哭一場。
之前,媽媽來叫她吃晚餐,她沒理她,連應她一聲都沒有,後來換爸爸來叫她,還關心的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她才出了一點聲音,隔著房門和他說了幾句話。
她不想讓他們為她擔心,可是今天下午在學校得知的消息太讓她震驚,知道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心上人,她的心怎麼可能平靜得了,怎麼可能還有那個食慾吃得下飯?
她該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出國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而她卻什麼也不做,就這樣讓他從她的眼前消失?
爬出棉被,她哭太久了,水分流失太多,讓她覺得好口渴。
拿起放在房問一角的水瓶,她為自己倒水喝。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喝了一大杯水,拿著杯子在梳妝台前坐下,她喃喃地對鏡子裡的自己說。
她的思緒紊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但是她知道,如果讓他就這樣出國,而她什麼都沒做的話,她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她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有遺憾,她不希望當自己老了以後,再回想起這件事時,心裡有著可惜的情緒,她不要在她不經意想起慕謙這個人時,心中會有所缺憾。
那她又該怎麼做?
向他告白?
她有這份勇氣嗎?她敢當著他的面,親口告訴他說她喜歡他嗎?
唉……她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又怎麼敢對他說她喜歡他?
可是他就要離開了,她只剩下最後這一段時間了。
第二次段考剛結束,離畢業考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考試結束,學校會停課近半個月的時問,接下來就是他們的畢業典禮。
雖然畢業考結束後的停課時間學校會有輔導課,但是他就要出國了,那段時間他根本不會到學校來,所以他們真正能見面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個月!
天啊……只剩這麼短的時間,他就要離開他們共同生活的台灣了。那也就表示,除了在這段時間內告訴他她對他的心意之外,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在心裡作了決定。
雖然她並沒有那個膽量向他告白,但是,她還是要提起勇氣這麼做,就算知道他不會接受,但至少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心情,這麼一來,她對自己也
算有了交代,最起碼她努力試過了,就算最後她真的被他拒絕,她也可以不在心中留有遺憾或惋惜。
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加油!」看著反射在鏡面上的自己,她為自己加油打氣。
是的,她下定決心要嚮慕謙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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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向他告白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一個只有兩個獨處,而且又不會被別人打擾的地點和時間,而且就算她被拒絕,旁邊除了慕謙以外,也沒有別人在,她也才不會太難堪。
所以,她在朝會的時候,偷偷塞了張紙條給慕謙,請他在放學後留在教室先別走,紙條上還寫著她有話要告訴他。
終於,漫長的一天在年過六旬的老老師一聲「下課」後結束,同學們紛紛整理書包,準備回家或是上補習班去。
魚貫走出教室的人越來越多,教室只剩小貓兩、三隻,潔亞和慕謙也在這些小貓當中。
「慕謙,一起回家吧!」三劍客之中,總是走在慕謙左手邊的那一個人,對著正把課本放進書包的人說。
「不了,你們先走,我等下還有事,不打算直接回家。」他婉拒,沒將潔亞塞紙條要他留下的事說出來。
「那好吧,我們先走了。」三劍客的另外兩個倒也不囉嗦,沒再多問慕謙口中的所謂「有事」到底是什麼事,背著自己的書包便踏出教室了。
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的潔亞,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她還以為慕謙就要把她約他的事給說出來了,幸好他沒有,不然那兩個男生要是跑來問她,找慕謙是為了什麼事,她一定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且也一定會覺得很羞愧。
因為他的體貼,潔亞心裡對他的好感又添加了一分。
教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剛才玉琳也已經先離開了,在經過她的身邊時,她還做了一個為她加油打氣的手勢。
這個告白的計畫是她和玉琳一起想出來的,她怕自己的心思不夠細膩,會漏掉一些小細節,所以才會找玉琳商量。
但,玉琳頂多是幫她設想一些可能會有的狀況,並且想好她該怎麼應對,接下來的,她也只能靠自己了。
加油!她對自己說。
做了一個深呼吸,她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惜效果不大。
