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都住在方沕遠的家中,就像是他的僕人般,得幫他更衣,還得侍候他沐浴,就連睡覺時,也還得被他抱住——每次都讓他覺得自己活像顆有體溫的抱枕。
沐浴時,他們有過好幾次身體的接觸,有幾次,他都覺得方沕遠快按捺不住慾火,但方沕遠偏偏卻又忍住了。因為這樣,儘管他們在這幾天中,身體的接觸比以往都多,但是卻始終沒有越過那道防線。
真的很詭異啊,那傢伙。
李靖遙擰起眉心。曾經,他以為方沕遠對他的身體失去興趣,但看他這些天的反應,卻又不像。雖說他曾說過,只要照顧他的傷口,就不會抱他,但是,他從不以為方沕還會是信守諾言的人。
照他過去的行為模式看來,方沕遠根本不是個會壓抑慾望的人,想要的時候就要,絲毫不管別人的意願,那樣的他,會為了一個不算諾言的諾言而壓抑自己怎麼想,都覺得奇怪啊!
既然他要的不是他的身體,那麼,他想求的又是什麼?他想從他身上得到的,又是什麼?
「靖遙,你在想什麼?」
一個聲音,讓李靖遙自沉思中回過神。
說話的人是紀楓,他坐在李靖遙前面的椅子上,微笑的望著他,眉宇間已不再有憔悴和化不開的憂傷,他微揚的唇際,是李靖遙一直以來,所一直熟悉、一直忡憬的笑容。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卻將這兩年來的忡憬,拱手讓人——讓給了那個唯一能讓紀楓再次綻開笑容的人——季風。
從察覺到自己心意的那一瞬間,李靖遙就決定將這份永不能見光的感情埋藏在心中。然而,當自己親手將他推向別人的懷裡那一瞬間,自己就像被撕裂了般痛楚——
但,意外的是,除了痛苦外,竟還有一絲絲的……解脫……
他冀求著紀楓的陽光,拯救自己的黑暗,然而,污穢的自己,對好友所懷抱的那份禁忌的感情,同時也讓自己落人更黑暗的深淵。那一瞬間,他終於將自己從這份痛苦的戀情中解放出來。
到現在,他依然喜歡紀楓的笑容,喜歡他那份純稚——但是,過去那份濃烈的感情,已漸漸淡去,現在的他們,只是朋友而已。
「沒什麼。」李靖遙築了笑。「你等會不是要去看季風練習嗎?」
校內的運動會即將展開,各個班級都正緊鑼密鼓的練習中。不過,李靖遙的體育成續向來不高,運動會的比賽,和他並無多大的關係。
至於程度和他算是半斤八兩的紀楓,自然也只有當觀眾的份。
「等我抄完今天的筆記就去。」臉上雖然漾著靦腆,紀楓帶笑的眼眸中洋溢著幸福。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李靖遙邊收拾著桌上的課本,笑應道。
「靖遙……」紀楓欲言又止。
「嗯?」
「謝謝你。」
李靖遙一怔,不覺反問:「為什麼?」
「謝謝你為了我和季風做了這麼多。」那時候,紀楓無法說出口的話,今天終於有了開口的勇氣。
過了許久,李靖遙才淡淡的笑了。
「誰教我們是好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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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專注的凝視著眼前的白色母球,李靖遙正要將球擊出去時,一個溫熱的身體,自背後靠了過來。
「你的姿勢不正確,手肘歪了。」灼熱的吐息拂過李靖遙的耳際,低沉的嗓音像是直接穿過耳膜,震顫著他的心。
從他背後無聲無息靠近的,自然是方沕遠,今天,從醫院回來後,提議要教李靖遙打撞球的人,就是他。
就是因為貪著新鮮感,也因為自己好奇,李靖遙就這樣一腳踩進方沕遠的陷阱裡。
名義上是教他打撞球沒錯,但方沕遠卻藉著教學之名,大行吃豆腐之實,氣得李靖遙牙癢癢的,要指責他的不是,他卻又一臉無辜的說他只是在指導他的姿勢。
而此刻,他的身體整個密合的貼在李靖遙的背上,一手攬住李靖遙的腰,另一手則親切的調整李靖遙的手肘。
和方沕遠明明什麼都做過了,但是,如今,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身體接觸,都教他緊張不已。
過去,方沕還會靠近他時,要的只是他的身體,正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對方沕遠的任何行為,他反而毫不恐懼。
反倒是如今,方沕遠和他的每一個碰觸,都像是謎般令人不解,因為不明白方沕遠的目的,他反而更加在意著方沕遠對他的一舉一動。
就像現在,方沕遠只是貼著他的背,雙臂幾乎像是將他擁在懷中,他的心跳就開始不規則起來——那是在幾個月前,方沕遠抱他時,從來不曾有的感覺。
方沕遠在李靖遙的耳邊解說著推桿的技巧,低柔得像是誘惑的語調充斥著李靖遙的耳膜,那曖昧而煽情的語氣,讓李靖遙根本聽不進方沕遠的解說,耳根一陣泛紅。
「我沒有耳聾,要解說……不用靠這麼近吧。」更不需用這種語調吧!吞下後面那一句話,李靖遙克制著想摀起耳朵的衝動,強迫自己平穩的說。
「嘖。」方沕遠發出遺憾的聲音,李靖遙只能裝作沒聽到。
儘管方沕遠盡找機會對李靖遙上下其手,但由於他的「熱心」指導,李靖遙進步得很快。
但是,第一次打撞球,李靖遙也只能勉強在運氣好時將球打進袋而已,但是他的推桿動作已經在方沕遠「蓄意」的吹毛求疵下,練得極為標準,就連方沕遠也很難找得出缺點。
敲門聲在這時候響起,撞球室的門跟著被打開。
「少爺,老爺回來了,他要您去書房見他。」老管家在門口道。
方沕遠的眉心蹙了起來,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愉悅,就連方纔還掛在唇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我去一下。」他把了下頭髮,略帶煩躁的丟下那一句話,就穿過老管家身邊離開了。
李靖遙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這幾天住在方家,他卻從沒見過方家的兩位男女主人。
方父鎮日埋首於事業之中,不到半夜三更不回家,而方母則是大小宴會從沒斷過,讓他不由得開始懷疑,方沕遠一年到頭,和父母究竟見幾次面?
