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久別重逢,本該是熱絡寒暄,香茗為伴,閒話家常。
但此時方采衣專屬的診堂裡,氣氛卻顯沉重凝窒。白霜染涼涼坐在一旁,冷眼旁觀,方采衣為陸清宇把脈已超過一刻鐘,但只見她秀眉緊蹙,始終一語不發。
「有救,沒救,就是簡單一句話,犯得著這般裝模作樣嗎?」白霜染看了就有氣,心裡暗暗嘲諷道。
但氣歸氣,白霜染也不得不承認方采衣的確生得漂亮,眉目如畫,皮膚白淨,身段勻稱,一身空靈淡漠的氣質和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智慧神采最是引人目光。
陸清宇這頭大笨牛從頭到尾臉上掛的全是同一種表情——信任,嘴角始終上揚,隨便抓個三歲小孩來看,也看得出來,陸清宇十分有把握方采衣能治好他眼睛所中的毒傷。
把脈結束,素手推回陸清宇的手腕,方采衣張開眼,取來筆寫下藥方。
「結果如何?」陸清宇馬上問。
「情況怎麼樣?」白霜染開口問,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你們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呵!」寫完藥方,交給一旁的僮子,方采衣換上一抹溫柔的笑說著。眼波流轉,一雙黑瞳別有深意,定定對著白霜染看。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只怕她早就被白霜染的目光給萬箭穿心了。這姑娘容貌之出色,可是她從醫十年來所僅見,一身清新,纖秀不染俗塵的氣韻,彷彿不像是這世間的人。
見白霜染對陸清宇一副在意得緊的模樣,關懷呵護是溢於言表,方采衣的笑容饒富興味,就是不知道這姑娘跟陸清宇是何關係!
接收到方采衣打量的眼光,白霜染不語,板著一張臉,不客氣地「看」回去。
「別急,我想先知道你是怎麼受傷的。」方采衣強忍住笑意,眼光轉向陸清宇,不答反問,想為心中的好奇解惑。
「十天前,我依言前往棲雲山赴約……」陸清宇細說受傷始末。
哦?修道人?突然出現?救了陸清宇的命?詳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方采衣心底的好奇更深了,這姑娘生得纖纖弱質,怎麼看也不像個修道人啊!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這一路上多虧有白靖,我才能順利來到朱河鎮求醫,他真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陸清宇感激說道。
「我瞭解,那……這一路上你們吃、住、睡……都在一起嘍!」方采衣故意問道,眼底閃過一絲狹促。
「大部分都是。」陸清宇點點頭。
除了白霜染快速駕車惡整他,「提早」抵達明泉鎮那天之外。
聞言,方采衣突然笑出聲,神情曖昧,好半晌止住了笑,她才對陸清宇說道:「清宇啊!沒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呵!短短幾天就能擄獲佳人芳心,你也二十好幾,是該定下來的時候了,什麼時候給好消息啊?」
「什麼擄獲『兄弟』苦心,什麼給好消息?采衣,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啊!」陸清宇聽得一頭霧水。
「似是而非」使然,佳人一詞到了陸清宇耳裡還是變成「兄弟」。
至此白霜染才發覺方采衣適才的打量與笑容是怎麼一回事!老天哪,她的臉頓時染個緋紅,這名女大夫人不但聰明,善於觀察,心思更是細膩,剛剛突然不按牌理出牌冒出那一番話,跟陸清宇雞同鴨講,她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這哪成啊!她若不趕快插嘴,轉移話題,鐵定會穿幫。
「我看,該是方大夫先給好消息才對吧!方才把脈的結果如何,大夫還沒說呢!」白霜染走近,打斷方采衣和陸清宇的對話。
「誤會冰釋」,白霜染對方采衣的敵意徹底消除,秀顏躍上的是親切含笑的神情,甜暖的笑容燦若朝陽,白霜染這一笑更添麗色,讓同為女子的方采衣一見也不禁為之驚艷。
「你故意……」打斷話,想轉移話題。方采衣話還沒全出口,就接收到白霜染拜託的眼光,這一對望,讓她更加好奇了,這姑娘特別呵!
