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閻王?奇怪了,我前幾日才在一本毒經上看到這名字,沒想到今天就碰上了,可是書上說這藥能讓人昏迷不醒、一覺不起,要怎麼樣才能救醒他們?」
柳絮擔心的問。方纔她見言兒、平玨兩人無預警地暈倒,著實嚇了一大跳,心驚膽戰地,後來看兩人中的似乎不是致命劇毒,加上適好有個精通醫術的谷青芩在場,才鎮定一些。
「夫人請放心,不見閻王若加上其他毒藥,確實會變成殺人不見血的致命毒藥,但它本身其實只是一種非常厲害的迷藥而已,會讓人昏睡,但不會致命,毋需解也無藥可解。」
柳絮聽她這麼說,懸宕多時的一顆心這才放下,「那要多久才會醒?」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我看他們睡足六個時辰即會醒來。」她忽地歎了口氣,彷彿有些無奈。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爹曾說過,不見閻王其實是種救命藥,尋常人幾乎一沾唇就昏倒,它會讓人昏睡,減緩人體氣血運行,大夫在醫治中劇毒者時,常會先讓中毒者服下這種迷藥,降低毒性發作速度,所以才叫不見閻王,可惜因為它五色無味,不易發覺,才讓有心者將它變成致命奇毒。」
「原來如此。」知道兩人沒有生命危險後,柳絮此刻最關心的,便是誰在酒裡放了迷藥,目的又是什麼……突地,她心念一動,馬上吩咐房裡奴婢退下。
「夫人,我還是在這裡照顧郡主吧!」雪燕開口道。
「不用了,有我在這裡就夠了,你們都下去吧!」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酒中下迷藥,只怕還是府裡的人。
待眾人退下後,柳絮才又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只怕下迷藥的是府裡的自己人。」
谷青芩驚呼一聲,「對啊,我只顧著要救人,都忘了要找兇手——糟了!現在王爺和言兒都昏了,如果壞人趁這時候來,豈不是很危險?!那些人真卑鄙,明的打不過人家就來暗的。」
柳絮對這點倒不擔心,「他們若是打此主意,有我在,只怕沒那麼容易。」
是啊,谷青芩暗罵自己一聲笨,她都忘了柳絮的功夫不在四俠之下,她雖然沒見識過,但言兒說過自己的武功是嫂嫂所教,徒兒都那麼厲害了,師父當然更不用說。
「還好我們來不及喝,真是萬幸。夫人,方纔你說下迷藥的可能是自己人,是不是已經猜到對方是誰?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也只是猜想而已,不過對方目的應該不是要殺人,不然直接下毒即可,何必多此一舉,先下迷藥再來殺人。」柳絮將她的推測說出來。
「有道理。」谷青芩對她又是崇拜又是欽佩,「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她想了想,先走到言兒床邊看看她,然後又走到躺在貴妃椅上的言平玨旁邊,見兩人仍是緊閉雙眼,一點甦醒的跡象都沒有。
「平玨今日才回府便遇此事,我想這件事一定和皇宮失竊案脫不了關係,也許因為之前平玨在宮中,對方有所顧忌,所以在偷了東西後一直沒有行動,直等到今日平玨回府,這才伺機下迷藥,叫他不能礙事。」
「夫人是說調虎離山之計?那今晚宮中豈不是很危險?!」事情關己則亂,谷青芩想到邢笛就在宮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房裡走來走去。
「嗯,有可能。」柳絮點點頭,她已經想好對策,「就請邢夫人走一趟皇宮,告訴皇上這個消息,請他們小心戒備,預防今晚歹人有所行動。至於我,會好好照看平玨和言兒,以防歹人加害。」
※※※
天才剛亮,忻親王府一千奴僕早已各司其職,掃院子的掃院子,整理花園的整理花園,燒飯的燒飯,平靜又忙碌的氣氛就跟平常一樣……若真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夫人下令,說沒她吩咐任何人都不准進郡主房間打擾。
那薛奇知道事情嚴重,一早便督促著下人做事,還提醒守衛多加注意。嘖嘖,王爺和郡主被下了迷藥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時候他這個掌管內務的大總管可得多替夫人分憂解勞,別讓夫人再為這些瑣事煩心了。
不過他心裡也挺著急,不曉得王爺和郡主有沒有事,哼,竟然有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壞主意打到忻親王府上頭來,真是不知死活!嘿,等王爺和郡主醒來,那幫壞人就知道厲害了,王爺倒還罷了,頂多秉公處理,可小郡主鐵定會把他們整得死去活來。
只是現在都卯時了,平常王爺、夫人這時候已經用完早膳,今天不知道情況如何,就算王爺跟郡主還沒醒,夫人也要吃啊,但夫人又吩咐了不准吵她,這可怎麼辦才好?!
