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索性下床,對著壁上的掛畫思人獨酌。
化蝶,快回來,否則……朕怕有生之年會等不到妳……
突地刮來一陣疾風,吹開了門扉,更吹翻了掛畫。稍後,廊外傳來清脆響亮的叮咚樂音──那是響屧廊特有的音色。
莫非……
嬴政一顆心狂劇的抖顫,欣喜若狂地飛奔出寢,直衝響屧廊。
「化蝶!化蝶!」一定是化蝶回來了!這回錯不了,一定是化蝶回來了!
誤踏「響屧廊」的蒙面黑衣刺客心中萬分緊張,處心積慮想在禁軍發現之前脫身,怎奈左踏右踩、前翻後飛都無法擺脫,反而弄得地板大肆叮咚作響。
「該死,這究竟是什麼機關?」蒙面刺客心急如焚,連連低咒。
「化蝶──」嬴政興奮的呼喚由遠而近傳來。
糟!有人來了!蒙面刺客奮力一搏,不再顧忌地板發出的聲響,如飛燕穿簾般迅速潛逃。
嬴政卻及時攫獲刺客的臂膀,狠狠地擁進懷中抱得死緊:
「化蝶……化蝶,妳總算回來了──」
刺客被箝抱得死緊,完全動彈不得,連呼吸都遭受阻礙,急得破口大罵:
「放開我,否則我殺了你!」這魯莽的蠻力男子是何許人?莫非是保護嬴政的大內高手?
「不放!朕一旦放手,妳又會消失在朕眼前,朕絕不放手!」嬴政抱得更加死緊。
什……什麼!?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男子就是嬴政!?刺客暗吃一驚,旋即竊喜不已。
這簡直是天助我也,得來全不費工夫!
領死吧,嬴政!刺客方要設法行刺嬴政,頸側感染的濕涼卻阻止了她。
淚!?
「化蝶,別再離開朕,朕等妳等得好苦……好苦……」在懷抱中失去心愛人兒這二十多年來,嬴政從不曾流淚,今夜,他總算可以不再扼抑。
聽聞那令人鼻酸的傾訴,刺客內心深受動搖,一時忘了採取行動。
從這男人的話聽來,那化蝶似乎是女子的閨名,而且是個離開這男人一段時日的女子……
她這是在幹嘛?她是來行刺嬴政的,怎能為這與她無關的女兒情長困惑!?
刺客惱羞成怒地再度大吼:
「嬴政,納命來──」
「住手!」及時趕至的李斯,阻擋了來不及出手的刺客,打掉她手中的匕首猛力扯下她臉上的黑布,「來者何人?」
當刺客的容貌顯現之際,李斯幾乎呆愣住了。
「化蝶!真是妳!真是妳!朕就知道是妳!」嬴政早已失控地又哭又笑又叫,「愛卿,你瞧!是化蝶,化蝶完全沒變,和當年一模一樣!」
「皇上──」李斯旋即回神,想將嬴政和刺客分開,嬴政卻死命抓住刺客不放。
「愛卿,你瞧化蝶的右掌心,是斷掌!是斷掌!是玉帝給化蝶標記的斷掌!」嬴政至此已深信不疑,認定是他等了二十多年的化蝶回來了。
刺客對嬴政的反應極為震愕。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對於她這人人畏懼嫌惡的斷掌,反應竟是欣喜若狂!?那玉帝又是何人?