「有些事明白就好,說破就沒意思了。這幾日趕路勞累,夜晚未有好眠,還請方大夫代為把脈診治一番。」白霜染伸出手腕,要讓方采衣把脈。
「對,白靖說這兩三晚他都睡不好。采衣,你就幫他看看,看他有沒有受了風寒?」陸清宇也出聲說道。
暫時將心裡的疑惑壓下,方采衣從善如流,五指熟練地枕上白霜染的素腕。
誰知,這脈一把,未久,方采衣面露驚異之色,一雙眼端端望著白霜染,眸底寫滿了不可思議。
心念一轉,方采衣自身旁取出針,喚僮子將陸清宇扶到榻上躺下之後說道:「來,讓我先為你針灸三炷香時間,順暢血路,看針灸結束後的情況,對於你的眼傷,我才能下最後的定論。」
陸清宇順從之,而後只見方采衣熟練落穴下針,一旁點起薰香,她低聲交代陸清宇要放鬆心情,暫時歇息之後,便以手示意,相邀白霜染至屋外一談。
踩入庭院裡,呼吸間所聞儘是沁人心脾的藥草香。
「前頭是藥鋪,後面是藥園,韶安藥鋪還真是名副其實。」白霜染隨便找了個話題,迴避方采衣那道彷彿早已透視明白一切的眼光。
「白姑娘是何方人氏?」方采衣雙手交疊,笑吟吟地「請問」。
天哪,這女大夫根本走錯行了嘛!瞧她笑意盈盈,精光內斂,盤問的模樣比陸清宇更像個捕頭,白霜染只覺頭皮一陣麻,心裡起了不好的預感。
「我……」她是瑤池仙子,還哪裡人,但不能這樣說。「我打小住在江北。」白霜染隨口謅一個。「江北何處,哪一郡縣,哪一村?」方采衣再追問。
「這……方大夫問太多了吧!我是哪裡人,根本不重要。」背脊泛起涼意,她哪裡知道江北有哪些郡縣?
「我想不是不重要,而是……」方采衣將臉湊近白霜染的,對她俏皮一笑道:「你根本不是人,對吧!」
「我不是人,那……那……那我是什麼?我跟你生得一樣,有臉,有眼睛、有鼻子和嘴巴,我當然是人!」白霜染嚇得心差點沒掉出來。
「不,你絕對不是人,你若是人,怎麼可能會沒有脈象?快說,你跟在清宇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方采衣故意沉下臉,惡聲惡氣逼問道。
「我的天哪,你真可怕,簡直料事如神,我看我這神仙乾脆換你來做算了。」白霜染被逼急了,把不該說的也給說了。
「喔,原來你是個仙,莫怪生得這般脫俗清麗,整個人清清淡淡的,就是跟我們不一樣。」方采衣反應快,得到滿意的答案後,終於卸下刻意偽裝的兇惡樣。
「你……你……你套我話!」白霜染急了,她怎麼自動露餡了呢!
「我沒套你話,是你自己說的。」
「我……那請你行行好,別再問下去了,真要洩漏天機,我會受到懲罰的。」
「好,但我想請問仙子,你是不是有能力救清宇的眼傷?因為經過我看診後,我發現清宇的眼睛受劇毒所傷,傷勢嚴重,已沒有復明的希望?」
「別喚我什麼仙子,你還是叫我白靖就好。沒錯,我的確有這個能力醫治他的眼睛,不過,時候還未到。」
「嗯,那就好。我知道清宇十分信任我,認為經過我醫治後,他定可復明,但事實卻不然。方纔我不敢直接道出結果,就是怕他受不住打擊。」
「依他的個性,只怕真會如此。失明一輩子這事對他來說,衝擊絕對不亞於失去柳成音的痛苦。」白霜染幽幽道,語氣隱約透露出不捨。
「你連柳成音都知道?」這倒令方采衣訝異了。
「既然是仙,就沒有不知道的事。」白霜染簡單帶過,然眼底浮現的複雜情緒卻沒能逃得過方采衣的眼。
「你覺不覺得你對清宇特別關心,特別地好,好到遠超出救命恩人對被救者該有的一切?」方采衣再試探道。
「我……有嗎?我對他……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啊!」白霜染面露不解之色。
又是一名陷入情關卻尚無自覺的人兒,方采衣在心中歎道。