咦,乾脆他就在郡主房門外守著,夫人一有事吩咐,他馬上便能去辦。
薛奇這個念頭一起,馬上提起衣擺一路從廚房跑到言兒的房門外等著,但他心裡實在太焦急,方步踱了一回又一回,就是停不下來好好站著。
終於,房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薛總管,怎麼你一清早的淨在這裡走來走去,沒事好做嗎?」柳絮有些無奈。這薛總管在房門外晃過來又晃過去的,走了不下數十遍,那腳步聲聽得她頭都暈了。
他囁嚅道:「我、我是想問夫人……是否要用早膳了,還有王爺、郡主醒了沒,要不要……嗯……要不要……」唉,真奇怪!他暗罵自己一聲,夫人也不是多凶,可他每回跟夫人說話就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柳絮轉頭看看屋內,思忖了下,才又回過頭來對他道:「也好,王爺跟郡主也差不多要醒了,你就吩咐廚房做些清淡點的菜送進來吧。」
「是,夫人。」
見薛奇高高興興地離開後,柳絮這才闔上門反身走進屋裡。從她疲倦面容,可看出她一夜未睡,而且憂心忡忡,彷彿有什麼難題未解。
此時,言平玨微微動了下,發出些聲響,她連忙走到他旁邊,「你醒了?」
「嗯。」他微一使力,便從貴妃椅上坐起,看來不見閻王這種迷藥並不會讓人四肢無力,「我怎麼會在這?」
「昨晚你和言兒昏倒後,我怕敵人來襲來不及兩頭照看,便將你扶到言兒房裡。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言平玨邊聽她說邊起身,柳絮見狀馬上伸出手攙扶,神情頗為擔心。
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沒事,只是頭有點暈。」
他見她面容憔悴,心疼萬分,「瞧你,臉色這麼難看,一定是擔心了一整夜。」
兩人走到桌前坐下,柳絮倒了杯茶遞給他,「先喝杯茶,我已經吩咐廚子做早膳了——咦,言兒也醒了。」她見言兒揉著頭似要起床,趕緊走到床邊。
言兒睜眼見是她,立刻嚷道:「哎唷,嫂嫂,怎麼我的頭這麼暈啊?好像有幾百幾千隻蜜蜂在我腦裡飛似的——哎唷——」
她一站起來便又坐倒下去,看來情況比言平玨還嚴重。
柳絮扶她坐好,「是迷藥的關係,你再休息下,一會兒便好了。」
「迷藥?我不是喝醉嗎?」她扶著頭,想起自己昨晚跟大哥、嫂嫂還有芩姊姊喝著千花玉露酒……嗯,她一想到又忍不住吸了口氣,那酒真香啊!不過奇怪了,她記憶中自己好像只喝了一杯,不會這樣就醉倒了吧?
