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這一個多月是怎麼熬過來的,不過此時的他也無法分心再去想她。
車子停在長庚醫院的停車場,奶奶正在此住院觀察中。
「奶奶,您好點了嗎?」衛平輕聲地問候著。
衛老夫人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動也不動地看著窗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
「奶奶!」衛平以為自己的聲音太小聲,以至於奶奶聽不見,遂提高了音量,不料奶奶卻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在一旁的護士小姐將他請了過去。「衛先生,醫生有些事要對你說。」
在護士小姐的帶領下他見到了主治大夫。「醫生,我奶奶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明她,她都不理我?」衛平著急地間道。
「衛先生,你不用急,根據初步的檢驗報告指出,病人開始有老人癡呆症的傾象產生。」
「老人癡呆症!」衛平嚇了一跳,他想不到這醫學名詞會用在奶奶身上。
「沒錯,而且病人的年歲已大,心律不整,生理機能亦逐漸衰弱,因此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衛平沒想到一向身體健康的奶奶,事實上已近風燭殘年。
他不願相信地離開主治醫師的辦公室,回到奶奶的病房中,而奶奶依舊發著呆,看著窗外。
「奶奶!奶奶!」衛平握著奶奶的手痛哭出來。奶奶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願再嘗到失去親人的那種苦痛。
「你……」奶奶這時竟發出聲音,令衛平感到大喜。「奶奶!是我呀!我是小平!」
「小平?……和文的兒子……我的孫子……」衛老夫人似乎恢復了神智一般。
「是的!是的!我是小平,您的孫子!」
「和文的兒子……我的孫子……和文的兒子……我的孫子……」奶奶一直一直
地重複的唸著,最後竟劇烈的急喘起來!
「快來人啊?護士小姐!快來!我奶奶她……」衛平見奶奶喘得厲害便大聲地呼叫出來。
護士小姐立刻跑了過來,按著頗為激動的衛老夫人,極力地安撫,她這才安靜下來。
「病人此刻不宜太過激動,所以請你盡量避免引起她的反應。」護士小姐委婉地說。
「對不起!」衛平依依不捨地看著奶奶,心裡帶著說不出的難過,離開了醫院。
過了幾天,衛平街道了醫院的通知……奶奶去世了……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竟是如此地快,為什麼?!為什麼?!他在心理頭吶喊著卻仍然阻止不了親人的逝去。
莊嚴肅穆地葬禮,衛平始終不曾流下一滴淚水,只因他的淚早在夜裡泣盡,紅腫的雙眼道盡了無數的哀傷……
「節哀順變!」這是他聽到最多人說的話,他甚至不認識這些人,默默地點頭回應著對方的安慰。
靈堂上煙霧瀰漫,捻香的人接連不斷的前來,正可顯現出衛家無論是在政壇、地方人脈上皆有極大的影響力。
突然從外頭衝進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者,他跪在靈堂前痛哭不已……是長根!
在接到衛老夫人去世的惡耗時,他立即返台。當初衛老夫人要他留在國外打理兒子所留下的產業,果然沒有看錯人,在長根的經營之下,海外的產業淨值,蒸蒸日上。
他的真情流露出對衛老夫人的知遇之恩,也許是太過於激動……長根竟然就此昏厥!
「快叫救護車!」在旁的人一見情況不對勁立刻大喊。
頓時靈堂內一片混亂,幸好救護車來得快,否則這可能又是另一樁悲劇……隨著救護車的遠去,眾人也逐漸的離去……這時又有一位全身縞黑服裝,黑色的頭紗,戴著墨鏡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終於來了!衛平一見就知道是她來了。
她跪在老奶奶的靈前,身子不住的顫抖,如果不是老奶奶的過世,她並不打算再出現在他面前的。
捻完香後,她向衛平點個頭,緩緩地離去,甚至沒有說一句話。
衛平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竟有一絲地抽痛。一個模糊的影像在他腦海中閃過。無法深究,只能任她離去……喪禮過後一個多月,衛平才到公司上班了。
「最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他感到好久沒有跟柏行說過這些話了。
「小平,公司沒什麼事,就算有,我也可以應付得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陣子?」柏行看衛平一臉憔粹的樣子,真的滿擔心的。
「也該夠了,再休息下去找就變成廢人一個了。」衛平苦苦地笑著。「不過今天我只是順道經過公司才上來看一下,待會我還要到醫院去看我一個叔叔,有什麼事,你就多擔待點,不要成天只想著泡妞。」衛平竟會說笑,這到令柏行感到訝異不已。
「我必須走了。」衛平揮揮手便離開公司往醫院去。
他很快地到了醫院。「長根叔,不好意思,這麼久沒來看您!」
「孫少爺,快別這麼說,家裡發生這麼重大的事,我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扯後腿似的生病,真是人不應該了。」長根這時已年約六十歲,鬢角有些斑白,歲月的痕跡在他的臉上毫不留情地刻劃著。