正在思索要如何推波助瀾,旁敲側擊,點明白霜染,讓她明瞭自己的感情時,方采衣身後蹦出一襲嬌小的粉色身影,後面跟著丫環呼喚:「小小姐,等等我,你別跑這麼快,小心跌跤啊!」
嬌小人兒不理會丫環,奔至方采衣面前,便緊緊摟住她,甜甜的童稚嗓音柔聲喚方采衣娘。
「方大夫,你成親了?」白霜染訝異問道,小女孩跟方采衣一同轉頭,對上小女孩那雙水靈靈的瑩黑大眼,小女孩容貌與方采衣無一相像之處,兩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母女。
「晴兒,來,叫聲白阿姨。」小女孩依著母親之言,怯怯地喚了白霜染,白霜染回給她一個和善的笑容。
「我並沒成親。晴兒是我跟我最愛的男人所孕育的孩子,我帶著我們的孩子在等待他,等到他回想起一切時,主動來找我們。」提起愛人,方采衣的眉眼淨是溫柔情意,看得白霜染竟是微征。
「愛……是怎樣一種感覺?」白霜染聽見她自己這樣問。
「真心愛上一個人,你會與他心意相通,同悲同喜,即便傾盡自身所有,也無怨無悔,心甘情願。」
「心意相通,同悲同喜;傾盡所有,無怨無悔……」白霜染覆誦著。
看著白霜染思索的神情,懷抱女兒,方采衣笑了。
民間傳聞神仙清靜修持,本無七情六慾,但眼前這位仙子的心似乎已漸漸開始覺醒了,但願她能早百發現她對陸清宇早已情根深種。
不論仙凡,只要是有情人,都該成為眷屬,恩愛相守一生才是。
把脈洩露身份,讓白霜染和方采衣在後花園密談,兩人相談甚歡,對於談話內容,兩人心有靈犀,決定心照不宣。
三炷香後,針灸已結束,在一旁等候的方采衣取針,結束療程,行動恢復自由的陸清宇,心頭記掛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眼傷。
「采衣,結果如何?」他無神的眸底滿是期待。
早已明白事實的白霜染,實不忍稍後會見到他傷心失望的神情。
方采衣看著陸清宇,強迫自己平靜心緒,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清宇,一直以來,你在我心中都是個堅強勇敢的人,我相信無論往後的你遭遇任何變化,你都能夠承受才是。」
這一番話仔細聽來,像是某種不祥結果的預告。
「采衣,你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你的眼睛……經過我再三詳細的診治,確定沒有復明的希望。」
「這……不……不會吧!采衣,你是跟我開玩笑的吧!」極力壓抑眼底的驚惶恐懼,陸清宇再次同方采衣確認道。
「我行醫多年,從沒對我的患者說過任何一句假話。」事實雖然殘忍,方采衣還是作了痛苦的抉擇,坦承以告。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告訴我,我是中了什麼毒,為什麼會這麼嚴重?」
「天下至毒『鶴頂紅』的花液加上西疆毒蠍所提煉出來的毒粉,此毒毒性劇烈,中毒當時,眼部只覺一陣熱麻剌痛,但疼痛感不會維持太久,之後患者無感無痛,心無警覺,認為眼傷應無大礙,殊不知劇毒已深深侵擾腐蝕內部神經,除非大羅天仙相助,或有奇跡出現,不然中毒者注定失明,終生與黑暗為伍。」
「碰」地一聲物體落地聲響起,聽完方采衣所言,陸清宇怔怔然,魂魄彷彿出了體,身子一陣虛軟無力,腳一滑,整個人軟軟攤在地。
方采衣所斷之症狀和他近日來的情況,分毫不差。
「我……我永遠失明了……我這輩子再也看不見、看不見了!我是個廢人,我變成了廢人……」他伸出雙掌,在面前攤開,口中逸出傷心的碎句,眼眶迅速聚集水氣,成串溘出滑落,淚水掉在掌心滾落,他渾然不覺。