「原來你不記得了。」柳絮也倒了杯茶給她,然後將事情始末還有兩人被迷昏後她跟谷青芩的推測一一說給他們聽。
「原來是這樣。」言兒已經移到桌旁坐下。她剛在床上坐了會兒後,果然頭便不暈了,芩姊姊還真是小續命丹,連這麼奇怪的迷藥都知道。
言平玨也道:「這不見閻王果真厲害,我居然一點異狀都沒察覺。」要是他謹慎一點就不會著了歹人的道了。
柳絮聽他語氣有些懊惱,知他想法,柔聲道:「你別責怪自己,邢夫人說這種迷藥厲害之處便是五色無味,根本無從防範。」
「都怪我啦,要不是我多事要大家試試千花玉露酒就沒事了。」言兒責怪超自己。
「好了好了,都別再怪了。」柳絮正色道:「歹人既然想迷昏我們,必是有備而來,就算我們不喝千花玉露酒,他們也會想別的法子。現下最要緊的是找出下藥之人,問出他們的目的。」她說完後便定定看著言兒。
言兒也想到了,方才嫂嫂說過下藥之人極有可能是府裡人,「你是說雪燕?」
「嗯,昨日酒是她拿來的,要動手腳可謂輕而易舉,況且她近日行止頗有異常,還有一點更人疑竇,前幾日她見我看那本毒經,還特地瞧了幾眼,而書上正好就記載了不見閻王這種迷藥。」她推敲道。
「咦?會不會是人家送霜郡主的時候便下了迷藥,結果——也不對,我當日在慎親王府跟霜郡主喝了一整壺都沒事。」
柳絮見言平玨大半天都沒說話,轉而問他,「你覺得呢?」
他一邊聽她們說,一邊將事情從頭到尾想了遍,從有人夜入皇宮偷走建造圖到他下迷藥。
「府裡一夜無事,表示這件事的確跟皇宮竊案有關,對方處心積慮靜待時機,想必有更大陰謀,我待會還是進宮一趟。至於雪燕,就交由你們問問,如果她是遭人脅迫,問清楚就好也別為難她。」
※※※
用過早膳,簡單梳洗後,言平玨片刻也沒停歇地直奔皇宮。他一路從玄武門走到常德廳,雖然感覺往來巡視的御林軍增多了,但皇宮裡氣氛一如往昔,可見昨晚並沒發生什麼事。常德廳裡,邢笛和安劍兩人正對坐談話,看到他進來,一點也不驚訝。安劍更是眉開眼笑,伸手向邢笛道:「願賭服輸,五十兩銀子拿來。」
待收好銀兩後,他才半開玩笑地對言平玨道:「你害子勁輸了五十兩,我跟他打賭你辰時前一定會進宮來。」
「是你硬要我跟你賭的,芩兒說平玨卯時會醒,以他的個性,當然辰時不到便會進宮了,還用得著猜!」邢笛不太服氣,顯然打這個賭是被逼的。
言平玨和言兒被迷昏的消息,谷青芩一回府後便派人進宮通知他了。
言平玨搖搖頭坐下,無奈地道:「你們倆這麼好興致,這當口還以打賭為樂,玩得挺開心的。」
安劍俊逸的臉龐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笑容,「你不知道,整晚守在這裡又沒什麼事發生,很無聊的。」
他一臉不以為然,「你希望有事發生嗎?」
「那倒不是,可是事情既然有了開端,總是要查個清楚,偏偏我們找不到線索,對方又不跟我們正面交鋒,事情懸在那也不是辦法,照我說,最好是對方趕緊發動攻勢,我們也才能早早將他們一舉成擒。」他不怕捉不到人,只怕那些鼠輩不敢出頭。
「沒錯,時間越久,對我們就越不利。」邢笛也附和道,但隨即又調侃安劍,「不過你是怕得在皇宮待一段時日,既沒美女又沒得玩吧?」允揚在他們四人中年紀最輕,血氣方剛,未有定性。
安劍挑了挑眉,表示他知道就好,隨即收斂笑容閒言平玨,「昨晚你府裡可有動靜?」其實有沒有事看平玨就知道了,他向以國事為重,如果有什麼動靜,方才一進宮就會跟他們說了,哪還理會他跟子勁打賭這種小事。
果然,言平玨搖搖頭,他見自己進常德廳這麼久還不見皇上,便問道:「皇上還沒下朝?」
「已經下了朝,正和幾位大臣在議事廳商討朝政。」邢笛回答他後,又將話題移回先前討論的事上,「這兩件事看起來好像有關聯,但又串不起來,像昨日你和言兒被迷倒,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行動,皇宮一夜無事,你忻親王府裡也沒出亂子。」
言平玨也很困惑,「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我們想偏了,其實根本不是同一幫人所為——」
「皇上駕到——」
三人討論間,皇上來了,身穿九龍黃袍,跨步生風。他未等言平玨等三人行禮便先揮手示意他們毋需多禮。
「平玨你沒事吧?還有祺丫頭,是不是也醒了?」
「我們都沒事,謝皇上關心。」
「那好,咦,都站著幹麼,坐下吧。」他待眾人坐下後,才又問:「你們是否討論出結果要告訴朕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皇上也跟著他們的目光轉來轉去,見沒人開口,只得欽點個最不會推拒的人,「平玨你說吧,沒關係,直說無妨。」