「咳。」
一聲咳嗽拉回了李靖遙的思緒,若管家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邊。
「古先生。」之前曾聽其它僕這麼稱呼過他,所以他這些天來,他也是跟著如此稱呼老管家。
「您是少爺的朋友吧。」老管家一反平素老闆著的一張臉,露出慈祥的笑容。
他們……算是朋友嗎?李靖遙困惑地想著,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只好沉默。
「難得看到少爺這麼開心,你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他知道老管家完全誤會了他們的關係,但也不知從何解釋起,只得含混的應道。
「我知道,少爺他可能任性了點,但其實,少爺是個很寂寞的人……」說著,老管家歎息一聲,那一聲歎息,包含了無數寵溺和疼愛。
「寂寞?」那傢伙會寂寞?
怎麼想,方沕遠都不可能和那兩個字沾上邊吧。
「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些天,應該知道,老爺和夫人不在家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多吧。」
這倒是事實。李靖遙點頭。
「那並不是少爺長大之後才開始的,早在少爺出生前,老爺與夫人就貌合神離了。老爺和夫人是政策性結婚,兩人之間毫無感情,對他們而言,少爺只是個繼承的工具,他們從來就不曾疼愛過少爺。」
歎了口氣,若管家才又續道:「雖然方家家大業大,少爺要什麼有什麼,物質生活從未缺乏過,但是,老爺和夫人,卻連最基本的親情也沒有給過少爺。我還記得,少爺小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餐廳裡,等著老爺夫人回來共進晚餐,只是,等到飯菜都涼了,卻依然等不到人——我到現在還記得,偌大的餐廳裡,少爺那小小的身子,縮在椅子上,雙眼望著牆上的時鐘,數著時間慢慢經過……」
老管家跌入回憶中,眼眶微微發紅。
聽著老管家的敘述,李靖遙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方沕遠突然問過他的一句話:
你的母親,有幫你洗過頭髮吧?
直到此刻,李靖遙才終於明白,方沕遠這句話中的渴望。
即使方沕遠什麼都擁有了,卻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東西——那不管他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的親情。
「我會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包容少爺的任性。我好久沒看少爺這麼開心過了。」
老管家一廂情願的說,李靖遙卻沒有應聲,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那我也該走了。您繼續吧。」老管家說完了想說的話,恭敬的朝他鞠躬彎腰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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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有時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只不過短短數天而已,李靖遙發覺,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方沕遠的懷抱。
夜早深了,李靖遙望著天花板,方沕遠一手橫在他的胸前,腳則大剌剌的橫跨在他的腿上,半側的臉上,均勻的呼吸,輕輕的拂過他的髮梢,這些天來,他們都是這樣入睡的。
第一天,他因為害怕方沕還會背約,突然對他動手,整夜翻來覆去幾乎沒睡,但,才幾天而已,即使方沕遠摟著他,他也一樣能入睡,安心得——就像以前母親在家時一樣。
他知道方沕遠已經睡了,但是,他的神智卻依然清醒。
迴盪在他腦海裡,干擾著他的睡眠的,是老管家那時所說的話。
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意的,就算方沕遠再缺乏親情又如何,那也無法成為借口,更加改變不了他曾對他做過的事,要他就這樣原諒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從何時起,對他的恨意竟然慢慢的——消散,縱使李靖遙再怎麼不願承認,再怎麼忘不了方沕遠曾如何無情的玩弄他的身體,枕在他懷裡的這個時刻,李靖遙否認不了,最初,對這個人的厭惡及痛恨,竟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過去,和方沕遠的每一次相處,他總是將自己的神經繃到最緊,縱使在夜晚,他是被無數男人擁抱過的「小遙」,但是,第一個擁抱白晝的李靖遙的人,卻是方沕遠,他的每一個擁抱,只讓他覺得屈辱。然而,此時,躺在他的懷中,為什麼自己卻不覺得痛苦反感?
李靖遙側過臉,凝視著這些日子來,再熟悉不過的睡臉,眼前的男人,曾經徹底撕碎他的自尊,但是,當他這樣看著他時,他卻只感到平靜——一股讓他感到恐慌的平靜。
那般無法掌控的感覺,讓李靖遙感到不安,如果除卻了恨意,那麼,他和方沕遠之間,剩下的又是什麼?
身旁的方沕遠動了一下,感覺到方沕遠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子上,李靖遙下意識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轉過身,背對著方沕遠——就像要將方沕遠排拒在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