視線所及,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的心痛得像要撕裂一般。本來,他一直懷抱希望,充滿信心,認為這糾纏他的黑暗只是短暫,透過方采衣的妙手,他定可重新尋回光明。
因為心懷希望,所以儘管眼前所見是黑暗,心底卻是璀璨明亮,但如今……都沒了!這一切都沒了!希望破滅,心也碎裂,漫長的未來,他注定與黑暗為伍,再不得脫離。
「沒了光明,一個看不見的廢人還能幹什麼!」陸清宇突然站立狂喊,揣起身旁的枴杖,準備衝出去。
白霜染和方采衣見狀,立即起身阻擋,奈何陸清宇的氣力極大,兩名弱女子根本無法牽制他。
「走開!別管我!」陸清宇雙手一掙,便輕易甩開了白霜染跟方采衣。
接著在眾人猝不及防之時,他跌跌撞撞,往屋外狂奔而去。
「清宇,冷靜,冷靜啊!」忍著摔疼的身子,方采衣起立喊道。
「方大夫,你別急,我去追他。」白霜染動作比方采衣還快,說完人就跟著陸清宇的腳步而去。「陸清宇,笨牛,等我啊!」
希望愈大,失望愈深,陸清宇眼底的傷痛與絕望,讓人深深為之同情難過。
堅毅勇敢如他,方采衣衷心期盼陸清宇能早日克服此次打擊,重新面對。
韶安藥鋪後園
陸清宇像頭暴怒的獅子,拄著枴杖一路狂奔,也不管眼前的路平不平坦,看不看得見,終生失明的打擊徹底擊潰他堅強的心,口中不住吼叫,眼淚成行奔流,不小心跌跤,他便又爬起繼續跑,跑沒多久卻又跌跤,如此反覆,直到他結實撞上後花園的圍牆,整個人反彈跌回地上,才讓隨後追趕而至的白霜染給拉住。
「呼……呼……終於……拉住你了……你跑得好快,害我……差點追不上。」白霜染緊拉住陸清宇,喘氣說道。
「不要拉我,你管一名瞎眼的廢人做什麼?」陸清宇冷冷回應,一點也不領情,大手一甩,掙脫白霜染緊拉的手。
「喂,陸清宇,別這樣好不好?你可是天朝堂堂有名的神捕效!」小手再攀回他的手臂,她勸道。「哈,神捕?瞎子還能幹什麼神補!」陸清宇嗤了一聲,語氣滿是自嘲。
「笨牛,拜託,你不過是失明,犯不著一副天地便為之傾滅的樣子。別因為這樣,牛脾氣便又犯,一古腦兒使勁往死胡同裡鑽。」
「不過是失明?」這句話聽在陸清宇耳裡變成極度的諷刺,原本像星火燎原的滿腔怒氣,一下變成漫天狂怒,焚燒掉他所有的理智。「白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是失明?哈哈哈,你說得倒輕鬆容易,失明的人又不是你,你怎知我的痛苦?怎知我的掙扎?又怎麼明瞭我的矛盾?當初失去成音,我痛不欲生,整個人意志消沉了大半年,調適好久,好不容易才將心思轉移,全心投入總捕頭這分職務,讓我走出失去成音的傷痛,它可以說是我餘生的寄托,但是如今……哈哈哈……」陸清宇仰天淒愴大笑,傷心的淚水不住又沿頰滑落:「如今我瞎了,看不見了,一切統統化作烏有了。一個看不見的瞎子還能當什麼捕頭,稱什麼神捕?我呸,瞎子只會是別人的負擔而已。」
一口氣發洩完心中所有的不平與忿怒後,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般,陸清宇虛軟呆坐在地上,一臉木然,雙瞳渙散,寫滿茫然和傷痛……
靜靜聽完陸清宇的話,白霜染的情緒也跟著沉浸在他的情緒裡,直到手上感受到一片濕涼,她才知道她哭了,提起衣袖拭淚,才又發現她早已哭花了臉。
看他受不住打擊自暴自棄,心碎神傷,她也跟著難過落淚,整顆心彷彿被繩索緊緊縛住,全揪在一起,捨不得啊!她捨不得他這麼難過!
霎那間白霜染有股衝動,想立刻取出還原仙水助他復明,但最後關頭,理智扼住情感,催咒的口止住,施法的手心敞開停在面前,時機未到,她不能違背天意啊!