「長根叔,您快別這麼說,奶奶常說當年要不是您在海外撐起爸的事業,那麼衛家可能就會一敗塗地,算起來您是衛家的貴人。」
「孫少爺,長根一直是衛家的長工,一直就是衛家的人,這一點我不能忘,也不敢忘記,我的一生只有為衛家打拼,生命才有意義。」長根說著說著老淚縱橫,不勝歉叮。
「長根叔,您為了衛家真的付出太多,太謝謝您了!」衛平對於長根的忠心非常的感動,而且目前他也只有長根這一位長者較為親近,較能傾訴心聲。
「孫少爺,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長根躺在病床上,神色有點不安。
「長根叔,您有什麼事就問吧!」
「不知道……你有沒有姿嬿的下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這次老夫人……她有回來嗎?」
「有,不過她現在的名字不再是宋姿嬿,而是李芳月……」衛平尚未說完,長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怪異。
「姓李?她姓李!原來是他!原來真的是他……」長根歇斯底里的叫了出來,聽得衛平是一頭霧水。
「長根叔,您在說什麼?」衛平好奇地問。
「這麼多年來,姿嬿的父親是誰,這個問題在我的心中一直盤旋至今,當年我就在懷疑是不是李明發,也就是現在『偉豐建設』的老闆,如今看來大概八九不離十,如果當年我早一點說出這項疑慮的話,或許姿嬿她媽便不會死得那麼慘了。」
「長根叔,過去都過去了,您不要想得那麼多,先把身子養好比較重要。」
「唉!在馬來西亞時體力就像一條活龍,哪知一回來台灣便成了病貓,人老了不承認都不行囉!」長根感慨萬千地說著。
根據醫院的檢查報告指出,長根原先只是因悲傷過度而導致休克昏迷,原本馬上便可以出院,不料他的雙腿竟無法走動了,可是檢查的結果卻是一切正常,因此只好住院觀察,以便找出病因。
沒料到一待便是一個多用,始終檢查不出毛病所在,目前只能歸咎於是「心因性」的疾病;將來能否走動,完全要看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強弱來決定。
「長根叔,我還有事,您好好地休息,改天我再來看您。」衛平將長根的躺姿調整好之後才離開醫院。
衛平心思沈重的走進一家咖啡廳,坐下後點了杯咖啡,目光無神的看著窗外……他喝著咖啡,看看目前差不多是下班的時間,變打電話給柏行,找他出來解解悶。
一個鐘頭後,柏行變出現在咖啡廳內。
「聽你這麼講,這長根叔可真令人敬佩。不過……雙腿不能動?這聽起來好像是八點檔連續劇裡的情節,太不可思議了!」柏行聽玩味平的描述,一顆腦袋直晃著。
柏行又繼續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還有這李芳月、李芳儀兩姊妹為什麼會如此相像?也可能是因同父異母的關係,且說到這家『偉豐建設』,你想起了嗎?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而且是公司剛成立時就主動來找我們做廣告,是不是因為李芳周是宋姿嬿的關係?不過這都得假定長根叔說的是事實而言。」
「還有這個唱片廣告應該也是。」衛平一聽柏行說完,馬上聯想到這事。
「沒錯,但是……為什麼呢?她不是應該巴不得衛家垮掉嗎?反而來幫助你的事業成長,這太難以理解了。」柏行想破腦袋亦想不出個所以然。
柏行突然想到,猛拍自己腦袋一下。「對了!今天律師有打電話來說一些有關遺產繼承的事,回頭你自己跟律師聯絡。這是律師的電話,不過現在該下班了吧!」衛平接過紙條,看了一下便放進口袋內。「柏行,要不要搬來和我一起住,不收你房租。」
「喂!你……沒問題吧!該不會追不到女朋友……看上我了?」
「你胡扯什麼!自從奶奶去世後,我便將家裡所有的傭人全部遣走,偌大的一幢房子只有我一個人住,太浪費了。」
「再說吧!薪水你給的,房子你供的,你當我是你『包養』的嗎?愛說笑!」柏行不置可否地搖頭拒絕。
「任何事情你都有本事把它由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真不知你是如何想。」衛平順手一拳打中他的胸膛。
「我看你還是先把遺產這事搞定,否則你哪會有心思上班。」
「說的也是,明天我先去處理這事,待會你有事嗎?要不要去打個球?」衛平做了一個揮棒的姿勢。
「可以不陪你嗎?」柏行笑笑地說著,友誼盡現。
隔天衛平便打了通電話給律師。「請問方律師在嗎?我是衛平。」
「您稍候,我為您轉接。」事務小姐一聽是衛平便將電話轉給律師。
「衛先生嗎?我是方律師,關於遺產繼承的問題,有些事必須請你幫忙,遺囑上提到衛長根、宋姿嬿這些人你都有辦法聯絡得上嗎?宣佈遺囑時必須有你們三人同時在場才可以。」
「人我是找得齊,不過我找所知宋姿嬿這個名字已經被改掉了,不知是不是要攜帶哪些證明文件呢?」
「戶籍謄本上會有原名這一欄,到時請她將身份證,戶籍謄本帶著以資證明。」
「好吧,我會盡快將他們找齊,屆時便要麻煩方律師你了。」衛平掛斷電話後第一件事是想到要如何與李芳月聯絡,不過真正的目的是想透過她來聯絡李芳儀。
撥了電話,結果才知她已經出國,電話裡是答錄機的聲音,倘只好留下方律師的電話,並將事情大概說了一下,請她回來時跟律師聯絡。
事情都處理好之後,衛平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有好久的時間都沒有看見她了,不知道她最近過得如何……她過得好不好呢?