李斯可就極度冷靜,不為所惑的厲聲直言:
「皇上,這女子是刺客,不是化蝶公主。請皇上明鑒,將這名刺客交給臣下處置!」
「她是化蝶,不是刺客!」李斯的諫言,嬴政完全聽不進耳裡。
「皇上──」
「公主!?」隨後趕至的嫣翠,瞥見刺客容顏之際,不敢置信的驚聲尖叫。
又來一個腦袋不清的人,還是個老女人!刺客暗地冷哼訕笑。
「瞧!嫣翠也認出化蝶了,嫣翠是不可能認錯化蝶的,是不是?愛卿?嫣翠,妳快過來侍候化蝶!」嬴政迫不及待的對嫣翠下令。
「皇上明鑒,這女的是趁夜前來行刺皇上的刺客,不是化蝶公主!」李斯搏命諫主。
「她是化蝶!嫣翠,快扶化蝶到朕的龍寢歇著。」
「皇上,如您堅持留這刺客活口,就先殺了臣下!」李斯死不退讓。
「愛卿──」嬴政氣得怒眼圓瞠,說不出話來。
嫣翠不知該如何是好,噤口猛地落淚。
正當危急之際,刺客主動開口表明了身份來意:
「好個糊塗昏君,居然老眼昏花到看不清是非。沒錯!我就是你這位忠臣所說的刺客,是受人之托來取你狗命的!」她是受不了李斯的忠心,不願見他枉死才出言相助。
以為這番發言會讓嬴政清醒,哪知嬴政非但未加警戒,反而笑意更深的嚷嚷:
「愛卿,你聽見了吧?她一定是化蝶。當年,化蝶也是這般坦承要行刺朕,記得嗎?愛卿,嫣翠!」
「皇上……」李斯深知此時此刻再多說什麼都勸諫不了為愛癡狂的主子,心中萬分慨憤。
刺客又一次暗愣。這男人敢情是刺激過大嚇傻了?有刺客要取他性命居然還這麼高興?
可,看他的眼神雖極度激動卻無發瘋之象,倒是癡情滿溢……
「妳叫什麼名字?」李斯突地質問刺客。
刺客倒也乾脆,直截了當的坦言:「羽蝶。」
李斯和嫣翠面面相覷,嬴政卻又激動起來,撲上前狠狠抱住羽蝶,抖顫著低喃:
「果真是妳,朕的化蝶……」
話落,他魯莽強烈的吮吻羽蝶。
這……這男人居然非禮她!?羽蝶生平頭一遭被人如此對待,吃驚得幾乎呆愣不動,但屈辱羞窘轉眼竄升,她開始掙扎卻擺脫不了力大無窮的嬴政。
可恨的色胚登徒子、老不羞!她一定要殺了他……羽蝶被吻得喘不過氣,意識漸趨朦朧。
該死!她知道身為刺客終會死於非命,卻萬萬沒想過會是這般死法……最後飛入羽蝶意識中的是嬴政灼人心魂的熱淚和令人動容的叫喚……
「化蝶……」見羽蝶昏厥於自己臂彎中,嬴政急了起來。
李斯一改反對姿態上前道:
「皇上不必驚慌。依臣看來,公主只是過度疲累,只消歇息靜養便無大礙,不如將公主交給臣和嫣翠照料。」
「朕想陪化蝶!」
「臣以為皇上會想去『玉冰宮』見見化蝶公主──」
「對!朕該去見化蝶,朕這就去!你們好生照料這個化蝶。」話落,嬴政便飛快奔往安置千年冰玉棺木的「玉冰宮」。
待嬴政消失於迴廊盡頭,李斯便出手廢了羽蝶的武功、點了她身上幾處穴道,並搜了她全身,唯恐暗藏毒藥暗器。
「丞相大人……」嫣翠明白李斯的想法,他壓根就不相信眼前的刺客是轉世歸來的化蝶公主。
「什麼都別說了。」李斯搶斷嫣翠的話,「先扶這女人到房裡去。」
「是……」嫣翠順從地噤了口照辦。
他們很有默契的將羽蝶安置於離嬴政最遠的「漱心閣」,而不是嬴政所說的龍寢。
「李某明白皇上是太過思念公主,一時分不清現實,才會誤把刺客當成公主的轉世。所以我們更該清醒、加強戒備,保護皇上安危──」李斯告誡嫣翠。
「嫣翠知道。」
「唷唷唷!我說那癡呆老頭還真是好狗運,居然有這般冷靜睿智的謀臣。」羽蝶轉醒,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禁出聲譏誚。