胡亂用衣袖擦乾眼淚,白霜染強迫自己以最平靜的嗓音開口說話:
「笨牛,誰說你變成他人的負擔來著!」她放意用平常兩人抬槓的語氣說話。
但陸清宇動都不動,一點回應也無,根本不曉得話有沒有進到他的耳裡。
「你又不是今天才失明的,你已經失明十來天了。這段時日,陪在你身邊的我看著你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來,一點一滴地適應、摸索,面對黑暗的挑戰,你堅強又勇敢,順利克服了黑暗,活得比許多自暴自棄的平常人還要好!這陣子相處,我從你身上學到好多,你說,你哪會是我的負擔呢?」
「你……不必刻意安慰我。」陸清宇終於有了回應。
「我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刻意,我不相信你分不出來。」白霜染再逼他,想要他看清自己的心,不要否定出口我,死命往死胡同裡鑽。
「我……」陸清宇霎時無語,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明白,白霜染所言句句是真。
「不要否定自己,不要自暴自棄,否則就枉費我當初出手救你!」白霜染抬出恩情「壓迫」他,她知道陸清宇一直記掛著她對他的救命之恩。
「我不會忘記你曾救過我的命,但這跟我失明是兩回事。」笨牛才稍稍探出頭,便又退怯,縮回胡同裡去。
「不是兩回事!這兩件事根本就是一回事。我白靖只救好人,只救有用的人,你是英雄,是值得我出手相救的人。我知道你一心一意想回報我的救命之恩,今天在此,當著皇天后土,我要求你要好好活著,重新振作,當作是對我的回報。我只接受像過去十幾天,雖然眼睛失明,卻絲毫不退怯,和我愉快相處的陸清宇,貶低自我、意志消沉的你,我絕對不承認!」
白霜染堅定鼓勵的話,一字一句像是連續不斷的鐘響,聲聲敲擊,敲進陸清宇的耳裡,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失明的你伸張正義,相救了劉逢恩夫妻,怎麼會是個廢人呢?」
這句話仿若希望的火苗,悄悄點燃陸清宇才熄滅的心火,那時成功營救劉家娘子,讓劉逢恩夫妻團圓的深刻感動,此刻又重回心間。
「雖然你中毒失明,往後再也看不見,但沒關係啊,有我在,你一樣看得見,我可以當你的眼睛,陪你一起看這個世界,我說給你聽,你用『心』去看,就像這陣子我們相處的方式一樣。」
「你願意……當我的眼睛?願意永遠陪伴一個瞎子?」陸清宇伸出手問著,他發現他的聲音滿是顫抖,白霜染的話讓他的心房漲得暖暖的。
「嗯,當然願意,我不是已經先當你的眼睛當了十來天了嗎?怎麼樣,我的表現還稱職吧!」一雙柔荑搭上陸清宇的溫厚大掌,透過掌心傳遞的溫熱,正是她最堅定的承諾。
陸清宇感動不已,眼角忍不住又浮現水意,他大掌一拉,將白霜染帶入懷中,圈住她,不住向她道謝:
「白靖,謝謝你、謝謝你!」此生能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不意會落入陸清宇的懷抱,白霜染一時被嚇住了,而後紅潮慢慢爬上臉頰,身子也無法控制地熱了起來。她就這麼呆呆讓陸清宇環著,嗅著他強健的男性氣息,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寬大溫暖的胸膛,毫無防備,任所有屬於他的一切霸道地侵入她的記憶、她的靈魂,還有她的心。
白霜染身上清雅的菊花香安撫了陸清宇心底的傷,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理智思考也逐漸回復正常,感受到懷裡的人兒身子纖細柔弱,胸前還有股柔軟……柔軟?等一下,他的手輕輕往下探,觸得的感覺告訴他這是女子纖瘦不盈一握的腰肢,這……
體認這個事實,當場令陸清宇腦門一轟,如遭雷劈。
「白靖,你……你是女人?」他吶吶問道。
「啊?」糟了!陸清宇的話讓白霜染悄臉頓時慘白,腦子停止思考好半晌才恢復運轉,回魂後第一件事馬上就是彈指定住時間。
霎那間,週遭所有事物瞬間凝結,陸清宇環住她的雙臂也停在半空中。
白霜染蹲下身,退步脫離陸清宇的懷抱,看著他俊逸的臉龐,一想起方才兩人極度親密的貼近接觸,又讓她不住臉紅心跳,仔細想來剛才的景況,她發現她已管不住她的心了。
她居然開口說出她想都沒想過的話,她說她願意當他的眼睛,陪他一起看這個世界,她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啊?!