言平玨再三斟酌,實在也不知要怎麼說才好,皇宮失竊一案至今已經過了個把月,可別說人犯沒捉到,就連對方是哪號人物他們心裡連個譜都沒有,加上自己昨晚還給人迷昏,別說跟皇上交代,他連自己都交代不過去。
「皇上,臣等研議再三,懷疑我們一開始便想叉了,也許偷兒拿走那張建造圖不過是障眼法。請皇上再想想,御書房竊那日,宮中是否還掉了其他東西。」
聽他這麼說,皇上也覺不無可能,於是也很認真地回想,但他日理萬機,又過了這麼久時間,實在也記不得。
想了一會兒,他不確定地道:「應該沒有其他東西了,那晚子勁發現有人潛入皇宮後,內務總管便率人清點,的確是只少了御書房裡那張建造圖。要不,朕再命人清點一次……慢著——朕想到了,那張建造圖朕曾經看過,上頭除了皇宮外,還有同時期建的宮外別館——」他停頓了下,對著言平鈺再道:「也就是你的忻親王府。」
皇上此話一出,其他三人立時恍然大悟,這正是解開所有迷團的關鍵,原先看似不相干的事件如今都有了關聯,對方不是衝著忻王府便是言平玨而來。
「原來如此。」邢笛點頭如搗蒜,「平玨,是你的仇家嗎?」
「應當不是。」歹人目標若是忻親王府,那麼便只有一個可能……他想了想後,對皇上道:「皇上,如此看來歹人應是針對忻親王府,那麼微臣先行告退回府處理,待追回建造圖後再向皇上稟告事情始末。」現下他只是猜測,也許事情並非如他所想,還是待確定後再向皇上稟明。
皇上聽他語意,知道他想自行偵查緝兇,但又擔心他寡不敵眾,便道:「允揚,既然皇宮無事,你就幫朕走一趟忻親王府,看看那祺丫頭是否真的沒事。」
安劍知道皇上心意,他興致勃勃地道:「沒問題,我也好久沒見到柳絮,正好可以跟她敘敘舊,切磋切磋武功。」
※※※
言平玨和安劍一路從皇宮趕回忻親王府。
兩人到達王府門口,一勒韁繩,身手俐落地下了馬,將馬交給一旁等候的小廝。
方走上台階,便聞兩道嬌叱聲傳來,其間還有衣袂揮動的聲音。安劍見言平玨並不驚慌,便猜到定是柳絮和言兒兩人在練武功而非有人入侵打鬥。
他拍拍言平玨的肩膀,開玩笑道:「兩姑嫂這麼好興致,表示你府裡平安無事。」
他笑而未言,與他並肩走入。
果然,偌大的前庭裡柳絮和言兒鬥得方酣。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言兒突然一個踉蹌,嘔出一口鮮血,此時柳絮正好出手,眼看一掌就要打中她的胸口,饒是她反應奇快,雖然被言兒無來由的吐血嚇了一跳,但見言兒根本無力化開她打去的這一掌,她硬是回力止住自己的攻勢。
原本在旁觀看的言平玨和安劍,怎料會見到如此場面,可終歸身經百戰,一楞後馬上縱身向前,一個接住搖搖欲墜的言兒,一個止住柳絮後退之勢。
「我沒事,快看看言兒!」柳絮匆匆回頭對扶住她的言平玨說了句話後,便快步奔至言兒身邊,焦急喚道:「言兒、言兒!」卻不得不到任何回應。
言平玨也是心急如焚,問道:「她怎麼樣?」瞧來應是內力運行不當,以致氣血攻心。都怪他太大意,他上回見言兒練武,便覺她吐納急促,招式間屢顯滯礙,原本想跟絮兒談談,看是哪裡出了問題,豈知後來一忙就忘子這事。
「她昏過去了。」安劍緊皺眉頭,將言兒攔腰抱起,「先進去再說。」
「嗯,跟我來。」柳絮在前方領路,帶著他來到言兒閨房。
安劍小心翼翼、動作輕柔地將言兒放到床上後,才對言平玨和柳絮道:「她體內氣血行走紊亂,數道內力相互衝撞,須得幫她調息——」
他話尚未說完,言平玨和柳絮便異口同聲道:「我來!」
兩人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嫂嫂加師父,要運功幫言兒調息經脈可謂合情合理,哪知安劍也來湊熱鬧,他想也不想便道:「還是我來吧。」
說著他就將言兒扶起,讓她坐直身子,正待為她運氣調息之際,一抬頭見柳絮神色怪異地看著自己,醒覺自己此舉過於逾矩,情急之下找了個借口解釋,「現在有人衝著忻親王府來,你們倆還是保持體力較不會有危險。」
真是天曉得,他才不是為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他方才一接住言兒,見到她一臉慘白的嬌弱模樣,他一顆心居然莫名地揪緊,興起一股保護她的慾望。
話完,他便專心的運起氣,幫言兒調息經脈。
約莫一炷香時間過後,言兒臉色已恢復紅潤,安劍收掌下床,依舊小心翼翼扶她躺好,為她蓋好被子後才對一旁焦急等候的言平玨和柳絮道:「你們放心,她休息個一、兩天使可恢復體力,現在讓她睡上一覺,我們到外頭談。」