怎麼辦?她好緊張喔!這一刻,她突然興起逃跑的念頭,但她還是強迫自己的雙腳定在原地,拚命地說服自己,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她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之前想好的說詞,現在完全派不上用場,她的腦袋已經變成一片漿糊,混亂得讓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們兩個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潔亞緊張得一顆心狂跳,怦怦、怦怦的,她懷疑等下她會不會因為心跳過快而被送醫急救。
慕謙則是靜靜的等著那個以紙條告訴他,有話要對他說的人主動靠過來,把她想說的話趕快說完。他看了眼手錶,今晚他和爸媽約了一起吃晚餐,他最多只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移動,原先教室外還偶爾會有人走過,現在幾乎都沒人了,偌大的校園只剩他們所在的教室還點著燈,也許,現在整個學校除了工友外,就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慕謙等得不耐煩了,他主動靠近潔亞的座位,高大的他在燈光下所形成的陰影,罩住潔亞纖細的身體。
在日光燈的照射下,他的身形好像又更高大了些。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他盡量讓自己平和地說著這話,事實上,剛才的等待,幾乎已經要磨掉他大半的耐性了。
「我……我……我……」吞吞吐吐的,她連續說了三個我,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沒想到他會突然靠近,這讓她又更緊張了。
「你在緊張什麼?」他有這麼可怕嗎?讓她怕到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知道她在搞什麼?說有話要告訴他,卻讓他在教室裡陪她枯坐了半個小時之久,她要是再不說話的話,他就要先走了,他可不想晚上和父母的約會遲到了。
「沒……沒什麼!」她趕緊搖頭否認,但猛吞口水的舉動卻洩了她的底。
「你想跟我說什麼?」不想再和她耗下去,他單刀直人地挑明了問。
再這樣和她瞎耗下去,不只和父母的約會去不成,只怕他連家都不用回了。
「我想說……我想說……」她還在吞吞吐吐,殘破的句子在她嘴裡無法完整說出。
勇氣已經在她胸口凝聚,只可惜這股勇氣的力量,還不夠大到她可以將她想說的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算了,你要是不想說的話,我也不勉強,但是我等下還有事,沒辦法在這裡慢慢等到你想說的時候。」他定眼看她。
在他的目光下,她羞怯得紅了臉,那句「我喜歡你」仍是無法順利脫口
這時,慕謙的耐性也宣告用罄,他沒那個耐心再陪她在這裡乾耗,但他仍維持著基本的禮儀,沒對她惡言相向,從小的紳士教育,不允許他對女孩子無禮。
「如果你真有話想跟我說的話,就等明天吧!現在我要回去了。」他說,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
他在她身旁站了一分鐘左右,見她依舊沒有說話的打算,才往自己的座位走,想拿了自己的書包後,就直接到餐廳赴會。
她耽誤他太久了,他已經沒有時問可以回家去換衣服,所以他也只好穿著制服,到他和家人約定好的餐廳。
背起書包,他沒再多看她一眼,直接走向教室的後門。
潔亞戀戀不捨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看告白的好機會就要從她眼前溜走,就在他要踏出教室之際,她的胸口終於凝聚足夠的勇氣,這股勇氣迫使她出口喊出——
「我喜歡你!」
她的音量大到連站在離他們前後三間教室距離的人,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站在他身後的位置,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句藏在她心底已久的真心話說出來。
除非慕謙是聾子,否則他不可能沒聽到她說什麼。
而他也真的聽見她說的話了,只是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你說什麼?」回身,他不很確定的問。
他想確認一下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她說,她喜歡他?
「是的,我喜歡你,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最困難的那一刻已經被她克服了,接下來要她再重複一次,也就不是難事了。
「可是……」他的表情出現了為難。
從她塞紙條給他的時候,他就可以隱約猜出她找他是為了什麼事,但是她剛才的表現,他知道她還是說不出口,而他也為此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可以不用說些會傷人的拒絕話語來傷害她。
女孩子愛慕的神情,他見多了,所以他又怎會不懂,她每次看見他時,眼裡所綻出的光亮代表的是什麼?他只是不想說破罷了。
她不是第一個對他說喜歡他的女孩,可是因為同班,兩人還有些時日要相處,所以處理起來就讓他覺得格外的棘手,再者,他並不希望去傷害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因他而受到傷害。
他陷入苦思,不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