白霜染,陸清宇是你的任務,為他找一個相守終生的恩愛伴侶是你惟一的責任,你不能違背天意,你更沒有資格說要陪在他身邊!
心緒惆悵,百轉千惻,眸光卻是定定,從頭至尾鎖在陸清宇的臉龐上,不曾稍移。白霜染真的不能明白,為什麼當她只是提醒她自己莫忘該盡的責任時,她的心會揪成一團,疼痛不已?為什麼?
時光不知停住多久,水亮的眸子滑下兩道清淚,經歷一番天人交戰,白霜染終究還是下了「正確」的決定,她……不能違背天意命數!
洗去陸清宇方才部分的記憶,忽略那種心痛的感覺,將她自己已經偏離的心拉回正軌,好好做她該做的事,別忘了她白霜染可是天界瑤池的傳今仙子啊!
「這樣做才是對的!白霜染,這才是你該做的。」施法解除時間凍結之前,白霜染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
但愈是提醒,她的心愈是揪緊,眼淚更是紛落不停。
她好難過,好難過啊!可不容她多作猶豫了。
法咒輕催,纖指一點,凝住的時間再度恢復正常運轉,陸清宇突然感到胸前一陣空,焦急立刻爬上了臉,一雙大掌在空中胡亂揮舞,口裡直喊著:「白靖、白靖,你在哪裡?」
「我……我在這兒,就在你眼前。」她趕忙提起衣袖,想擦乾眼淚,可愈擦淚水愈多,聲音裡滿是哽咽。
「白靖,你怎麼哭了?」陸清宇出聲問道。奇怪,腦袋裡怎麼有種空虛渾沌的感覺,好像忘了什麼,可再用力想,好像又沒這回事,這……該是他的錯覺吧!
「我……」不能再哭了,白霜染,你要堅強!陸清宇的未來全掌握在你手上。
演堤的淚水總算止住,陸清宇聽見一陣倉促急切的抽氣和呼吸聲,他猜想是白霜染在調整她的情緒,未久耳邊便傳來白霜染的話語。
「看到你接受了我的勸告,願意重新站起來,勇敢面對未來,心裡一陣感動,一時忍不住就掉眼淚了。不過,你別這樣就認為我很愛哭,我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愛掉淚的人喔!聽見你肯讓我當你的眼睛,陪你一起度過這段日子,我很高興,很感動,所以……」白霜染努力解釋著,哭泣不再,但聲音裡仍有著濃濃的哽咽。
「白靖,謝謝你。」他的心盈滿感動,但他從來不擅言詞,只好將滿腔的感激全化作一句謝謝。
「不會,記得,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喔!」白霜染伸出小指,走到陸清宇身邊,勾起了他的小指,晃了晃,當作約定。
陸清宇的大掌本能地想包覆白霜染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給躲了開。
「會的,我……會盡量努力的。」儘管心裡還是很難過,但得知白靖如此關心他,有她的陪伴,他會盡量調適自我,早日走出終身失明的陰霾。「白靖,明天早上,我們就動身……回容陽城吧!」
木既已成舟,就該勇敢下水,順著水路前進,去尋另一方未知的天地。
「嗯。」白霜染終於破涕為笑,點頭許諾。陸清宇願意回容陽城,回去那個屬於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有著他熟悉親友的城鎮,這就表示他真的願意逼自己早日走出失明的打擊,面對眾人,展開新的未來。
她會盡她所有的一切幫助他的,一定!
容陽城,以「菊都」之名享譽天朝的都城,是陸清宇的家,那兒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會不會有適合他的好姑娘?
再來,她該幫他物色一位賢秀女子,陪伴他度過餘生了。
一思及此,明眸又現晦色,心頭瞬為愁雲所籠罩,她……真能忽略這般揪心的痛,心甘情願為他找個妻子嗎?
若她不願,那試問她這番心痛原因為何?
心靜靜,腦空空,反問自己,白霜染還是想不通,她究竟怎麼了?