柳絮吩咐幾個侍女小心照顧言兒後,便跟著兩人走到大廳。
坐定後,安劍不解地問:「我聽說她武功是你們倆親授,可你們內力一個渾厚陽剛,一個綿密悠長,怎麼會教出一個內力陰寒又斷續的徒弟?」
他講到陰寒兩字時,言平玨心中突地一動,他想起了一些事,但臉上卻不動聲色,「我上回見她練武,就覺得她吐納急促,招式間屢顯滯礙,內力不若以往悠長,想來是練功時一味求快導致走火入魔。唉,是我大意沒及時跟絮兒說。」
「那也不能怪你,好在言兒沒事,等過幾天她身體復原後,我再導正她修習內功之法。」習武之人難免會發生這種事,故柳絮並不覺得嚴重,反倒是安劍剛剛說的話更叫她擔心,「允揚,你剛有人要對付忻王府,是怎麼一回事?」
「哦,是這樣的——」
「小心隔牆有耳。」安劍才開口便讓言平玨止了住,他握住柳絮的手道:「絮兒,這事我晚點再告訴你。對了,你查出是誰在酒裡下藥了嗎?」他方才便注意到服侍言兒的數名侍女中已不見雪燕蹤影。
她搖搖頭,「我和言兒叫了雪燕來問,但那丫環矢口否認,我們也找不到證據,便先信了她,只是怕再出意外,便借口要她幫我還願,叫她到白雲寺住上幾天,我也可藉機看看她是否趁此機會跟別人聯繫。」
言平玨沉吟半晌,景後,面色凝重地道:「今晚我會派人手嚴加戒備府裡,我有預感,對方今晚一定會行動。」
外頭原本明亮的陽光,忽地暗了下來,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而且,正迅速往忻親王府移來。
※※※
雨打梧桐葉飄零,滂沱的大雨從中午下到子夜,忻親王府的庭院、台階早已鋪上一層青葉,可傾盆的雨仍沒一點要停歇的跡象。
浙瀝雨聲中,有人悄悄進入了言兒的房間,儘管屋內一片漆黑,來人卻彷彿夜能視物般行走自如,連桌子都未曾碰到一角。他走到一堵牆前,伸手在上頭摸索了下後,身後一個貼牆而立的多寶格竟然自動移了開,露出一個與人一般高的入口。來人隨即走入,看他熟練的動作,可想而知並非第一次出入此地。來人走入後,同樣在牆上摸了下,那多寶格便又重新遮住入口,他這才拿出火摺子點上。那星點般的火光雖不甚明亮,約略只能照見五步之內的範圍,可卻足以將來人面容照得一清二楚,那人未復面罩,膚如凝脂,明眸朱唇,赫然便是忻親王的夫人柳絮。
她就著手中的火摺子點亮密室牆上的蠟燭,裡頭一下子明亮起來,這一看,不禁讓人嘖嘖稱奇,原來密室裡的擺設竟跟外頭一模一樣,梳妝台、圓桌、椅子、床,一樣不缺,就連多寶格也是貼牆而立,唯一不同的是密室裡的擺設方位恰與外頭左右相反,看起來就像隔著兩處的那堵牆是面鏡子般,映照出房裡景象。
柳絮將蠟燭移放到桌上,開始在密室中翻找起來。自她進來至今,動作輕悄沉穩,表情冷靜不帶一絲情感,唯獨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翻找東西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洩露出心底的焦急。
突然,一道如鬼魅般的聲音冷不防在她背後響起——「還沒找到你要的東西嗎?」
那比寒冰還冷的聲音霎時凍結住她所有的動作,一瞬間,密室靜到連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彷彿過了好幾個甲子那麼久,柳絮才尋回自己的知覺,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面對言平玨。
兩人就這麼對望著。言平玨的目光雖冷,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的痛苦,而柳絮的眼神除了蘊含一絲恨意外,更夾雜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情感。
久久,他打破沉默,萬分艱難地開口,「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你!絮兒,你是否要同我解釋,為什麼我們房裡會有這張建造圖?」他將手中一張紙放到桌上,瞧上頭線條密密麻麻地,看來便是月前失竊、大伙遍尋不著下落的皇宮建造圖。
柳絮一反往常的柔情蜜意,彷彿站在她面前的是個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她撇開目光,不再和他四日交接,「沒什麼好解釋的,你看到什麼便是什麼了。」