然而只看新聞的衛平當然不知道現在名氣如日中天的藝人便是李芳儀。
但是,憑著傲人的外形,甜美的歌聲在演藝圈內大放異彩的她好過嗎?
每天有接不完的通告,生活便是為了趕場,似乎沒有當初想像的那麼好;此刻她好不容易有一點點休息的時間,躺在幕後想藉此小憩片刻。
「芳儀!芳儀!不好了!你爸爸出車禍了!」宣傳小姐衝到幕後,大聲的叫著。
「什麼?你說什麼?」李芳儀一聽,心神馬上一陣慌亂,跟著便連節目也不上,開著車急急忙性地趕到醫院。
由於是當前歌壇紅星的父親,病房前擠滿記者,一見到李芳儀出現立即蜂湧而上,問東問西的,完全不理當事人的感受,還是醫院的醫生大聲地斥罵這群記者,李芳儀這才能夠進到急診室內。
李明發全身皆纏著繃帶,毫無意識地躺在病床上。
「醫生,我爸爸他怎麼了?他怎麼了?」李芳儀看見爸爸的樣子,急得哭了出來。
「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了,只不過傷勢太重,目前處於昏迷的狀態;今晚是個重要的關鍵時刻……」醫生似乎不敢說太多,可以轉出他話中有所保留。
「小姐,這是我的證件,請問你父親是不是有和人結怨,或是財物上的……」一名便衣刑警出示證件後便開始詢問她一些問題。
「你這是什麼意思?」李芳儀聽到刑警的問話愣了一下。
「由於我們懷疑這次的車禍並不單純只是意外事件,因此希望李小姐能夠跟我們警方合作。」
「你是說……我爸爸是被謀殺。」李芳儀大吃一驚。
「李小姐,目前我們並不確定,但是根據現場的目擊者指出,肇事逃逸的車子似乎是硬將你父親的車子擠落山溝,而且目擊者所提供的肇事車牌號碼經查證,是屬於失竊車輛的牌照……」刑警將搜證的資料說給她知道。
「不可能的。我爸爸近年來已不再處理公事,而且公司也在上個月轉讓其他股東經營,一切手續皆已辦妥,目前等於是退休,怎麼會與人結怨?」她仔細的想,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樣好了,為顧及你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目標,我們將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直到調查結束。」
「謝謝你!我可以去看看我爸爸嗎?」刑警點了點頭。
「醫生,我可以在這裡陪我爸爸嗎?」她似乎已察覺父親的大限將至,於是不
願再離開父親的身旁。
醫生歎了一口氣。「好吧!就看今夜的情況了。」
李芳儀徹夜不眠地守護在爸爸的身旁,早上醫生來巡視發現她爸爸的病情奇跡似地好轉,但是卻仍然昏迷不醒,不過這也令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到了傍晚,醫生將她爸爸轉入一般病房,情況竟然十分的穩定,可是他仍然不省人事。醫生說了一句話:「最壞的情況是……植物人。」李芳儀一聽差點暈厥……
衛平收看新聞時也知道了這件消息,立刻前往新聞報導中的醫院,很容易地便找到病房所在,當他走進病房時,她那憔悴的模樣令他難過。
「芳儀!」李芳儀猛地一震,只這麼一聲,勝過多少人的安慰。來到醫院至今,她多麼希望他能夠陪在身旁,也好有個依靠;如今一聽到他的聲音便再也忍不住衝到他懷中,盡情地哭了出來。
許久,她才慢慢的回復情緒,緩緩的離開他的懷抱。「你來……做什麼?」
「我……我……我來看你!」
「是嗎?」她別過頭強迫自己不再看他。
「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那一夜。」衛平知道此時不適宜說這些話,可是卻又不願愛得如此痛苦。
「那一夜?你在說什麼?」她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們……」衛平突然想到那天她寫在化妝鏡上的字,心中一凜。
「那一天真的不是你……真的不是你……」衛平突然失去理智的大叫。
「你到底要說什麼?那一夜……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不是她嗎?為什麼芳月要欺騙我?衛平這才想起當初李芳儀的神情、語氣都十分的不對勁,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分不出誰是誰。
「芳月呢?出國會往何時回來?你父親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你沒有通知她嗎?」衛平一想到近來為這兩個女人搞得七董八素,又如自己付出的情感竟被「設計」,不禁對芳月大大的反感。
「你是來找她的嗎?她出國了,至於我通不通知她是我們家的事,似乎用不著你來操心。」她情緒轉變得很快,此時說起話來竟毫不留情面。
「芳儀,你……」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心情說這些事,你請回吧!」衛平一愣。「那麼請你告訴她,回來時請與這個律師聯絡。」他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了她。
她似乎不願再理他,只是看著病床上的父親,直到她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才伏在父親的床上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