「閉上妳的狗嘴!」李斯毫不留情的摑了羽蝶一巴掌,「妳給我聽好:我已廢了妳的武功、點了妳幾處穴道,只要妳敢動手行刺皇上就會當場暴斃斷氣。」
「好一條忠狗,可惜那昏君──」
「閉嘴!」李斯右手高舉,猛力一揮又是狠狠一巴掌。
羽蝶存心挑釁的訕笑:
「再打啊!最好打死我。不過,那癡呆老頭若知道我死了不知會怎樣?」她知道這男人不怕死,卻不願見那昏君傷心。從一連串的事情判斷,那昏君似乎把她當成一個叫化蝶的女人,非常在乎她。
「妳──」李斯被激怒,出手又是重重一掌,嫣翠及時阻止了他。
「丞相大人,請住手!」
「這女人不是公主!」
「我知道,可是她的臉……」嫣翠泣不成句,就是不肯鬆手,唯恐李斯再對羽蝶動粗,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酷似化蝶的容顏遭受創傷。
「妳……」李斯不是不明白嫣翠的心態,但那並未能稍減他對羽蝶的敵意,「隨妳!不過你記住,那女的絕對不是公主,只要她敢起殺念,李某絕對讓她血濺當場。」
望著重步離天的李斯,嫣翠只能無奈的流淚,回眸觸及羽蝶那張酷似化蝶的容顏,嫣翠更加淚如雨下。
羽蝶見狀,暗自叫苦連天。
敢情她霉運當頭?行刺失敗被俘、行刺對象是色胚癡呆老頭,方才走了個殺氣騰騰的忠狗,這會兒又來個哭哭啼啼的老女人。
「喂!別哭,行嗎?」羽蝶沒好氣的邪睨嫣翠。
嫣翠想止住淚,淚卻愈加氾濫。
羽蝶看得出這老女人和那色胚昏君一樣,都把她當成那個叫什麼化蝶的女人,且一樣看重那什麼公主的才會如此。
她不禁好奇的問:
「那化蝶公主是誰?」
嫣翠抬眼逼瞪羽蝶,好似她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
羽蝶被嫣翠古怪的神情攪得心情更形惡劣,破口大罵:
「不說就算了,瞪什麼瞪?當心本姑娘殺了妳……噢∼∼」她佯作要打人,卻引發強烈劇痛,這才想起李斯說的點穴一事,不禁暗自低咒。
嫣翠關心的問:
「妳要不要緊?」
「不關妳的事,少假惺惺!」羽蝶不習慣被人關心而惡言相向。
嫣翠端詳她片晌,見她無大礙才道:
「妳並沒有問什麼不該問的話,只是和公主生得一模一樣的妳如此問我,讓我一時無法適應,才會呆愣住。」
羽蝶聞言,語氣轉柔了一些,「那妳是願意說了?」
嫣翠抹去淚水,哽咽的細說從頭:
「化蝶公主是戰國時期邑國的公主,因為生而斷掌而為先王嫌惡,自公主出生便將公主監禁,只有我陪著公主。公主十七歲那年,代替死去的孿生妹妹嫁到秦國……」
重提二十多年前的甜蜜往事,嫣翠說著說著不禁又淚流滿面。
「公主好可憐卻好善良。本來以為公主終於能在皇上寵愛下幸福的過日子,哪知公主卻為了保護皇上為刺客所殺,香消玉殞……」
那公主和她一樣,生而斷掌?聽聞化蝶因斷掌所受的遭遇,羽蝶霎時升起一絲同病相憐的情愫,對化蝶的事更感興趣。
「那轉生之事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嫣翠把化蝶原為天上仙子一事亦娓娓道出。
羽蝶聽得半信半疑,啼笑皆非:
「妳們真的相信這種荒唐事?妳的公主是舞蝶仙子下凡,那轉世的我不就也是仙子的化身?妳有聽過當刺客的仙子?」原來那男人口中的玉帝是指天上的玉皇大帝。