原本言平玨還一直告訴自己,她是有苦衷的,但現在見她如此決絕,不免感到一陣氣惱,「為什麼?絮兒,難道你這兩年和我在一起全是虛情假意,你只是想借此進入忻王府?」
他不問還好,一問柳絮恨意更濃,她憤慨地道:「不要問我為什麼!要問就去問你義父,你去問問他十六年前做了什麼!哼,可惜他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告訴你他的罪行!」她說到氣憤處,恨恨地抬頭瞪了他一眼,一瞥之下,卻看見他垂放身側的手緊緊握住佩戴在腰上的玉塊。
那是他倆的定情之物,她腰上也有一塊。一思及此,她的態度稍稍軟化下來,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原本也以為可以這樣跟你白頭到老,可是,上天要我復仇,它讓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見她如此,言平玨著實不捨,儘管心中有諸多疑問,他仍然耐著性子柔聲問:「絮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還是堅信她會這麼做,一定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柳絮退了一步,避開他伸過來想撫摸她髮絲的手,「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所有事情吧。沒錯,那張建造圖是我進皇宮偷的,我也知道你們必定以為歹人是針對皇上,故你自然會進宮保護皇上、捉拿竊賊。」
「原來你打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受。
「當然,你不在府中,我找起東西來便方便許多,可後來我知道那密室原來在言兒房中,只好等待機會行事。前日言兒告訴我你即將回府,正好讓我早做準備下藥迷昏你們倆,這樣一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待在言兒房裡,又可讓你以為下手者是針對你,目的在迷昏你後好夜襲皇宮。」
柳絮停了下來,見言平玨沒有說話,便又接著道:「可惜昨晚我還是沒有找到,不然今晚也毋需冒著你發現的危險再次下手。你從皇宮回來後便懷疑我了不是嗎?」
他搖搖頭,表示她想錯了,「今早我聽皇上提起失竊的建造圖中尚繪有忻親王府時,便知有人想盜血玉瓏,可我根本沒懷疑到你,是後來見言兒脈息紊亂才起疑心。她一直從你習武,若非你故意誤導,她的內力又怎會不進反退。」
她淒然一笑,「你既起疑心,我只好孤注一擲,雖然明知冒險,可今晚再不出手我就更無機會,只好故計重施,再將迷藥摻入茶中讓言兒喝下,可惜最終還是被你識破。」
她每說一句,言平玨的心便痛一分。他愛她那麼深,甚至甘願為她犧牲性命,可她的愛卻只是個幌子,只是為達成任務的手段罷了,「所以你從頭至尾都不曾愛過我?這兩年來你的愛、你的情都是假的?你算計這一切,讓我愛上你,讓我以為你真的為我棄暗投明——也許,連你的名字都是假的!」
柳絮不想再作辯解,反正事已至此,她無法、也不可能回頭,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現在呢?你是否預備捉我治罪?」她近乎挑釁地問。
他強抑心中悲苦,不由自主地緊握拳頭,力道之重讓捏在手中的玉塊幾乎要嵌進他掌肉裡。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仍冀望從她眼中看出一丁點的愛戀,但她卻執拗地不肯看他。
良久,言平玨放棄了,他看著恢復成兩年前他初識、冷冰冰的柳絮道:「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們倆再沒任何關係。若再見面,你毋需有所顧慮,我也不對你留情。」他可以原諒她做錯事,但就是沒有辦法原諒她欺騙他。
她朝密室入口走去,方才言平玨進來後並未將其關上。走到入口時,停了下來,背對言平玨道:「你剛剛猜的沒錯,我的確不叫柳絮,我叫慕容雁。」
說完這句話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離開這個她住了兩年的忻親王府,也離開了一個愛她至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