「皇上深信公主一定會回到他身邊,這二十多年來,皇上天天都在等著公主的轉世歸來,等得好苦……好苦……」想起嬴政的癡情、嬴政所受的折磨和煎熬,嫣翠便心酸不已。
「哼!」羽蝶雖一臉不屑,內心深處卻大受震撼。
世人皆說秦始皇貪生怕死、想永遠稱帝,所以四處尋求長生不老的仙藥,沒想到真正的原因是為了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女子……
嫣翠強忍熱淚哽咽道:
「我知道妳是拿人錢財為人辦事的刺客,這些年來我也小有積蓄,我會把它全數給妳,求妳不要殺皇上……被和公主生得一模一樣的妳所殺的話……皇上就太可憐了……求妳,姑娘,我給妳跪下磕頭……」
「喂,妳這是在幹嘛──」羽蝶被嫣翠搞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阻止對她跪著猛磕頭的嫣翠。
「求妳答應我,別殺皇上……」嫣翠極為執拗。
「妳──」
正當羽蝶不知如何是好時,嬴政適時進了門阻止嫣翠,平靜的道:
「好了,嫣翠,沒關係的。朕若是為化蝶所殺將會死得心甘情願、了無遺憾,妳起來吧!」
「皇上……」嫣翠聽令起身卻哭得更加不可收拾。
羽蝶內心也極為感動,但想到這色老頭奪了她的初吻便怒上心頭,刻薄又充滿敵意的道:
「你這個癡呆色老頭給我聽清楚,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會殺你,免得後悔莫及!」
「不會!」嬴政目光炯炯,堅定地道:「朕的命本來就是妳的,為妳所殺,朕不會有任何怨言。」
「你──」羽蝶頓時語塞。這男人是當真的!
嬴政極為溫柔的將羽蝶擁抱入懷,切切地說:
「答應朕,別再離開朕了,永遠不要!化蝶……」
羽蝶自出生便不曾被人好好待過,這會兒被嬴政如此珍愛的寵抱著,心口霎時燙熱一片激盪不已,久久無法言語。
嬴政見她不語,不禁恐慌起來:
「朕知道了……朕變老了、丑了,配不上妳了……所以妳嫌棄朕,是不是?」
羽蝶不知怎地,十分氣憤地怒道:
「我是來行刺你的,管你是年輕還是老頭,關我啥事?我只要取你性命就好了!」
「妳的意思是……妳沒嫌棄朕不夠格與妳匹配?妳沒討厭朕?」嬴政仿如絕地逢生,一次又一次地向羽蝶確定。
羽蝶被他宛若小孩要糖吃的舉動弄得難於招架,沒好氣的吼嚷:
「我是來殺你的,無關嫌不嫌棄、匹配不匹配,不過我討厭你這個偷香的色胚……」
「妳討厭朕吻妳?」嬴政的態度一反方纔,一時變得極度駭人。
「我……」羽蝶給他陰鷙可怕的氣勢嚇著,駭得說不出話。
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這男人是世人口中那個無血無淚、冷酷無情的恐怖暴君秦始皇。
「妳的心給了別的男人了,是不是?」嬴政殺氣騰騰,妒嫉地十指深陷羽蝶臂中,森冷陰沉的低咒:「我要殺了那男的!」
話落,他強勢霸道地吻住羽蝶,不容她反抗拒絕的強索吮吻。
嬴政這回的吻,除了先前的激情愛戀,還有更多的獨佔、妒嫉和驚心動魄的侵略意味,吻得羽蝶心顫不已,感覺整個心魂都給奪了去,沒有半點招架餘力。
老天!她又要昏厥了,且又是因為這色胚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